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里的下人全都被遣到外面。
博山炉里爬出丝丝的烟云,烟雾在光里留下缥缈的影子,光可鉴人的地板映照出椅子上两鬓斑白的妇人,和跪在地上尚且年少的女孩。
赵老夫人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的沉闷淤堵却丝毫没有消散。
“祖母从未责罚过你,今日也一样,你想说什么或是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吧。”
赵丹姝这才抬头,小心翼翼的审读一眼祖母的神色,又低下头静默。
祖孙俩彼此沉默,屋里安静得叫人心乱如麻,她们明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隔千里。
良久,赵丹姝凌乱的思绪才被打理整齐,梦境中祖母永远站在她这边的事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开口:
“祖母,孙女必须成为太子妃吗?”
赵老夫人微顿:“你怎么会这么想?”
“而且,入主东宫,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孙女六岁便入了皇家学苑念书习字,女子学的东西她学,男子学的东西她也没落下,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骑马射箭,不说精通,却样样有所涉猎。
她生来要强的孙女很快入了皇后余敏兮的眼。
见过孙女之后,余敏兮更是戏称,姝儿这般出色,不如将来也当个一国之母?
就这样,‘一国之母’成了孙女的目标。
她也一直以为,孙女这么多年来的谨言慎行,严于律己也都是为了登上一国之母这个位置做准备,所以哪怕孙女知道了余家背后的腌臜,她也从未想过孙女的心会动摇。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开国之前的盛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读书人,只不过盛家祖坟冒了青烟,出了个慧眼识珠,善于机变的开国皇帝!
余家背后污秽不堪又如何?
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只要盛熤稳坐太子之位,余家牢牢把握大魏盐运,盛熤继承大统是迟早的事,她王将舞的孙女赵丹姝,终有一日要堂堂正正的母仪天下!
可是今天,孙女向她发出疑问,疑问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王将舞低头,望进孙女一双复杂的眼里,这一刻,她竟有些看不透。
赵丹姝又换了个问题:“那祖母,孙女要是不想成为太子妃,还来得及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将舞气得发笑,这个太子妃说不当就不当了?
那她这么多年倾注在孙女身上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喂狗了?
赵丹姝跪着,用膝盖挪上前一步,两只葱根般白嫩的手祈求似的放在祖母的膝盖上,仿佛她成了卑微,乞怜摇尾的奴隶,而祖母成了高高在上,决定她生死的主人。
“祖母,您知道孙女在说什么,您也知道,余皇后看重孙女是因为您手上拿着伏虎将的兵权,孙女说得对吗?”
面对孙女澄澈的眼,极致谦卑的姿态,王将舞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不过只慌张了一瞬,她又冷静下来:“是又如何,拿兵权换一个一国之母的位置在正常不过!”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既想要荣耀加身,又不肯付出同等价值的东西,你既想要荣登高位,又不愿承受这一路的虚伪,祖母从不记得自己有这样教过你!”
锐利直白的话并没有让赵丹姝神情变幻。
“所以祖母也想把伏虎将的兵权交给女儿?”
王将舞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她手上的东西不留给唯一的孙女,难道要留给外人?
她理所应当的想,却不料孙女下一秒的话简直惊世骇俗。
“祖母,兵权在孙女手上,孙女为何还要为他人做嫁衣,如今祖母能把伏虎将留给孙女,可孙女却未必能把伏虎将留给女儿!”
“可孙女若是嫁一个赵家的人,或是王家的人,伏虎将就永远不会落到旁人手上!”
赵丹姝说着,眼中却隐隐闪过坚定不移的光。
“你疯了!”
王将舞一掌拍在桌上,“噌”地一声站起来,飞快走过屏风望向门窗外。
“祖母!”
赵丹姝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祖母放心,院子里的下人孙女心中都有数,她们不会偷听的!”
“你呀——”
王将舞转身,抬起手重重的戳在孙女饱满的额头上:“谁叫你说出这样的话的,你知不知道这是……”
“大逆不道!”
梦中走完一生的赵丹姝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道’不过是掌权者制定的规则,可现在时局未定胜负未分,她逆的又是谁的‘道’?
“可是祖母,孙女说的有错吗?”
王将舞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到位置上,一句话将她心头的火用水泼的冷透。
“想都别想,你不嫁给太子也要嫁给皇子,总之伏虎将的兵权必须要落回到盛家人的手里,你也别说什么话来哄我,我也不怕告诉你——”
“这是当今太后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嫁,就自己想办法说服太后去吧!”
“什么?”
赵丹姝眼底闪过错愕,这件事怎么还跟太后有关?
她试图从祖母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可祖母眼底的冷硬告诉她,这从来不是一个玩笑!
“为什么?”
她不明白。
太后不是常年礼佛,连后宫的事都不管了吗?
王将舞凑上前去,因为上了年纪而褪色,呈现淡淡琥珀色的瞳仁凝视着孙女的眼,低声道:“想知道为什么,那就想办法见到太后吧。”
若是孙女能越过余敏兮的眼线见到太后,那她就高看这个孙女一眼!
说完,她平息了起伏的心,转身离开孙女的闺房。
她走的时候不忘交代下人别去打扰孙女,兵权从来不是年幼时下过的幼稚五子棋,不经历血雨腥风就想攥在手里,就是当初的开国皇帝都不敢这么想吧!
不过,孙女似乎真的长大了……
与此同时,余府。
“云申澜和云启功?”
余海明眼神一滞,摸着胡子的手顿住:“他们这对父子果真上了京!”
姜威连连点头:“是啊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对父子道貌岸然,实则背地里最是虚伪下作,甚至那个云启功,还当着大理寺的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