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嘡——
砰——
全是砸东西的声音。
侍从们全战战兢兢站在门外,谁也不敢进去劝阻。
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昨夜致郡王府闹出死尸悬床头的事,整个府邸一晚上都在追查贼人,结果无疑都落空。但这并不影响全府上下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包括萧旭谦本人。
萧旭谦不是什么没见过死人的纯良之人,还不至于被两具女尸吓到,但他昨晚仍旧换了个房间休息。
因为嫌脏。
然而即便换了个房间,萧旭谦也还是辗转反侧一整晚没有睡着。
他安慰自己等萧旭然大事成,一切都能如他所愿,事实却是,他也不清楚萧旭然的大事何时才能成。
他们已经筹谋二十多年。
这么长的时间却只看勉强看到一点成功的希望。
他止不住想,万一到最后他们的大事未能成,是不是说他与夏芷歆这辈子就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倘若他们大事未成,面对夏长风和楚家的报复,他能保全自己吗?
除了这些,萧旭谦还想了许多。
比如他要如何才能重获圣宠;比如他要如何去闹才能让人坚信他与承王是真不对付;再比如他要该怎样做才能除掉夏长风……
想了很多,以致彻夜未眠。
天边泛白他才勉强睡下,一觉醒来已过晌午。
本是在用午膳,想着午膳用完便去承王府“闹一场”。午膳还未吃完就听到下属的禀报,道是昨夜他屋中被人挂了两具死尸的事已经在市井传开,连带着这两个死尸的来历也传开来。
也就是说,他算计污夏芷歆的名节用以退婚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他的名声急转直下,坊间有很多骂他的声音!
此前他与夏芷歆和夏欢言之间的纠葛,顶多得一个风流的名声。
作为男子,“风流”二字算不上什么名声有污,所以即便他因此受了父皇罚被降为郡王,他也只是觉得丢人心中不忿而已,没有动多大的怒也没有多在意。
他知道这些东西只是暂时失去,总有一天会再回来。
现在不同,一个男人可以风流,却不能使下作手段去毁一个清白女子的名节,尤其这个女子还是曾与自己两情相悦名声极好的未婚妻。
“殿、殿下,此事怕是夏家那边传出去的,现下我们该、该怎么办?”侍从怕殃及池鱼被砸到,没敢靠太近。
“怎么办怎么办,你问本王本王问谁!事情都传遍了盛京城你们才知,都是吃干饭的吗!”
很显然,这么大半天过去,消息早已在盛京城传遍,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
其实这事还真怨不得致郡王府的下属办事不力,怪只怪他们的主子太会搞事,近来盛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乎都是以他们为中心,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议论几句,下属们早就习惯了。
左右事情已经闹大,谣言阻止不了,主子们也没有明令让他们干涉,大有放任自流让流言自行终止的意思。
于是这次听到相关的流言,他们并未太过放在心上。等意识到苗头不对再想去制止已经来不及。
“是属下们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里里外外的人都跪地。
萧旭谦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和这些遇事只知道下跪,没一个能为他分忧的,气不打一处来。
放在以往,他遇到麻烦还能有夏长风帮忙出主意。
“府里养着的幕僚呢,去将他们都请来书房,本王养着他们不是让他们成天无所事事的!这件事必须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再这样下去,他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就彻底玩完了!
侍从想说,这种事也不是幕僚能解决的吧。
事情已经传开,想要解决,除非证实这件事是假的。
可是,是假的吗?
而且本就是外面以讹传讹的谣言,尽管传得有鼻子有眼,那也是谣言,没有任何实证证明此事是真的,可偏就是有人信了。
只因殿下有先例,名声早已岌岌可危。
这时再传出点什么,不论真假,都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都是谣言了,证明它的真假还有意义吗?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看得明白,殿下没道理看不明白。
最终萧旭谦还是没能见到幕僚。
萧旭然来了。
“承王殿下!”
“见过承王殿下!”
留在萧旭谦院里的人都是萧旭谦的亲信,萧旭然就这样没有避着人大摇大摆走进来。
一路都是见礼的声音,萧旭然一律不理会。
他沉着脸走进来看到满屋的狼藉,脸色更沉了几分:“致远,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到他在这多事之秋径自出现在自己府中,萧旭谦心中一惊:“二皇兄,你怎么来了?而今盯着你我府邸的人必然不少,你怎能如此冒险来此!”
一挥手,将底下的人都打发出去。
屋中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见萧旭然盯着狼藉的屋子皱眉,萧旭谦有些尴尬:“让二皇兄见笑,下属办事不力有些惹我生气。我们到书房去说话。”
萧旭然也不想在这乱糟糟的地方说话,尤其地上还有一桌没吃完被掀翻的饭菜。
两人来到书房。
“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本王怎么听说你那日还下药设计了夏芷歆?”
“我……”
看他的表情萧旭然就知道谣言不是假的。
“萧致远,你是不是没脑子?你在勇诚侯府下药害人家的女儿,且不说此事能不能成,便是真成了,你以为他们查不到你头上吗?你居然还是找勇诚侯府的婢女来做此事,你的脑子呢!”
“本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蠢得这样无可救药!”
“行,药你下便下了,可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连个弱女子都奈何不了,还让人反过来抓到你私会他人!”
“你看看外面现在都传成什么样了!你向来最重名声,现在这样你满意了?”
萧旭然现在非常后悔。
后悔发现萧旭谦和夏欢言有勾搭没有及时制止。
他当时只想着他的弟弟不能当真将一颗心全搭在一个女人身上被人牵着鼻子走,想利用夏欢言让他与夏芷歆的感情变得没有那么坚不可摧。可他从来没想过让他弃夏芷歆去娶一个上不台面的夏欢言。
早知道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他宁愿萧旭谦只盯着夏芷歆一个人。
至少这样他最在乎的名声不会受损至此。
“对不起二皇兄,是我办了蠢事。”
“我当时只想占理地与夏芷歆退婚,这是最好的法子。我自是清楚找勇诚侯府的婢女去做此事很冒险,我早就想好待事成就趁乱将尾扫干净。这两个婢女都是勇诚侯府新招的下人,本就在侯府根基未稳,只要将她们处理了,便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查到我头上。”
“哪里知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突然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我无暇他顾,一时忘了去处理这两个婢女。”
与他忘没忘无关,是就算他想起来也找不到人。
人早就被夏芷歆安排人拿住。
包括夏长风和楚玉华后来查到的那个负责引楚玉华过去顺便下药的婢女,夏芷歆也在当时先将人拿住了,只是在后来夏长风和楚玉华两人查时将人放出来做出是他们查出来的假象而已。
夏芷歆这么做,是不想暴露太多让夏长风多想。
若是夏长风得知她自己做了这么多筹谋,却丝毫不告知不求助他,夏长风怕是会生气。
“一直不见有人提起,我以为凑巧被夏芷歆躲过了,没有人知。”
“你何时竟也变得这样侥幸了?这种事你做过,不管夏芷歆是不是凑巧躲过,你都有暴露的风险,你该做的难道不是及时善后吗?你倒好,这么大的事竟连本王都瞒着,让本王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样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与萧旭谦的下属一样,萧旭然的下属们最初在听到这个谣言时也是一样不在意的心理。
所以此事萧旭然知道得并不比萧旭谦早多少。
“还有外面都在传昨夜那两个婢女的尸首是送到了你的卧房,可是真的?”
萧旭谦点头。
又怒又觉得丢人。
“竟是真的!你府中那么多护卫那么多暗卫都是摆设吗,居然就这样让人将两具尸体送进你的卧房都没有察觉!”
“此事多半是夏芷歆做的,而她……很了解我府中的守卫情况。”
这是真的。
不然夏芷歆也不会艺高人胆大打算自己来送尸体。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夏芷歆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冒险,没有把握的事,她轻易不会做。
不仅夏芷歆了解致郡王府的守卫情况,为将“至交好友”表现得更真实,夏长风也了解。当然不是萧旭谦告知他,萧旭谦还没有忘记他接近勇诚侯府的目的,内心里对夏长风还是有防备的。
是夏长风试探加上猜测推出来的。
萧旭谦与他是无话不谈的“至交”,他“无意间”问到萧旭谦一些新府邸的事,为不让他看出破绽,萧旭谦也不可能全瞒着不说。而若是说假话,以夏长风的聪明,又未必能瞒得过。
“你——”
萧旭然气得猛灌一杯茶,火气还是没有下去多少,“本王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本王早就告诫过你,你便是对夏芷歆再上心也该对她有所保留,不能全盘托出,你倒好!”
“我、我从前又哪里知会与她走到如此地步。”
念及此,萧旭谦微微愣住。
是啊,他从前从未想过会与夏芷歆分开,在他的设想里,他们会恩爱走完此生。
是以即便清楚他们与勇诚侯府立场不同,将来可能会为敌,除了他与二皇兄佯装不和以及他接近勇诚侯府是别有所图以外,他对夏芷歆一直从无保留。
“从前我只想着以她对我的情意,只要我待她始终如一,她断然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
“可你待她始终如一了吗?”
萧旭谦不说话了。
萧旭然不想再与他做这些无意义的掰扯。
“从前的事本王不想再追究。本王只问你,你既已和夏芷歆闹翻,为何还不将府中守卫重新做布置,留着等人来钻空子?”
“你知不知道昨夜潜进你府里的人若不单单是送尸体,而是要取你的性命,会是怎样的后果?”
为什么没有重新布置守卫?
是因为他不觉得夏芷歆有那么狠心会想要他的命。
先不论夏芷歆对他的情意,她定然舍不得让他死,就说夏芷歆的性情。她是个对路边乞丐都充满同情心的人,她待府中下人都很和善,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轻易便取人性命这样的事,她不会做。
不得不说,就这一点而言,萧旭谦对夏芷歆是了解的。
如果是上辈子的夏芷歆,即便遭遇背叛,也做不出对萧旭谦除之而后快的事。
可惜,现在的夏芷歆是历经千帆捡回一条命的夏芷歆。
良善不忍取人性命?
她便是还有这样的品行也不是对萧旭谦。
正如萧旭谦了解夏芷歆,夏芷歆也同样了解他。
清楚以他的自负不会调整府中守卫布置,清楚现下致郡王府的守卫还是自己所了解的样子。
“……此事确实是我疏忽,二皇兄教训得是。”
见他这么乖觉认错,萧旭然又有些不忍心再骂他,问:“你既设计要毁夏芷歆应是还安排了其他人,你安排的人是谁?”
他闭了闭眼,忍住想骂人的冲动:“以本王对你的了解,你必是不忍给夏芷歆安排太逊色的人,你所安排的人想必人品家世都不会差。说说看,是谁?”
他只盼安排的不是什么家世太高太麻烦的人。
“是、是楚玉华。”
自知惹了麻烦,萧旭谦有点没底气。
“什么?你说谁?”
他声音突然拔高,吓了萧旭谦一跳。
“……楚国公府嫡次子楚玉华。”
“你是疯了吗萧旭谦!你知不知道本王一直在想办法拉拢楚国公!楚国公此人不仅仅是三朝元老,他身后还有一个底蕴不比夏家浅的楚氏家族,便是不能拉拢也万万不可得罪,你……”
“你可真是有情有义,要毁你未婚妻的名节退婚都给她找一个这样优质的人!你是生怕我们得罪的人不够多吗?”
“我、我当时有把握不会被楚家查到我头上。”
“那现在呢,你还能保证他们查不到你头上吗?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你以为楚家还不知是你做的?”
深吸口气,萧旭然才勉强压住心底的暴戾。
“你自己寻个时间,私下去寻楚国公赔罪,务必要让楚国公相信楚玉华只是不慎牵涉其中,你本意不是针对楚玉华。至于要如何让楚国公相信,你自己看着办!”
“致远,你近来做的事很令人失望,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萧旭然起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萧旭谦神情惭愧。
除了惭愧,还有一点……不愉。
他近来做的事令人失望,二皇兄做的事难道就不令人失望了吗?
如果不是二皇兄横插一脚,他不会被人骂戴绿帽,平白沦为一大笑话。明知夏欢言是他看上的人,二皇兄还要与她有牵扯。
说是为他着想,知晓他心里真正的人是夏芷歆,对夏欢言只是一时新鲜,是帮他收拾烂摊子。
事实真是这样吗?
撇开夏欢言勇诚侯府亲女的身份,夏欢言此人身上还有许多可取之处。别的不说,夏欢言脑子里那些新奇的点子就很能赚钱。二皇兄怕不是舍不得将夏欢言这棵摇钱树交予旁人,要自己牢牢抓着吧?
如此说,二皇兄是不是对他这个弟弟其实并没有那么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