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漓早几年就不在聂宅吃饭了,今天她也照例到惯常去的店吃了早饭,然后走三条街进了一家茶坊,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聂清漓挑开帘幕果然瞧见帘后立着个修长身影,他骨节分明的手正轻晃点燃的香,火甩熄后端正地置于香炉,袅袅的青烟直上,点的是他们两人都喜欢的雪中春信。
“瞬之。”聂清漓轻快地走到萧净尘身后环住他将下巴靠在他肩上,萧净尘转过身自然牵起清漓的手走到案前坐下来,案上是聂清漓的湘妃竹扇,扇面上是她前几天让萧净尘给她题的字,笔走龙蛇,写的正是“云胡不喜”。
因为聂清漓写得一手好狂草,所以平素里她并不太热衷这种笔法反而更偏爱蝇头小楷,现下见了这折扇却觉得十分钟爱,忍不住拿在手里把玩。
她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萧净尘并不觉得自己写得好,只是她说他就给她写了。
空气中是冷梅的幽幽香气,聂清漓懒懒地靠在萧净尘身上舒适地闭上眼睛,她转了转折扇想起什么开口道:“扇子先放你这,我改日再取。”
没有得到回应,聂清漓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美得不像话的清冷眼眸,两人静静对望一眼默契地亲吻起来,清漓的双臂渐渐环住萧净尘的脖颈,不知过了几息,清漓觉得自己的唇舌都被吮得有些麻了,她手向后摸到他脸庞止住他的动作,忍不住笑道:“好了。”
她今天有很多事要做,可不能忘了时间。
聂清漓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衫,转头看了一眼香:“我今天有点忙,要你自己玩了。”
萧净尘垂下眼睫,她只会更忙这他很清楚,但不知为什么在她的衣袖滑过的时候他不禁抓了一把。
聂清漓握了握他的手,指尖在他下巴挠了挠,低头最后亲了亲他的唇安抚:“我有空了就马上回来。”
萧净尘摊开的掌心里衣袖滑走,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有点空洞,但确实也只有一瞬间,他知道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世界本就残酷,技不如人只能输。
聂风聂清漓从来对丁裘父女的动向一清二楚,聂风近年越发重用丁裘就意在引蛇出洞,几乎是他们一有动作,聂清漓就收到了消息。
韩修秋明早前一段时间就被她寻了适合的由头派往别地,谨慎起见她这几年都不时这样做,现在他们带着一些下属和大把资产秘密前往永安已经安顿下来。
聂清漓走出门脸上就没了笑意,守在门前的侍从立刻跟上,一行三人往回走清漓再度大步踏进静谧得可怕的聂宅。
接下来一切如她所料,混乱,兵荒马乱,罪证很快凭空被找了出来,围攻的人不可置信,惊讶、愤怒,最后大义灭亲,人人都是一把唱戏的好手,轮番粉墨登场。
聂风带着沈溶一力揽下罪责,坚决声称聂清漓毫不知情便被官府抓捕走了。
人一走,丁裘就换了副样子,他得意洋洋地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下,先打量了一圈宽敞的院子再看一眼聂清漓,不知是谁搞出了一点小纰漏这个女娃没被抓走,真是出乎意料聂风这老匹夫竟会全力保全女儿,不过事情已经很顺利了,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他马上就要了她的命。
丁裘挥挥手霎时涌出一队人马提着刀三两下就将聂清漓身边的两个侍从砍倒在地,清漓本欲伸手相抗然而一运气之下竟然浑身无力,双腿也脱力站立不住不由倒在地上,脖子上随即架上了一把锃亮的大刀。
清漓心中微微茫然,这是她不曾预料到的,脑海里立即一层层严密地筛选,她心惊地发现竟然是那个人最有可能,今天和她亲密接触过的只有他!
点的香没问题,可他身上……萧瞬之,是萧瞬之,她默念着飞快地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清漓的心抽搐成一团,她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又想他今天大概也来了她要若无其事地嘲讽他算盘落空白费一场,可她到底什么动作也没做,只是垂下眼,暗自压制着喉间快要喷涌而出的血腥。
聂清漓今天一身白衣,现下又在地上被刀架着脖子,颇有几分清冷柔美的味道。孙家的儿子好色当即冲上去:“不是说过了吗,有机会就把这小娘子给我!”
丁裘有些不赞同,虽然留着也无大事但为避免麻烦还是杀了干净,双方一时有些胶着。
萧净尘确实在场,他从这些人计划有点纰漏时就觉得非常不对劲,但他此时并没有先想这个,不远处的身影虽然跪坐着但依然十分挺拔,对于发生的闹剧她谁也不看一眼也不发一言,面容不悲不喜,他一时看不透她的想法分毫。
聂清漓人还完好无缺,却感觉心被刀刀割成碎片,现在的局势无疑对她很是不利,就算她武功盖世也一分力使不出来,且这府里真正她的人手一个都没有了。
清漓麻木地想着,忽感院中狂风大作,周遭温度骤降,她若有所觉抬眼,只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高墙守卫形同虚设,一挥衣袖就让守着清漓的侍卫顷刻毙命,令院中的一圈人都退后三步。
清漓松了脑中紧绷的弦用尽全力站起向前一扑:“表哥!”
沈轶轻松一捞把她半抱在怀里,他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又待抬手,清漓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不用,我们走吧。”表哥树大招风,她不想给他带来一点麻烦。
沈轶毫无所谓,收手便带着清漓突出重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再次稳稳落到地面上,沈轶一松手聂清漓便脱力滑落在地,她虚无注视着前方,泪无意识地淌下来。
沈轶伸手粗暴地给她抹去了,然而新的泪水又掉下来,他皱眉不解:“真的很难过吗?”
清漓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沈轶低头看着她:“好,我知道了。”说罢就抬手从后面一掌劈晕了她。
沈轶手下能人无数,珍贵的药材一碗碗灌下去,名医一天诊脉三次,不仅调养好了清漓的身体,几针下去还断绝了她这一段记忆。
他日理万机,清漓醒来他早就走了,她继续喝了不少药,只记得自己受伤被表哥救来养病,其他记忆渐渐随着忙碌的生活淡之又淡。
而萧净尘在事发当天就敏锐察觉出事态异常之处,十分干脆地抽身留下那群还无所觉的人。
萧净尘和清漓见面两人都不喜带人,于是世间再无人知道他们还有过一段关系,只永远深埋在过去。
这几个月的时光像一个幻梦,萧净尘刻意抛掷脑后,表面无波无澜,内心想要遗忘却愈加深刻,直到再一次意外遇见才逐步坦诚开启内心的大门。
他第一次亲吻,交颈而眠都是和她,她活泼明丽,美好耀眼。
烈得像火,在他二十岁这年闯进他的生命。
从前他以为喜欢的是她的容貌、身段和气息,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爱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所以,换一个相同长相的人也一样,同样的眉眼,同样青春,同样美貌。
渐渐才发现完全不一样。
那个卑劣女子或许和她拥有相同的容貌,也学过她的神态,却天差地别。
明明还是他爱的眉眼,他却看一眼就感到厌恶,难以心生欢喜更难以亲近。
画猫画虎难画骨。
丁琦模仿的姿态难有清漓的风骨,像僵硬的躯壳,矫揉造作,没她灵气,没她有趣,没她冷漠,没她温柔……
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少一样都不行,他就是要聂清漓这个人,完完全全,一点不同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