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桩婚事终是成了。
宋府众人也准备回府了,李淮带着家眷恭敬地将他们送到了门口,虽今日也有些不愉快之处,可左右并未出什么大的岔子。
只是临行前,宋宴书却止住了步子。
老国公和宋从安等人一看,皆是不解。
见宋宴书抿着唇一言不发,宋从安顿时来了兴致,想打趣自己这二弟两句,便故作不可置信地压低了声音,用只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是才给人家姑娘上过药吗?莫非还是不放心要再回去看看?”
柳氏闻言捂着嘴轻笑出声,老国公见了似有不悦,假咳了一声,遂又压低了声音道,“赶紧回去,还想什么想,我看你是想讨打了!”
谁知那宋宴书却是朝着自家父亲福了一礼,语气诚恳地道,“父亲,这李府与我们府上可不一样,左右也是快成婚了,儿子还是想先在府上住一两日,我怕今日做得太过了惹恼了她们......无人护她。”
此言一出,莫说是柳氏了,就连宋从安和他身后的小厮都绷不住了,却又碍于老国公的一脸严肃,硬生生将笑意憋了回去。
“成何体统啊!真是成何体统!”
老国公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触了地,见宋宴书神情坚定严肃,又觉得拗不过他,于是一挥袍袖便上了马车。
立在门边的李淮等人自是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只是见那宋二公子并未上马车,待宋府众人离开后他又堪堪转了身来......他怎么回来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果然,待那人走至近前,那原以为不用再听到的冷沉语气又萦绕在了几人耳畔。
“此回我与郡主的婚事,圣上特意交代了由大内操办,还叮嘱我凡事要顾全了郡主的心意。为了避免委屈了郡主,晚辈恐怕要在府中暂住几日,就婚礼一应事宜之细节都与郡主商谈清楚,如此才能如圣上所愿的都按着郡主的心意来。”
言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惊呆了的李淮等人,又勉强的和缓了三分语气道,“再者,郡主脚上的伤还未愈,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
假公济私,绝对是假公济私!圣上让你顾全她的心意,可没让你住到人家府上来啊!!!
老夫人和杜氏忍不住苦笑,就李思绵脚面上那点儿伤,也能值得宋二公子亲自留下来照料?
也不知这大姑娘究竟给这宋二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人里里外外好生护着不说,这一颗心都快扑到她身上去了!
杜氏暗自咬牙,偏生自己那闺女明明容貌并不逊色于人,眼光却是差得要命!
“哦,既如此,老夫便让人为你收拾间客院来吧。”
李淮从讶异中回过神来后,忙指挥了身后的小厮上前。
“不必,我就住到郡主院子里的空屋吧。”
说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盯着李淮,似是想要捕捉他任何一个眼神和表情。
意外地,李淮却只是顿了顿便同意了。倒是一旁的老夫人和杜氏却急了。
“不行,二公子怎么住那种地方。”
宋宴书闻言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好一个“那种地方”。
自知失言的杜氏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掌两下嘴......
“我与郡主已经订下亲事,不日便要完婚,且我也只是想着住得近些方便商讨正事,也方便照料郡主的伤势。不知夫人是信不过宋某的人品,还是......”
他审视的目光落到杜氏的身上,眸子微眯,一副不得答案誓不罢休之势。
关键时刻还是老夫人开了口,“二公子误会了,只是郡主既要出嫁了,我等还想着能多与她亲近些,她原先住的院子隔得我的院子太远了些,不如就趁此机会让她搬到我院子旁的碧阁苑吧。”
宋宴书眸色微深,又瞥了一眼似是摸不清状况的李淮,心下便明白了。
“也好。李大人恐怕也十分担忧郡主的伤势,不如陪我一道去她院中探望探望?”
李淮虽有疑惑,却也并未拒绝,忙应了下来。
只是杜氏和老夫人原本松下的心复又跟着吊了起来。
杜氏眸中蓄起了几分泪光,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的婆母......
李淮哪知自己这女儿住在何处,好在那宋宴书主动走在了前头,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他跟着宋宴书越往前走,便越觉得不对,他虽不知女儿住在哪处院落,却知晓再往后走便再无院落了。
直到宋宴书将他领到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李淮才不可置信地看了身后的小厮一眼。
又见宋宴书唇边勾起的嘲讽笑意,瞬间羞恼万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怪不得,他那夫人脱口而出说宋二公子不能住在那种地方。
这宅子还是段氏名下的,却不想她去后,自己的亲生女儿竟被人安排住进了粗使丫鬟住的地方。
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懊悔,李淮低垂着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某方才进来时,亦如李大人此刻这般吃惊。”
宋宴书负手而立,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沉声开了口。
一阵风吹过,将那扇半开半合着的木门吹得咯吱作响,宋宴书视线落在那扇木门之上,语气悲凉,“大人这许多年竟是未曾到这院中,来看望过自己的女儿吗?”
一个早已明确了答案的问题犹如雷石滚滚砸在了李淮的心上。
“我嘱咐过她姨母,好生照料她的,只是没想到......”
宋宴书见他仍在推卸责任,眸中闪过几分不屑来。
“听闻李大人出身微寒,却自幼胸怀大志,日日苦读,十分艰难才从一众才子中脱颖而出;也因此得了清河郡段氏恩公的高看,从此在段氏一族的帮衬之下顺利考取了功名,一朝及第登科,风光无限。”
他悠远的声音一字一句叙述了他早年的经历,却也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忘恩负义的从前。
“从前你与那段家姑姑的恩怨,我等小辈自是没有资格置喙半句,只是同在朝中为官,且此事涉及我未来夫人的家事,宋某今日亦想奉劝李大人一句,男儿顶天立地,若护不住妻女,则枉为男子,亦愧为君子。大人幽困于仕途不振,或该想想是不是因着有亏于妻女,更有愧于本心。”
言罢,宋宴书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那破落的院中,留下李淮独自呆愣在原地。
他又何止有愧于心......无论是从前的段氏还是如今的女儿,他都自知亏欠却又不敢面对。
如他这般人,未曾受到神明的谴责,恐怕是祖上积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