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国水牢。
大司马轻轻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奈何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衣衫早就陈旧破败,再怎么用力,想要保持衣冠整洁,大概只能是他的尸身被放入棺椁之时。
大司马想到那日,他和大司徒约好了要把青云苑里白澈藏在桂花树下的那坛傲雪挖出来,喝它个干净。没想到傲雪刚开封,幽帝就派了人将他缉拿,大司徒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幽帝的手下带走大司马,电光火石之间,大司马微不可察的轻摇了头。
后来,为三人的相识酿成的傲雪酒,是大司马先喝了,那为了国家要淌的鲜血,也是大司马先流干。
水牢外头,每天都有人在叫喊,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大司马一开始还认真的听,想知道叫喊的人有什么新意,后来听倦了,他就自顾自的朗声吟诵着风国的民谣。
头发花白的老头,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就是怕他撞死在水牢里。原本幽帝是要卸了大司马的下颌防止他自尽的,后来直接威胁大司马,只要他敢自尽,那就用朝中家眷的性命为他陪葬。
大司马觉得,幽帝似乎在局势上越来越被动了,用他人的身家性命去威胁,这倒是像技穷一般,也是好事。
午膳时间,一个小内侍提了饭菜来水牢。大司马在水牢的这些时日,每天都是这个小娃娃给他送吃食,那小内侍胆怯得很,不肯说一句话。大司马一开始以为这小内侍是怕说多错多最后招了祸患。
直到有一次,大司马再一次问他,“小娃娃,外头一切都好吗?王上的臣民此刻是否祥和?”
熟料,那小内侍重重提起了食盒往桌上一放,随后看向外头,见那些守卫都去用膳了,这才无措的朝大司马张了张嘴。
大司马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刻,小娃娃的舌尖已被割去,才八九岁的年纪,水汪汪的眼睛淌着泪。
那娃娃将地上的干草和碎屑拨弄开,用食指在泥地上写着字。
如果在看到被人割去舌尖的小娃娃时,大司马是怒火中烧的,那此时,地上的文字则杀人诛心。
“司马大人,我是楚校尉的独子,我父亲在随司徒大人巡视时被害身亡,王上怕司徒大人起杀心,就叫人将我的舌尖割下,用来警告司徒大人,而今,我每日往返水牢,是王上身边的副统管授意,借此威胁您,若您违了他们的心意,内宫家眷的性命或可留下,但身体一样会变得残缺不全。”
大司马颤着声音问:“好孩子,那群畜生,可是...可是对你施了宫刑...”
“宫刑”这两个字一出来,那孩子的脊背霎时颤抖。大司马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这群丧尽天良的竖子!这些孩子可是风国未来的希望啊,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啊。
大司马无力地仰起了头,任由眼泪划过鬓角,最后没入枯草一般的白发里。
他想大声地质问,想要冲出这水牢,将幽帝和他的亲信五马分尸,可是他不能,他连大声地痛哭都不敢,一旦被幽帝知晓,那这孩子还有命活着吗。
无声的哀嚎弥漫了整个水牢......
......
荆从内苑出来后,袖子里藏了玕楚给他的刺激发怒之人的药剂。只要白沐风被人刺激到发怒,再施加这药水,那他残虐和暴戾的性情就会被放大,届时,一个小小的水牢还有什么闯不进去的。
今夜刚好是副统管和他交接的日子,那副统管对他一直存有戒心,所以荆找不到可以松懈的时机放白沐风进去。奈何,今夜还是幽帝去炼丹司泡药浴的好时间,副统管势必会寸步不离的看着炼丹司。
荆不屑的嗤笑,就他还想长生不老?且看活不活得过明年吧。
......
幽帝从榻上翻身坐起,随后示意榻上的宫女替他更衣。那宫女浑身青紫,颤着身子跪坐起来,还未碰到幽帝的衣襟就被端着水盆进来的副统管打住了。
那副统管生的倒像是白面书生,只是作风实在残虐,他手底下的死士个个都惧怕副统管的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凌一无法将那部分死士收归的一大原因。
承天放下水盆,亲自将幽帝扶了起来,随后示意那宫女收拾好了就滚出去。
幽帝身心滋润,取笑道:“承天啊,你还是这般小气,不就是个宫女吗,何至于让你生这样大的火气。”
承天不敢挂脸,扭捏道:“王上惯会取笑奴,奴只是怕这些小贱蹄子伺候不好王上,若是让王上扫了兴致,那就是承天的不是了。”
幽帝从喉咙里溢出了笑声,满不在意道:“好了,孤知道你忠心,对了,今夜去炼丹司的事宜都准备好了吗,水牢就交给荆奴,你就陪孤去炼丹司。”
承天皱着眉回:“王上,奴还是看守水牢吧,毕竟里面的人出不了半点闪失,那荆奴,毕竟是后来的,就怕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幽帝睨了一眼承天,承天不敢同幽帝对视,只是跪坐在幽帝脚边,大气都不敢出。
“他跟在孤身边十几年了,一开始你有戒心孤不会怪你,还要褒奖你的谨慎,但是,十几年里,荆奴事事以孤为先,他和你都是孤最贴心的,每回留下荆奴看守水牢,那不都是相安无事么?你又何必敌对他。”
承天按摩着幽帝的小腿,继续说:“可是王上,那荆奴今日被奴手底下的一人瞧见,他可是去了内苑,那内苑的巫医是王上御用的,岂是荆奴随意就能进去的?万一他们合起伙来诓骗王上,有意损害王上的利益可怎么是好?”
幽帝仔细回想了这两日的细节,几天前,荆奴侍候他起身,那会他还未清醒,荆奴一靠近,幽帝杀心就起,隐约间,好似将荆奴甩飞了出去。
待幽帝穿好朝服,瞧见荆奴靛色的太监服后背被炭火灼烧的不成样子,想来是今早他将人摔进炭盆里了。
幽帝不是什么好心人,是看这荆奴一声不吭,怕惊扰了他的模样,这才出言,叫荆奴得了空去内苑找巫医配副膏药。
此时承天这么一提,幽帝便觉得一切都合理,这荆奴也不是有意逾矩。
索性就打断了承天:“好了,荆奴是得了孤的授意,你若是不放心他,今夜药浴过后你就亲自去他的居所,或是查看他的后背,或是检查他的一应物什,孤给你手谕。”
承天瞬间欢喜,这下可是能光明正大的去搜查那荆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