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一片人烟罕见地域,道路渐趋开阔。
官道上,不时有三、五名的官差纵马疾驰而过,扬尘飞卷。
悠悠万载,大衍王朝背靠玄天仙宗,统辖大陆东南一隅,人寿年丰,歌舞升平。只是,近些年来各地诸侯纷纷暗中招兵买马,蠢蠢欲动,老百姓的兵役和税赋日益加重。
方真的家乡位于英侯属地内太渊郡。此郡山峦众多,地瘠民贫,属偏远之地。
半月后,方真满面风尘地踏入了太渊郡境内。
太阳渐移至头顶正中。
前方不远处,有一村落显现,名曰马村,距离方真的家还有四十余里路程,村中约有百十户人家,因大多姓马,故而得名。
方真自小与高天宝、燕鹰、凤梧三人随老爹居住在深山大泽中的一块险地——摩云窟。
摩云窟四周群山环绕,方圆十里杳无人烟,仅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可供通行。
老爹常言,那是一方福地,有大机缘。
可是,方真在那里生活十余年,从未目睹过所谓的大机缘,反倒日子过得颇为清苦,柴米油盐皆需扛着山里的猎物,往山外的市集去交换。
马村,乃是摩云窟通往市集的必经之路。
方真提着长刀,阔步朝马村走去。
刚到村口,他便察觉村子里气氛异常诡异。
一个孩童躲在草垛后面,探出脑袋,远远望见方真的身影,立时将头缩回,一溜烟似地往村子里奔去。
方真步入村中。
村头的几户人家大门紧闭,不见人影,往前走出数十米,前方忽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数十青壮老少举着锄头、扁担迎面而来。
“你是何人?”
来人中有人高声喝道。
声音里,满是戒备之意。
“马炳叔,是我,小真啊!”方真瞧见当中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挥了挥手。
“原来是方真哦!”那叫马炳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起出,大声说道,“大家莫慌,是摩云窟太史恭家的小子。”
众人闻言,立时放松下来,纷纷说道:“太史老头家的小子么,我也认识。”
“这不是小真吗?”
“小真,听说你们哥儿几个前两年去投军了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归来?”
方真在人群中又接连认出几个熟面孔,连连打招呼,然后向马炳问道:“马炳叔,你们这是何阵仗?”
“唉!”马炳满脸愁容,“小真, 你是练家子的,随我来帮忙瞧瞧,这究竟是咋回事?”
说着,领了方真往村里走去。
一路上,马炳讲述起村里发生的一桩怪事:“今天大清早,马七爷家小子言澈,被发现死在他家背后树林里,死状甚为凄惨,村长和各位耆老都到场看了,却毫无头绪,最终大家断定,言澈这小子是被山精鬼怪所害。”
方真脑海中浮现出一位精壮青年男子的模样。
他对这名叫马言澈的青年印象颇深,年龄与自己相仿,在方圆数十里颇有名气,身手矫健,是打猎的一把好手。
二人谈话间,已来抵达马炳叔口中那片树林。
树林外,围聚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里面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传出。
马炳领着方真分开围观众人进入,便见当中地面盖着一块白布,白布旁边,一名老泪流满纵横、两眼失神的老妇瘫坐在地上,另一个身形佝偻的老汉蹲在旁边,往陶盆里添着冥纸。
“七叔,七婶,太史恭家方真小子刚从军回来,过来帮忙看看,方真在外闯荡过,见了过世面的。”马炳拉过方真,说道。
方真连声说道:“不敢!不敢!”但也未推辞,蹲下身去,伸手揭开白布。
一幅诡异、恐怖的画面瞬间跃入眼帘。
一具头发枯黄,面目狰狞扭曲的尸体躺在地面上,体内的血气、水份被抽干,只剩下一层薄如纸片般的皮囊。
干尸的面目依稀与记忆中的马言澈相似。
方真的眉头紧蹙,此类现象着实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即便是那传说中的邪派武学“吸血魔功”,也不似这般诡异可怖,连骨骼都消融殆尽。
摇了摇头,方真站起身来。
马炳等人脸上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如此诡异之事,连村中耆老未能说出个所以然,何况是一个年仅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方真离开现场,问马炳索要了些食物,见村子仍笼罩在一片悲痛和恐慌之中,自觉留下也无济于事,便匆匆辞别而去。
他行走在愈发狭窄的山道上,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焦躁,许是在马村见到那具干尸的缘故,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摩云窟已在眼前。
所谓望山跑死马。方真到达摩云窟前的草坪时,已是日暮时分。
摩云窟属于天然石窟,在布满黑褐色嶙峋怪石的石壁上,开出一个阔约十丈的石洞,石洞幽暗深邃,里面布满藤蔓和杂草,更有无数蛇虫鼠蚁出没。
多年前,老爹在石窟旁边的石壁上凿了一个石洞,洞内又凿出五间石室,老爹和高天宝、方真、凤梧、燕鹰各居一间。
用老爹的话说,外面的世界人心叵测,深山老峪里安全。
但选择久居摩云窟的原因,还是其常挂嘴边的那句,此间紫气蒸腾,有大机缘,大造化。
为此,老爹带着四兄妹无数次深入洞窟,找寻所谓的机缘造化,每一次,除了弄得灰头土脸,还被里面的毒物所伤,险些丧命。
夕阳西,摩云窟上空被染成一片血红。
方真站在草坪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山风轻拂,鸟雀啁啾。
方真只觉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眶却湿润起来。
——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三人下山,仅一人归来。
不,还有……
燕鹰!
“方真!”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如丝绸般顺滑,柔和而富有质感,似一双温暖的小手抚过方真的心灵。
方真心中一颤。
“凤……梧……”
一道模糊的倩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人影逐渐凝实,最终变成一副他熟悉的模样。
眉如弯月,眼眸清澈如湖水。
一袭素白色的长锦衫,用深灰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遵劲的枝干,然后又以翠绿色丝线勾勒出一片片纹理细腻的梧桐叶,从裙摆一直延伸至腰,玄紫色的宽带束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雅和宁静。
少女束手立于石窟旁的洞口,满脸惊喜。
“凤梧!”方真轻唤一声,一个箭步,已冲至草坪中央,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黯,步伐慢了下来。
“咳咳……”
有咳嗽声传来。
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少女凤梧身旁。
“老爹!”
方真扑通一声跪倒在草坪上。
“回来了?”老人的声音略显沙哑。
“嗯。”方真泪水模糊了双眼,颤声道,“老爹,对……不起……”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老人似乎已有预感,声音也颤抖起来,身形摇摇欲坠。
凤梧清冷的面容也开始变得苍白。
她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双手,搀扶着身边的老人。
老人腰背微驼,头发枯黄稀疏,右眼眇了一目,右腿短了一截,拄着一根青木拐杖。
正是方真、高天宝、凤梧、燕鹰等人的干爹——
太史恭。
方真心中悲痛欲绝,他解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里面露出一陶罐。
他双手将陶罐缓缓托起。
“小鹰……没了……”
方真强忍着悲痛,将兄弟三人从投军到六盘山之行的经历,一一道来。其中,他有意省略去自己将机缘让予高天宝的情节,只是说高天宝得了仙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道德天宗的弟子。
“天意!天意啊……”太史恭泪流满面,仰天长叹,“鹰儿,可惜了这个好孩子!”
“小鹰……”
凤梧两眼红肿。
兄弟姐妹四人虽非亲生,感情却极为深厚,乍闻噩讯,一时难以自制。
“天宝此番登临仙门,也是缘法。人世间,生生死死,缘起缘灭,也许小鹰命中有此一劫!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些心神不定,似有事发生,却原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太史恭瞬间似苍老了许多,转身往洞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