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韫目光凝起,冷笑一声:“世子安好?”
“托太子之福,还没死。”
温越从容地坐到他对面,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可是现在梁京最有名的好茶,大人不喜欢吗?”
“……”戚韫心里添堵。
何止是喜欢不喜欢,这茶就是郑氏所出,当年价钱炒起来的时候,她还和自己揶揄其中利润之大……
心下叹息。
“外面的人怎么样?”
他娘,他妹妹,戚家的人……
还有她,不过她现在已经是功臣之妻,想来以后都平安顺遂吧。
“太子党都不太好,但戚氏倒是安然无恙。”
温越好心得像是他什么多年故友,来安他的心。
戚韫错愕。
他本以为经历此事,戚氏必然受牵连,可竟然安然无恙?
“我此番行为,皆是一人私念,非戚氏之过。”
“我知道,陛下更清楚。”温越喝了一口茶,“他比你更了解你祖父,换成戚氏的其他人,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有这个最自负,最贪婪,也最执拗的戚韫,这样不肯和解。
“……”戚韫终于还是问出口,“郡主,怎么样了?”
温越心中奇道,谁不知道戚韫和温盈这对夫妻,弄成了死生不复往来的模样。结果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关心一句?
戚韫:“陛下若要赦免戚氏诸人,定然是因为和祖父达成了什么交易。郡主已经嫁入戚府,就是戚家人,而非太子府的人,罪不及出嫁女。”
最起码,可以留一条性命。
此生到底是他亏欠了她。
温越望着茶中波纹,好一会儿才答道:“郡主已经伏诛了。”
“……”戚韫握住茶盏的手一窒。
指节隐隐发白。
他抬起头看他,似乎在问为什么。
“因为,郡主签下了那封和离书,就在太子府诸人下狱的当天。”温越斟酌道,“已是和离妇,便归于母家,按律法处置。”
澄澈的日光穿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照着什么虚影。
戚韫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封和离书,他等了温盈两年,用尽手段也不能让她签下,她仿佛宁可这么纠缠至死,和他做一对怨偶。
没想到却在这种时候,签了。
就像轻巧高傲地撕掉了一张护身符,决然投向另一场死地。
这一次,不屑再回头的人,是她。
“陛下打算怎么杀了我?”
温越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原本,陛下深恨你的背叛,打算让你受仰山卫三十六道极刑,吊着你的命慢慢折磨。”
“可是,我却请求陛下,饶了你。”
“……”戚韫蹙眉。
“因为对于你这样的人而言,肉体上的折磨算不了什么。”温越闲适地望着自己的茶盏,“所以我向陛下提议,将你从戚氏除名,免去你的一切职位身份——包括你作为庶人的身份。
从此这世间,就没有你这个人了。”
年轻的世子表情坦然,却让戚韫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意思呢?戚大人可能还不懂。也就是说过去、现在和以后,在世间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抹杀。所有人都会当作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包括你的亲族,你的友人,你的师长……”
温越的表情变得冷漠下来。
“所有属于你的功绩,和你的罪过,所有属于你的日常生平,都不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你将作为一个无名氏,被永远幽禁在这里,安稳度过余生。”
没有人再敢提起曾经的戚二公子,戚少卿,戚刺史,戚掌事……
等到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会真正被世人,被后世人遗忘,彻底抛弃。
甚至是他的至亲。
戚韫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你……温越,你……”
“戚——不,你喜欢这个处置吗?”
对于一个满心建功立业,权道济世的人来说,宁肯史书上都是对自己的质疑甚至骂名,也不能容忍所作所为,全部被抹平。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是最残忍的。
这样的处置才符合绍永帝的口味。
温越慢慢走出那房间,等到门关上的时候,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疯癫又畅快的笑声来。
“温越啊温越!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他的蛊毒越深,只会更加暴虐,用不了多久,他下一个猜忌磋磨的就是你了!”
“没有谁可以成为例外……”
温越听着他最后这讥讽的忠告,对着门一礼,转身离去。
广陵侯府。
京城一场刀光剑影,来得遽然,去得也遽然。
等到尘埃落定,郑子佩又被接回府的时候,距离离京那会儿还不到半个月。
却已经是翻天覆地。
得知太子谋逆,晏崇钧在宫中以一人之力逃避禁军追杀,护持皇帝,郑子佩立刻把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个干净。
等发现小侯爷确实轻功卓绝,一点伤都没受之后,便把房门一关,赌气不见他了。
“……”
晏崇钧一拍额头,失策了,早知道应该在脸上磕破点皮——不行不行,她会更心疼。
只好站在门外,不断作揖道歉,又把小白薅过来,一人一狗说滑稽戏。
郑子佩“啪”得一声把门推开,又气又笑。
只是心疼他绝地求生,把人抓进去念叨半天,反倒把自己眼睛念叨红了。
原本就是皇帝身边红人的温越,现下更加水涨船高起来,俨然已经成了群臣心中下一个储君。
虽然本朝没有传位给皇孙的先例,但陛下这样爱重世子,为了世子而立宜王为储君,也不是没可能啊。
却没想到,温越以养伤为由,直接闭门不出,回绝了所有访客。
辛夷受温越所托,将疯了的谢瑛带去北疆铄州,交给从前的谢家下人照顾养病。离开之前又把几个药方留给郑子佩。
“侯夫人按照这几个药方,吃药、用膳、药浴,长年累月,便有可能慢慢恢复。只是究竟几年能得孕,我也说不准。”
郑子佩向她道谢,为她送行。
却见她又转过身来:“对了,其中有几味标红的药材,比较难得,你们不要随便抓,只去济仁堂,我给你留了,都是——”
辛夷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都是什么?”
“……都是难得的药,所以你好好喝,好好养病。”
辛夷慢慢吐出一口气,神色难得生出怅惘情绪来。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来京城?戚韫就不会追问下去,不会生疑,不会把自己困在当初的骆城里。
可是没有如果,或许秉性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不能再留下痕迹的人,何必让他在她宁静的生活里,添上最后一圈涟漪呢?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