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后,荏苒回头看了眼绣楼,犹疑着问:“姑娘,方才那位夫人是李府的少夫人?”
问的正是主动给燕姝解惑的那位夫人。
荏苒会问起这个人是因为她们原本要离开绣楼,迎面看到那人带着两个丫鬟往绣楼来,夏芷歆下意识带着她又退回绣楼藏起来。
是的,夏芷歆并不是为了偷听燕姝和女掌柜的对话才藏起来,她是突然看到李赟的儿媳妇小周氏,想要看看能不能借此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助她完成与李赟的交易。
没想到这一藏起来倒让她听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这家绣楼的老板身份竟是连绣楼的掌柜都不知。
当然,掌柜是不是当真不知还有待商榷。
夏芷歆很早就知道绣楼幕后的老板身份神秘,只是从前这些与她没什么关系,绣楼于她而言只是一处寻常与闺中好友小聚的好去处,至于其老板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皆不在她关心的范围。
如今不同。
她要报仇要扳倒承王,且还是与太子绑在一起去完成这件事,如此,她自是要考虑得更长远些。
哪怕她没有细致打探过,凭着绣楼受达官显贵家女眷喜爱的程度,又分楼遍布各地,其中价值可想而知。旁的不说,单从女眷们的谈话便能掌握许多外界掌握不到的消息,更别说绣楼每日不低的营收。
这样重要的地方,若是握在敌人手中,于将来她与太子成就大事很不利。
看来她得试着打探一下绣楼的幕后老板到底是什么人了,若是能拉拢过来再好不过。
撞见那位白衣女子,全然不在她预料中。白衣女子的出现让夏芷歆有些在意,让她没了心思留下来继续盯着小周氏。
左右她心中已经有对策,盯不盯着小周氏倒也影响不大。
“嗯,正是我们待会儿要见的李院使的儿媳小周氏。”
荏苒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比如姑娘为何突然这么在意一个与他们没什么交集的小周氏。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想着等见到如简细问她不在盛京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到时所有疑惑应该自会得到解答。
又走一会儿,夏芷歆停在一个小摊前,挑了两样小玩意买下来。
一条街走下来,夏芷歆买了四五样东西,全在荏苒手里拿着。
“姑娘,鬼医的大名奴婢略有耳闻,传闻鬼医其人性情古怪行事从不按常理,又极是擅长用毒。即便她有所顾虑不敢直接下毒害您性命,可万一她悄悄给您下一些不致命却又足以给您造成伤害的慢性毒呢,拿出一些初时不显的毒对鬼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奴婢觉得您就这样直接与她见面,太冒险了。”
如果早知来人是鬼医,她定会阻止姑娘答应对方“借一步说话”。
夏芷歆没有再逛小摊买东西,从荏苒手里分担了两样过来拿着,荏苒有意阻止,被她挡了回去。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
她有把握燕姝不敢直接下毒要她性命,却没把握燕姝不会偷偷给她下一些暂时不会取她性命却足以给她造成威胁的毒。
可她还是应了燕姝。
燕姝明显对她满是恶意。燕姝对她的恶意是不会因着她的刻意回避就消失的。这次不见,下次燕姝也会想别的办法再来“接触”她,躲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躲着。
正好她也想多与燕姝接触看看。
有时候想要了解敌人,单凭旁人查来的信息是不够的,信息传着传着恐会有误,远没有自己亲自接触后得来的感受准确。
就好比这次接触下来,她对燕姝就更了解些。
燕姝远比她想的还要在意萧旭尧,不然她一个行事恣意不受束缚的江湖鬼医,不会甘愿受着束缚被她威胁。
会是个难缠的对手。
“既然知道,那姑娘为何还……”
“为何还要给她接近我的机会?”
荏苒抿唇点头。
“没必要躲着,正好我也想与她接触看看,近距离多了解一下鬼医其人。”夏芷歆笑笑,“你不用担心,我深知鬼医用毒的厉害,小心着呢,全程都未敢松懈,不会让她有机会给我下毒的。”
荏苒还是觉得她太冒险。
“好了,你家姑娘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轻易就能让人在我眼前给我下毒,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她全程警惕都还让燕姝当着她的面下毒,若只有这点本事,她便是以前没有被人害死,以后与敌人的对峙她也多是落败的命。
荏苒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个理。
再则,别人有意针对,的确不是躲着就能避开的。
“不管怎么说,鬼医实力不容小觑又来者不善,往后姑娘若再与她见面定不能独自一人。”
“这是自然,我又不傻。”
“朝阳!”
夏芷歆刚要踏进云锦楼大门,身后就传来喊声。
这么不顾场合风风火火对她怒目而视的人,除了萧丹瑶没别人了。
“丹瑶公主。”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丹瑶语气质问,下巴高高抬着睨向夏芷歆,将嚣张跋扈表现得淋漓尽致。
夏芷歆看着,难得地有闲心在心里做了一番评价。
论一国公主的气度,兰渝公主不知甩了萧丹瑶几条街。若是瞧上裴誉的是兰渝公主,她说不定还会帮着撮合撮合,偏偏瞧上裴誉对裴誉死缠烂打的是萧丹瑶。
不怪裴誉成天觉得晦气。
“丹瑶公主这话问得有意思,我来云锦楼自是来吃饭的。”
两人对峙,一人跋扈无礼怒意毕露,一人笑容浅浅语气温温柔柔大家闺秀气度尽显,高低立见。
围观的人得知是公主,不敢出声指指点点,但眼神是掩饰不了的。被这么多双带着嫌恶的眼神盯着,萧丹瑶很快在对峙中落于下风。
身边的宫女立刻会意瞪向众人:“看什么看什么!都散了!”
不想得罪公主惹麻烦上身,围观的人群散去。
云锦楼大门口一下变得空旷许多。
“倒是丹瑶公主怎会在此?也是来吃饭的?”
“与你何干!”
夏芷歆也不生气,端着眸子看她,微笑:“那我为何在此又与丹瑶公主何干?”
说完转身先走进云锦楼,再不管萧丹瑶。
吃瘪又被无视的萧丹瑶无能狂怒。
怒气冲冲要追上来找夏芷歆算账,被身边的婢女拦住:“丹瑶公主,我们殿下说了让您在外勿要惹事,尤其不要招惹朝阳郡主,否则他就只能将您送回宫去交给贵妃娘娘自己管教。”
萧丹瑶怒瞪她:“你竟敢如此与本公主说话!”
婢女不卑不亢:“是奴婢无礼,丹瑶公主恕罪。只是殿下将奴婢安排来照顾公主时便是如此交代奴婢的,若奴婢不照办,让公主住在洛王府期间出了什么事,奴婢没法与殿下交代。”
“公主若实在生气,待回王府奴婢自会去与殿下请罪。”
萧丹瑶气得牙痒痒:“算你狠!”
她好不容易才赖得母妃同意她在洛王府小住不将她拘在宫中,让她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裴相,她可不想这么快就被送回宫去。
先忍了这憋屈气!
等她拿下裴相再来找夏芷歆算账不迟。
其实萧丹瑶也不是真蠢得无可救药,她行事还是有些分寸的,不然明知夏芷歆与太子有牵扯的她,刚才她找夏芷歆的茬也不会丝毫未开口质问夏芷歆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她甚至半个字都没有提到太子。
小声嘀咕着走进云锦楼:“也不知夏芷歆有什么魅力,不仅裴相对她另眼相待,现在竟连太子皇兄也……”
“丹瑶公主,慎言。”萧旭纶安排的婢女适时出声打断她。
又得萧丹瑶一记狠瞪。
婢女已经被萧丹瑶记恨,但她显然不怕。
可见婢女在萧旭纶面前是很得脸的。
二楼,夏芷歆望着楼下的萧丹瑶一行人道:“我记得萧丹瑶身边跟着的那个婢女是从前常跟在洛王身边的,看样子萧丹瑶现下是住在洛王府。”吩咐荏苒,“你去查查萧丹瑶是什么时候住进洛王府的,又打算在洛王府住多久才回宫。”
萧丹瑶在宫外倒是省了她的事,按照计划,她是要想办法将萧丹瑶引出宫几天的。
荏苒应是。
“朝阳郡主。”
“老夫来迟,让郡主久等。”
雅间里,夏芷歆笑说无妨,招呼迟来的李赟坐下。
倒了杯茶递到李赟面前:“李院使这是才从宫中出来?”
“是的。”
“老夫的孙儿昨日已经顺利离开盛京随同几个青山书院的学子一同前往青山书院,老夫在这里谢过郡主。”
他眼里的感激很真切,双手举杯以茶代酒敬夏芷歆:“若非郡主相帮,让几个在青山书院名气都不小的学子去李府帮忙说话,那周氏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放人。”
“李院使客气,举手之劳。”确实是举手之劳,毕竟这些事都是楚玉华去安排,她几乎没怎么插手。
“这些事其实李院使自己就能做到。”
李赟摆摆手:“不同,不同的。老夫虽然也能做到,但若是由老夫去做,周氏没那么容易放手不说,怕是还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会惹来更大的麻烦?此话何解?”
李赟却闭了嘴。
有点为自己的口快失言懊悔。
夏芷歆打量地看他一眼,善解人意道:“看样子李院使是不方便说,既然如此那我便也不多问了。”
“……多谢郡主理解。”李赟笑得勉强。
按说他不该在夏芷歆面前暴露这么多,可近来许是夏芷歆帮了他的忙让他放下了一桩心事,加之夏芷歆身边的如简又是他承认的弟子,他对夏芷歆多了几分亲近,在夏芷歆面前不自觉就放松了些警惕。
“老夫的孙儿送走了,可老夫的儿子……”
“李院使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不出一月,必能将你儿子安全送出盛京让他与妻儿团聚。”
李赟闻言一喜,脸上激动难掩。
起身朝夏芷歆一揖:“那就拜托郡主了。”
“若能将老夫的儿子安全送出盛京,老夫欠郡主一个天大的恩情,将来必还!”
“李院使言重。”
夏芷歆示意如简,如简走过去扶着李赟坐下。
“你我本就是交易,你授如简医术,我帮你送走你儿子一家四口让他们得以摆脱周氏。事毕你我便互不相欠,何来你欠我恩情一说。”
“原本是交易,但郡主给老夫送来这么一个优秀的弟子,老夫现在教导如简是全心全意,早已不只是一桩交易。”
说着,李赟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如简,犹豫着开口:“其实老夫今日来见郡主,除了为着我儿子孙儿的事,还有一事想请求郡主。”
请求?
何事竟用到“请求”二字。
“有事李院使但说无妨。李院使既真心将如简当弟子对她倾囊相授,于我便不算外人,不必如此见外。”
如简闻言眼眶微红。
姑娘……
此时的如简尚不知李赟所谓的请求是与她有关。
“那老夫便厚脸皮开口了。如简这丫头在学医上很有天赋,可以说是老夫这么多弟子中最有天赋的,老夫很喜欢她,想向郡主讨要她的身契让她得脱奴籍,往后随老夫姓李。”
“郡主不用担心,老夫并不是要与你抢人,即便恢复良籍,如简往后也还是跟在你跟前效力,老夫并不会多加干涉。老夫只是觉得这孩子如此有天赋,若为良籍,能用她学到的医术造福更多的人。”
为奴籍可随意被买卖,奴籍之人做事受到许多限制,想要自挂牌行医是万万不能的。
“不可!”
却是如简先出声反对。
恭敬地冲李赟躬身一礼,眼含感动:“承蒙老师厚爱,弟子心中万分感激,可弟子并不想拿回身契。”
看向夏芷歆,眼带泪花:“姑娘可千万不能答应,一旦交还了身契,您便是还留奴婢在身边,恐也不会如现在一般信重奴婢了。奴婢不想这样。”
“而且奴婢之前便说了,若交还身契让奴婢们消了奴籍跟在您身边,主不主仆不仆的成何体统。若奴婢们心大了生出二心,届时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多谢老师,可这身契我是如何都不会拿回来的,若要拿我早便拿了,何须等到现在。老师有所不知,姑娘及笄礼过后不久她便与奴婢提了此事,说是要将奴婢们四人的身契交还,奴婢当时就拒绝了。奴婢不仅自己拒绝,还帮荏苒姐姐她们都拒绝了。”
荏苒接话:“你拒绝得对。”
荏苒语气严肃,看夏芷歆的眼神带上少许哀怨。
夏芷歆:“……”
无奈失笑。
“多谢李院使对如简的看重,可您也瞧见了,她不愿要回身契,若强塞给她,这丫头得闹脾气了。”
“……”
李赟半晌无言。
他没见过这么荒谬的事。
竟还有人甘愿为奴为婢不想恢复良籍恢复自由的。
略带复杂的目光落在夏芷歆脸上。
这位朝阳郡主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养出这样对她忠心不二的丫鬟。且这样的丫鬟她还不止养出一个,就目前看来至少有两个。
“不过李院使也不必为这丫头担忧,待将来我身边的四个丫头若是出嫁或是有了独立出去的想法,我自会将身契交还于她们。”
李赟都没说话,如简便抢先表态:“奴婢才不会!奴婢要一辈子跟着姑娘,不会独立出去更不会嫁人。”
“奴婢也不会。”荏苒也道。
两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夏芷歆,像是怕她不要她们,眼里蕴着不安。
将她们的神情看在眼里的李赟:“……”
不理解。
但……算了。
看朝阳郡主对她们的态度,也不难猜出她们为什么会对朝阳郡主如此死心塌地。
“别这副表情看我,我没有要赶走你们的意思。你们既然不愿,此事便以后再说。”
两人同时松口气。
没有人天生想为奴为婢,她们与姑娘无亲无故,唯一能将她们与姑娘联系到一起的就只有这一张身契。身契于旁人是束缚,于她们却是归属,是安心。
都不敢想姑娘不要她们,她们该何去何从。
“罢,倒是老夫多事了。”
如简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今次我将李院使请来,其实还有一事相询。”
闻言李赟的心不自觉提起来。
上一次夏芷歆有事问他就是问他夏欢言喜脉的事,又问他诊出夏欢言喜脉有异可有告知陛下,可把李赟吓得不轻。
都吓出心理阴影来了。
可碍于夏芷歆现在已经算半个自己人,李赟只能硬着头皮应:“郡主请说。”
“李院使执掌太医院,这些年为太子殿下诊治一事都是由李院使主导,李院使应是最清楚太子殿下身体状况之人。我想问李院使,太子殿下的身子可能治好?就像我二哥那样,不必恢复到最佳,只需日渐恢复不再每日饱受病痛折磨即可。”
原来是问这个。
李赟暗暗松了口气。
虽早猜到朝阳郡主所问大约是与太子殿下有关,可问出不同的问题,给人的惊吓还是不同的。
只是朝阳郡主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啊。
诚如她所言,这些年为太子殿下诊治一事都是由他主导,所以没人比他更清楚太子殿下是治不好的。
而今不过是靠汤药将养着,尽量多拖延一些时日罢了。
不过前些时日太子殿下大病一场后,他奉命领着太医院一众医官去东宫给太子殿下诊脉,太子殿下的身子似乎好转了些。
但也只是好转了一点点。
这种情况以往不是没有出现过。
都是靠从四处搜罗到的灵药养出来的。
不足为奇。
待过些时日,太子殿下的身子又会虚弱回去。他们这些太医院的医者习惯了,陛下习惯了,全天下的人都习惯了。
“……太子殿下毕竟是沉疴旧伤,这些年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依旧不见……老夫不敢做出任何保证,只能说尽我所能。”
抬眸对上夏芷歆看过来的目光。
不知为何,李赟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莫名有些坐立难安。
片刻后,夏芷歆收住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深深叹息:“这样啊,这可如何是好呢,太子殿下这样为国为民的人物,若是……于大燕朝该是何等损失。那日在承王府听到太子殿下那番他一旦出事,大燕朝又将面临战乱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大燕朝周围豺狼环伺,因着太子殿下,别国有所忌惮才勉强维持眼下的和平。恕我大不敬,若是太子殿下有个好歹,届时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大燕朝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怕是又要……”
“还有我二哥,他即将前往军中赴任,若起战事,他必是要冲在第一线,我委实担心。”
李赟听进去了她的话,表情痛苦:“这些老夫又何尝不知,可……”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夏二公子骁勇,郡主勿要太过忧心。”
夏芷歆轻叹:“说再多也无用,我一不会医术二没有为将之能,只能将希望寄于李院使这般圣手之上。李院使多费心,太子殿下的身子能不能有所好转就靠你们了。”
“……惭愧,老夫惭愧啊。”
李赟似乎突然倍感压力,将茶当酒一口闷了。
送走李赟,夏芷歆没有马上离开。
她让人换了一桌热菜上来,又添了一坛酒。
自己一杯一杯喝起来。
这期间她将荏苒和如简打发了出去,荏苒正要与如简打听最近发生的事,便依言退守到了门外。
窗户被敲响。
夏芷歆抬头看去,只见一人立在窗外。
“朝阳郡主,打扰了,不知陆某可能在郡主这里讨一杯酒喝?”
是陆凛。
带着他一贯的冷肃。
夏芷歆并没有马上将人请进来,而是端着酒杯眯眼看他:“陆大人要讨酒喝作何不走正门,要这般偷偷翻窗?此举并非君子所为。”
陆凛犹豫,似有些为难。
最终他还是没有解释,径自从窗户跳了进来:“陆某打扰了。”
没有应声,夏芷歆只回他一声冷笑。
带着嘲讽。
大抵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无赖的事,陆凛神情也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夏芷歆对面坐下:“今次是陆某失礼,郡主勿怪。”
“废话不必多说,陆大人这般不顾礼数翻窗来见我,想必是有要紧事要说,直接说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