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漓脱开身打道回府的时候不算早了,打门口踏进去当口她留了个心眼,问一旁侍从:“人还在吗?”
过了会儿他小跑着回来确认了不在。
哎呀,清漓脚顿在原地,在马上回去休息还是去找人之间犹豫了一下,然后不得不放弃了前者,好在她还没进屋,如果进去再让她走出来那可就难了。
这下清漓就得去爬萧净尘的院墙,爬的时候想起他那句“都是姑娘爬我的院墙”脑海里不觉就浮现出一幅画面:萧美人面带笑意觑着她:“你现在知道了吗,姑娘?”
清漓觉得心里有些痒,脚步变得快了些,然而等见了人才知道厉害,那人脸上哪有笑意,有刀子还差不多。
她硬着头皮笑道:“我,我来了。”
湛江已经战战兢兢过了一天,心想祖宗你可算来了。
萧净尘放下笔,神色平静脸上却分明写着:你还知道来找我吗?
清漓绕过书桌邀功道:“我一回去发现你不在就来找你啦,我想你了。”
他面色依旧不改,却已经默然首肯她将手放在他手上了。
清漓抬起另一只手也正要握上去,萧净尘突然面色一变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问道:“这是什么!”
嗯?清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她的袖子部位沾染了一块红白交错的污渍,像是脂粉的痕迹。
什么!清漓吓了一跳,她比萧净尘还要激动,几乎原地跳起来,立刻反手把外衫脱了,边脱边走出去要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掉。
要知道清漓喜欢美人,就偏爱些天生丽质的,不同的妆容也能欣赏,但能近身的人最多是淡淡的妆容,实在是接触不来浓妆艳抹涂脂抹粉的,她毛病还多,衣服有污渍就难受,别说是她讨厌的厚重脂粉蹭到了她的衣服上,她现在难受死了!
之前清漓在这住了几日有一些衣物在,秋明赶紧给她换好,她这才被安抚下来。
她整理着衣衫回来,抬头心里就是一咯噔,不好,把他给忘了。
清漓今天归来自然是满载而归,她风流声名在外有好几个人给她送了美男,就是个个脸上粉都抹了不知道几斤,不喜欢又不好不收,其中有个热情奔放的一走近就往她身上扑,多亏她眼疾手快一下就推开了,这袖口的污渍应当也是那时沾上的。
“瞬之。”清漓再次覆上萧净尘的手,哄道,“那只是个意外,我一点都没动别人。”
萧净尘冷淡地把她挡开,不为所动。
这是连摸都不让摸了,她只好继续解释:“他也没靠近过我,我马上就把他推开了,根本就没看过他们一眼。”
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是不行。
清漓索性霸王硬上弓,强硬跨坐到萧净尘身上,去勾他的下巴恶狠狠说:“我最好的都见过了,还会看上那种庸脂俗粉?”
萧净尘微阂着眼不说话。
清漓捏着他的下巴亲了几下,然后枕在他肩上搂住轻晃:“哎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他睫毛颤动一下,头向她靠了靠,清漓轻拍几下起来在一旁坐下,看他还是不很高兴的样子,她握住他的手亲昵地贴近想了想说:“我给瞬之你讲个故事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嗯——相传很久以前,女娲造人的时候先定形貌再定魂魄,女娲和伏羲都认为魂魄更重要,她们感念夸父于是采用赛跑来决定灵魂优劣,若是女娲胜出造一批人就注入品性高洁的魂魄,若伏羲赢了就反之。”
萧净尘沉默。这是哪来的神话故事,他怎么可能听过……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天地出现一部分神仙,其中几个掌管人间生死,人死魂归地府后取他们的几丝精魄灼烧,灵魂纯粹高尚者会灼烧出玉石,低劣者则烧成瓦片、沙砾,以此来决断后世。可人的魂魄也不是一成不变,倘若有心沙砾也可修炼成美玉,如若无意玉石也会化沙。”
清漓抬眼注视着他:“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吗?”
萧净尘的心跳忽地错拍,面上不动声色:“什么。”
清漓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件东西,笑着搂住萧净尘将手举至眼前:“是这样的。”
他目光慢慢从她脸上移向她的手,只见葱白纤细的指间捏着一支玉簪,迎光去看,半透不透,脂粉流溢,带有粉粉的雾感,更难得的是一丝瑕疵也无,这样的玉是有价也无市。
与市面上流行的螭虎纹或松竹梅纹的男簪不同,雕成了线条流畅形容优美的流云纹,尾部还坠了几朵祥云,这种雕工颇为废料,一般像这样的好料子是不会采用这种雕工的。
清漓欣赏着手中的孤品道:“市面上一般簪子的花纹、形态我都不太喜欢,想了想还是亲自画了一些纹样给师傅雕刻。”
“亲自?”
“对。”清漓把簪子交到萧净尘手里,挑眉道,“仅此一件。”
如果是从前,收到这种料子清漓绝对会占为己有,然而这次看到东西她就有了别的念头,在她心里萧净尘就是这样的美玉啊。
清漓支颐看他摆弄玉簪,不由轻声笑了笑。
萧净尘把簪子轻放进匣子,安放在桌上才问她:“在想什么?”
清漓不得不承认,他对她真是太敏锐了。
“没什么。”清漓正色道,看萧净尘眉头有隆起的趋势才摇摇头继续说,“的确没什么,就是看着你后来慢慢有了这样的想法,啊,原来你已经能影响我的决断了。”
萧净尘的嘴角就微微上扬,清漓看了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唇角,可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想说的话:“你看我们今天赏玩的玉石实则是经历了亿万年才形成,度过了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与它相比我们不过弹指一瞬。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这就是我喜爱玉的原因。”
其实她想要告诉他,现下快乐的时光哪怕一瞬间也能成为永恒,不必计较相守的长短,只争眼下朝夕就很好,所以她从来不去想什么以后。
清漓看着萧净尘,希望他能理解接受,可他却毫不留情道:“撒谎。你喜欢玉只是因为它好看。”
不做出承诺不谈将来也只是因为想要留后路。他垂眸,悄无声息把后面这句话埋藏在心。
“呃……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了。”清漓微微感到头疼,好吧,这她也不敢再多提。
倒是萧净尘又牵起清漓的手,主动转移了话题:“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清漓笑笑:“你不都查过吗。”
他点头:“澹州聂氏家主独女,师承澹州名师曹斐,功课第一,书画第一,骑射第一,凡是所学,通通第一。可我还想知道些别的。”
清漓从来没和别人谈过这个,但她现在要哄萧净尘高兴自然是知无不言,她想了想说:“很小的时候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学业——”
她耸耸肩:“你知道的,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学习而已,是最简单的事了。”不是说他们有多聪明,而是这世间、他们身上的千千万万的难事,学业确是其中一件最简单的事了。
“从前我的人生其实实在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没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没有什么觉得特别的东西,只是因为在呼吸所以叫还活着。”
“这个世间总是有源源不断的苦难,我望着它们发生在大家身上总被迫共情觉得痛苦,这既没有尽头也没有解法,更找不到原罪,然后心变得麻木就想蒙上眼睛过日子。”
清漓的声音十分平静娓娓道来,萧净尘却不觉握紧她的手,尽管他的年少看似同样每每都如履薄冰,但他,他和清漓是不一样的,他天生冷心寡情奉行着成王败寇的准则所以并不觉得如何,而本拥有丰沛感情的她这么清醒冷淡蜕变过程无疑会异常痛苦。
感受到萧净尘的安抚,清漓回握住他摇摇头:“当然不全是这样啊,也有快乐的时候,物质上我想要的东西基本都能得到,和别人打架总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有段时间最坏,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薛折枝,我们总一起暗中打家劫舍坏事做尽,被城中几家富户恨得牙痒痒。”
说到这,她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
萧净尘试图从清漓寥寥几句话中拼凑出过去十几年他未参与的她的生活,爱一个人常常觉得亏欠,连那永远无法企及的寂寥过去竟都觉得有自己的责任。
清漓察觉到他的低落,晃了晃他的手臂:“那是没碰到你之前嘛。”
她趁机还表了表忠心:“在你之前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们每个人对我来说都一样。”
清漓是很有一些哄人的天赋的,要不是实在无据可查萧净尘简直要怀疑她情史丰富。
两人又待了会儿,才相携移步去用饭。
湛江看见他们这么快和好如初,不由心里暗暗为清漓竖大拇指,毕竟他太清楚自己那位主子有多难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