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旭尧一愣:“你……”
“姑娘,您醒……”
夏芷歆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打断他们。
她撑着要坐起来,萧旭尧见状伸手扶她。
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夏芷歆冲萧旭尧微微一笑,用着外间的人听不到的声音说话:“如你所见,我酒醒了。”
醉肯定是醉的,直至马车回到侯府她都不算清醒。
她在马车上抱着萧旭尧睡着了,这也不是装的。不过她也不是什么警觉性太低的人,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她便醒了。
只是醒来头还有些晕,她心里又有些不想这么回去自己一个人待着,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她便懒得睁开眼任由萧旭尧抱着她下马车。
然而一下马车听到夏长风的声音,她原本还有些许的醉意也在那一刻全然清醒了。
夏长风是她二哥,他们一起生活了多年,她对二哥非常了解。二哥一开口说话,语气中极细微的情绪变化她都能察觉到。
或者说,她早便有所察觉,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这次许是她醉倒不省人事,二哥没了顾虑便没有多少遮掩,表现得更加明显,让她想不发现都难。
只是有些东西可以发现,却不能挑明。
一旦挑明,后果……
总归那不是她想看到的,所以在萧旭尧将她叫醒询问她要下来自己走还是要他抱着进屋时,她故意作出那番醉态赖着他不放。
她想要趁着事情还没那么不可收场时尽可能的制止,而制止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二哥认清她的态度——她对萧旭尧这个太子格外在意且坚定选择的态度。
只有认清了,二哥才……
夏芷歆心下一叹。
有点头疼。
说真的,这种事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她一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
如简眼珠子动了动,自动退远一些将空间留给两人说话。
见夏芷歆这副愁眉不展的表情,萧旭尧就知她方才都听到了,也觉察到了夏长风对她的那点不纯心思。
仅一个对视,二人便知彼此都心如明镜。
没了遮遮掩掩的必要。
萧旭尧握住她的指尖轻捏着安抚:“不用担心,不会有事。”
“我其实也不是担心会有事,我就是……”她不是担心万一这事被外界知晓会累及她的名声,她是担心二哥。
“孤都知道。”
她心地本就柔软,又最是在乎家人。而今其他从前待她好的家人都渐渐变了,唯有夏长风这个二哥待她依旧如初,她当然会在乎夏长风的感受。
“别太担心,你二哥瞧着不像这般没有分寸的人,他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的话让夏芷歆忍不住抬头看他。
这话说得不违心吗?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看出她眼里的不信,萧旭尧视线微微别开没看她。
是略感心虚的表现。
他只是为了让她安心才这么说,心里确实不是这么想的,经过几次的接触,他从不觉得夏长风会是个有分寸的人。真有分寸,夏长风今晚就不会藏都不藏就将心思全然暴露在他这个“外人”面前。
若他对夏芷歆存有坏心,凭夏长风今夜之举便已足够将夏芷歆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只是……”
萧旭尧却犹疑了,没有往下说。
“只是什么?”夏芷歆问。
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眸,萧旭尧终是没忍心说。
其实他想说的是,只是夏长风在这件事上没有分寸,在旁的事上却该是有分寸的。明知是亲妹妹,夏长风再如何也不会对夏芷歆乱动心思,而看夏长风的样子又确实不像刚对夏芷歆动心思的样子。
没有初识心思的慌乱和不安,也没有认清心思后觉得不对的挣扎,面对此事夏长风表现得很平静,对这份心思夏长风接受得十分坦然。
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到。
夏长风当真如其他人一般是几个月前才知晓夏芷歆并非他亲妹妹吗?
“没什么。”
抬手碰碰夏芷歆的脸,“这到底是你的闺房,夜色不早,孤多留不妥,你既醒了孤便回东宫了,能自己一个人待着吗?”
“能的。”夏芷歆点头。
模样瞧着很乖。
让萧旭尧看得心底一片柔软。
“不过殿下先不急着走,我有些事想问问殿下。”
有事要问他?
“你有何事要问,问便是。”
夏芷歆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脑中回想起今日在绣楼的所见所闻,又不自觉想起那位让她记忆深刻的白衣女子。
当然她要问的并不是那位白衣女子。
“盛京城有一家很受各家女眷欢迎的绣楼,殿下可曾有耳闻?”
“绣楼?孤知晓。”
夏芷歆继续:“据说这家绣楼在很多地方都有分楼,是一个很大的产业,其幕后老板身份神秘。”
“确实如此,你想问孤什么?”萧旭尧说着微顿,看着她,“你想问孤是否知晓其幕后老板是何人?”
夏芷歆轻轻笑开:“嗯。”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便看出了她想问什么,不愧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知道吗?”
“知道。”
竟真知道!
夏芷歆惊喜坐直身子:“是谁?”
“裴誉。”
“或者说,孤。”
啊?
“绣楼是太子殿下的?”
怎么说呢,夏芷歆有点意外,但又不算太意外。
委实是绣楼价值太大,能经营这般产业还让人查不到身份的人,本身就不会简单。思来想去,确实没有比太子殿下是绣楼主人更合理的答案了。
“嗯。”
萧旭尧告诉夏芷歆,早年的大燕朝并不如而今这般繁荣富足,内忧外患,国库空虚。想要养兵,没钱是不行的。
“彼年陛下忧心之事甚多,孤不想给他再添烦忧便自己想办法去解决,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有钱。”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芷歆总觉得萧旭尧提起陛下时给人的感觉有些怪异。太陌生太生疏了,完全不像世人认知中感情深厚的父子。
俨然他们父子的感情也确实没那么好。
太子都不是称父皇而是直接称陛下了,二人感情能有多好?
都道陛下最是偏爱太子,尽管这些年太子极少在外走动,父子二人关系逐渐生疏,外界也依旧觉得太子最得陛下偏爱。
当真偏爱,萧旭尧对陛下会是这般态度?
“如何才能自己有钱,自然是要赚,于是孤便与裴誉商议出了不少可赚钱的路子交由裴誉去实行,绣楼就是其中之一。彼年孤人在军中无暇他顾,这些事都是裴誉一手操持。”
夏芷歆恍然大悟:“所以裴大公子十来岁便孤身去闯荡江湖,直至十五岁高中状元回盛京,后来又总找机会往江湖跑,其实是打着闯荡江湖的名号去为殿下赚钱?”
“可以这么说。”
夏芷歆听得唏嘘又感慨:“裴誉不愧年纪轻轻就稳坐文官之首,确实是有些能耐。”
十多年就把绣楼经营到如此规模,而听萧旭尧的意思,绣楼还只是他们赚钱的产业之一而已,裴誉可不就是有能耐。
“幸得裴誉忠于太子殿下,若他有二心,凭着他手中握着的东西,他若要对太子殿下不利太容易了。”
萧旭尧:……
一时哭笑不得。
语气无奈:“裴誉若听到你这话不知作何感想。他可是真心与你结交的,你却在背后这般疑心他,他听到怕是要伤心。”
这下无语的人变成了夏芷歆。
“……”
“我就是那么感慨一下,怎么就成疑心他了啊。”她怪嗔瞪他:“我哪有疑心他,你可别乱说挑拨我们的关系。”
“孤挑拨得了你们的关系吗?”
他突然意味不明的来这么一句,让夏芷歆一脸莫名。
忽见他将手朝自己的袖子伸过来,夏芷歆下意识要避开,控制住了,任由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物。
一支银簪,裴誉所赠。
萧旭尧将银簪拿在手里:“孤很早便发现了,这支簪子你从不离身,是裴誉赠你的簪子吧?”他抬眼直直看着她,“朝阳,凭你二人这般交情,孤挑拨得了你们的关系吗?”
他眼底带笑语气平静,指尖摩挲在银簪锋利的边缘,看得夏芷歆眼皮直跳,生怕他把自己割伤。
忙握住他的手阻止他动作:“簪子很锋利,殿下别伤到自己。”
萧旭尧没有再动。
任由她握着她的手,他则握着银簪。
夏芷歆借机从他手里将银簪拿回来,“这不是簪子,我也从不将它当簪子看,它在我手中只是一件比较顺手的防身利器。”
她空着的手抬起来摸向自己头上更华丽的簪子,看着萧旭尧道:“至于我身上分明都戴了好几样你赠我的防身之物,为何还要带着裴誉送我的这支银簪,大抵是因为习惯了吧。”
她放下摸着头上簪子的手,摩挲着手中银簪。
思绪渐渐飘回上辈子。
这支裴誉所赠的银簪陪伴了她许多年,在她人生最灰暗的那几年,她手中仅有这一件防身的利器,若非手握银簪让自己稍微有点安全感,她怕是在那些深夜里都不敢放心入眠。
也是这支银簪让她在病中险些遭人欺辱时绝地反击,才险险保住她最后的尊严。
这支银簪于她的意义早已不止是裴誉所赠的礼物那般简单。
萧旭尧将她那一瞬变化的情绪尽数看在眼里。
盯着她微垂的眼眸看了看,又看了看她握在手里摩挲的银簪,半晌未言,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习惯带着便带着吧,孤还不至于这般小气连裴誉的醋都吃。”他将银簪放回她的袖袋,说着违心的话。
事实是他确实很小气确实连裴誉的醋都吃,但他更不想看到她露出这般仿佛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心里压着许多心事的神情。
看了心疼。
偏又知晓即便追问也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萧旭尧夺簪还簪的举动将夏芷歆飘远的思绪拉回。
大概是又一次陷入那些不太好的回忆中,她神情还有些恍惚,状态着实算不上好。
呐呐道:“……你不醋便好。”
萧旭尧看看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再说什么。
静默良久,是夏芷歆先回神出声:“不过殿下也确实不用担心裴誉会对你有二心,这世上要说谁对你最忠心不二,非裴誉莫属。”
不然上辈子裴誉也不会在他死后与萧旭然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落得那样一个死于乱葬岗的下场。
“孤知道。”
这一点萧旭尧从未怀疑过。
倒是忍不住又为夏芷歆帮裴誉说话酸了一下。
“孤该回了。”
“我送你。”
夏芷歆掀开被子要下床,被萧旭尧拦住:“不用,你休息吧,待会儿吩咐下人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喝了,不然明早醒来得头疼。”
“可……”
她往屏风的方向看了眼。
萧旭尧立刻懂她的意思,拍拍她手背:“无妨,见孤走了你二哥自会离开。不必为此忧心,安心休息。”
安心休息是不可能安心休息的。
等他们都走后,接过如简端来的醒酒汤喝下,夏芷歆唤了一声:“暗卫何在?”
两道身影跃入屋中。
单膝跪地:“见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