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霁瞧着娘那副关切得不能再关切的模样,心头堵得慌,眼睛时不时地往那几年见一面的陌生大哥身上一瞅。
心烦意乱。
索性也把酒盏一推。
“小爷去更衣!”
末了走到后廊,抬头找到了躲懒的两个人。
“你们俩倒是清闲自在!躲到这儿来了!一会儿陛下要找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温越望着他表情,便知道他如今心情不自在也不痛快。
“上来,挤一挤?”
“我才不和你们俩一起丢脸呢,两个醉鬼……”
晏崇钧笑而不语。
全梁京的人都知道,邵小爷看不惯他大哥。结果人家现在这么年轻,就封了定远将军,前程不可限量。
好端端的新年,邵霁得怄死。
一刻钟后,邵小爷还是自己打脸地爬了上去。
“往那边去去,给我腾个位置。”
“不是不和我俩一起丢人吗?”
晏崇钧看邵霁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体贴道:“时辰不早了,本侯也醒够酒了,先进去。”
言罢跳将下去,背对着二人挥了挥手。
他和邵小爷交情一般,不比他和王世子,从小一起长大,眼下还是别耽误人家兄弟之间说心里话为好。
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和温越走近。
温越扶住醉醺醺的邵霁,望着晏崇钧的背影,心想广陵侯实在是个玲珑心肝的人,剔透又温柔。
“你没看见刚刚宴上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什么样!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似的!”
邵霁越想越伤心。
“阿越,我真那么一无是处吗?”
温越诚恳道:“不和你大哥比,还是挺好的一孩子,长得好看,会赚银子,也会疼人。”
“……”
连亲表弟夸他,第一个也只夸脸!
邵霁已经快哭了,冷笑道:
“他自然有本事,我哪里敢和他比啊?有他在一日,娘何曾正眼看我一眼?他绝世英才,忠孝两全,天上的云,云里的鹰;我呢,不过是地上的泥,泥里的虫罢了!”
“忻州到京城快马加鞭也得一个多月的路程,他倒好,顶着皇帝的圣眷,不到一个月就赶回来了,也不怕身上那些伤口全崩了!他多厉害啊多不怕死啊!”
温越听他絮絮叨叨地告状,越听越不对劲。
“你到底是气他,还是关心他?”
“……”邵霁一噎,“谁关心他了?我巴不得那马把他伤口都颠崩了呢!不知死活的,浪费我千金一两的金疮药……呸!他要我关心?自然有娘和陛下关心!我还是去关心我爹去吧,大好新年独守空房……呵呵呵呵……”
别扭的酸味都快盖过酒气了。
温越向来知道,自己表哥家里那些事情弯弯绕绕,加上姑母的心偏到天涯海角去了,很是怜惜理解他的痛苦酸涩。
好在这么多年了,邵霁嫉妒归嫉妒,人没被他养歪,还是个善良娇气的纨绔,还是让他很有成就感的。
果然,邵霁和他倒够了苦水,就低着头乖乖睡着了。
温越哭笑不得,熟练地扶着他下来。
轻声拒绝了太监的帮忙,正要把人送去偏殿歇息,却看到一人站在廊柱下,静静望着这边。
是奚屿安。
定远将军难得卸了盔甲,穿上梁京公子们的锦衣,比一般人更显得挺拔颀长,玉山深峭。
他看着弟弟的醉态,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奚屿安长居忻州,鲜少回京,算起来这还是温越第二次见他。明明是表兄弟,却比一般人都陌生。
但他看着奚屿安,却又莫名觉得交浅言深。
只是一眼,便好似知晓,天底下还有这么一个和自己内心有多相像的人。
仿佛冥冥之中,原该有更多的联系交集,比如一起读书习武,一起谈论心得,一起朝堂共事,一起成就夙愿……
就像他和谢琢一样。
却偏偏因为什么因果错位,只成了可惜的陌路人。
“将军。”
“世子殿下。”
二人见礼,奚屿安看着邵霁,伸出手来。
“将军不熟悉路,还是我来吧。”
虽然他自己心里是欣赏佩服奚屿安为人的,但让邵霁知道,他把烂醉睡着的他交给奚屿安,醒来非得骂他一个月“叛徒”不可。
奚屿安缄默地望着两个人依偎着离去的身影,比和自己更像兄弟。
“……将军?”
一道声音轻轻响在身后,却是姚九思。
奚屿安并不讶异是他,静静道:“无事。”
“太子只怕要行动了,将军早作准备。”
姚九思整个人立在阴影里,声音是用内力,悄悄传入他耳中的。
“嗯。”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也太沉重,注定踩着鲜血和阴谋诡计前行,哪里能为这些遗憾伤春悲秋。
奚屿安隐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皇帝留给他的军符。
百官宴散去,晏崇钧早早回了府,便见府里一团热闹。
原来是老侯爷把郑家人也请了过来,一大家子坐满了堂屋,正言笑晏晏,比往年乐和许多。
他娘和丈母娘坐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也不知道说什么,脸上笑出来的花比天上的烟花还灿烂。
“……我们家子衿啊,五岁的时候都还皮呢,和邻居的狗崽子打架,滚进泥里了,要不是他妹妹哭,我还没发现!”
“儿郎们皮实也好,我家这两个,我想让他们闹腾,还闹腾不起来呢。阿章小小年纪,比他爹还像学究,站都站不稳,就要教育他大哥了!”
两个人侃侃而谈,也不知道露了三个儿子多少底细。
晏崇钧一侧头,他弟弟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藏到角落里自省去了,他大舅子大概是经历多了,脸皮也厚,甚至还乐呵呵地折腾小白,急得小白张嘴就要咬。
“哎!乖乖,咬不着!急死你!”
“……”
这两个人的性子能不能匀一匀!
郑子佩听得比谁都开心,还要插一嘴探听晏崇钧小时候的事。
“阿钧做了什么,让小叔惦记着教育他啊!”
晏崇钧额角青筋一跳,连忙上前打断。
一家人过了个最欢喜团圆不过的年。
夜里,他在榻上抱着郑子佩,见她困得上下眼皮都打架了,还强撑着,笑道:“困了就睡,守岁也不是这么守的。”
“……嗯,嗯。”郑子佩困得都听不完他话了,断断续续道,“爹娘说,过完年大哥就去跟萧师姐提亲。他们二老的心事,总算能了了。”
希望她大哥成亲后,不会还这么猫憎狗嫌。
“睡吧。”他在她额角亲了亲,声音如叹息。
“现在的日子真好啊,跟一场梦似的……”郑子佩呢喃道,往他怀里钻了钻,安心地睡着了。
是啊,真好啊。
只怕梦易碎,但愿人长久。
晏崇钧抱着她,想到今夜温越和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头脑却愈发清醒。
原本想和她说一件事情,可见她这样开心……
罢了,还是等新年过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