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长戚戚,他为自己逃过一劫而窃喜不已。
却没想到,报应不爽,终有一日,这些还是回到了他头上。
太子不仁。
不德。
不义。
不亲。
不厚。
桩桩罪行,砸得在场诸位大人心肝儿乱颤,但没一个人敢出来多说一句。
最后,帝王幽幽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太子,这些,你可认?”
“陛下!老臣认为,此乃无稽之谈!”
猛的,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哗然跪倒一片。
就连君王也微微动容。
这位大人,与始皇帝一起打过天下,家里免死金牌堆起来能把人砸死。先帝御赐面圣不必下跪,上朝可坐着。
正是当朝首辅于庸于大人。
建帝迎了上去,亲自搀扶着老大人,赔笑道:“老首辅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人知会一声不就行了?”
老首辅毫不掩饰自己的护犊子,吹胡子瞪眼道:“老臣若不来,这孙女婿,是不是就让人给赐死了?”
建帝略略尴尬,嘀咕道:“怎么会呢……”
怎么说也是亲生儿子不是。
于乔乔是老首辅疼到心坎上的掌上明珠,出嫁后安安分分,极少向娘家要过什么东西
。
她不说,可老首辅心疼得紧啊。每回听到太子又纳了个什么妾,封了个什么妃,都要大发脾气好久。
这回乖孙女儿拉下脸来求他,必是到了穷途末路了。
老首辅想,他这一辈子,位极人臣,也活够了。拼了这张老脸,豁了这条命,也得给孙女儿保全一个幸福。
紧赶慢赶的过来,年岁又大了,老首辅有些喘气。然而目光锐利,却是丝毫不因苍老而减。
扫了一圈,唯有孟衍坦荡无谓的与他对视。老首辅一愣。
孟衍此人,他其实很欣赏。可他也知道,孟衍其实不适合做皇帝。
看上去温文尔雅,寡淡无情的人,骨子里其实是野的。否则年轻时也做不出拒皇命不受的事。
老人家活了一辈子,看得比谁都通透。
当年先帝弥留之际,曾与几位心腹大臣密谈过,这皇位该留给谁好。
朱妃这见不得光的孩子,竟呼声最高。
一半出于私心,一半出于大义,他直言孟衍不合适。
此人可为国之栋梁,却非君主之才。
太过光明磊落,太过少年赤诚。
只这淡淡的一眼,老首辅忽的心生苍凉。暗道自己老了。
忙移开目光,怒
瞪曹焱:“曹家小子,谁准你编排太子的?”
这护犊子护的太明显了,满朝文武心底默默想着,有好戏看了。
谁还不是三朝元老,谁还不是暴脾气了呢?
就算曹相对自家孙儿多有不满,但怎么说也是自家的。再说,他和于家这老头子向来不对头。
当年要不是他一力阻止,今儿坐在皇
位上的,就不会是这么个昏庸无能耽于酒色的皇帝!
早憋了一肚子气的曹相跺了跺先帝御赐的龙头杖,冷哼道:“于大人一把年纪了,性子耍给谁看呢?在这阴阳怪气啥呢?我孙儿说的就是实话,怎么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还是当年您说的吧?怎么,换了你孙女婿,这话就不实用了?”
老首辅气的两颊肉颤巍巍的抖:“老匹夫!我今儿不想同你吵!就事论事,太子乃国之根本,无凭无据,怎容你孙儿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我呸!还没证据呢,我孙儿列出来的证据都能砸你脸上了!老不羞,你是老眼昏花了,趁早回去,别出来祸害人了!”
两个位分高的出奇的三朝元老红脸白脖子的掐架掐的面红耳赤,建帝揉了揉眉心,
一脸头疼。
“曹大人,于大人,不如各退一步,歇歇?”
一道清泠嗓音,不重,却让两个面红耳赤的老大人停了下来,各自相看不顺眼,冷哼一声撇开目光。
孟衍淡淡道:“于首辅的心情,本王很是理解。说来,阿续亦是本王看着长大的。他做错了事,本王这个皇叔,该负极大的责任。”
于庸老脸微红,垂了眸。
困兽般的太子却红了眼眶。
他从未想过,会走上今天这步的。
年少时,皇叔便是所有的光,让他仰望,孺慕。
何时起,那份敬变成了恨?是当他头一回亲手解决了一桩案子,提着恶霸的头颅欣喜的去求夸奖时,孟衍皱紧的眉,和冰冷的斥他:“为君者,行正,察直。殿下不问缘由,只听片面之言便杀人,未免过于暴戾”时?
还是,他为了逐一只鹿,剥皮取香献与他,他却责自己踏毁良田,平生第一回打了他一顿板子时?
记不清了。
孟衍本想转身和太子说话的,结果侧头时发现秦楚人还躲在自己边上,小脸苍白,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
方才那两位大人吵架太凶,就她这胆子,怕是已经吓得腿
软了。
面对旁人时的冷厉稍减,孟衍低头露出一抹微笑:“怕了?”
秦楚人呆滞点头。
老首辅:“?”
兔崽子,对老夫那么凶,对娇滴滴的美人儿这么温柔,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孟衍忍俊不禁:“去边上等我,泽荷也来了,你该找得到。”
泽荷?秦楚人一愣,回头看去,果然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裹着斗篷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呲牙笑出洁白的牙齿,朝她招手。
一旁,一截如雪的衣摆露出,同样宽大的斗篷下,圣女目光平和。好似这里是修罗场还是花园,对她而言区别不大。
鉴于在摄政王殿下身边待着委实胆战心惊,秦楚人脚底抹油溜了。
大部分人的心神,仍是集中在中央那几人身上。
全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几个人。
今晚过后,不论结果如何,大周史册上,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了秦楚人拖后腿,孟衍眸中冷光乍现,好似沉睡的蛟龙睁眼,天地为之失色。
他凌厉起来时,便是先帝,也曾犯过怵。
温润的面皮戴的太久,许多人都忘了。这是匹少年时被弃在冷宫,浑身孤戾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