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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池生平顺利住了院,为了他人着想,池乔还是让医院给他找了一间单独病房,虽然他还是会闹着要出院。

    池乔每天都医院、家两点一线,池生平吃不惯医院里的伙食,她只好自己去问医生,有什么忌口,然后做给他吃。

    自从那天周江与从医院离开后,她没再见过他,每次回家返回医院的时候,池生平都问她,为什么周江与不来。

    她摇头,说快过年了,人家没空。

    其实自从那天之后,她有尝试联系过周江与,但根本就没用,他再一次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微信属于无回复状态,电话也不接不回。

    除夕夜的那天晚上,池乔一个人蹲在手术室门口,无声地等待。

    电视机里鞭炮声此起彼伏,人们的欢呼声不断,而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外,池乔只能听到时钟嘀嗒的声音。

    白天的时候,她还在问池生平晚上要吃什么,还特地去商场给他买了件新衣服,等她回来的时候,却被告知,池生平在手术室里抢救。

    池乔慌乱之际,第一时间给周江与打电话,但他没接,她也就不打了。

    凌晨两点,池生平手术成功,救回了一条命。

    池乔在沙发上眯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她给周江与拨了电话。

    无人接听。

    她心中有委屈,但她没表现出来,跟护士姐姐打了招呼后,她走出了医院。

    原来新年还可以是这种味道。

    掺杂着一股浓厚的酒精味。

    以往的春节她都是在农村里过,那里白天鞭炮齐鸣,与这里不同。

    这里最多的只能在心里有个底,要不是知道今天是春节,那今天也是所有平凡日子里的某一天罢了。

    池乔吸了吸鼻涕,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她做了点池生平爱吃的菜,简单洗漱了会儿,又冲了个澡,随后又赶到医院。

    生怕晚一秒又要发生昨天那样的情况。

    到医院后,护士长给了池乔一张缴费单,让她去缴费处缴费。

    她低头看了眼单子,池生平住进来也就不过才一段时间,烧钱的速度可真是快,单单住院费就已经超乎她想象,更何况再加上医药费。

    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那十万块钱快要见底的时候,她又得再找一次苏瑾。

    交完费,池乔拎着打包好的伙食进了病房,池生平早就醒了,只不过是无法下床运动,只能躺在床上,没有尽头地看着窗外。

    池乔走过去,把小床支好,把他扶坐起来。

    “刚做完手术,只能先喝喝白粥了。”

    池生平也是饿了,如果放在没生病之前,他不会吃这种清汤寡水。

    而如今,他吃得比平日里都欢快。

    池乔之前为了方便照顾他,从家里搬来了很多复习资料。

    她想的是,这会是一场硬仗。

    池生平在吃饭,她在一边的桌子上学习。

    等池生平吃完,她收好卫生,又坐回了桌前。

    池生平躺下了,他看了会儿池乔,没说话。

    池乔知道他心里有话,先开了口:“你有事就说吧。”

    “你找苏瑾借钱了?”池生平倒是很单枪直入。

    “嗯。”池乔点头,“你就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其他的不用你管。”

    “池乔,你恨过爸爸吗?”

    池生平难得一见地向池乔袒露心声。

    对于这个问题,池乔没做回应。

    说到恨,那倒不至于。

    池生平这人也就是醉后暴力了点,但他在行动上,没有亏待过池乔一分。

    学费是他借的,但如果没有他,池乔现在估计也只能出去工作。

    可是他并没有让自己的女儿读不上书。

    说到底,人心都是肉做的,怎么能做到百孔不入呢。

    池生平呼吸声很轻,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没了呼吸一般,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地:“恨就恨吧,我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们原谅。”

    池乔放下笔:“你争点气,活下来,我就不恨你。”

    听到女儿这么说,池生平倒是噎声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女儿一直恨他。

    *

    大年初三,池生平第一次化疗,整个人瘦成闪电般的模样,头发也都脱了个精光,目光十分呆滞。

    池乔凭一个人的力量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她每次提着水壶去打水的时候都能听到护士们的对话。

    “这小姑娘也挺可怜的,我看她爸都住进来一段时间了,都是她在照顾。”

    “是啊,我上次去给她爸检查身子,我跟她聊天来着,我才知道,她还在读高三,这都还有几个月就马上高考了。”

    “这种事情放在我身上我都不一定能接受得来,她就不一样,所有事都解决的非常好,每天都坚持给他爸爸带饭。”

    “可是这么一说来,我好像记得,她爸刚住进来那天,是一个小伙子陪着一起来的,我怀疑是她男朋友,这段时间人影都见不着。”

    “说不定分了呢,这种情况下最能分辨出人心,表面上说着同甘共苦,到最后不还是出了问题跑得比谁都快。”

    ……

    五六个护士看着池乔的背影你一句我一句地唏嘘感叹,池乔迈出的步伐又沉重了好几分。

    她不觉得周江与会是那样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可是他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消失那又如何解释。

    如果上次他消失的原因是回去处理他的家事,那这次呢。

    也是吗。

    池乔晃了晃头,不愿再想了。她现在身心疲惫,又要为了医药费的现实问题担忧,她没那么多精力去胡思乱想这么多。

    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她要如何开口再约一次苏瑾。

    ……

    大年初十,池乔再次约了苏瑾。

    苏瑾在医院的后花园等她,池生平吃过饭后,躺下了。那是他第二次化疗。

    这天,池乔再次见到苏瑾,池乔发现,苏瑾的肚子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大了一些。

    开始显怀了,估计有些时间了。

    池乔靠在长椅上,轻轻地唤了声“妈妈”。

    这段时间以来,她所有的委屈与无奈全都掺杂在这声“妈妈”里。

    苏瑾心疼自己的女儿,抚摸着女儿的手:“答应妈妈,来到妈妈身边好不好?”

    池乔想起了那个夜晚,在昏暗的暖灯下的那道孤独又渺小的背影。

    她咬牙,摇头:“对不起妈妈,我跟了你,那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苏瑾:“我已经跟他的主治医生聊过了,他的病情很严重,就算再怎么治疗,最多也只能活半年。”

    池乔不说话,这个结果,医生早就告诉过她了。

    “我也找他聊过,他跟我说,他不想遭罪。”苏瑾继续道。

    池乔抬起头,哽咽道:“什么?”

    苏瑾无奈摇头:“他不想遭罪,他的意思是,想放弃治疗,回家里去。”

    池乔他知道池生平不愿意治疗,但她一直以来都以为他不愿意治疗的原因是怕没有经济条件。

    她根本就没想过这个。

    看来他真的很痛苦。

    苏瑾拿出纸巾,给她擦掉眼泪,柔声道:“听妈妈的,把他带回去,好好让他享受完最后的时间。这是他拜托我的,也是我今天答应你赴约的原因。”

    池乔不说话了,抱着苏瑾大哭起来。

    ……

    大年十五,池生平放弃治疗,出院回了家,当天苏瑾也特地过来接他,三个人一起回了居民楼。

    苏瑾怀孕了不方便,池乔怕她出什么意外,让她在客厅里坐着,然后自己去厨房忙活。

    池生平下不来地,只能坐在轮椅上,二月份的风实在是烈,从窗户透进来,他咳了好一会儿。

    苏瑾看不下去,给他关了窗,然后把他推到茶几边。

    池生平瘦的面目全非,脸部凹陷,颧骨突出。

    他说话都是没声的:“几个月了?”

    两个人很难有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再怎么样苏瑾也不会记恨跟一个生了病的人,她笑笑:“四个多月吧。”

    苏瑾说完,起身给他把滑落的毛毯给重新盖好。

    池生平看着窗外,外面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他叹了口气:“你丈夫家里什么情况?”

    苏瑾就当他是为了池乔以后的生活考虑而问,她回答道:“做点小生意,跟前妻有个三十岁的儿子,对我挺好,也愿意接受乔乔。”

    池生平笑了:“那他得多大?”

    苏瑾:“今年四十八。”

    “挺好的,以后池乔过去了,他不能亏待了池乔。”

    苏瑾被气笑了:“你也是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池生平不说话了,客厅的氛围陷入了尴尬。

    池乔整好做好饭,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打破了僵局:“爸妈,吃饭了。”

    这是分开了半年多之久的第一次家人团聚。

    虽然池生平是坐在轮椅上的。

    池乔是打心底的开心,她觉得自己心里本来缺了一块的地方被今天吃了团圆饭而修补了。

    池生平没胃口,吃不下太多,晚饭结束后,苏瑾被阿姨送了回去,池生平让池乔把他推到阳台上去。

    池乔皱眉:“外面风大。”

    池生平还在执拗,池乔争不过他,索性给他添了件外套,把他推到阳台。

    夜里的风吹着是刺骨的冷,这边不似北方,冬天添衣就能保暖,这里的风,会从你衣服的每个缝隙窜进去,穿进你的皮肤。

    池生平冷地打喷嚏,池乔站在一边,给他递纸巾。

    可是,池生平擦出来的不是鼻涕,而是血。

    池乔已经见怪不怪了,去房间里给他拿来药跟水,他听话的吃下。

    晚饭前下的雨这会儿已经停了,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星星的点缀,看上去很是压抑。

    池生平抬着头,感叹了一句:“以后去到那边,被欺负了就到我坟前来,跟我说,陪我喝两盅,不然我在下面很无聊。”

    池乔鼻子又一酸:“那我可得给你多倒点,不然不够你喝”

    “真不愧是我女儿,够了解我。”

    池乔哭成狗了,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给池生平把衣服往上扯。

    一股寒风吹来,池乔说。

    “我跟妈妈不恨你了,你可以放心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