“好了,方才格虎不是说了吗,大内来人了,想来也是与我们的婚事有关,一起去看看?”
他低声哄她。
李思绵思忖片刻,才慢悠悠地道,“你觉不觉着,我们这般......有些太快了。”
后者闻言,眸光微暗,“所以你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他似问非问。
她神色淡然,再无方才的娇羞怯恼,似是在心内作出了某种决定,“宋宴书,你还记得我先前在李府花厅内与你说过的话吗?”
他心头一滞,喉间传来些许苦涩。那日花厅里,她与自己隔着一扇屏风,那丝毫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音,极为理智且直白,恍惚间再度在他耳畔响起:“哪怕我希望你早日将我娶进门,为的却不是与你相守到老,甚至,与情意无关,你也愿意吗?”
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原本打算朝她靠近的步子亦是顿在了原地。
“从前我那娘亲亦是艳冠清河,擅于诗画,读书万卷的。可饶是如此,亦是未能逃过男子的背弃,原本如高岭之花盛放的她,最终独自枯萎,自此在孤绝悲愤中香消玉殒。”
似是陷入了某种思绪里,李思绵出口的话染上了几分惆怅与不舍,无奈与黯然。
闻言,宋宴书自然知晓了她心下所想,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些受伤,又有些失望,良久,才冷声道,“可我不是李淮。”
李思绵收回神色,望向面前的男子,这般神清骨秀又如松风水月之人,不说京师,恐怕放眼天下亦是世无其二的。
面对这样的宋宴书,她实在不敢肯定,自己就能是十分幸运的那一个,幸运到足够实现她娘亲付诸一切也未能换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首诗是幼时外祖母教她的。她时时想起母亲,便会想起这诗来,尤其重生以来,更是不敢忘却。
宋宴书望向她逐渐冷淡的神色,发现此刻的她倒是如同他初见她时那般,不动声色地在自己与她之间构建了一道高高的围墙,似是要将两颗逐渐靠拢的心彼此隔绝。
他脑海里莫名地想到了这人近来在自己面前时常流露出的一颦一笑,他以为,她在逐渐接纳着自己。原来,只是他以为。
“是我的错。日后一切都按你的想法来。但至少,这婚还是要成的?”不待脑袋反应,话便脱口而出,后头那句,却是小心的探问。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宋宴书不禁自嘲一笑,什么叫男子若沉溺于情爱还能逃脱,如今的他明明是无处可逃,明知面前的是一座冰山,却一心想要掏心掏肺地去温暖去融化。
不知为何,见他眼眸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她的心也跟着不自觉地沉了几分。
轻轻吸一口气稳住了因他而牵动的心神,李思绵紧了紧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朝他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若是你后悔了,或是有了心悦的女子,我们的婚事可以”
“李思绵。”
他冷沉了声音出言打断了她,“我说过,没人能逼我做我所不愿之事,你还是收起你那些内疚和怜悯的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欲要出口的指责统统咽了回去。随后才慢慢将留在她身上的眼神收回,转身大步朝外而去。
望着他挺阔的背影不知何时竟也染上了几分戚然之色,她只能在他身后极轻极轻地叹息。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每每察觉到被爱和幸福围绕的时刻,心下便没来由地自动开始发出警告:陷于情爱的后果,你能承担得起吗?
想到母亲气绝身亡,那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过悔恨之意,她只觉得情爱一事,无非是芸芸众生自蔽双目,自欺沉沦的把戏,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终会醒,男子的薄幸只在朝夕之间。
她与宋宴书,从递出的那封信开始,说好的一切便只是交易,既是交易,她又怎能当真。
无非是因着自己被李景月下毒暗害一事,才让她忍不住忘了初心,竟生出了自此想同他花好月圆的奢望来,她多半是因着那毒药失了心智了......
直到他那个近乎让她忍不住要就此沉沦的吻,竟是意外地提醒了她。
心若有挂碍,便有了恐惧与软肋,如她这样无父母庇护的女子,如何能不顾一切地交付余生给另一个人?
就连母亲那样有母族庇佑之人,尚且因着情伤而一蹶不振,她呢?她可以吗?
默默跟在宋宴书身后,她心下百转千回,却只围绕一个念头:李思绵,你醒醒,重活一世,不是让你来情情爱爱的。你难道没发现,只要稍微松懈些便一朝遭人暗害,险些丢了性命吗?
自我警醒的话不断敲打着她的灵魂,是啊,已经死过一回了,还要接着任人宰割吗?
因着苦于内心的纠结,她并未注意到已经跟着宋宴书到了前厅门口。
前头那人却是骤然止了步子,于是,李思绵冷不防地撞到了他结实的背上。因着不防备,她这一下撞得着实不轻,忍不住吃痛得啊了一声。
那人明显一顿,随后转过身来便见她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一双杏眼里盈满了泪。
“你怎么走得好端端地忽然停下来!”她有些生气地质问。
却见那人眉心微蹙,拉开了她的手便去仔细查看她的鼻子,一边看一边没好气地道,“满脑子不知道想些什么,路都顾不上好好看。”
李思绵气得甩开了他的手,那人也不恼,只无奈地轻轻叹息一声。
随后他伸出手来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那力道却是不容她推却,“有台阶。”带着她踏过了台阶又跨进了前厅内的门栏后,他才默默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随后负手而立,状似无意地同厅内候着的宫人说起话来。
虽然一路上她一直都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可他分明能感觉得到她的心不在焉。
方才路过台阶和门栏之时,若不是他停下来,恐怕身后那人是要摔上一跤的。
他知她因着母亲的事对男女情事有了防备,或许对婚姻之事亦是生出了极大的不信任来,虽然一开始听她说要保持与自己婚事的“交易”关系,心里确实有些气她。
可方才自己冷静过后,那股气恼却是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对她的心疼。
若非成长经历中的伴着疼痛的所见所闻,她也不会有这般的“迫不得已”,照理说,如她这般年纪的女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又怎会动辄要拿出诗经中那样的句子来,极力想证明女子不能耽于情爱,否则定会被背弃。
言语并非彼此达意的最佳方式,这几日的相处足以让他相信,她并非如她方才所言那般,能够对他全然无动于衷。
这世间负心薄幸的男子,真该不得善终才是......
宋宴书心下无奈感叹,否则,他也不至于受这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