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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隔窗遥望

    再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侯府的马车,载着醉意醺然的主子,吱吱呀呀地往回赶。

    眼见着快要到地方了,晏崇钧却忽而道:“停下。”

    车夫不明所以:“侯爷?”

    “你们——先回去,别管我。”

    “可是您……”

    晏崇钧走下车来,不管茫然无错的随从们,硬要任性地一个人往前走去。

    侯府侍从们毫无办法地看向小红。

    “听他的,你们都走吧,有我看着。”

    小红刚把其他人哄走,再回头一看,自家侯爷已经踪影全无,不知去了哪里。

    绝了,他主子上辈子是做贼的吗?后面难道有个鬼追他?怎么这么能跑!

    幸亏自己追了十几年,经验十足,要是换成了别人,早丢了千百回了。

    晏崇钧身似云鹤,飘渺凌波,借着夜色恣意遨游,视为京华体统于无物,倒是还记得只往隐秘的地方飞,免得吓坏了过年的百姓。

    满腹酒意混合着月色,酿成无以言表的心事。

    方向明确,很快就来到了郑家。

    正值新春,夜幕间仍有烟火绚烂,映得重重屋舍都璀璨失真。京城向来热衷守岁的讲究,每逢此时,家家户户都得闹到下半宿才消停。

    此时此刻的郑家,全家人也正是热闹欢欣吧?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溧州,一起看家人们玩烟火。

    而明年这个时候……

    晏崇钧心头涌上无限暖意。

    明年这个时候,她就是他真正的家人了。

    脚尖轻轻点在了檐角,犹如落叶浮在水面,半点声息也无,倒像是个诓骗了人家女儿的狂徒,夜半和小姐私会的登徒子,要选在什么幽静地方,一解相思之苦似的。

    他已经快半年没见到她了。

    虽然相隔这样近,可是为着不惹是生非,又因为那嘴贱的“避嫌”之诺,二人便只以书信往来。

    以前听人说,定亲婚前不见面,成亲之后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他是个顶顶的俗人,竟然也敬畏起来这些玄学的讲究,生怕有一丝不妥,坏了该有的美满。

    “佩娘,还不睡呢?”

    “娘,难道不想女儿再陪陪您?”

    “好好好,来娘这里躺着……”

    和暖室内传来切切笑语,模模糊糊的,但能感受得出来里面的其乐融融。

    “娘看你前几天绣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给侯爷做的荷包?”

    “……娘,您别笑我。”

    屋子里传来妇人的笑声:“哎呦呦,我的好女儿,你这绣的是个王八,还是个鸟儿?”

    “……娘,它看上去真得不像一只老虎吗?”

    “啊?这个……嗯,你心思倒是挺别致新奇的。”

    “您还是别绞尽脑汁,找话来抚慰我自尊了,如此勉强,教我更不好意思了!”

    晏崇钧轻轻跳下来,坐在廊柱之下。

    烛光摇曳,将娉婷的影子打在了茜色的窗纱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勾勒熟悉的轮廓。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戚韫当时的质询:

    “小侯爷,想好了吗?”

    何须想好?

    从始至终,他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该走在一条什么路上,所有取舍都不必踯躅迷茫,所有选择都是从心从志。

    只是这么遥遥地隔窗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这么看一眼,他就能汲取足够的勇气。

    这就是他最想要,最不能舍弃,最不愿意冒着任何风险失去的东西。

    半晌,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又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郑宅,雁过无痕,仿佛从未来过似的。

    屋内,郑子佩满脸通红地从娘手里夺过那个荷包,忽而若有所感。

    怔然一息,顾不上和娘说一声,她蓦地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却什么也没看见。

    “佩娘?你怎么突然出去了,连外袍都不披上!小心又着凉!”

    “我马上回来!”

    她往前走了几步,便嗅到了一丝醇香的酒味。

    那不是今晚郑宅家宴喝的酒。

    她顿在那里,抬头往上,只见天边一弯冷月高悬。

    意会地笑了。

    与此同时的戚府,戚韫早就已经回了临风院。他今夜喝得太多,即便海量,也还是觉得不胜,早早地梳洗了,便想歇息。

    只是想到今晚和晏崇钧的那一番谈话,又觉得脑子不受控制地愈发清醒,两种相反的体验互相拉扯着,极致的混沌和清醒让他头痛欲裂。

    却只能静寂地锥视着放在案上的玉瓶。

    这玉瓶曾经是用来插鸳鸯茉莉的,只是从去年开始,素月分辉里那几株花树便生了病,长势大不如以前,即便他回京之后找来最好的花匠,也还是无济于事。

    花开花谢,早有定数,他再怎么勉强,却终是枉然。彻寒的冬日,竟然只能守着这么一个光秃秃的瓶子。

    “戚郎,我听说你饮了太多酒,让小厨房做了醒酒的汤。”

    门被打开,和汤的香气一起飘进来的,是女子身上如桂似兰的清香,和温柔的嗓音。

    戚韫勉强抬起头,隐约看到一袭碧影。

    她就喜欢这样颜色的衣裙,嫁给他之后,也总爱穿,每每走近,仿佛也带来了沁亮清新的雅意,让人跟着心情大好。

    有一日,自己也是这样,喝得酩酊大醉了,她穿着新作的绿裙,给他送来醒酒的汤。

    “戚韫,我看你又把出门前,我叮嘱的话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等明儿头疼,我可不管你!等着瞧吧,舅母不念叨死你!”

    他便借酒恣意,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好佩娘,帮我解解酒吧?”

    满室和融。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也沾染了他的醉意,两腮绯红,煞是好看。

    那碗醒酒汤的滋味,让他记到了如今。

    柔软的,缠绵的,格外香甜。

    冷风簌簌,戚韫任由那碧影依偎着自己,像是徜徉在一场可笑的旧梦。

    “戚郎?”

    他忽而猛地一抬手,将她狠狠推开了。

    动作之间,只听着一声撞击,玉器破碎之响,格外刺耳。

    那玉瓶顷刻间化为了废品。

    戚韫酒意大醒,竟然蹲下身来去捡那瓷片,仿佛那是什么千金贵重的宝物。

    被推开的温盈,捧着那碗醒酒汤,望着他仓皇的身影,仰面而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夜深了,郡主该回了。”

    听着他淡漠的嗓音,习以为常的温盈,竟然连刺痛的感觉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