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医妃不好惹》 第1章 魂穿 阴风穿林,乱葬岗上铺了满地的纸钱被风卷走,露出半截满是淤青的惨白手腕。 突然,手腕动了动。 姜寒烟从惊恐中吓醒,猛地一下子坐起身,好巧不巧跟对面没了纸钱覆盖的死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空气静默了一秒,紧接着静谧无声的山林突然爆出一声凄惨的尖叫。 “鬼啊!有鬼!” 山脚抛尸回城的家丁听到这动静,皆是吓得面色一白。 王二搓了搓自己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害怕的回头望了眼乱葬岗的方向:“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女人的尖叫声?” 张四咽了下口水,强撑着镇定开口。 “这片地方邪得很,赶紧走!” 他这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了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几个大男人被这声音吓得不轻,张四刚想回头,就被一只手臂从后面搭上了肩膀。 姜寒烟想起方才的死人脸,惊魂未定的开口:“那边有死人,你们看到没?” 她这声音一出,张四等人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凝固了,几人中王虎胆子比较大,第一个回头望去,而后便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姜寒烟被突然晕死过去的王虎吓一跳,有些手足无措的开口。 “不是我干的,我可没碰他。” 此时,王二和张四也瞧清了她的脸,直接吓得瘫在了地上,拼命狂磕头。 “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害死你的是大小姐,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要索命就找她去,不关我们的事啊!” 随着王二的念叨,姜寒烟脑海中顿时蹦出一连串记忆。 她穿越了,在现代不小心被大货车连人带小电驴压成一张大饼的她,穿越到了名为大魏的国家。 她现在的原身是靖安侯府二小姐,与她同名。 原身的母亲本是江南望族云家嫡女,因为喜欢上原身父亲,带着万贯钱财下嫁到黔东。奈何渣男不做人,不仅拿着原身母亲的嫁妆给自己铺路,还在原身母亲怀孕的时候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后来原身母亲在生产时血崩去世,去世后半年,原身父亲迎娶外室入府。 自此,姜寒烟这个靖安侯府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日日受人欺凌不说,今早还因为多看了一眼入府的太子,就被外室所生的女儿给推入池塘,淹死了。 姜寒烟飞速整理了一下原身十五年以来的记忆,差点没直接给气死。 好一对渣爹后妈,外加恶毒继姐的组合。 可现在碰上她,算这些人倒霉! 面前王二和张四还在拼命磕头,姜寒烟瞧着他们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顿时心生一计。 夜色很快沉下来,靖安侯府后院烛火通明,掌家夫人王枂一袭华贵玄绿锦衣着身,虽强撑镇定却还是泄露了眉宇之间的恐惧。 “人死了,尸体呢,你藏哪儿了?” 姜雪正坐在窗边,一脸娇气的让下人给她手腕上豆大的伤口擦药。 “娘,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已经让人把尸体丢乱葬岗去了,爹爹不会知道的。” 王氏气得眉头紧皱:“那么大个活人不见了,你爹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你爹再不喜欢姜寒烟,可她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 姜雪被王氏的怒意吓到,眼睛很快红了一圈。 “我就是要弄死她!谁让她长得一副狐媚样,老是勾引太子哥哥!只要有她在,太子哥哥根本都不理我,难道娘真的要让她活着嫁给太子,当太子妃不成?” 姜雪这话瞬间令王氏反应了过来。 如今皇上正在给太子物色太子妃,姜寒烟虽然不受侯爷待见,可她长得一副好面容,背后又有江南云家撑腰。 若是太子执意要娶她为太子妃,那她跟侯爷也不能违抗圣意。 王氏想明白这一点,反倒冷静了下来。 姜寒烟毕竟已经死了,府中又是她一手掌管,只要她随便找个借口,把姜寒烟不在府中这件事掩盖过去。 依着侯爷对姜寒烟不管不顾的性子,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她心里正想着此事,紧闭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夫人,大小姐,张四他们回来了。” 王氏理了理裙角,淡声开口:“让他们进来。” 传话的丫鬟很快退出去,不一会儿王二几人就死死埋着脑袋从门外走了进来。 王氏冷眼瞧了瞧他们几人:“小姐安排你们的事情都办好了?” 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 “回夫人的话,都办好了,那一片常有野狼出没,尸体只要待上一晚,第二天保准什么也查不出来。” 王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事你们办得不错,赏银不会少了你们的,都先下去。” 等三人退出去后,王氏脸上神色却突然一改:“这几个人不能留了!红叶,你一会儿带人去处理干净。” 被唤做红叶的丫鬟安静的点点头,立刻也退出了房门。 整个过程里,姜雪头都没抬,注意力全在自己手腕的伤口上,根本不在意王氏安排了什么。 静安侯府面积颇大,三进三出的园林贵宅,单是下人住的偏房都有里外两间寝卧。 姜寒烟正叉着腰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屋中布局,身后房门就被推了开。 王虎等人一脸狗腿的凑到她身边,小声开口:“二小姐,我们已经照你说的办了,你看这解药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呢?” 姜寒烟在现代是学中医的,祖上三代还出过宫廷御医,她自小就跟着爷爷认草药背药方,此番穿越过来,这个技能倒是帮了她大忙。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眸懒扫了面前这几人一眼:“急什么,我给你们下的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乱葬岗背阴,常常长有断血株,这种草药碾碎吞食后,会抑制气血,时间一长中毒者就会面白体虚,久久提不上气。 再加上她一恐吓,眼前这三个胆小如鼠的家丁,自然会认为自己身中剧毒。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今晚就在这儿睡,你们自己找地缩着去。” 说完,姜寒烟也不理会这三人憋屈的表情,自顾自走到床榻边,倒头睡了过去。 第2章 装鬼 夜色越来越深,凌空高悬着的月亮光晕照人,泄露出黑夜中一抹凌白的刀刃。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姜寒烟听见了些许动静,睁开眼,暗暗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东西。 刀刃携风刺下。 姜寒烟猛然翻身而起,手中握着的药渣直直洒向来人的眼睛。 “啊!” 断血株药渣十分腥辣,若是进眼必定灼热难忍。 红叶正握着短刀准备解决歪头瘫在椅子里睡觉的王二,冷不丁遭受了偷袭,惨叫出声。 王虎等人瞬间全被惊醒。 半刻钟后,姜寒烟举着蜡烛打量着面前一脸惊悚盯着她的红叶:“认识我?” 红叶对她岂止认识,姜雪弄死她后,就是红叶亲自下池塘打捞的尸体。 “你居然没死……” 姜寒烟将蜡烛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沉着眸子,阴森森的扯了扯嘴角。 “我当然死了,要不然这出鬼魂索命谁来演?” …… 入秋之后,盛京的夜也开始泛起凉意。 浅寒月光下,越辞一个飞身轻巧落入主院屋顶,他身边的暗卫小心观察了下四周,刚想有所动作就被越辞拽住了手臂。 “有人来了。” 暗沉烛光下,姜寒烟领着张四等人鬼鬼祟祟朝他们的方向赶了过来。 暗卫之前调查过靖安侯府,一眼就认出了姜寒烟。 “主子,是靖安侯府二小姐。” 越辞微微压低身子,掩藏在屋脊后。 “先别惊动她,等她走远了再动手。” …… 主院正房里,王氏靠坐在床榻边,伸手接过丫鬟碎玉手中的坐胎药,有些麻木的闷头喝完。 “都什么时辰了,红叶为什么还没回来?” 碎玉:“快亥时了,夫人若是不放心,奴婢带人过去瞧瞧。” 王氏神色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红叶做事一向稳妥,应该不会有事,你先下去。” 碎玉恭顺点头,拿着药碗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王氏看着空荡的身侧,心里止不住的发酸。 自打她生下姜雪后身子就有所受损,姜威更是接连纳了三房小妾,对她也不似从前那般宠爱。 现如今为了巩固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侯府夫人地位,她还要日日喝着苦得发慌的坐胎药,争取早日生下一个儿子。 一想到这些伤心事,王氏保养极好的面容顿时生出了许多怨气。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时,紧闭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了一道口子。 王氏见状眉头微皱,刚想唤人进来,就被突然出现在窗户后的人脸吓得惊叫了一声。 “谁?!” 姜寒烟面色惨白,偏巧一张朱唇红得似血。 “夫人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寒烟啊。” 她嗓音幽幽,一头黑发半遮住面容,森白的手掌慢吞吞推开窗户,就要往里爬。 王氏被她这副模样吓得半死,一边惊叫一边拼命呼喊。 “来人!快来人!” 往日一叫就来的下人,现在好像都消失了,无论她再怎么呼喊都没有响应。 姜寒烟扯着猩红的嘴唇,学着贞子一步步爬向王氏。 “我死得好惨啊,乱葬岗那么冷,夫人为什么不叫人给我裹床被子,任由我在夜里冻得发慌。” 王氏被吓得蜷缩在床角,闻言急忙开口。 “我明日就让人给你送被子,不不不!我明日就叫人给你准备一具棺材,上等金丝楠木的。” 姜寒烟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直接飞扑冲向王氏,拼命张大嘴。 “可我不想要棺材,我想要你下来陪我!” 惊惧过度的王氏经她这么一吓,当即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一直守在窗外的张四见状,连忙也从窗外翻了进来。 “二小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若说之前他们对姜寒烟还有防备,经过红叶的一番刺杀后,他们现在已经完全站在了姜寒烟一边。 左右王氏现在都不给他们留活路,而得罪了靖安侯府夫人的他们,就算逃出府也再难在盛京立足,倒不如跟着姜寒烟搏一把。 姜寒烟掀开遮在眼前的黑发,胡乱拿袖子擦了擦嘴上的口红,一抬头,王虎和王二也从外面隔间走了进来。 王虎:“二小姐,那些下人们都迷昏过去了,就是刚才夫人喊得比较大声,不知道在吴姨娘院子里头的老爷会不会听见。” 姜寒烟伸脚踹了踹被自己吓晕过去的王氏:“放心,他就算听见了,也不会过来的。” 若是便宜老爹真在乎王氏,又怎么会让她独守空房。 张四:“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大小姐那边要不要也去吓吓她?” 姜寒烟抬眸瞧了他一眼。 “小小年纪就敢把人弄池塘淹死的人,你觉得她会怕鬼?” 张四想起姜雪平时的所作所为,顿时有些语塞。 “姜雪那边暂时不管,你们几人现在把王氏丢池塘边,其他事情等天亮再说。” 屋顶上。 越辞一帧不落的把屋中发生的事情收入眼底,禁不住暗勾了下嘴角。 看来姜威这个老狐狸不仅自己心眼多,他的女儿心眼也不少。 一晃来到第二天早晨,姜威刚醒,他身边的贴身小厮就快步从屋外走入,一脸凝重的开口。 “老爷,镇关图半个时辰前被人盗走了,机关楼里找到一具尸体,肩上刻有狼纹。” 姜威浑身一震:“狼纹?” 小厮点头:“小的已经安排人去寻命阁追问了。” 妾室吴霜正在边上安排下人传洗漱用的温水,姜威怒意才刚起,管家有些着急的嗓音又在门外响了起。 “老爷,夫人院子里出事了。” 吴霜闻言心思微动,赶忙替姜威取过外衣:“莫非是夫人身子又不好了,老爷快些过去瞧瞧吧。” 姜威刚过四十,样貌还算端正,就是常年混迹官场,眉眼之间少了些柔和,更多是冷肃威严。 这边他刚到王氏院子,满院下人就急忙跪了一地。 姜威皱着眉头看了眼跪在最前面的大丫鬟碎玉:“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就突然得了癔症?” 碎玉想起昨日被姜雪‘弄死’的姜寒烟,再一联想昨晚院中的怪事,也是吓得满头冷汗。 “近来入秋,夫人夜里总是睡不好,想来是劳累过度的缘故。” 第3章 布局 姜雪此时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原本沉怒的俏脸一见姜威顿时收敛了不少。 “见过爹爹。” 姜威回头望了她一眼:“怎么不见你姐跟你一块过来。” 往前,姜威大半月都不会提起姜寒烟一次,现在突然在这个关口提起,姜雪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回爹爹的话,长姐她……她……” 姜威眉心一沉:“她怎么了?” 站在姜雪身后的丫鬟福珠见情况不对,连忙站出身帮忙解围。 “回老爷的话,昨日二小姐瞧上了我家小姐一对红玉耳坠,非要让我家小姐送给她。 我家小姐想着红玉耳坠是老爷去年送小姐的生辰礼,就没给,然后二小姐就赌气自己搬去城郊庄子住了。” 跪在旁侧的碎玉听见福珠这话,也急忙跟着接话。 “原本夫人是不同意二小姐搬去庄子住的,可二小姐说夫人霸占了她娘的位置,还想要把她囚禁在院子里。 夫人无奈之下,就只好同意让她先去庄子住一段时间,临走还专门从大小姐院子里拨了三个下人跟着一起。” 躲在暗处的姜寒烟听着几个下人的回话,当即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王氏和姜雪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丫鬟也跟着没一个好东西。 看来她想以后在侯府站稳脚跟,还得把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也清理干净。 院子里,姜威听完福珠和碎玉的回话,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原本他还想着太子既然看上了姜寒烟,他这边就让姜寒烟跟姜雪做伴,一起入东宫当个良娣,姐妹俩以后也算有个照应。 可看现在姜寒烟这不听管教的样子,他想让她跟姜雪一起入了东宫,当真是抬举她了。 “行了,你们都起来,既然她想去庄子住,就让她去,我倒要看看她能在哪儿住多久。” 姜雪闻言,连忙讨好的凑到姜威身边,乖顺的抱住后者的手臂撒娇:“爹爹别生气,长姐她兴许就是在府里待久了,想出去透透气罢了。”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恶心了,姜寒烟看不下去,刚想起身退回下人偏房,就被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后面抵到了后腰上。 “不准出声!” 姜寒烟心下微沉,冷静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越辞小心捂住腰上的伤口,握着匕首的手动了动:“送我从后门出府,要是你敢拒绝,我现在就杀了你。” 姜寒烟有些无奈举起手,开口道。 “要是别的,我兴许还能帮你一二,可我现在也是个‘死人’,不能出去见人,也没办法送你出府。” 越辞想起昨晚主院的动静,犀利的眸子轻微动了一下。 “昨晚是你在装鬼,你如果不想事情败露,一会儿想办法送我出府。” 姜寒烟认命的点了点头。 “对,就是我在装鬼,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我昨晚装鬼吓了人,我也还是靖安侯府……” 姜寒烟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了重物倒地的沉闷声。 这动静可把她吓坏,还好姜威等人现在已经进屋去看王氏了,没人留意这边的动静,要不然她非得把这个半路杀出,坏她好事的程咬金丢池塘喂鱼。 下人偏房。 王虎和张四正守着被捆成粽子一样的红叶发愁,一抬头就见姜寒烟扛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张四:“二小姐,你这是……” 姜寒烟没理张四,自顾自迈着沉重的步子把越辞丢到了侧边的床榻上。 站在边上的王虎看清越辞身上的伤,顿时吓得瞪大了双眼。 姜寒烟伸手探了下越辞的脉象,确定他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而已,才开口问王虎:“你认识他?” 王虎急得直挠头。 “不认识,但他身上的这些伤,该不会是什么入府行刺的刺客吧?” 姜寒烟扫了眼越辞身上横亘遍布的伤痕,表情也有些凝重。 “这儿有没有什么止血药?” 王虎摇头:“没有。” 越辞伤得颇重,除了失血过多,身上伤口没处理还引发了极严重的炎症,若是治疗不及时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姜寒烟现在管不了他是什么身份,跟整个靖安侯府又有什么恩怨,作为一名现代穿越过来的医生,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 “你们在这儿看着他,我去想办法。” 主院。 受惊过度的王氏一听见开门的动静,顿时又吓得尖叫了起来。 “你别过来!别过来!” 姜威望着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脸色也是一片铁青。 姜雪见他脸色不好,赶忙上前用力抓住王氏的手,沉声开口:“娘,爹爹心疼你平日操劳家事辛苦,特意过来看你了。” 王氏认出姜雪,当即紧张的躲到她身后。 “是姜寒……” 姜雪不等她说完话,就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可偏是她这欲盖弥彰的做法,越发让姜威认定,王氏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就是姜寒烟引起的。 “来人!” 管家周胜闻声走入。 姜威:“即刻去庄子把那逆女给我绑回来。” 姜雪闻言彻底慌了。 “爹爹,长姐她……” 姜威不等她说完,就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就别再帮着那逆女说话了!就是因为你们平时总护着她,才惯得她变成如今目无尊长的样子!” 姜雪表情一僵,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院外,正准备潜去后院药房的姜寒烟,碰巧听到管家对几个下人的吩咐,眼中忍不住冒出一抹暗光。 这可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一晃时间来到午时,管家还没回来,姜雪却意外发现红叶没在王氏的房中。 “红叶呢?为何一直没见她的身影?” 碎玉自打听到姜威派人去庄子后,就急得不行,现在一听姜雪的问话,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回大小姐的话,红叶听夫人的吩咐去处理三个抛尸的下人,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回来。” 姜雪猛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碎玉低身跪倒,额头上全是被吓出的冷汗。 “夫人出事后,奴婢也安排了人去找她,却没有丝毫消息。” 第4章 用计 姜雪死死攥紧双手,娇俏的面容隐有几分慌张:“不对劲,红叶跟在阿娘身边多年,只是处理几个下人,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回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姜雪强撑着镇定,坐入一旁的椅子:“你马上安排几个人去乱葬岗找到姜寒烟的尸体,再想办法弄去庄子外的浅池。” 碎玉点头应下,片刻后带着人从后门急匆匆出了府。 侧院。 吴霜刚陪着姜威用完饭,见他脸色不好,吴霜当即温柔的接过下人手中的漱口水,递到姜威嘴边。 “老爷别动气,妾身瞧着二小姐平日的性子,不像是会顶撞主母的人,兴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姜威漱完口,冷着脸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她一直记恨我在她母亲死后不久,就娶了王氏为妻,说到底还是对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满。” 吴霜眼波微转:“老爷许是想多了,妾身瞧着二小姐对老爷倒是很亲近。” “哼!亲近?她眼中只有她死去的娘,哪里有我这个父亲。” 二人正说话,就有下人来禀,说太子上门了。 本来还沉着怒意的姜威一听这话,赶忙敛起情绪,快步朝正厅的方向赶了去。 吴霜站在屋门口,望着他远走的背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男人可真是薄情啊,昨日还浓情蜜意,今日就翻脸不认人,我还当他对王氏能有几分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丫鬟芙蓉走到吴霜边上,低声开口。 “姨娘,我们要不要把二小姐被大小姐溺死的事情,偷偷告诉老爷?甚至再添一把火?” 吴霜垂眸,瞧着手中绣了金丝的手帕,淡勾嘴角。 “若是姜寒烟真被弄死了,我们不必出手老爷自己也能知道,若是姜寒烟没死……那这件事就有趣了。” 后院。 姜寒烟抱着好不容易从府中药房弄来的草药,刚回到下人偏房,张四他们就急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 “二小姐不好了,大小姐的人正在府中到处搜人。” 姜寒烟冷静的将草药碾碎成渣,放在碗里用水冲匀。 “太子上门,她还敢闹出如此动静,当真是不怕死?” 张四急得不行,余光瞥见边上被捆成粽子,一脸轻蔑瞅着他们的红叶,火气瞬间就窜了上来。 “反正她们也没给我留活路,我现在就杀了她,再出去将所有事情告诉老爷!” 姜寒烟扶起半死不活的越辞,费力将药灌到他嘴里。 “你去吧,明年清明我会给你烧纸的。” 张四:“……” “二小姐,这都火烧眉毛了,你咋一点都不着急呢。” 姜寒烟喂完药,又伸手解开越辞身上的血衣,开始给他的伤口上药。 “如今这后院里里外外全是王氏跟姜雪的人,报仇还得一步步来,急也没用。” 站在边上的王虎听到她这话,脑海中灵光一闪。 “有一个人,应该能帮我们。” 姜寒烟:“谁?” “吴姨娘!” 姜寒烟眉头微皱,在她原身的记忆中,这个被唤作吴姨娘的女人一直都很安静,从不在府中冒头。 一般来说,这样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傻子,依着她现在的情况,人家躲都来不及,如何肯掺和进来帮她? 想到这里,姜寒烟也就打消了想找人帮忙的念头。 半晌后,她给越辞上完药,终于有闲功夫把目光投向被捆在地上的红叶。 “王二,把我刚才带回来的一包蓝色草药拿来。” 蓝腥草,微毒,服食过量的人容易产生幻觉。 姜寒烟找到的这包草药,刚好令人中毒产幻,帮她从‘死人’变回活人。 与此同时,前院正厅。 太子盛熤一袭华贵玄衣着身,笑着看向姜威。 “此番河梁水患,还得多亏侯爷献给孤的妙计,这才替父皇解决了困扰多日的麻烦。” 姜威:“殿下言重了,臣为殿下解忧,是臣的本分。” 盛熤爽朗的笑了两声,言谈间又扯了些朝堂政事才话归正题,装作无意的问道。 “孤之前一直以为侯爷和夫人生有独女,刚年过十四,却不知侯爷此前还另有一个女儿,今年已经及笄?” 姜威一听这话就知盛熤今天是为姜寒烟来了,连忙笑着开口。 “小女乃臣早年亡故之妻所生,因自幼身子不好,一直养在京外庄子,前些日子才回府,所以京中少有人知晓。” 盛熤端起茶盏,随手掀盖拂了拂上端的茶叶。 “孤听闻侯爷亡妻乃是江南云氏之女,云太师早年还是先帝太傅,满门清贵,想来这门亲事父皇也不会阻止。” 姜威心下微惊,急忙起身跪倒在地。 “殿下此言便是抬举小女了,小女年幼丧母,臣也疏于管教,只怕担不起太子妃之位。” 原本还面色温润的盛熤听到他这话,顿感不悦的将茶盏放回桌面上。 “听侯爷的意思,是不愿让孤娶你女儿过门了?” “臣不敢!” 盛熤沉肃着俊脸拨弄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板戒。 “既然不敢,那就不要多言,上次匆匆一别,孤还未好好见过她,那就劳烦侯爷让她来正厅一见。” 姜威表情有些为难:“不瞒侯爷,小女昨日出府去了京外庄子,现在还没回府。” 他的话刚说完,管家周胜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姜威正担心盛熤见不着人而发怒,见管家回来了。顿时心头一喜。 “烟儿呢,快些让她来见过太子殿下。” 周胜先是给盛熤行了一礼,而后才一脸为难的开口。 “小的带人去了庄子,可庄子的管事说……” 盛熤见他表情不对,冷声追问:“说什么了?” 周胜畏惧的埋着脑袋:“庄子管事说,不曾见过二小姐。” 周胜这边的话刚说完,厅外院中就传来了一阵喧闹的人声。 姜威身边的小厮顶着一脑门鲜血从外面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爷!夫人院里的红叶疯了!” 姜威猛地站起身,刚想往厅外走去,身后就传来了盛熤冷沉的嗓音。 “孤随侯爷一起过去瞧瞧。” “殿下……” 盛熤不理会姜威慌乱的神色,自顾自大步朝厅外走了去。 第5章 罪证 厅外院中,红叶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正盯着一个府中护卫,拼命挥舞着手里的匕首。 “姜寒烟!害死你的并不是我,你若要索命,找大小姐和夫人就是,别找我!” 红叶中了毒,眼前这些意图擒住她的护卫,落进她眼里,都变成了姜寒烟的模样。 现下,这些护卫越是靠近她,她情绪就越发激动,挥砍之间已经伤了好几个下人。 可若跟她嘴里念叨的话相比,她伤人这件事简直可以忽略不提。 “靖安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威感受到盛熤身上散发的冷意,连忙低身跪地:“这丫鬟疯了,满口胡言,殿下切勿轻信。” 王枂是继室,且出身不高,若她果真伙同姜雪弄死了姜寒烟,那姜威这个依靠云家庇护才得来的侯爷之位,只怕也坐到头了。 盛熤冷哼一声,直接越过姜威,沉声开口。 “岁忠,给孤把她拿下,孤今天定要亲自问个明白。” 被唤为岁忠的奴才恭顺应了一声,上前之后两三下废掉红叶的双手,将她拖到了盛熤面前。 “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们,偏要找上我!” 盛熤半蹲下身,眯着眼睛,瞧了瞧红叶有些涣散的双眸。 “这丫鬟中毒了,去找大夫过来给她解毒。” 一刻钟后,红叶服下解药,意识也清醒了过来。 盛熤端坐在红木宽椅里,沉肃着面容开口:“孤问你,姜寒烟被你们弄哪儿去了?” 红叶双手被废,只能一脸狼狈的瘫跪在地上。 “二小姐一直都在府中,殿下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下人的偏房一找便知。” 盛熤自然不信,正巧此时姜雪也被盛熤派去的人带了过来。 姜雪一见厅中,知晓情况不对,赶忙求救的望向站在盛熤边上的姜威。 “爹爹,女儿没有害长姐,您最该清楚,女儿自小就跟长姐关系要好,怎么可能会害她?” 姜威现在自身都难保了,也没功夫理会她的求救。 “殿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烟儿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归要拿出一个说法。” 姜雪派出去的碎玉现在还没回来,一想到这件事突然闹得这么大,她也心慌得不行。 盛熤抬眸瞧了姜雪一眼。 “你说自己跟姜寒烟关系十分要好,既然你们关系如此要好,那府中下人为何称呼你为大小姐,称呼她为二小姐?” 盛熤这话直打七寸,在场所有人包括姜威脸色都有些发白。 平常里,王氏和姜雪虐待姜寒烟,姜威也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他一见到姜寒烟,就想起自己往日为了功名,在云家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 如今的云家早不似当年威望,他也不再是当初每走一步都要倚仗岳父权势的小官。 姜寒烟于他,只是往日耻辱的见证。 “殿下,雪儿这孩子自幼就心底善良……” “靖安侯!”盛熤不等姜威说完话,就冷声打断了他。 “孤说过,姜寒烟是孤看上的太子妃,孤现在只关心她的去向,至于你继室生的女儿善良与否,跟孤无关。” 他这话一出,姜雪跟姜威的脸色又白了一寸。 盛熤再次望向姜雪,眼中冷意越发浓烈。 “你可知道迫害皇室王妃,会是何等下场?孤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姜寒烟到底去哪儿了?” 红叶挣扎着爬起身:“小姐!二小姐现在就在下人偏房!” 姜雪猛地转过身,望向红叶。 “你说……长姐在下人偏房?” 怎么可能呢,姜寒烟分明已经被她给弄死了啊!‘’ 可眼下这个情况,姜雪已经别无选择,也只能相信红叶的话。 “殿下,臣女只知长姐昨日要去庄子小住,并不知她现在就在府中,既然红叶说在下人偏房见过,不如殿下派人去偏房一看便知。” 半刻钟后,岁忠从厅门外走入,冷瞧姜雪一眼后开口。 “回殿下的话,奴才在下人偏房没找到寒烟小姐,倒是找到了三个说见过寒烟小姐的下人。” 盛熤:“把他们带上来。” 很快,张四几人被带入正厅。 姜雪一见到他们,顿时心凉了半截。 盛熤:“你们见过姜寒烟?在哪里见过?何时见过?” 王虎先是畏惧的望了姜雪一眼,才开口回话。 “小的们昨日曾在后院池塘边见过二小姐,当时二小姐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小姐,被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按进了池塘中。” 张四跟着接话:“当时大小姐嘴里还说,只有弄死了二小姐,太子妃之位才能是她的。” 砰! 盛熤猛地一拍桌子,屋内众人顿时吓得乌泱泱跪了一地。 姜威绝望的闭上眼睛,若非盛熤在场,他现在就想弄死姜雪和王氏这两个蠢货。 盛熤指着姜雪,眼中怒意怎么也遮掩不住:“你好大的胆子!” 姜雪平日在府中作威作福惯了,从未出过什么问题,眼下突然出事也是慌得六神无主。 “我……我没有要杀她,我就是想吓吓她,谁知道她那么不禁吓,才被水淹了一会儿,就死了。” 姜威再也听不下去,直接起身甩手就是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枉我平日对你百般宠爱,没想到竟养出你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儿。” 姜雪被打得两眼直冒金星,眼泪霎时就掉了下来。 “爹爹,女儿不是有意的,女儿就是跟长姐闹着玩……” “闭嘴!你给我闭嘴!” 张四等姜雪自爆完罪名,赶忙依着姜寒烟的吩咐将话锋一转道。 “大小姐有意弄死二小姐,只是没想到二小姐福大命大,被大小姐丢到乱葬岗之后,又活了过来。” 盛熤眼睛微亮:“姜寒烟没死?” “回太子殿下的话,二小姐不仅没死,现在还藏身于府中。只是她怕自己一出现,再次被大小姐和夫人弄死,所以一直不敢出来见人。” 盛熤激动的站起身:“她现在在哪儿,有孤在,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张四:“二小姐现在就藏在后院柴房。” 第6章 陪葬 后院。 算一算把红叶丢出去的时间,姜寒烟估摸着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已经要瞒不住了。 可偏房里还藏着一个大活……半死不活的人。 这要是被赶来的人发现,她就解释不清了。 想着,姜寒烟眼珠子一转,瞧见床底下露出边角的大箱子,她交代张四,靖安侯若要找自己,就带去后院柴房。 果不其然,张四几人迅速被人领走。 把重伤昏迷的男人藏起,姜寒烟自己来到后院柴房。 片刻,她就听见一阵繁乱的脚步声。 她把手边准备好的药一吞,一双黑眸里闪过狡黠的光,又蜷缩进柴火堆里,俨然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 “嘭”的一声,盛熤身边的岁忠暴力推开柴房门。 随着门被打开,众人只见角落里的一堆柴火一阵摇晃,一片满是泥污的衣角眨眼间藏了起来。 见到这的姜威如同遭受五雷轰顶。 姜寒烟居然真的活着! 可姜雪明明说,她亲眼见姜寒烟溺死在了水里! 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溺死了又复生? 姜寒烟是妖怪,她一定是地狱而来向他们索命的妖怪! 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姜威脸上却丝毫不见喜悦。 反而是太子盛熤万分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推开柴火,语气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姜寒烟,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他伸手一推,叠放整齐的柴火顷刻间倒塌,藏在其中的人也露出了真面目。 身形瘦削,身上穿着的唯一一件单衣还满是污秽,尽管狼狈如此,女孩的脸却干净无比,仿佛不染铅尘,初绽芳华的雪白藕花。 盛熤刚要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你,你怎么了?” 原来,蜷缩着躺在柴火堆里的人儿脸色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汗水,她躺着,似乎已经不进气了。 如果不是一双写满恐惧的眼眸,盛熤都要以为她死了! “不,不要过来,别杀我,别杀我……” 这时,女孩开口了,声音气若游丝。 姜寒烟生得本就欺霜赛雪,光是一张脸就让盛熤难以忘怀,现在她奄奄一息,残花凋零般的美貌更是让盛熤心尖一颤,生出一股坚定的保护欲。 此刻,他眼中再无旁人。 盛熤满眼怜爱,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这凋零的昙花:“别怕,孤不会伤害你,别怕。” “不,不要!”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蜷缩着的姜寒烟就吓得脸色大变,挥舞着两只苍白的手臂,最后竟惊厥过去。 不仅脸是绝色,姜寒烟的手也精致,如同名匠手下精雕细刻的观音手。 然而,这一双玉臂上,手腕处青紫的痕迹格外扎眼,仿佛一块上好的玉混进了突兀的杂质。 见到这的盛熤眼神一冷,狠狠剜了眼身后的姜威,高声大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御医!” 靖安侯府是没有御医的,岁忠拿了太子腰牌快马加鞭赶回宫里请。 姜威深知事态严重,亡羊补牢似的请了好几名府医来给姜寒烟瞧病。 这些府医号完姜寒烟的脉,一个比一个脸色苍白。 “回太子殿下的话,二小姐呛水入肺,受惊受寒后导致心悸,其余五脏皆有亏损,且大喜大悲,恐怕……” 府医言尽于此,低头暗自叹气。 话到了这份上,盛熤如何还不明白,他当即拍桌怒斥。 “庸医,你们这群庸医,要是治不好寒烟,孤要你们陪葬!” 站在一旁的姜威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姜寒烟,你怎么该死的时候不死,不该死的时候就要死了呢? 被太子带来的侍卫团团围住,王氏和姜雪皆是身躯一颤。 王氏眼前一黑,如果姜寒烟真的死了,那她们岂不是也要死? 以往无法无天的姜雪在此刻浑身发冷,一股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不,她才不要给姜寒烟这个贱人陪葬! 不久后,岁忠请的御医也到了。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御医身上,希望之前府医的诊断能被推翻。 然而,御医放下姜寒烟的手,尚未说话就开始叹气。 王氏和姜雪的心都凉了。 盛熤焦急万分:“你叹什么气,她到底怎样了,你倒是说啊!” “回殿下。”御医恭敬答道:“姜二小姐乃衰竭之症,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老臣恐怕无能为力,还请姜大人趁早准备后事。” 盛熤冷笑,怒视着姜威:“姜大人真是令孤开了眼!” 他冷眼一扫,落在御医身上:“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寒烟救回来,救不回来你也跟着陪葬!” 御医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太子息怒,下官一定尽力救活姜二小姐!” 紧接着,哗啦啦跪倒一片,齐喊着太子息怒。 然而没人注意着,床榻上,姜寒烟紧闭的眼皮底下,圆圆的眼珠子正滴溜溜转动。 这边御医拼老命的给人施针,外边则气氛严肃的进行一场审判。 “靖安侯,你自己教出来的好女儿!” 盛熤讥讽道。 名门家里的女儿谁不是知书达理,性情舒雅?姜雪倒好,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学会了杀人,所杀更是自己的妹妹! 姜威额头沁出一层冷汗:“太子殿下教训的是,下官多年来忙于官场,疏忽了对女儿的教育,下官也不知她能干出此等害人性命的事,这么多年来都是王氏将她带在身边教养,下官一定严厉惩戒王氏和姜雪,还请太子殿下息怒!” 跪于下首的王氏听着,险些气极吐血。 她早就知道姜威没良心,却也想不到他可以如此的丧尽天良,为了巴结太子,竟然把所有的罪错都推到自己母女头上! 这么多年来,她由着雪儿欺压姜寒烟,不都是姜威默许的吗? 姜威可一点也不无辜!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王氏咬着舌尖,姜威休想丢弃她们母女! “太子殿下,不是的,绝不是这样的!” 王氏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推开押着自己的奴才就扑倒在盛熤身前,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 “殿下,雪儿害了姜寒烟溺毙是无心,而姜威想要铲除姜寒烟却是真心!” 第7章 帮凶 “殿下,您有所不知,姜寒烟生母刚离世半年,姜威就迫不及待迎娶我进门,因为他恨姜寒烟,更恨姜寒烟的生母云氏!” 此刻的王氏仿佛一只护崽的母兽,她已顾不上尊卑礼数,只要能保住她和雪儿一条命,这就够了。 “于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冷落姜寒烟,又让雪儿讨取姜威的欢心,让他对于姜寒烟这女儿厌恶至极。” “我确实是宠坏了雪儿,可雪儿这么多年以来对姜寒烟非打即骂,姜威怎么可能不知道?然而他从未多说过一个不字,雪儿谋害姜寒烟,他姜威也是帮凶!” 王氏急红了眼,把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是女人,没人比她更懂太子望向姜寒烟的眼神。 是贪婪也是欲望,太子他是瞧上了贱蹄子的脸! 她多少次想毁了贱蹄子的脸,只要脸毁了,太子厌恶姜寒烟不再来找她,雪儿也就没有机会再接近太子。 她只得打消了心中念头。 听到这话的姜威,全身血液逆流,气得满脸通红。 “太子殿下,您别听这毒妇的话,下官从来都不知她如此对待烟儿,还请太子殿下明察!” 他“扑通”一声跪于太子面前,痛恨压过眼底的恐惧。 谁知此时,“啪”的一声脆响—— 王氏忽然发狠,在太子面前抬手狠狠扇了姜威一巴掌! “我是毒妇?你说我是毒妇?昔日你与我缠绵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云氏才是毒妇,是她看上了你,强行逼着你娶了她!” 除此之外,当时的姜威还说此生只爱她和雪儿。 可后来呢,后来姜威一房房娇妻美妾的抬进府里,对着不同的人说了同样的话。 王氏一边恨一边庆幸,她以为自己比云氏幸运,以为永远不会落得云氏的下场。 谁知风水轮流转,来的如此之快! 王氏扯着嗓子大骂:“太子殿下,姜威痛恨姜寒烟,他根本不想让姜寒烟嫁给殿下,想让雪儿入东宫,所以他才默许雪儿去害姜寒烟,只要姜寒烟死了,能嫁入东宫的人也就是雪儿!” “雪儿天真无知,这才去害了姜寒烟,太子殿下,求您明察啊!” 王氏尖利的声音尚未落下,姜雪的哭闹声又响起。 “太子殿下,雪儿不是故意要害妹妹的,雪儿只是想嫁给你啊殿下!” 不大的堂屋里,叫骂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吵热得盛熤太阳穴突突直跳。 “够了!” 终于,他一声怒吼叫停了这出闹剧。 王氏和姜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威,你有何话要说?” 想起刚才来时,一提及姜寒烟,姜威这老东西就扯开话题,再听着王氏的话,盛熤全都明白了! 因着他是姜寒烟的亲爹,自己才对他多有几分赏识。 可是谁知道,姜威这老东西阳奉阴违,居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如此刻薄姜寒烟! 此时,姜威杀了王氏的心都有了。 “一派胡言,太子殿下万万不要被这毒妇的三言两语蒙住了眼!” “寒烟乃是下官的亲生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下官怎么可能如此对待寒烟?殿下!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随便找一个下人来审!” 因为有前车之鉴,下人们已把王氏摁的死死的。 王氏只能伸长脖子怒喊:“殿下,府上的人以姜威马首是瞻,下人的话信不得,也不能信啊!” 又吵起来了。 盛熤的耳膜都震得生疼。 “都闭嘴,此事孤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们来指点!” 说着,他深吸口气,对着身边的奴才道:“去问问御医,到底能不能救活寒烟。” 姜威到底对姜寒烟怎样,姜寒烟只要醒了,不就一问便知? 御医被领走。 内室里,姜寒烟睁开一双清明的眼。 外面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她想听不见都难。 果然,渣爹和继母没一个是好东西,听着他们狗咬狗的动静,这滋味可真痛快。 她自然也知晓盛熤的打算,偏偏不愿这么快‘醒来’。 姜寒烟这具身体受了多少苦,渣爹继母如今这点煎熬算什么?她还想再躺几天,让他们也感受感受什么是钝刀子割肉! 想着,她把一直没伸出来的右手手心里药渣擦干净。 无常花,一种吃了可以让人的脉搏呼吸和心跳都陷入假死状态的花,一般药效为一至两天,误食了此花的人,脉象摸起来反复无常,要么一会儿正常,一会儿见黑白无常。 无常花这名字,因此而来。 来人之前,她吃下的药就是无常花。 一个时辰之后,留下御医照看姜寒烟,盛熤带着奴才怒气冲冲的回了宫。 紧接着没过多久。 靖安侯姜威纵容续弦和继女残害原配女儿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姜寒烟也如愿过上了吃喝都有人喂的日子,美中不足的就是,御医熬制的中药实在苦涩,令人作呕。 第三天时,她实在装不下去也就睁开了眼。 满庭芳。 姜寒烟的贴身侍女华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擦拭眼泪。 小姐自从被太子殿下从柴房带出之后就再也没醒过,御医每隔一个时辰就来诊脉,可每次诊完,都沉着脸摇头。 追问着小姐何时才能醒,御医也语焉不详。 若不是还能探寻小姐微弱的鼻息,她都恨不得随小姐去了。 “求佛祖保佑,让小姐快快醒来。” 华年双手合十,虔诚的闭眼祷告。 就在此时,床榻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 “咳,咳咳,水……” 华年猛然睁开眼睛,下意识望向床上,只见小姐整齐叠放在被子上的手伸至床边,无力的颤了颤! “小姐?小姐!” 华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嘴里不忘大喊:“太医,太医,小姐醒了!” 为了方便照顾姜寒烟,此刻的屋外候着不少奴仆。 她这么一喊,姜寒烟醒了的消息顿时长脚般传遍了全府,也自然也传入了太子盛熤的耳朵里。 片刻功夫,太子已经赶来了靖安侯府,抓着御医就问: “寒烟的身体可无大碍了?” 御医脸上难掩喜色:“回殿下,姜二小姐乃有福之人,她虽然依旧虚弱,脉象却恢复了平稳,只要好好修养,姜二小姐的身子定能恢复从前!” 第8章 演戏 听见姜寒烟醒来的消息,王氏提及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太好了,姜寒烟还活着! 十几年了,听闻姜寒烟安然无恙的消息,她尚且头一次感到这般开心。 活着好啊,接下来姜威也就有得受了。 王氏得意的想着,却不知,接下来等待她的又是一番怎样地狱。 感受着王氏幸灾乐祸的视线,姜威背后一寒,扭头剜了她一眼。 该死的王氏,该死的姜雪,该死的姜寒烟! 她们为什么要活着? 他愤恨着咬牙,脑袋似是要炸开般,却偏偏不敢发泄出来,眼下他还得想想,要怎样才能让姜寒烟这女儿为自己说话。 可他心里没底,毕竟在之前的十五年里,他确实对姜寒烟不闻不问。 姜寒烟,她能站在自己这边吗? 盛熤走进了内室,隔着一道朦胧的纱帐,他梦寐以求的姜寒烟,令他已移不开眼,如同一朵将开未开的芙蕖,数不尽的缱绻欲说还休。 “寒烟妹妹,你身子好些了吗?” 纱帐后的姜寒烟轻咳两声,借着手帕捂嘴的动作才抑制作呕。 还寒烟妹妹……她都要吐了! 盛熤这老色批就是馋她的脸,馋她的身子,更馋她背后江南云家的支持。 而且从原身的记忆来看,害她被姜雪淹死在水里这件事,盛熤也是帮凶。 “咳咳,多谢太子关心,已经颇有好转。” 躺了三天,她的嗓子有些沙哑,却并不难听,反而带上了一丝梦呓似的温软。 太子听了心猿意马,恨不得马上撩开纱帐,一睹着美人卧榻的好风光。 但眼下还有正事,他扫了眼屏风背后站着的姜威等人,清了清嗓子。 “寒烟妹妹无事就好,你被姜雪溺进水里的事孤已经知晓,孤此番来,就是为了给你讨回公道!” “殿下大恩大德,小女子永生难忘。” 听了这话的太子更加欣喜,寒烟妹妹果真感激涕零,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抱得美人归了,嘿嘿! “寒烟妹妹放心,孤一定不会放过害你的姜雪,只是孤有所问题要问一问。” 姜寒烟只当作是不知那天发生的事:“殿下请说。” “好。” 盛熤应声,让开一步,仿佛这样就能让屏风后面的姜威等人听得更清楚。 “孤问你,这么些年姜威待你如何?姜雪欺负你的时候,姜威可有站出来?可是非分明?” 话音落下,不大的厢房顿时安静沉寂,屏风外的人更是屏住了呼吸。 见姜寒烟沉默,盛熤只以为她是害怕。 “寒烟妹妹放心大胆的讲,孤乃储君,有孤为你撑腰,谁也不能逼你!” 只一句话,就断绝了屏风后想要趁机开口的姜威。 姜威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无力颤抖,完了,他的一生谋划,都要败在这三个女人手上了! 而王氏暗暗得意,巴不得催促姜寒烟快讲。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盛熤作为未来的天子,一旦动起真格,她逃不掉无所谓,姜威也休想逃掉! 然而下一秒—— “回太子殿下,父亲从未亏待过我。” 王氏忘形的笑僵在脸上,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 “父亲身为侯爷时常忙碌,难免将我疏忽,可平日的衣食住行父亲从未落下。只是父亲一忙,就让姐姐抓住了空子来欺负我,姐姐从来只在父亲外出的时候欺负我,她还收买府上的下人,拦着我不让告状,所以父亲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 “后来即使知道,母亲身为姐姐的亲生母亲,每每都为姐姐辩护,或者吹吹枕头风,姐姐欺负我的事也就翻篇了。” 说至一半,她还不忘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殿下,若是父亲无意做了错事,一定也是母亲和姐姐暗中煽风点火,还请殿下……咳咳,饶我父亲一命,咳咳!” 啧,奥斯卡欠她一尊影帝奖。 三段话,她就塑造了一个需要父亲而饱受继母继女欺压的可怜形象。 虽然是演戏,可其中的利弊关系,她一处也没落下。 若想日子过得舒坦,渣爹靖安侯的身份可不能倒下。 她穿越来这一趟,可没精力两眼一眼就是干,来了就是缘分,她只想咸鱼躺,顺便瞧瞧大魏的大好河山。 至于现在为渣爹解释,也是为了以后更好的当咸鱼,省的老有人打扰。 在原身残留的情感里,她能感觉,原身更痛恨着王氏母女。 虽然渣爹也是害死原身的帮凶,但她现在还没本事把他们一锅端了。 不如慢慢来,先借渣爹和色批太子的手除掉王氏母女。 话音落下,笼罩在姜威身上的彻骨寒意春风化雨一般消散,瞧着身旁目瞪口呆的王氏,他险些笑出了声! 亏他以往如此宠爱王氏和姜雪。 结果呢,临头之时维护自己的,反倒是被晾在一旁的姜寒烟。 之前,是他瞧错了人,从今往后,他定要好好补偿姜寒烟。 太子殿下不是喜欢她么,那就成全了她和太子,给姜寒烟未来一个天底下最尊贵女人的殊荣! 王氏回过神,刚要出声,却被太子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捂住嘴,直接拖了出去。 内室,听到这的盛熤心中有了决断。 “那好,寒烟妹妹先好好休息,孤去处理一些其他事,就不打扰妹妹了。” …… 前院正堂。 盛熤坐在主位上,脸色冰冷如霜。 “王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冤枉!冤枉啊殿下,姜寒烟一定是害怕被姜威责罚,所以才这么说的!” 王氏跪趴在地上,头发凌乱,狼狈的如同泼妇。 盛熤冷笑一声,当时姜寒烟根本不知姜威也在屋里,怎么可能害怕? 他没了耐心,干脆冷冷盯着姜威。 “靖安侯,这就是你的好夫人,你虽是无心,可寒烟确实因你受了委屈。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姜威恭敬的回应:“殿下教训的是,下官已知错。” 说完,他转身,刚才恭顺的脸立刻变得阴冷无比,仿佛忽然间换了人。 “来人,王氏心肠歹毒,为母不慈,阳奉阴违害人无数,本侯今日就将她休弃,念其侍奉多年,送入家庙! 姜雪谋害亲妹,屡教不改,实乃姜家之耻,本侯今日便让她削发为尼,送回黔东老家古佛寺了残此生,永世不得回京!” 第9章 人牛 姜威眼中闪过一道狠意。 家庙位于京郊的一座山上,偏远苦寒,山上又陡峭,若是没人按时送米送菜上山,饿死几人也不是没有的事。 王氏这贱人舍就舍了,可姜雪,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好歹是好吃好喝养了十几年,就是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官员,对他而言也有好处! 不过想着姜寒烟已被太子瞧上,他却也没了不舍。 成千上万名官员,也远比不上太子尊贵。 果然,他的决定让太子非常满意。 盛熤亲自把好消息告诉了姜寒烟,寒暄了好久才离开。 这边,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姜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王氏耳旁风迫害的男人,全部的过错都推到了王氏母女俩身上。 “姜家二小姐可真可怜,丢了半条命才把这对蛇蝎心肠的继母继姐送走。” “谁说不是,我听人讲,姜二小姐从乱葬岗回来,躺在床上三天没有脉象,如果不是御医出手,恐怕她就这么死了!” “那她还真是福大命大,都这样了还能活下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靖安侯的女儿一个是祸害一个是福星,他要是还不知道该对谁好,那真是瞎了眼。” 不明真相的百姓算是把姜威给洗白了。 此时,满庭芳。 姜寒烟找来了张四:“你回下人偏房,床底下有份特别大的空箱子,里面装着人,你去瞅瞅死了没?” 死是不可能死的,她都给人喂了药。 只是她在药里加了不少昏睡的东西,按照药量,足够其睡上五天八天。 倒不是她小说看多了,见着男人就得救。 而是这男人拿着匕首抵在她后腰威胁,就算放在案板上,被杀的鱼都要甩甩尾巴,何况她是咸鱼而不是死鱼,哪有这么好威胁? 这人身上若不抠下几千几万两银子,她就不是姜寒烟! 至于为什么决定从这男人身上要赎金……医药费,要从脱这人衣服开始。 这人虽然浑身陈年旧伤,乍一看似是什么亡命之徒。 可脱下了男人外层血衣,他最里面还穿着一件银色软甲似的东西,软甲只护至男人第二排腹肌,剩下的地方是没有覆盖上。 就这样,男人后腰上的伤口险些成了致命伤。 取下软甲,她用匕首去捅,却惊喜的发现这东西跟武侠小说里的软猬甲一样刀枪不入! 好东西,没见过,偷了! 能用得上这类好东西的人,无论如何都得是有钱有权的主,咋可能是亡命之徒? 姜寒烟躺在床上,正想着‘有一亿元现金应该怎么花’的难题,张四就来了。 “来了来了!” 张四回屋里,开口就打碎了姜寒烟的美梦。 “小姐,您说的箱子里根本就没人,您该不会是记错了吧?” 姜寒烟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黑得发亮的眼眸紧盯着张四的脸:“你再说一遍?” 张四见到她这样的表情就发怵:“我的意思是,小姐兴许是把人藏到了其他地方,小的找错了而已?” 姜寒烟又直挺挺的倒下,跟僵尸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 不行,她得亲自去找找。 想到这,她又一骨碌从床上起身:“肯定是你们找的不仔细,我亲自去!” 因为王氏和姜雪的事一闹,府上的下人也少了许多,这会儿根本没人知晓姜寒烟偷偷去了一趟下人偏房。 屋里,张四指着空荡荡的箱子:“小姐,房里最大的箱子就是它了,您看看,是不是?” 箱子外壁有被自己用匕首划出来的清晰痕迹,而里面,确实已是空荡荡。 姜寒烟一阵沉默。 她不信邪,伸手在里头胡乱捞着,又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了许久,最后终于相信—— 她给男人喂了可药翻一头牛的昏睡药量,他居然长脚跑了! 我咧个豆,遇上人形牛了? 嘶,她的银子,看来是要不到了。 本来有些失望,可一想着自己还拿了一件刀枪不入的软甲,自己好像也不亏。 想着,姜寒烟把自己给哄好了。 “算了,找不到就拉倒。” 她站在三人面前说着,话锋一转:“这件事如果多一个人知道,我让你们变成这世上最放心的人。” 世上最放心的人,当然是死人! 张四几人呼吸一滞,喘不上气的沉闷感再次环绕胸腔,他们脸色一白,齐刷刷点头。 “小姐放心,小的们一定守口如瓶。” 交代完了正事,姜寒烟离开下人偏房。 她独自走着,思索着自己救下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药倒一头牛的剂量都对他没用? 他这么猛,又是在哪儿受了如此重的伤? 她也没听说府上有遭了刺客的消息。 或许这男人是从外面逃进靖安侯府的? 毕竟下人的偏房靠进后门,他从后门溜进来的可能极大。 她得好好打听打听,这段时间谁家遭了刺客,仇家又是谁? 她的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 姜寒烟生无可恋的走过后院花坛,余光却捕获一朵随风飘扬的白色小花。 她顿时停住脚步,朝着小花定睛望去,然后惊喜的瞪大了眼! 瞧,她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留魂草!这可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好东西! 她当即绽放笑容,在花坛边伸长脖子观察,白色小花,丛生的叶片,叶片背面有毛刺。 对上了,这是一颗十年的留魂草! 这草,每十年一个模样,变化较大,而且年限越长,治病救人的功效就越好! 姜寒烟二话不说,掏出匕首,挖土。 一边挖还一边哼着奇怪的曲调。 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挖出一个大大的——呃,脏脏的什么鬼玩意?! 十年留魂草被连根挖出,长长的根系咬着泥,扯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卷什么动物的皮? 姜寒烟第一时间愣住:“咋的,十年的留魂草还有护药神兽……皮?” 她捧着草药退后几步,小心翼翼的伸出匕首挑了挑挖出来的皮卷,皮卷被她挑翻了个身。 没动静,应该是死的。 姜寒烟松了口气,大胆拿起皮卷。 第10章 宝 皮卷颜色泛黄,摸起来柔软,颇有质感。 一入手就知道是鞣制过的,能保存几十年不腐不化的皮料。 姜寒烟抖掉皮卷上沾着的泥土,把东西凑近鼻尖闻了闻,应该是牛皮。 她放下心来,幸亏不是什么人皮…… 不过她又好奇起来,把手边的留魂草放下,摊开了这卷牛皮。 这卷牛皮还真不小,摊开来足有一块一平方米的瓷砖那么大。 大魏的牛属于官家财产,私自宰牛是犯法的,除此之外,宰完之后的牛肉牛骨也要经过官府点头才能流入市场上,牛皮牛毛之类的东西自然也归官府所有。 也就是说,能用的上这么大一块牛皮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大官! 姜寒烟眉心一跳,那这种东西,为什么出现在靖安侯府后院的花坛里呢? 她甩甩头,定睛瞧着手里的牛皮,这牛皮上还用黑色的墨水画了许多图案,方形楔形圆形,还有些类似水波或山峦的简洁线条。 她凑近细瞧,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这上面一个文字也没有,全是图案,而且这些图案的分布完全没有规律,似乎就是小孩随手的涂鸦。 可在这大魏,谁敢拿牛皮给小孩乱涂乱画? 既画有图案,一定代表了什么东西! 姜寒烟想着,而牛皮上的简易线条,竟然真的瞧出了一些东西。 如果将曲线代表着山或者水,而封闭图形则可能代表城池或建筑。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卷牛皮,极有可能是一张藏宝图! 毕竟只有为了记载一笔更大的财富,才会如此奢侈的用上一张珍贵的牛皮!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姜寒烟两只眼睛亮的惊人。 好嘛,穿越新人福利,这不就来了! 她嘴角勾起忘形的笑,双手麻利的卷起牛皮,在拿上留魂草,欢欢喜喜的回了满庭芳。 才把留魂草重新种下,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姜寒烟赶忙把手上的土一拍,动作迅速的躺回床上。 刚盖好被子,华年推门而入:“小姐,吴姨娘来探病,您精神头如何,可要见她?” “吴姨娘?”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才闪过记忆。 吴姨娘吴霜,生得貌美,时常在自己院子里念佛经,最是与世无争。 但她自入府以来就恩宠不断,是不是真的与世无争还有待观察,不过唯一的缺憾,就是她承宠多年一直未能给姜威生下个一儿半女。 出于医者的职业习惯,姜寒烟下意识想见吴霜一面,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病,才导致的多年不孕。 于是她清清嗓子:“我没事了,快请姨娘进来。” 华年转身离开之后。 姜寒烟掏出一根银针,朝自己手臂上的某处穴位扎了一针,霎时间,她的脸白了一圈。 “姨娘请。” 华年的声音响起,随后是轻盈的脚步声,很快,来人出现在屏风边上。 吴霜抬眉,下人已经撩起垂在床前的纱帐,她就这样见到了床上白瓷般盈盈欲碎的女孩。 女孩刚及笄,及笄礼是王氏一手操办的,当时一切都从简。 彼时,吴霜见着了以篦子把额前碎发梳起的姜寒烟,她眉目一新,有种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的明媚。 现在卧病在床,女孩清减了不少,可一张小脸却美的愈发惹眼了! “咳咳。” 姜寒烟咳嗽两声,睁开眼望向来人:“见过吴姨娘,姨娘随便坐。” 吴霜眼里闪过一丝晦涩,却转瞬即逝,无人察觉。 她笑着,最后在床前一丈远的地方坐下。 “听厨房说,小姐今早吃的东西比以往多了,起初妾还高兴,想着小姐定是大好了,如今一瞧,怎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 姜寒烟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披风:“许是刚才起风的缘故。” 说着,她在心里揣摩。 以往的吴姨娘虽然待她和善,却从不会亲自登门探望,最多派下人来关心几句。 只是现在王氏被休弃的风头还没过去,自己又病着。 按理讲,府上的人躲着她还来不及,吴姨娘为何反其道而行,亲自凑来她面前,不怕惹一身腥? 她正想着,吴姨娘却开门见山了。 “妾身接过了库房的钥匙,正好见着了两支年头不错的人参,就想着拿来给小姐补补身子。” 说着,芙蓉端着木案上前,案面摆了两条人参。 “如今侯爷膝下就你一个孩子,你可要好好养病,别让侯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了,如今府上虽有四位姨娘,可姜威膝下却只有两个女儿。 正是因为如此,姜威才没处死姜雪。 姜寒烟在意的重点并非此处,而是吴姨娘话里的意思。 她接过了库房的钥匙? 这东西不一直是由当家主母拿着吗? 姜寒烟迅速明白,王氏被休,府上不可一日无人管家,最后这管家的权力就落在了吴霜手里。 以往王氏称大的时候,可没少用管家权给得宠的吴霜穿小鞋。 她这是农奴翻身做主人了,难怪一出手就是两条人参。 姜寒烟低眉:“恭喜姨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听到这,吴霜眼神动了动,脸色却没变。 “小姐从前每个月的银子是五十两,如今府上的主子少了,妾跟侯爷提了提,侯爷说往后小姐的月钱多加一倍,变成一百两。”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端着木案的下人,上边是叠成金字塔形的白花花银子。 我咧个财神娘,要不是正在装病,姜寒烟都想下床抱着银子放声大笑。 到了此时,吴霜才表明自己真正的来意。 “妾的娘家身份低微,全凭侯爷宠爱才得了管家权,放在别人家里,即使是贵妾平妻都难有机会统管全家,妾能入府伺候侯爷小姐,是妾的福气,日后妾若是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小姐多见谅。” 王氏被休了,靖安侯正妻之位空缺,姜威才三十六,迟早要再娶一位新的夫人。 原来如此,吴霜是想在姜威迎娶正妻之前往上爬一爬,争一争贵妾或者平妻的位置。 想明白关节的姜寒烟眼眸一亮。 记忆中与世无争的吴姨娘竟然也有这样的野心。 寒暄了片刻,姜寒烟借口乏了,让下人送走了吴霜。 第11章 把柄 入夜,吴霜领着下人走向厨房。 “姨娘,都这么晚了,要不就不去给侯爷送夜宵了吧?” 芙蓉跟在吴霜身边道。 反正姨娘也不喜欢侯爷,以前温柔小意的讨侯爷欢心,也只是因为害怕被王氏逼死。 可现在王氏和姜雪早就离开了侯府,整个后院除了二小姐,就自家姨娘身份最尊贵。 她搞不懂,姨娘为什么还要像以前一样处处做小伏低。 吴霜回头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压下声音道:“我之前怎么教你的?要少说话,多做事!” 而且说话,也只能说别人爱听的话。 不然祸从口出,在这靖安侯府是混不下去的。 芙蓉一憷,闭着嘴点了点头。 吴霜这才扭过头继续赶路,神色如常,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天边。 白天时见了二小姐,她就发觉不一样了。 以往的姜寒烟被王氏母女俩磋磨,性子温温吞吞,胆小怯懦,从不敢用正眼瞧人。 哪怕是她这个地位卑微的姨娘,以往的姜寒烟都是飞快扫一眼,而后垂眸,用额前厚重的刘海盖过眉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别人存心打量的视线。 但今天,姜寒烟把额发别向脑袋两侧,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五官干净的展现出来,多了几分明朗。 更让人难忘的是她的眼神。 吴霜回忆着,从前的姜寒烟有这样灵动的眼眸吗? 就仿佛她古板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魂灵。 姜寒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些心境上的变化也不奇怪。 相比之前,吴霜并不讨厌,也不害怕现在的姜寒烟。 只是她多少有些不安,不安这般的变化是否带来一些其他影响。 穿过花园,已经就要到厨房了。 这时,假山后面传来一阵说话声,隐约还有火光闪动。 “姨娘,有人!” 芙蓉吓了一跳,这大晚上的,谁还躲在假山后面玩闹? 吴霜鼻子尖,隐约闻到一种烧焦的气味,她皱了皱眉,挥手示意芙蓉安静,不动声色的走上前。 是谁说话,又在烧什么东西? “真的假的,好端端的人还能不见了?” “骗你干什么,我和二小姐找遍了整个屋子,别说人了,连根毛都没见着!” 张四对着王二说道,随手用木棍扒拉着火堆。 虽说受伤的男人不见了,可他的血衣留了下来。 白天姜寒烟交代过,需赶紧‘毁尸灭迹’,不然迟早要生出事端。 王二把最后一条染了血的纱布丢进火里,又问:“你说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突然出现在咱们府里,还一身的伤,他不会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吧?” 张四摇着脑袋。 “管他是谁,反正咱们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了,二小姐能让他活,也一定能让他死!” “有道理。” 两人扒拉着火堆,丝毫没注意假山后面,一道身影正慌忙的离开。 “别说话,快走!” 吴霜拉着芙蓉的手,心惊肉跳的走向厨房。 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芙蓉这才按耐不住好奇心:“姨娘是见到什么了么?为何如此害怕?” 她当时站在柳树下,亲眼见姨娘走近假山,又眨眼的功夫就吓得跑了回来。 吴霜平复下慌乱的心,眼神躲闪:“有下人刚死了亲爹,正烧纸,我听得吓了一跳。” 芙蓉纳闷:“姨娘以前不是不怕这些的吗?” “你不懂,就当是我年纪上来了。” 吴霜随便搪塞过去,把厨房温着的粥装进食盒,转身朝姜威的院子去了。 一路寂静,她的心却海啸般震动。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两道声音的主人,就是王氏之前派去抛尸的张四和王二! 据他们的意思,姜寒烟在府上救了一个浑身是伤、来历不明的男人! 这本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救的? 如果是她传言‘溺死’的几日,不正好是负责书楼的下人急匆匆找侯爷的时候? 府上书楼是下人们守备最严密的地方,每次侯爷进书楼,就算是后院失火,来通风报信的下人都只能站在书楼门口。 她年轻的时候问过侯爷,侯爷称楼里头藏着不少古籍孤本,所以才守得严实。 可她总觉得书楼并没有如此简单。 当日侯爷脸色巨变,急匆匆离开了院子。 她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过侯爷如此紧迫,也就留了心,花钱打点了侯爷身边的下人,一问才知是书楼丢了贵重东西。 如果姜寒烟救人之日,刚好是书楼出事当天,那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想着,吴霜的脚步越来越快,恨不得马上见到姜威。 她得打探一番,书楼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满庭芳。 “叩叩——” 书桌旁边的窗子被人敲响,姜寒烟一听,就知道是张四三人来找她的暗号。 她翻身下床,推开窗。 只见张四三人齐刷刷的露出一排脑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 “嘿嘿,二小姐,您还没睡啊?” 虽然笑着,他们三人眼里都蒙上一层灰暗,一瞧就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心虚。 姜寒烟沉默了一瞬,两只手臂抱着胸,说道:“你们闯什么祸了?直说。” 三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是王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小姐,我们烧血衣的事情好像让人知道了。” 烧血衣也是三人一起行动,本该两人烧,一人在旁边望风。 只是王虎喝多了水,半途去了趟茅房,他本来想着撒个尿的功夫能发生什么意外? 然而他解完手,回来就见两道影子惊慌失措的从假山后面逃走。 他赶紧问两人烧东西的时候有没有乱讲话,两人一个比一个迟钝,于是讲方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虎眼前一黑,这么简单的事都搞砸了。 二小姐一气之下毒死自己几人怎么办?! 三人悲催的想着。 姜寒烟皱起眉头:“谁知道了?” 王虎摇头:“反正是两个女人,当时天太黑了,没瞧清脸。” 听到这,姜寒烟就放心了。 如果是男人听见,他可能立马就找姜威告状,可女人不一样,后院的女人活着都难,她们更为认真的权衡利弊。 说不定,知晓秘密的女人不久后就来找她谈谈了。 第12章 散心 “小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王虎几人缩头缩脑的问。 “慌什么?” 姜寒烟耸耸肩:“血衣不是都烧了么,反正没有证据,旁人偷听了又能怎样?” 听到这,三人豁然开朗,笼罩在脸上的阴云顿时消散。 “小姐说得对,就算东窗事发,大不了咱们咬死不认!” “少拍马屁,回屋子再找找还遗漏了什么,全都烧了,别让人抓住任何把柄。” 说完,姜寒烟把窗子一关。 窗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她躺在床上,四周漆黑,两颗眼珠子却像黑曜石一样涌动光泽。 若真不担心自然是假的,毕竟她穿越的大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现在自己又有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 更可笑的是,她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明天一早,等待她的是门外热烈的太阳,还是渣爹严厉的逼问? 毕竟太子馋她的身子,渣爹又贪慕权势。 她是攀上太子这艘大船的最好桥梁,渣爹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名声有一点不干净。 姜寒烟左思右想,觉得现在不是当咸鱼的好时机,该干还是得干。 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闭眼准备入睡。 不管如何,要倒霉也是明天的事,今晚还是好好享受片刻的宁静。 夜深沉,星光稀疏。 靖安侯府里没有灯火,就连门房都打起哈欠的时候。 一道黑影飞快的掠过墙头,翻进了侯府的后院。 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黑影朝着花园游去,一路上有些磕绊,最终来到了花坛边上。 黑影掏出一柄铲子,三下五除二的挖开一个坑洞,然后他似乎被人点了穴,僵直的愣在原地,像是思考着。 数息之后,黑影恢复了动作,先是把坑填上,随后身手矫健的离开了侯府。 一切都静悄悄,连侯府后门的狗都没有吵醒。 远在半个皇城外的府邸,黑影复命:“属下失职,东西并没有找到。” “没找到?” 烛火摇晃,照亮了倚靠在床边男人的脸,他眉弓骨优越挺拔,一双狭长的眸子含着怒意。 越辞光裸着上身,腰腹处缠满了绷带,因为受了伤,他身上的孱弱削减了几分眼里的凛冽。 可跪着的黑影依然恭敬,甚至暗自把头低的更低了。 “是什么原因?” 越辞记得自己亲手把东西埋进花坛,甚至连周边的花草长什么样都记得清楚,就差把花坛分毫不差的刻印进脑海里! 他说得已经非常清楚,下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主上,花坛好像被人挖过,您说的白色小花植株也不见了,属下怀疑,有人先了我们一步!” 听到这,越辞脸色一沉。 良久,屋里才传来他的声音。 “留心靖安侯,等伤养好了,本王再去一趟。” 那东西,绝对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黑影消失在屋里,屋里越发安静,越辞的一颗心却喧嚣无比。 他竟想起了之前装神弄鬼的女孩。 靖安侯府的下人称她为二小姐,可传闻中,这二小姐唯唯诺诺,无才无德,就是读书都有些磕磕绊绊,总被夫子批评。 然而,救下自己的二小姐冷静万分,就连揭发继母继姐的手段都大胆无比,更有她一手医术…… 难不成,偌大的靖安侯府还有两位二小姐? 无论如何,他都要再去靖安侯府一趟,他有种直觉,自己想要的东西仍然还在。 翌日清晨。 正吃着早餐的姜寒烟迎来了渣爹姜威。 华年来报的时候她还忧心忡忡,不会是自己昨晚的猜测应验了吧? 然而,姜威走进屋里,只是在餐桌前坐下:“烟儿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父亲关心。” 姜寒烟说着,一边观察他的表情,瞧渣爹这副样子,好像不是来训话的。 “那就好,对了,府医说你这么躺着也不是事,若想拔除病灶,还是得多走动走动,爹听下人讲,你已好久没出门逛过街了吧?” 望着眼前女儿苍白的小脸,姜威心里不是滋味。 那日,王氏所说的话其实不假,他痛恨云氏,也连带着不喜欢姜寒烟。可临头来,愿意为他说话的,反而是他最不喜欢的女儿。 就这样,他根深蒂固了十几年的恨意忽然动摇。 再如何,烟儿也是无辜的。 姜寒烟觉得莫名其妙,渣爹咋忽然关心起她来了。 “爹,女儿还是不出门了,如今家里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女儿怕做错了事给家里惹祸,还是算了。” 听到这的姜威又气又感动。 气得是王氏和姜雪两个贱人干出来的丑事,害得他一连几日都被御史弹劾。 感动的是自己忽略了多年的女儿竟如此懂事。 但,她必须出门一趟。 只有姜寒烟风风光光的出了门,朝中的官员才肯相信她还活着,相信他姜威没有虐待8亲生女儿。 这时,姜威从袖子了掏出一本烫金红色请帖。 “烟儿,这是三公主殿下送来的赏花宴请帖,七日后举办,公主请的都是与你年纪相仿的女子,你便去一趟,就当是散散心。” 谁家好人拿社交场合散心? 姜寒烟无力吐槽,下意识问:“可三公主的赏花宴为何请女儿?” 三公主乃皇后所出,是太子盛熤的亲妹妹,身份尊贵又得皇上喜爱,她所举办的宴会,向来都是京中名流贵妇、世家小姐们趋之若鹜的存在。 一份三公主的请帖比无数珍宝都难求,放在以往,就是王氏和姜雪都要候着三公主心情好时,才能得到这么一份请帖。 何况原身还不是啥才女,三公主的帖子居然可以送入她手里,真是稀奇。 姜威摸着胡子:“赏花宴上,太子也会出现。” 姜寒烟这就明白了,原来是老色批搞的鬼! 她接过请帖:“女儿知道了,正好女儿还未参加过赏花宴。” 这就算是答应了,因为太子老色批根本没给过她机会拒绝。 听到这话,姜威喜笑颜开,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荷包。 “既然要参加赏花宴,不置办一身新的行头怎么行,这些银子你拿着,在外面瞧上了喜欢的衣裳就买!” “谢谢爹!” 姜威还沉浸在即将成为太子岳父的美梦里,丝毫没注意身边之人唾弃的眼神。 第13章 你谁? 借着接过荷包的空挡,姜寒烟短暂的拂过姜威手腕。 只短暂一探,她已知晓了姜威的身体情况。 姜威生孩子是没问题的,昨日吴姨娘来探望她,从脸色来看,吴姨娘的身体也没什么毛病。 那这么多年,府上为何一直没有添丁的喜讯? 奇了怪。 难道问题出现在其他三位姨娘身上? 姜寒烟想着,决定改日找机会见一见后院的几位姨娘。 她得让姜威忙起来,姜威忙起来就没精力来找她问东问西了。 倒不急于一时,眼下,她还是拿上银子,听从渣爹的吩咐出门走走…… 街上,人声鼎沸。 姜寒烟伸手撩起车帘的一角,抬眸观望起热闹的街景。 京城的道路宽敞,足以容得下五架马车并排而行,两边林立着各种商铺,不同商标的旗帜随风摇摆,眼前是缭乱的人影,耳畔是满是烟火气息的吆喝。 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孩童们举着糖葫芦或是风车你追我赶,四周一派繁荣。 人间生生不息。 长安街,这里聚集了各种布庄胭脂铺,成衣阁首饰店,是名流小姐们常来的地方。 街尾,马夫把车停了:“小姐,老奴在此处等着你们。” 今早姜威给的荷包里头可不是银子,而是一堆面值为一百两的银票,少说也有十几张,姜寒烟抛了抛荷包,她现在也算是个小富婆了! 原身记忆里想买的裙子手镯耳环鞋子,买! 万裳轩,一家只为千金小姐服务的成衣铺子。 小姜寒烟从前陪着姜雪来过这里,这里有一件浣花锦裁成的蝶戏水仙裙,标价一百五十两银子。 那时王氏掌家,把姜家的银子都看成是自己的。 小姜寒烟只是想伸手摸一摸柔软的裙子,就被王氏一巴掌打在手背上,紧接着大声数落,话里话外都是数落小姜寒烟乱花钱。 就这样,小姜寒烟越来越不喜欢出门,也越来越害怕花钱。 姜寒烟吐出一口浊气,指着蝶戏水仙裙,大声开口。 “这条裙子,我要了!” 然而,另一道骄纵的声音与她同时响起。 两道声音的主人同时转头,两道不相上下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是你?” 刚才出声的,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认出姜寒烟,双手抱胸,抬高下巴骄傲的望着她。 “这条裙子是我的,你又买不起,还敢在这里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她声音不小,整间铺子的人都听见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落在姜寒烟身上。 姜寒烟沉默了。 见其半天都不说话,林梦月以为她是不敢了,心里正得意的时候,却听着这样一句迷茫的话。 “你谁?” 姜寒烟想半天,也没想出能和眼前这张脸对上号的名字。 华年一听傻眼了,赶忙凑近她耳边解释。 “小姐,您忘了?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嫡女,林梦月林小姐,之前来这的时候林小姐看上一条粉色的裙子,您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这条裙子不适合她。” 姜寒烟扣扣手指,望了眼林梦月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神。 “然后,我就得罪她了?” 华年声音压得更低。 “后来林小姐不信邪,非要穿上裙子,出来的时候人人吹捧,结果她一转身裙子就掉了下来。” “那也不至于恨不得杀了我吧?” 华年望着林小姐,知道自家的主子是真忘了这件事。 “可……林小姐她当天没穿底裤。” 姜寒烟脑中闪过两瓣光洁的屁股,死去的记忆顿时涌上脑海。 原来小姜寒烟说的不合适,是真·不合适啊! 虽然不知主仆俩嘀咕着什么,但林梦月就是非常生气。 姜寒烟这个贱丫头,居然敢无视自己!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不知礼数也就罢了,连个下人都这么没规矩!” 她冷眼剜向二人,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 姜寒烟本来想开口,话至唇边,还是算了。 安国公的地位可比靖安侯高多了,她现在的处境,是没用的爹、好色的太子和咸鱼的她。 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她直接无视林梦月,带着华年去另一处角落挑选衣裳。 除了一百五十银子的蝶戏水仙裙,还有一条二百两的石榴裙。 谁知她刚伸手指着裙子,林梦月苍蝇一样闻着味儿就来了:“这条石榴裙我也要了!” 散发着咸鱼气味的姜寒烟一怒之下,怒了又怒。 她再次换了地方,看见一条霜叶红的曳地凤仙裙,伸手对着华年说道:“这裙子怎么样?” “这条,本小姐还是要了!” 姜寒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眼也不眨的指向另外一条裙子。 就这样,不大的成衣铺子里接连响起林梦月的声音。 “这条我要了!” “这条也要!” “我的,这条还是我的!” 一连指了六条裙子,姜寒烟抬高下巴,学着刚才她的样子道:“你又买不起,还敢在这里放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梦月冷笑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穷酸?掌柜的,把我刚才指的所有裙子都包起来,结账!” 还没意识出事情严重性的林梦月,眼神戏谑的望着姜寒烟。 掌柜拨拉着算盘,脸都要笑烂了,不过保险起见,他多问了一句。 “林小姐,您确定要结账,而不是记账?” 结账是当场钱货两清,记账是月底掌柜前往林府要银子。 林梦月大手一挥:“说了结账就结帐,快点!” 她又不是给不起银子,为什么要记账? 姜寒烟故意皱眉:“林小姐还是算了吧,买这么多裙子你也穿不着对不对,不如放下几条给我?” “不给,这是本小姐看上的,凭什么给你?” 林梦月嫉妒的瞥了眼姜寒烟雪白小脸,怨恨的想着,她怎么还不死啊,要是死了多好! 她死了,就没人敢和她争太子妃之位了! “那好吧,不给就不给。” 姜寒烟耸耸肩,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林梦月真的要穷得连底裤都买不起。 还没等林梦月得意,掌柜抱着算盘屁颠颠的跑来。 “林小姐,一共五千三百八十二辆银子,给您抹个零,五千三百八十两如何?” “多少?!” 第14章 庸宁 “你说多少两银子?” 林梦月瞪大了眼睛,咋就五千两银子了,明明她只抢了姜寒烟六条裙子! 六条! “这些裙子不就几百两银子一条么,明明最多不过三千两,掌柜的,你是不是想坑我?” 万裳轩的掌柜当即冷下脸,这林小姐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结帐吗? 这是不认账了? “林小姐,咱们万裳轩从来都是明码标价,您要是买不起大可不要,现在店小二都把裙子装好了才说不要,您这么做是不是不厚道?” 掌柜声音不小,一时间,店里其他客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朝着林梦月这边望来。 感受着众人异样的眼光,林梦月脸上火辣辣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也没说不要,更没说我买不起,我只是挑选时没看清楚价格,有所疑惑才问询而已,怎么了!” 她不占理,只能扯着嗓子喊。 掌柜也不心虚,利索的指挥着两个伙计把裙子的标价拿至林梦月面前。 “这两条浮光锦裁成的裙子,一条是一千八百两银子,一条是一千两,这浮光锦有多贵重,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不仅料子贵,还有绣娘的手法,染布的工艺也在里头,这价格合理吧?林小姐还有什么问题?” 林梦月彻底说不出话来,她全身只带了两千两银子,若是加上下人身上的散碎银两,最多也就两千五百两,她还真付不起这个钱! 可是这么多人都瞧着呢,她开不了没钱的口。 都怪该死的姜寒烟! 想着,林梦月狠狠剜了她一眼,伸手一指:“掌柜的,这其实都是姜小姐先瞧上的裙子,我喊出声也只是让你给她算账的!” 姜寒烟惊掉下巴,这也行? 林梦月幸灾乐祸望着她,更以为姜寒烟仍是曾经屁都不敢放的小可怜。 谁知,姜寒烟把手一摊:“你不就是因为上次在这光屁股才找我的茬吗?你把我瞧上的衣服抢了,偏又付不起银子,现在才想起我来?” “你脸皮这么厚,是不是总干这种损人利己的事给练出来的?” 她一提光屁股的事,周边就有千金小姐捂嘴暗笑,不多时,林梦月以前干过的糗事又被翻了出来。 周围的窃笑像是巴掌一样扇在林梦月脸上,她顿时气得暴跳如雷。 “姜寒烟你闭嘴,信不信本小姐撕了你的嘴!” 可姜寒烟根本不打算理她,而是对着掌柜开口。 “掌柜,一千两银子的浮光锦裙子还有存货么,林梦月摸过的我不要,给我备一条全新的!” 说着,她已经掏出十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结账。” 掌柜本来不太高兴,见到银子后立刻眉开眼笑,还不忘提一嘴林梦月。 “小姐真是爽快人,不像某些赖账的,您稍等,我这就为您包一条新的裙子!” 自己被忽视个彻底,林梦月气得跳脚,结果见到了姜寒烟手上的银票。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还买这么好的裙子,你穿的上么你?” 姜寒烟头一歪:“你管我哪来这么多钱,买条裙子参加宴会,怎么了?” 拿了钱的掌柜果然利索,把装好的盒子往姜寒烟面前一送。 拿了东西,姜寒烟转身就走。 身后的林梦月气得肺都快炸了。 这贱蹄子参加宴会?该不会是七日之后,三公主办的赏花宴吧? 否则,这穷酸的丫头买这么贵的裙子做什么? 林梦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也不计较这五千两银子了,转头就问掌柜: “是不是还有一条一千八百两浮光锦裁成的裙子?本小姐今天没带那么多银子,先记账。” 姜寒烟的裙子一千两,她就买一条一千八百两的裙子压过她! 三公主的宴会,说不定太子也会来。 她必须要在宴会的风头上压过姜寒烟,否则太子殿下永远都不会注意她! 姜寒烟,等我入了太子殿下的眼,我迟早让你好看! 并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记恨上的姜寒烟走进了医馆,虽然现在没病,可她偏就下意识的走进来了。 姜寒烟磨牙,她的职业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不过来都来了,她挑了些常见的药材,各买了一些备着。 或许以后就能用上了呢。 刚走出药铺,隔着老远就听见一阵铁蹄声。 还未等姜寒烟反应过来,就见道路上的百姓连忙撤往路道两边,更有些小贩甚至收起了摊子。 她踩在药房门前的台阶上纳闷,是谁这么大阵仗? 姜寒烟踮起脚尖循声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出现了一支身穿黑色甲胄的骑兵队伍,打头的人戴着一张獠牙面具,手里拿着“庸”字旗,即使前方仍有没来得及撤离的百姓,这支骑兵也并不减速,大有直接碾过去的嚣张气焰。 幸好街边的人拉了拉愣神的百姓,才让他免遭马蹄的践踏。 姜寒烟皱了皱眉头,京城里还有这么嚣张的一号人物? 可她记忆里为何没有? 而在此时,她听见身前有百姓正在议论。 “庸宁王回京了?传言果然是真的,那他以后岂不是要在朝中任职?” “任职就任职,怕什么?他就算现在是异姓王,过去也是个罪臣之子,皇上留他一条命就不错了,肯定不为他安排什么有实权的差事。” 说着,这百姓摸摸下巴:“而且,我估摸着,就是这支庸字铁骑也要被皇上收回。” 听到这,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浮出脑海。 庸宁王越辞,大魏朝唯一异姓王! 他虽身份特殊,可其实并不尊贵,从他的封号“庸宁”就可得知,明明有这么多个‘庸’,当今的圣上偏偏选了平庸的庸。 这不是美好的期望,而是一种变相的敲打。 皇上要庸宁王记住,他这一辈子,只能庸庸碌碌,最好是不出头不掐尖的过完一生。 因为十二年前,那是大魏二十一年,越家还是受人爱戴的武将世家,直至有人举报越家藏了一件龙袍! 皇帝大怒,下令抄了越家,谁知还抄出了其与敌国皇室往来的信件。 越家勾结敌国,企图谋反的罪名就此落实了。 第15章 找书 同年,越家四十余人,几百名家丁奴仆尽数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帝亲自审问了越家的大将军。 大将军对通敌叛国的行为供认不讳,在皇帝面前自刎,自刎前祈求皇帝留下他年少的孙子性命。 一年后,越家数百人与城门前斩首示众,唯一幸存活下的人也被充军,流放三千里外的西域。 只是未曾想,越家被抄斩首后的第三年,西域进犯,边疆几座城池接连失守。 京城的皇帝焦头烂额,这才想起越家的活口。 皇帝一道圣旨赶往西域,封唯一幸存者为将,让其率领五万士兵夺回失守的城池。 唯一幸存者,也就是越辞。 越辞不负众望,短短两年的时间就拿回了城池,更将西域打的落花流水,自愿投降,向大魏俯首称臣。 戴罪立功,越辞身上的罪名一笔勾销,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 可皇帝怕他重蹈覆辙,走上父辈通敌叛国的老路,就为他封了“庸宁王”的称号。 这么些年,庸宁王越辞一直镇守着西关,直至今天才回的京。 然而,这一切与姜寒烟半点关系也没有。 等庸字旗过去,她就带着华年回府。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为她移植过来的留魂草浇水。 留魂草并不难养,只是比较消磨时间。 因为不足六十年的留魂草几乎没有用,若是种在路边,就是路过的马也懒得啃上一口。 可并不妨碍姜寒烟把它移栽进盆里,也只有这样,生活才有盼头。 浇完水,她准备将买来的药材分门别类的装起,可她忽然间愣神,停在自己的柜子前。 姜寒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她夹在柜门中间的头发丝,为何不见了? 姜寒烟心一沉,把药材一放,顺势打开柜子。 果然! 微不可察的发丝已落入柜子内,只有将柜门向外打开,头发才被气流的压强卷进衣柜里。 她的柜子,或者者是整个房间都被人翻过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姜寒烟忙扒拉开柜子底部的衣裳,毕竟还藏着她的存钱罐呢。 也是因为藏着存钱罐,她才在柜门留了标记。 幸好,也许是存钱罐藏较深的缘故,里面的银子都没有丢失,夹层里的藏宝图也在。 虚惊一场。 她找来看门的嬷嬷。 “嬷嬷,我出门之后,可有旁人进过我的屋子?” 嬷嬷如实回答:“老奴来过,之后有另外两个小丫头,一个是给小姐换床褥的春江,一个是除尘的簟秋。” “把两个丫头给我找来。” 姜寒烟坐在椅子上,瘦小的身躯只占了一半的位置,浑身的气势却令人不敢小瞧。 两个丫头被嬷嬷带到了跟前。 “小姐,可是这两个丫头哪里做的不好?” 姜寒烟本想说丢了东西,话锋一转:“是,这两个丫头干活一点也不用心,被褥没压进床隙里,床底的灰也没清扫干净。” 话音刚落,两个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为自己开脱。 春江眼里满是恐惧:“小姐饶命啊,奴婢没压好被子,是因为考虑着小姐病情反复,冷了要垫上厚褥子,热了需换掉。若是小姐不喜欢,奴婢这就去压好被角!” 簟秋也跟着解释:“小姐饶命,奴婢……奴婢是因为移不开小姐的床,就没有打扫床底下的灰尘,请小姐饶命!” 同样是解释,一个说得有理有据,一个理由牵强。 而且细听之下,更能听出名为簟秋的声音里有些许颤音,她一定是心虚。 姜寒烟眼眸一沉:“行了,这次就饶过你们!” 两个丫鬟一听,眼中纷纷划过喜色,刚要磕头感谢,却听上头的小姐话锋一转: “簟秋你先留下,帮我压好被子,把床底的灰尘扫了。” 簟秋神情一滞,立刻恢复正常:“好。” 簟秋拿着工具进屋,她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靠在窗边侍弄花草的小姐,这才壮着胆子走进。 她蹲在地上,用一把长扫帚伸进床底清扫,丝毫没注意姜寒烟出现在自己身后。 “簟秋。” 姜寒烟轻唤一声。 簟秋却像是触电一样回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姜寒烟一把掐住脖子。 紧接着,略微用力,姜寒烟就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问你什么,你就得答什么,听懂了么?” 簟秋大脑一片空白,她哪儿能想着,眼前病身孱弱、连杀鸡力气都没有的小姐居然可以把自己提起来? 眼前一双黑黝黝的眼神令她恐惧,她不敢多想,只能连连点头。 “很好。” 姜寒烟压低声音:“你进我的屋子,是要找什么?” 簟秋唇瓣颤抖着:“找、找书。” “找什么书?” “奴婢不知,只要是书就行,奴婢只负责记下书的名字。” 听完,姜寒烟环顾一圈自己的屋子。 原身是小透明,害怕出门害怕见人,喜欢待在房间里读书,她屋里的书可不少,簟秋区区一个奴婢,可以将书名全都背下来不成? 想着,姜寒烟眼神狐疑打量着簟秋的脸:“撒谎也不打草稿,这么多书的名字,你全都记下了?” 她冰冷的语气让簟秋身躯颤了颤。 “不是,奴婢需要找的是小姐藏起来的书,放在外面的并不算。” 藏起来的书? 姜寒烟飞快回顾自己的记忆,原身并没有把什么书藏起来。 她双眼一眯,眸中闪过危险的光:“是谁派你来的?” 簟秋不敢说话了,连带着眼角余光也不敢瞥向她。 姜寒烟联想起了王虎说过的话。 偷听后知晓她秘密的是两个女人! 下一秒,姜寒烟掐着簟秋脖子的手暗暗发力,逼得她张大嘴巴呼吸。 紧接着。一颗黑色的药丸被姜寒烟捏在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了簟秋的嘴里。 药丸刚入喉咙就化开,姜寒烟松手,让簟秋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 “咳咳,咳咳咳——” 簟秋把手伸进喉咙,似乎想把药丸掏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断肠丹入口即化,吃了它,你必死无疑!” 这是毒药? 簟秋脸色一白,忙不迭抱着姜寒烟的腿:“小姐饶命,奴婢并非不愿说,奴婢是真不知其人是谁啊小姐!” 第16章 熟人 “你不知道?” 姜寒烟狐疑的望着簟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簟秋胡乱擦掉脸上的泪,解释道:“奴婢从来没有见过那人,是前天晚上,奴婢的枕头底下忽然多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奴婢在庄子上做活的弟弟犯了事,被庄子的管事关了起来。” 簟秋是姜家的家生子,她的爹娘弟妹全是姜家的下人。 只是姜府用不上太多的下人,加之也有庄子铺子需要经营。 于是乎,一些没被主子挑中,可有可无的下人就被分流去往各个庄子铺子干活。 簟秋的爹娘亲人,就是其中一部分。 见到纸条的时候,簟秋非常慌张,一夜没睡,第二天收买人去庄子打听消息。 一打听不得了,自己的弟弟不小心把一匹马喂死了,管家把他关起来,不日后就要将他发卖! 簟秋一听顿时急了,正准备把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送去给爹娘,让他们想想办法保下弟弟。 谁知道,第二天中午,她刚回房休息,掀开被子又见到一张纸条。 纸条上说,有人保住了她弟弟,但需要她做一件事。 这事,就是进姜寒烟的屋子找一本书。 听完簟秋的话,姜寒烟抱着手臂思考起来。 “这么说来,派你来的人本事还不小。” 连手都能伸进姜家的庄子,怎么着也得是管事以上。 簟秋跪在地上,两只手不安的抓着姜寒烟裙角:“小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您把解药赏给奴婢吧!” “解药?” 姜寒烟眼神一闪:“想得美!” 恐吓其是断肠丹,其实不过是她在外面药铺买来的保济丸,连毒药都不是,哪来什么解药? 也就簟秋胆子小没见识,连保济丸都没吃过就上了她的当。 听了这话的簟秋觉得天都塌了,一股绝望笼罩着她,她连连磕头。 “奴婢知错,奴婢真的知错了,小姐求您了!” 姜寒烟这才话锋一转:“也好,并非是不能给,除非你替我办一件事。” “真的吗?” 簟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仰起脸来:“只要小姐肯救奴婢,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好。” 姜寒烟走到书桌边上,研墨,准备纸笔。 “过来,我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 …… 夜晚,轮到簟秋守夜。 西侧侍女住的偏方,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进了簟秋的房门,过了不久后又消失。 借着朦胧的月色,簟秋的房间里静悄悄,只有些许凌乱的枕头和被褥昭示着似乎发生了什么。 这边,满庭芳,簟秋还在门外打着哈欠。 屋里却早已人去楼空。 姜寒烟去哪儿了? 下人偏房,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张四三人震天响的呼噜声。 藏在树上的姜寒烟不耐烦的挖挖耳朵,心说等明儿一早,就给三人都配一副睡觉不打呼的药方。 天色越来越暗,靖安侯府的后院万籁俱寂。 “窸窸窣窣——” 树下传来的细微响动让假寐的姜寒烟睁开双眼,撑起身子朝着树下望去。 果然,只见一道裹着披风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的挖着坑。 姜寒烟灿若星辰的眼眸一眯,鱼儿上钩了! 白天的时候,她让簟秋所写纸条的内容是:‘我亲眼瞧见,二小姐背着下人,把什么东西藏在了下人偏房的树下。’ 虽然这话经不起揣摩,可姜寒烟肯定,背后之人迫切的想要抓住自己把柄。 这不,人就来了! 姜寒烟在树上站直了身子,四肢擦过树叶发出“沙沙”声。 底下刨坑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刚抬起头,就见姜寒烟从天而降,笑着抄起铁铲—— “嗙!”一声闷响。 偏房里的张四惊醒,竖耳一听,却又没了任何动静,翻了翻身再次打起了呼噜。 听着重新响起的呼噜声,姜寒烟松了口气,掀开地上昏迷之人的披风,继而眼神一滞。 竟然是个熟人。 她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扛着铁楸,拖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另一边,吴霜的院子。 屋里燃着一支蜡烛,吴霜坐不住,不停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见到这一幕的下人不解:“姨娘,您怎么还不歇息?” 说话的下人环顾一圈,眼里闪过诧异,奇怪,这么晚了,为何不见芙蓉姐姐? 听到这话,吴霜像是被吓着了,扭头一阵埋怨:“谁让你进来的,怎么不敲门?” 丫鬟有些委屈,低头辩解:“姨娘,奴婢敲门了,敲了许久您也没应声,奴婢这才推开门进来。” 吴霜方才意识自己失态了,赶忙扬起笑脸找补。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错怪你了,也好,我这儿马上熄灯,没什么需要伺候,天儿也不早了,你自己也去休息。” 她目送小丫鬟离开院子,表面平静,心里却急得不行。 不就去偏房的树下挖东西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焦急之后是不安,不安之后是扑面而来的恐惧。 这夜,吴霜坐在床头,瞧了一夜蜡烛落下的泪,也没等着芙蓉回来。 大约卯时的时候,她推开厢房的门。 “姨娘,您醒了?” 守夜的丫鬟问道,借着朦胧的天光瞧见了姨娘眼底的乌青。 怪了,姨娘为何这般疲惫,似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 下人也不多问,转身去小厨房打来热水。 洗漱好的吴霜坐在梳妆台前,大概猜出芙蓉落入姜寒烟手里了。 否则,芙蓉不可能一夜不回。 她心里有些懊悔,懊悔自己小瞧了十五岁的姜寒烟。 她早该知道溺水回来之后的姜寒烟,已不是以往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姜寒烟了。 “嬷嬷,把我藏在箱子里的金镶九龙戏珠手镯拿出来。” 这东西,曾是她压箱底,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的东西。 可现在,捉摸不透的姜寒烟不得不让她改变主意。 嬷嬷愣住:“姨娘,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吴霜深吸一口气:“随我走一趟满庭芳。” 说完,她正了正脸色。 嬷嬷更加不解和纳闷了,却不敢再多问一字,她伺候姨娘多年,知晓姨娘现在的神情代表着什么。 第17章 情深义重 姜寒烟尚未开始用早餐,吴霜就来了。 华年问道:“吴姨娘今日来早,也不知道用没用过早膳,可需要奴婢添一副碗筷?” 只怕吴霜所来并非为了早餐。 姜寒烟摇摇头:“不必,请她进来就行。” 人被请进屋里,姜寒烟抬眉瞧了她一眼,顿时心中了然。 即使敷了粉,也难掩眼里的疲惫,吴霜再如何伪装,见到姜寒烟的一瞬间,僵直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姨娘来了,姨娘快坐。” 姜寒烟说完,也无过多动作,自顾自吃起早餐。 健康饮食讲究细嚼慢咽,硬生生吃了一炷香的功夫。 期间,屋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咀嚼声。 而这声音听入吴霜耳朵里却如同紧箍咒,让她脑仁疼,她不止一次好奇且诧异的望向姜寒烟。 不明白姜寒烟为什么如此镇定,明明自己手上也握着她的把柄。 偏偏现在本末倒置,手握把柄的人反而心有不安。 终于,姜寒烟放下筷子。 见状,吴霜赶忙开口:“二小姐,姨娘……” 姜寒烟伸出一只手,示意她闭嘴,然后挥手遣退屋里的所有下人。 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吴霜这才开口说话。 她冷静下来,决定开门见山:“不知二小姐可有见过芙蓉,如今她身在何处?” “埋了。” 姜寒烟撑着下巴笑道,两只闪烁着晨光的眼眸明明含着笑意,却让吴霜不寒而栗。 “埋,埋了?” 吴霜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二小姐,您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姨娘先派人来搜我的屋子,我才埋了你的侍女,这也算礼尚往来,凭什么不可以?” 芙蓉是吴霜的陪嫁,可以说跟了吴霜大半辈子,她们俩之前的感情早就超越主仆了,算是异姓姊妹都不为过。 可如今,芙蓉怎么就…… 吴霜眼眶一红,紧紧抓着扶手才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可二小姐你也不该如此狠毒!”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姜寒烟竟然说埋就埋了? “我狠毒?”姜寒烟冷笑一声:“你抓住了我的把柄,不就是想将我捏扁搓圆,也好任由你在这靖安侯府独自称大? 你还年轻,迟早能为我爹生下一儿半女,可你若是生下了儿子,你会允许我活着? 更何况我还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如果我真让太子殿下为我撑腰,按照我爹的性子,你和你儿子在府上的日子势必如履薄冰,为了你的儿子,你绝对利用手里的把柄将我置于死地!” 说完,她冷冷瞥着吴霜:“你敢说不是,那我就自认狠毒。” 吴霜脸色发白,身子有些摇晃,她心中所想,如何就被姜寒烟猜了个正着? 有姜寒烟在,她生下来的孩子永远都是庶子庶女! 如果能有机会让姜寒烟香消玉殒,那她的孩子,就能堂堂正正是侯爷的嫡子嫡女! 一想起,她就恨不得马上找着姜寒烟的把柄。 是她太心急,才中了姜寒烟的圈套,以至于害了芙蓉。 芙蓉的死,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吴霜颤抖着唇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道:“是,二小姐说的都对,可芙蓉是无辜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朝我来,你对芙蓉下手算什么本事!” “管我有没有本事,就你这具后天残缺的身子,还想有孕,做梦!” 姜寒烟一眼扫过吴霜的下巴,她的下巴白皙纤细,像天鹅一样,初看并没什么问题。 可实际上,成年女人哪儿有这么细的脖子,还白的连血管都瞧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后天吃药吃出的药毒积累所致,就是她的颈动脉膨大,快要炸了! “你,你!”吴霜本来想骂,却是忽然愣住:“你如何知晓我身体后天残缺。” 她小的时候贪玩,曾在冬天不小心掉进了湖水里,自此落下了体寒的毛病,后来给靖安侯做妾,又被王氏欺压,逼着喝了许多极寒的避子药,冬天时还被克扣过炭火和月银。 长年累月下来,大夫说她的身体后天残缺,要想怀上孩子只能精细的养着,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关于这些,她都是小心瞒着,只有芙蓉和身边的嬷嬷知道。 姜寒烟如何懂得? “你不用管我为何知道,芙蓉刚埋下去不久,兴许还活着,我现在问你,如果在孩子和芙蓉之间做出选择,你选谁?” 姜寒烟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垂眸的瞬间微不可察的扫了床底一眼。 话音刚落,吴霜就愣住了。 这太难选了! 芙蓉是跟了她大半辈子不错,可真正能助她更上一层楼的只能是孩子! 芙蓉陪她吃了许多年的苦,可她再也不想吃苦了! 吴霜眼神闪烁,似乎捉摸不定,片刻后才开了口。 “我、我选孩子。” “呵。” 姜寒烟冷笑一声,抬脚撩过桌子底下。 小腿高的圆凳,她重重一脚踢在圆凳底部,圆凳顿时滑出。 “咻”一声卡在床之间,正好带起了床底半边的帘子。 床底的风光展露在吴霜面前,只见捆得严严实实的,捂着嘴泪流满面的芙蓉正好好侧躺在地! “芙蓉!” 吴霜惊喜的大喊,毫不犹豫冲上前,把床底的人解救出来。 而姜寒烟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主仆:“姨娘方才选的不是孩子吗?” 本来芙蓉刚要扑进吴霜怀里,听到这话,她眼里的光一暗,有些抗拒的推开身前姨娘。 吴霜的手落了空,她望着芙蓉的脸,心疼得宛如刀割,同时一阵后怕。 这死过一次的二小姐太可怕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偏偏诛心为上,姜寒烟不过两三句话,就让活下的芙蓉和自己生了嫌隙。 如果往后给她浇灌权利,姜寒烟岂不是…… “芙蓉,是我对不起你。” 吴霜低下头,轻声道歉,她从前最鄙视为了向上爬不顾亲情的人,可现在,她自己就成了这样的人。 听到这话的芙蓉心头一颤。 姨娘多么沉着的人,如今却为了自己,眼眶布满红血色,眼底还有乌青。 “姨娘……” “打住!打住!我可不是为了瞧你们俩主仆情深义重!” 第18章 一见钟情 姜寒烟敲敲桌子:“你们在我的地盘,不想着如何全须全尾的出去,还敢在这主仆情深?” 听到这话,吴霜和芙蓉皆是一颤。 二小姐现在的手段可不简单,她敢说出来,兴许就敢做! 吴霜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推到姜寒烟身前。 “这里面的东西给你,够买我和芙蓉的命了吗?” “好大的口气。” 姜寒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心说盒子就这么大点,能装多少银子,还想买两条命? 想着,她顺势打开了盒子,随即愣住了。 见到她的神色,吴霜松了口气,强打起精神:“怎么样,够了吗?” 本还一头雾水的芙蓉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吴霜的衣角:“姨娘,您把那东西……” 芙蓉眼中带着忧心和不舍,据她所知,从吴霜入府伺候侯爷开始,那东西就是姨娘视作底牌一样的存在! 可现在,为了从二小姐手中换回自己,姨娘居然拿出了它! 想到这,芙蓉忽然不怨了。 这么多年,没有孩子的姨娘过得多苦,她全都瞧在眼里。 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只金镶九龙戏珠手镯,龙,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图样,更何况还是九条龙! 这东西,极有可能是皇室御赐之物,或是皇室公主的陪嫁。 姜寒烟抬起眼,冷静的打量着吴霜。 在她的记忆中,吴霜家只是个卖绣品为生的可怜人家,跟皇室八竿子打不着。 那她手里为什么能有这种东西? 姜寒烟“啪”的一声,盒子盖上。 “这东西是贵重,可它来历不明,我可不敢收!” “这东西的来历,二小姐大可放心。”吴霜坦诚的说道:“此物件,侯爷其实也知道,小姐可以拿起镯子瞧一眼,看看手镯内壁上刻着什么字。” 见她眼神纯粹,姜寒烟只好打开盒子,拿起手镯在日光下端详。 只见手镯的内壁上果然刻着三个字:燕明珠。 “燕明珠?明珠公主?” 燕是前朝皇室的姓氏,前朝覆灭时有位公主特别出名,这公主就是明珠公主。 而她出名,却不是啥名声,而是出了名的恋爱脑。 一般公主不是娶驸马就是与别国联姻,明珠公主不一样,她为了一个男人,甘愿抛弃公主称号,成为一个庶人也要嫁给某男人。 明珠公主后来确实是嫁人了,还带着一笔对于男人来说颇为富有的嫁妆。 吴霜点点头:“是的,这镯子是明珠公主的嫁妆,我祖母曾是公主下嫁人家的下人,镯子是公主赏赐于我祖母,后来镯子也传到了我这儿。” 前朝的覆灭对大魏而言,并非是不能谈起的禁忌,自然而然,前朝的遗物就算拿出来也并无大碍,而且有些商人还特别喜欢收集一些前朝遗物。 “二小姐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把它卖给其他人,总之随二小姐处置。” 听到这,姜寒烟把金镯子高高举起,眼底映衬的金光让她的笑意更加明媚。 毕竟她前世再有钱,也没见过这么精美的镯子。 见其这般笑容的吴霜有些咂舌,二小姐笑起来明明仍有些孩子气,为何拿捏人心的手段这么厉害? “也行也行。” 姜寒烟收起盒子,眉眼间的满意让吴霜放下心了。 谁知下一秒,她脸色再次冷了下来:“那现在也该说一说为何搜我房间的事了,你要找什么书?” 此时,吴霜也不再瞒着。 “二小姐,你救人的当天,恰好府上的书楼出了事,书楼你也该知晓的,连王氏都不能进的地方。我有所打听,听闻书楼丢了东西,我怀疑二小姐所救之人就是书楼的窃贼。” 听见书楼二字,姜寒烟的心一沉。 可并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原身身体意识的残留。 也就是说,书楼是禁地的意识已经深入原身骨髓。 “你想多了,我救下之人并不是什么贼。” 吴霜下意识问:“那他是什么人?” 姜寒烟一愣,眼珠子轻转,答道:“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我在乱葬岗对他一见钟情。” “啊?” 吴霜和芙蓉愣在原地:“那太子殿下呢?” 侯爷还指望着二小姐入住东宫,帮侯府更上一层楼呢。 “太子虽好,可就因为跟太子多说了两句话,姜雪就恨不得将我杀之后快,经过这么一次我也是怕了,连我的姐姐都这样,以后再遇上其他爱慕太子的人,我岂非不用活了?” 姜寒烟故作黯然失色。 一番话反倒让吴霜愧疚起来。 也是,二小姐因为太子死了一次,不敢再喜欢他也不奇怪。 只是这件事哪有这么简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小姐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只怕难于登天。 “行了,不谈伤心事。” ‘伤心’的姜寒烟摆正脸色:“伸出你的手,让我探探。” “二小姐还会探脉吗?” 吴霜闻着,却早已把手伸至她面前。 幸亏原主常看的书里就有几本医书,姜寒烟顺着杆子爬:“你既然让人搜我的屋子,就该知道我读过一些医书。” 她伸出两只手指按在吴霜手腕上。 大概过了几分钟,姜寒烟脸色一沉:“你伸出舌头来。” 吴霜也不知为何,心往下一沉,照着她的话就做了。 瞧完吴霜的舌苔,姜寒烟心道果然,吴霜身体里的药毒积累可不是一星半点! “你是药罐子么,把药当饭吃了?你就算怀孕,生下来的孩子也会先天不足!” 是药都有三分毒,吴霜身体里的药毒已经超标了,生孩子倒是可以排出一些,只是就苦了孩子。 吴霜和芙蓉顿住,好半天说不出话。 “这、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吃太多药了?可是府医明明说药是温和滋补的!” 姜寒烟皱起眉头:“你平常所吃的药,一些药材药渣都拿来我这儿。” 温和滋补的药相对而言药性较小,药毒也小。 而且,吴霜只是身体虚,能积累如此多的药毒,一定是经常吃了些许猛药。 否则,按正常情况,一个人吃几十年的药都不可能积累这么多药毒。 可见到药材和药渣后,姜寒烟摇头。 “不对,并非这些。” 第19章 御赐之物 吴霜常吃的药里有茯苓、当归、黄芪之类的东西,全都是药毒较小的药材。 这些东西喝上三五年也没什么事,药毒可以忽略不计。 芙蓉不解的看着姜寒烟:“可这两年来,姨娘只用过这药方。” 姜寒烟拧眉,望着吴霜:“你来月事之后是不是时常下腹坠痛,时常倒汗,疼得严重的时候还伴随着手抖,连勺子都拿不稳?” 她每每说出一个字,吴霜的脸色就沉重一分。 还是芙蓉代替开口:“这都是姨娘瞒着别人的毛病,连侯爷都不不知道,二小姐如何知晓?” 姜寒烟长叹一声,这是因为药毒已经影响吴霜的神经了。 再如此下去,吴霜就是活着也得瘫痪在床。 “你的药不对,你应该还吃了其他的药,或者有人暗中给你下了药。” “有人暗害姨娘?!” 芙蓉的脸一瞬间变得恐惧且愤怒。 姜寒烟瞥了一眼她,心想,吴霜也算遇上个好侍女了。 此时,吴霜摇头:“这也不可能啊,我吃东西忌口颇多,有自己的小厨房,饭菜只有我信得过的嬷嬷经手,谁能把药下在我这里?” “那你就是吃了别的药,你若是还想怀孕生下健康的孩子,就别瞒着我。” 向自己的医生还有隐瞒,姜寒烟是无法忍受的。 她声音冷下来,让芙蓉和吴霜都有些心慌。 因为姜寒烟所说的每一条症状都对上了,她是真有一番本事,如果连她也不愿意帮忙,自己又能去找谁? 两人僵在原地,脑海里飞快思索,到底遗漏了什么。 芙蓉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不会是……不,这怎么可能?” 她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像连自己都接受不了如此事实。 “到底怎么了?” 几番追问之下,芙蓉才硬着头皮说道:“姨娘,您还记得玉屏风散吗?” 吴霜脸色一变:“你疯了,你如何怀疑这上面去?!” 她急得站起,向外头张望,幸好满庭芳的侍女门都站在门外,隔得较远,应该啥也听不着。 见吴霜如此紧张的举动,姜寒烟纳闷。 “玉屏风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怀疑?” “嘘!” 吴霜把手指放在唇前,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才压低声音道:“玉屏风散是御赐之物,皇家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那就是说,你吃过了?” 姜寒烟一听,反而更好奇:“这东西你还有么,拿来我瞧瞧。” 芙蓉二话不说离开院子,动作迅速,连吴霜都没拦住。 趁着空档,姜寒烟让吴霜继续说一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玉屏风散,类似一种美容养颜的东西,一般只有后宫的妃嫔才能用上,只有宫中的药具做多了,才赏赐一些受皇帝重用的大臣。 前几年的时候,靖安侯就得了一些,拿回了府中。 后来还因为如何分配,王氏和后院几位姨娘没少吵闹。 吴霜因为得侯爷宠爱,自然也分了一些。 那一阵时间,王氏偷偷喝利于怀孕的药,还勉为其难的多给了吴霜一些。 以致于吴霜手上的玉屏风散是最多了,更是引起了其他几位姨娘的嫉妒。 如果玉屏风散真的有问题…… 吴霜白了脸色。 芙蓉拿着一份盒子回了院子:“二小姐,您看,就是它!” 一打开盒子,姜寒烟眉头一皱,好重的药香。 这不对劲! “是它了。” 吴霜的一颗心沉到了湖底:“这怎么可能,这可是皇宫御赐之物!” 玉屏风散是一颗颗黄豆大的褐色药丸,一次一颗,盒子里的数量至少还够吴霜吃上半年。 姜寒烟随手拿起一颗,在掌心碾碎,鼻尖细嗅着药丸的味道。 里面确实含有几味珍贵的药材,同时也含了有毒的铅! “吃了这药,是不是可以变白变瘦?” 芙蓉连连点头:“是啊,就因为此物,玉屏风散在外头可是供不应求呢!” 姜寒烟翻了白眼,能不变白变瘦么? 药里含铅! 人吃多了能白成骨头,瘦成骨架,要命的玩意! “吴姨娘,你若是还想生孩子,可别再吃这东西了,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吃一个月的绿豆海带汤,清清肠道。” 姜寒烟拍了拍芙蓉手里的盒子:“这东西,能给我吗?” 手里的东西就是导致姨娘怀不了孕的罪魁祸首,芙蓉恨不得把它丢了。 她把盒子塞进姜寒烟手里:“当然可以!” 吴霜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指着盒子,声音颤抖:“二小姐,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呢?” 毕竟这种药连后宫的嫔妃都有吃,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你还不信了?”姜寒烟没辙:“那你拿回去,生孩子的事也别来找我了。” 芙蓉一听急了,忙抓住吴霜的手。 “姨娘糊涂,就因为玉屏风散是宫里的东西,咱们才没让大夫看过。而且你想,府上的其他三位姨娘也吃了它,这些年来,她们不也一直怀不上孩子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霜眼神一颤。 姜寒烟再次开口。 “府上的其他姨娘也吃这个?” “劳烦吴姨娘,找一找借口让她们别吃这东西了,跟着吃绿豆海带汤清清肠,等过段时间,领她们来我这儿探探脉搏。” 吴霜脸色一变,姜寒烟还要让其他的姨娘也怀孕? 这怎么行? 姜寒烟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解释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别人都怀不了孩子,就你能怀上,你确定自己能保住这孩子?” 与其这样,不如大家一起怀,人人都有! 这样一来,她瞧诊还能多收诊费,更能转移便宜爹的注意力,省得他老盯着自己跟太子间的破事。 吴霜想明白了,心中暗叹姜寒烟格局之大。 “二小姐果然聪慧,姨娘明白了。” “那你们该走了。” 姜寒烟开始送客,垂下眼眸沉思。 她也觉得奇怪,一般来讲,皇宫御赐的都是好东西,可玉屏风散却是个害人的玩意! 究竟是意外,还是暗藏了阴谋? 她正想着,却见簟秋偷偷摸摸的凑了过来。 “小姐,吴姨娘也走了,您可以把解药给奴婢了吧?” 姜寒烟忘了还有这茬,见簟秋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玉屏风散,赶忙把盒子一藏:“你等着,今晚给你!” 第20章 击鼓传花 七日的时间一晃而过,眨眼到了三公主赏花宴当天。 姜寒烟梳妆打扮完后,正准备踏上马车,却被一道声音喊住。 “烟儿。” 她循声一望,只见道貌岸然的便宜爹正朝自己走来。 “见过父亲。” 马车前的女儿一身青衣,嫩生生的脸蛋仿佛让周边的景色都跟着鲜亮起来,让人见了耳目一新。 姜威满意的捋着胡子道:“烟儿,给三公主的礼物可拿上了?千万要记得送,还有呢别惹三公主不高兴,听明白了吗?” 三公主虽是女子,但备受圣上喜爱,烟儿只要与她打好关系,何愁不能给姜家带来好处? 姜寒烟忽略掉他眼里的贪婪,道:“父亲放心,女儿都记住了。” 姜威脸上的喜悦更甚:“那就好,快去,别耽误了时辰。” “女儿辞别父亲。” 姜寒烟爬上马车,帘子放下后瞬间冷下脸,她打开手边的盒子一看,冷哼一声。 盒子里装的是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善于书法的三公主不算奇怪。 但实际上,三公主更爱调香,三公主的亲哥太子殿下才有收藏文房四宝的喜好。 这礼物究竟是送给谁的,还有待商酌。 足以肯定的是,这次赏花宴,太子盛熤八成也在。 她倒不是怕盛熤,而是寻思他色批的毛病能不能治。 想着,她伸手抚上腰间绣木兰花的腰带。 这七天,她差人到处找医馆问,好不容易才用一张药方换了三根银针。 手有些痒,想找个人来扎。 要是盛熤今天也在,或许能找机会试一试。 不多时,马车已在三公主府门前停下。 “小姐,咱们到了。” 姜寒烟扶着华年的手走下马车,命人拿上礼物,坦然的走进了公主府。 三公主去年腊月及笄,如今未满十六,尚未婚配,如今迁出了宫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 因为深得皇上宠爱,这一条街,最气派的非三公主府莫属。 姜寒烟是算着时间来的,不早也不晚,公主府的客人也还没来齐全。 当下人高唱‘靖安侯府姜二小姐到’的时候,仍是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 受邀而来的世家小姐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望向花堂尽头的帘子。 下人抬起帘子一角,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月白色的绣花鞋,浮光锦的绣锦鲤百迭裙在莹莹日光下好像活了过来,再往上是一截纤细的脖子,一张眉眼如画的脸。 “姜二小姐,请入座。” 侍女将她带往位置边坐下,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回过神来。 花堂上安静了好一瞬,方才传来三两声低语。 “她就是姜寒烟?” “倒是比姜雪长得标志,难怪能入太子殿下的眼,引得太子殿下给她撑腰。” 靖安侯夫人王氏宠坏了女儿姜雪,放任她残害同父异母的妹妹。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受邀而来的人,可没少听家里人谈论起这件事。 自然而然的,姜寒烟也成了她们的话题中心。 “那她岂不是惨了,听说钦定的太子妃赵家小姐今日也要来,赵小姐嫉妒心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敢勾引太子殿下的女人。” “就是赵小姐不来,她也不会好过!” “怎么说?” “等着瞧好戏就是了。” 姜寒烟没有把这些窃窃私语放在心上,自顾自扒拉着桌前的瓜果。 渐渐地,客人来齐了。 这时,花堂里所有的客人退至一旁,下人高声报唱。 “三公主殿下到——” 方才还随意谈笑的少女们正了正脸色,纷纷起身行礼:“三公主殿下万安。” 一位身着绯色绣海棠石榴裙的华贵女子来到主位上,她倨傲的扫过台下的宾客,满意开口:“大家都起。” 女孩们重新坐回位置上。 宴会开始了。 姜寒烟望了眼三公主,发现她与盛熤长得还挺像。 她意味深长的望了望三公主的帘子后面。 三公主设宴,请的客人皆是女子。 按理不该出现男子。 可太子,是三公主嫡亲的哥哥! 盛熤就算出现在公主府里也不足为奇。 赏的花儿摆在宾客桌前空地上,然后便是熟悉的献才艺环节。 欣赏完了公主府准备的歌舞,台上的三公主开口:“不知今日谁家小姐敢上前献艺,若是才艺献的好,本公主重重有赏!” 底下传来小姐们的议论声,最后传来了一道令姜寒烟熟悉的声音。 “回三公主,臣女斗胆献一曲百花令,望公主喜欢。” 百花令是一首琴曲,是几百年前古琴宗师所创之曲,非琴技高超者不能弹。 听见这话,就连台上的三公主也有些惊讶。 “你是安国公府嫡女,林梦月吧?早就听闻你琴技超然,今日可算是有机会一闻,请。” 姜寒烟瞪大了眼睛,难怪声音这般耳熟,原来是林梦月。 她是往脸上涂了多少胭脂? 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梦月早有准备,所用的古琴都是自己亲带。 “铮——” 试音完毕,一曲舒缓温柔的琴声从林梦月手中倾泄而出,春水一般静静流淌过花堂的每一处角落。 人们沉醉其中,仿佛置身百花争艳,万蝶振翅的花谷中。 一曲终了,花堂整整安静了片刻才传来声音。 “好!林小姐的琴艺果然高超!” 三公主带头称赞,底下是一片附和之声。 离三公主最近席位上的女子也起身道:“林小姐的琴声真是让人如闻仙乐,还有哪位小姐也来献献才艺,不只琴艺,作画写诗也是可以的!” 姜寒烟坐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吃瓜,并未注意说话的女子与林梦月交换了个眼神。 只见林梦月福了福身子,对着三公主说道:“臣女倒是有一个点子,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尽管讲。” “不如我们来玩击鼓传花,鼓声一停,接到花的人献一场才艺,没有才艺,喝酒也行,公主觉得如何?” 这小游戏也不难,正好宴会人多,玩起来也热闹。 三公主会心一笑:“好,那本公主来击鼓。” 公主下首最近的女子赶忙接话:“击鼓这类粗活,如何能让公主来呢,不如由我为公主代劳!” 第21章 天女散花 “公主先挑一朵花!” 林梦月提议。 三公主走至台下,从花盆里挑了一朵开得正艳的宫灯长寿花。 鼓声开始,宫灯长寿花就从三公主手里开始传起,底下的千金贵女们一人接一人传下去,生怕停在自己手里时,鼓声就停下了。 片刻,已到了林梦月手里,赵丹姝敲鼓的动作放慢了,林梦月眼神一闪,忽然把花儿一丢—— 朝着姜寒烟的位置丢去。 “咚!” 鼓声沉重的尾音落下,长寿花跟着落于姜寒烟的桌案上。 见此情景,其他的贵女暗自松了口气。 认出是姜寒烟的人却心中暗笑,接下来该有好戏瞧了。 赵丹姝站起身:“原来是靖安侯府姜小姐,快站起来。” 听了她的话,三公主脸上的笑忽然僵住,眼神一冷:“就是勾引得让太子哥哥帮忙撑腰的姜小姐?既是如此,还不快站起,让本公主瞧瞧!” 一股诡异的死寂在花堂里漫开,贵女们的视线似有似无的往姜寒烟身上飘。 姜寒烟只好放下手里的香瓜,起身行礼:“臣女见过三公主殿下。” 而后抬起一张小脸,大大方方的任她们打量。 三公主和赵丹姝眼中划过一丝厌恶,这贱人长得竟比宫中的妃子还美上三分,难怪太子哥哥被她勾得五迷三道! “狐媚子。” 三公主低声说了句,只有身边的人听见。 而后,她清清嗓子:“本公主听说太子哥哥非常喜欢姜小姐,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小可,想必你一定有过人之处,断不是空有皮囊的木头桩子,我觉得酒就不必喝了,姜小姐献一献才艺,让我们也开开眼。” 坐在底下的小姐们捂着嘴偷笑。 以往也不是没在宴会上见过姜寒烟,谁不知道她脑袋空空,几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这不,从赏花宴开始,姜寒烟就一直吃吃吃! 桌上的果皮果核都堆了个小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姜家吃不上啥好东西。 还没等姜寒烟说话,林梦月就先开口。 “赵姐姐,三公主,我觉得还是算了,姜小姐平日独来独往,既不见她与人结伴入学参加诗会,也不见她的任何画作墨宝,至于琴曲笛声就更别说了。依我看,三公主让姜小姐自罚三杯得了!” 话里话外,无不是嘲讽着姜寒烟不学无术,无才无德。 就差把‘姜寒烟是废物’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三公主却不允:“姜小姐空有美貌可怎么行,没点长处可配不上太子哥哥,赵丹姝,你这个钦定的太子妃难道也不明白此道理?” “早知姜小姐这般无趣,本小姐的帖子还不如送去京中的戏班子。” 她讥讽的瞥了一眼底下的姜寒烟,下一秒就移开视线,仿佛多瞧一眼都脏了自己眼的模样。 底下的窃笑声更大了,众人打量姜寒烟的视线也带上几分不屑。 姜寒烟实在忍不了。 人可以不活,却不能没活! “三公主此言差矣,臣女写诗作画不行,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绝活!” 瞧好了烙铁,姐来给你整个活儿! 她瞅了一眼开正艳的花,目光飘向前头的赵丹姝:“这绝活呢,我保证你们都没见过,既然是赵小姐提出来的意见,臣女希望赵小姐替我做担保。” 赵丹姝全当她是说笑,还绝活? 不过可以见到姜寒烟出丑,她何乐而不为:“担保就担保,你要献什么才艺?” “等等!” 这时,林梦月出声打断,有万裳轩的先例在,她不得不提防姜寒烟:“你先说说是什么绝活,赵姐姐才能为你做担保。” 担保就担保,反正也不是她。 姜寒烟望了眼身前的花:“这绝活呢,名为天女散花!” 贵女们默念着名字,有些不明觉厉。 有人问:“这是舞吗?” 没想到姜寒烟琴棋书画不行,私底下竟然还会跳舞! 武? 也算是。 姜寒烟点头:“臣女担心一会儿弄坏了三公主的花,所以想让赵小姐做担保,赵小姐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三公主有些犹豫,她这些花可是用来调香的,弄坏了怎么办? 赵丹姝却喜上心头,没多想就答应了:“好,那姜小姐快让我们开开眼界,何谓天女散花,它究竟如何!” 得! 三公主没好气的瞪了赵丹姝一眼,可想着她是钦定的太子妃,以后也就是一家人,花弄坏了就坏了。 “好,大家瞧好了!” 姜寒烟粲然一笑,眼中闪过志在必得,只见她撸起袖子,露出半截白玉般的手臂。 贵女们下意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这天女散花,究竟是什么样的绝活?! 在一片寂静中,姜寒烟抓了一把堆在旁边的果核,素手一抬,指尖捏起一个果核,向着前方五颜六色的花儿。 “咻——” “咻——” “咻——” 几道风声划过耳畔,只见小小的果核不知何时成了威力十足的暗器,啪一声打在花瓣上,霎时间炸开一片片雪花大小的花瓣,高高的飞往半空之中。 她弹出果核的速度极快,一个接一个,几乎没有停顿。 在贵女们眼中,摆在花堂中央的花一朵朵炸开各色的雪花飞入空中,令人眼花缭乱的雪花纷纷扬扬,如梦似幻般在天上摇曳翩跹。 白的像菜花蝶,红的像火蝶,粉白交加的像桃花杏花,一曲百花令仿佛真实的浮现在眼前,一时间让人忘了呼吸。 这场雪花一直持续了一刻钟的功夫才纷纷落下。 直至此时,贵女们才发现中央的花,除了层叠的花瓣上挖了果核大小的口子之外,一切都完好如初! “这当真是绝活儿!” 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才令众人的思绪从震撼中拉了回来。 姜寒烟朝上首行了个礼:“赵小姐会替我担保的,没错吧?” 三公主气得已说不出话了,她的花,她辛辛苦苦养了一整年的花! 赵丹姝的脸色青白交加,好半天也说不出话。 她感受着身后传来的视线,头皮一紧,脸上虽未表现出,却暗自恨上了林梦月。 该死的东西,不是讲姜寒烟啥也不会么? 第22章 来者不善 碍于这么多人在,三公主不得不咽下火气。 她可以不顾自己的脸面破口大骂,却也要顾忌皇室的脸面。 想着,她只能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姜小姐果真让人大开眼界,击鼓传花就先暂停片刻,本公主先去换身衣裳,各位玩得尽兴。” 说罢,她转身离开。 没了公主,花堂上的气氛自在了不少,贵女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在大魏,女子出门的机会实在不多,能见到知己好友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借着这么一场赏花宴与好友叙旧,何乐而不为? 因此,贵女们只跟自己相熟之人交谈,姜寒烟没有朋友,只能孤零零的坐在一旁发呆。 此时,花园的假山后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姜寒烟是个废物点心,这击鼓传花万无一失么?” 赵丹姝咬牙切齿,同时也懊悔,早知就不该轻信林梦月这个贱人的话。 林梦月自己也憋着一股气,这会儿更没好脸色。 “寻常女子学的不都是琴棋书画,我如何知晓她还有这种本事?” 这话,还真无法反驳。 赵丹姝仍是咽不下这口气:“那现在怎么办,三公主的花已经被弄坏了,按照她的脾气,你以为除了姜寒烟,她就不记恨上我们?” 而且她是三公主,两人加一起都惹不起! 林梦月开始后怕,手不安的拽着帕子。 三公主出了名的刁蛮,如果不能让她当场解恨,只怕她们两人今后讨不着任何好处! 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这儿是三公主府,就算出了事,也是三公主的责任,而且…… 林梦月望了眼面前的女人,赵丹姝她爹是太子太师,当朝皇后钦定的太子妃,如果让她和姜寒烟斗起来,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着,她心中冷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粉。 “赵小姐,咱们怕什么?三公主既然有气,那我们就替她出气,只要三公主开心了,咋可能还记恨我们?” 赵丹姝皱眉,望着她手里的纸包:“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凭它就能让三公主解气?” 林梦月招招手,示意她耳朵凑过来,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令人心生不安。 “这东西呢,只要倒进酒里哄姜寒烟喝下,然后将人骗至后院来,我再找几个杂役……” 花堂。 姜寒烟把桌上能吃的都吃干净了,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她正准备把礼物送了后好离开,却不料转身撞上迎面走来的赵丹姝。 “姜小姐为何只有一人,没人与你喝酒畅谈吗?” 赵丹姝笑得轻快,眼神却飞快的从姜寒烟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别处。 姜寒烟明白,来者不善。 她只能坐回原处。 方才,姜寒烟听华年说了,这赵丹姝是钦定的太子妃,而且本身也喜欢太子盛熤,早年间还有其他更漂亮的女子喜欢盛熤,最后都被赵丹姝想尽办法弄出了京城。 不过人都到眼前了,她也不好直接无视。 “赵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赵丹姝眼眸一闪:“刚才实在是对不住姜小姐,若是知道这花会落在你手上,我就该多敲一会儿了,来人!” 话音一落,她身后走来了一个端着两杯酒的侍女。 “这杯酒,算是我给姜小姐的赔罪,我干了,姜小姐你随意。” 接着,她不由分说,拿起其中一杯喝了干净,丝毫不给姜寒烟拒绝的余地。 姜寒烟望着送到手边的酒,心里警铃大作。 这女人不怀好意,酒里肯定也有东西! 她拿起酒杯下意识一嗅,好家伙,里头果然被人加了点料! 然而此时,赵丹姝已经喝光了酒,正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用眼神催促她快喝。 可姜寒烟一直不动,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赵丹姝。 这让赵丹姝心里发毛,甚至开始怀疑姜寒烟是不是有所察觉了,她正思索着,就见姜寒烟仰头把酒往嘴里一灌! 气势十足。 赵丹姝都不禁担心,姜寒烟喝完了酒是不是还要摔杯? 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好了。” 姜寒烟把酒杯一放。 赵丹姝凑上前,见杯里确实空了才暗自松了口气,她笑意更甚:“那我带姜小姐去后院逛逛如何,姜小姐想必还没见过公主府的荷花池。” 穿过曲折的回廊,后院一片鸟语花香。 只是一路上,都是赵丹姝开口,姜寒烟极少说话,仅时不时回应一声。 走至半路,林梦月忽然出现,怀里抱着一捧带着水珠的荷花荷叶。 “赵小姐,你们可算来了,快来看看我摘的荷花好不好看!” 她像个炮弹一样冲过来,目标明确的指向姜寒烟。 姜寒烟躲闪不及,被她抱在怀里的荷叶荷花砸了个正着。 “啊——” 林梦月一声惊呼,荷花荷叶掉了一地,她慌忙抓着姜寒烟的袖子:“对不起啊姜小姐,你的衣服被我弄湿了!” 如今是夏季,女子穿得衣裳单薄,姜寒烟身上衣服的料子一沾水就透,这会儿,湿掉的袖子紧贴在手臂上,一眼就可以看见衣服底下的皮肤。 赵丹姝神色慌乱,赶忙交代华年:“你是姜小姐的丫鬟吧?还不快去给她拿备用的衣裳,我们带她找间屋子避一避。” 华年一直伺候姜寒烟,也跟着极少出门,更别说这般的宴会。 她单纯的点头:“小姐,我一会儿就回。” 姜寒烟点头:“嗯。” 待华年走远,林梦月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姜小姐,跟我来。” 二人带着她来到了一间房门紧闭的厢房前。 到了这,林梦月总算是忍不住了:“赵丹姝,你亲眼看着她喝酒了?” “放心,她喝得干干净净!” 赵丹姝点头,想着一会儿姜寒烟要遭遇什么,她心里就觉得畅快。 她们说着话,却发现姜寒烟就站在一旁,脸色坦然自若,仿佛没听见她们的话。 这让林梦月非常不爽:“姜寒烟,你耳朵聋了?你还不知道吧?赵丹姝给你喝的酒里被下了催情药,你一会儿就要失去清白了!贱人!” 她只说赵丹姝,却只字不提自己。 赵丹姝也不反驳,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可下一秒,她们就见姜寒烟低头,张嘴一吐:“哇啦——” 第23章 自作自受 “哇——” 姜寒烟把含在嘴里的酒一吐,拿起帕子点了点嘴角,似笑非笑望着眼前错愕的两人。 想不到吧? 她竟然可以将酒含在嘴里这么长时间!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她装病卧床的三天,下人每每来给她喂药,她都是含在嘴里,等人走光了才敢爬起来吐掉。 只是也有缺点,整个过程不能说话,只得发出“哇啦哇啦”的动静。 破解高端的暗害局,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不是脑筋动不起,而是简单粗暴更有性价比。 姜寒烟在心中说道。 并不是她不够高端,她只是比较咸鱼。 林梦月和赵丹姝瞪大了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你你,你骗我,你没喝酒!” 赵丹姝伸手指着姜寒烟的鼻子,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你果然狡猾!” 林梦月则是慌乱不已,盯着地上的小水洼眼神闪烁! “贱人,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吗?” 林梦月跟赵丹姝对视一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两人瞬间达成共识,伸出手作势要把姜寒烟推进门里,厢房里的三个杂役已经被她骗着喝下了催情的酒,算着时间,此时也该发作了! 然而姜寒烟早有准备,只见她往边上一闪。 两人身前一空,顿时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扑,“哐当”一声撞开了厢房的门! 姜寒烟快步来到两人身后,向着两个不同颜色的屁股抬脚就踹,然后反手抓住门框,甩手一关! 做完这些,她左顾右盼,果然在脚边发现一把铜锁。 “咔哒”一声! 姜寒烟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隔着门喊道:“啊!赵小姐林小姐,你们怎么被人锁在里面了,里面没有其他人吧?你们别着急,我现在就找人把你们救出来!” 果然,下一秒,门里就传来激烈的拍门声。 “贱人,你竟然敢害我,我命令你马上开门,不然我赵丹姝永远不会放过你!” “姜寒烟你敢,你不许走,你回来把门打开!” 林梦月和赵丹姝尖又利的叫喊声震得姜寒烟退后一步。 “开门,开什么门?我连钥匙都没有!” 姜寒烟说着,提着裙子在原地踏步,门里传来的声音更加惊恐。 “蠢货,还不快把钥匙交出来,姜寒烟你回来,不许走!” “我给你钥匙,你不许去喊人!” 把钥匙拿在手上的林梦月彻底慌了,锁头在外面,她拿着钥匙也没用,至于姜寒烟到底会不会给她开门,她更不敢想。 很快,姜寒烟就见门缝底下推出来一把闪着光的铜制钥匙。 她捡起钥匙猖狂大笑:“两个蠢货,还真以为要给你们开门?做啥春秋大梦呢!” “啊——你这贱人!” 眼看着门里又要传来震得人耳膜刺痛的尖叫,姜寒烟没了好心情,一脚踹在门板上。 “都给我闭嘴,想出来就都听我的!” “哐”的一声巨响,似乎把门里的两人吓破了胆。 “好!我们都听你的,你想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答应!” 门外,姜寒烟把钥匙的绳子抓在手里甩的呼呼响,她眼眸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你们并不是为我做啥,而是三公主的赏花宴办坏了,你们两人必须有其中之一承担责任,也才能解三公主的心头之恨!” 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如果吴霜在这里,一定吓得腿软。 这样的笑容太熟悉了! “我可以把门打开,但从这扇门里出来的人只能有一人,你们自己选!” “别让我等太久!” 她话音落下,门里先是一片死寂,没过多久,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间或夹杂几声女子的尖叫。 姜寒烟眼神冷漠,甩钥匙的动作跟着停下。 她思索着,最后出来的女人该是谁呢,不过只一瞬间,心头就有了答案。 屋里的打斗声似乎到了尾声,姜寒烟把钥匙插进锁里:“只能出来一人哦~” 说完,她让开位置。 仅一眨眼的功夫,门被人从里头打开,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指甲印的赵丹姝夺门而出! 可她并未离开,而是咬着牙转身拔钥匙,扣锁,一气呵成! 姜寒烟望着她,有种想为她鼓掌的冲动。 但,她压住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赵丹姝,太子太师之女。 皇后钦定的太子妃,东宫的女主人。 未来的一国之母。 怎么可能是被人拿着当枪使的蠢货? 表面上,这件事一旦败露,所有矛头都直指赵丹姝。 可真要查起来,她是钦定的太子妃,何必要害顶多只能当侧妃的姜寒烟? 这不足以成为害人的动机,此为其一。 其二,药粉是林梦月所给,杂役是林梦月找来的,房间也是林梦月选的,跟赵丹姝有什么关系? 真正被人拿着当枪使的,一直都是林梦月! “啊——不要,放我出去,姜寒烟你放我出去,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你了!” 门内传来激烈的拍打声,姜寒烟还没动,就见赵丹姝飞快退后几步,奋力甩着钥匙一扔,把它丢在谁也够不着的房顶上! 做完这些,赵丹姝喘着气,两只眼睛嗜血一般瞪着紧闭的房门。 这时,林梦月的尖叫忽然染上恐惧:“不,不要过来,别碰我啊——” 姜寒烟用脚趾头想,都能知晓里面即将发生什么。 只是,她并不为林梦月感到同情。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她走到赵丹姝身边,却发现这人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本打算一走了之的想法半途而废,姜寒烟停下脚步,低声道:“我要是想争太子,你就得跟数不清的女人争,可我要是不争,你一个也不用争。那你说,我是争还是不争,太子妃殿下?” “想清楚了,来找我。” 听到这话,赵丹姝眼眸先是一暗,随后才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最后又闪烁不明。 姜寒烟轻笑着走了,脚步飞鸟般轻盈。 过了片刻,赵丹姝意味深长的望了紧锁的厢房门一眼,也转身离去。 然而,屋檐上,一个男人拿起瓦片上的钥匙,远眺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呵,有趣。” 第24章 人形牛自己回来了 曲折的回廊走至一半,姜寒烟遇上了拿着薄披风的华年。 华年见了她感到奇怪,伸长脖子望了望后面才道:“小姐怎么在这,赵小姐和林小姐哪里去了?” “她们被三公主的人喊走了,不用管。” 姜寒烟随口搪塞过去,拿着披风罩在身上。 林梦月遭了殃,这场宴会估计很快就要结束,而且有赵丹姝在,她一定会解决好一切。 留下来看戏什么的,姜寒烟没有兴趣,把便宜爹交代的东西一送,找个借口就走了。 可她并不知道,不知何时出现在柱子后的赵丹姝一直盯着自己,直到自己彻底离开三公主府。 赵丹姝已经换了身衣裳,脸上的抓痕也用粉盖了起来。 她依旧端庄秀丽,丝毫看不出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人。 明明人已经走远,可姜寒烟的低语却仍然萦绕在耳畔。 ‘太子妃殿下!’ 多么动人的称谓! 可姜寒烟话里的意思,她又有些捉摸不透,仿佛话里的谜底总隔着一层遥不可及的幔纱。 她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姜寒烟该是不太愿意入太子的东宫吧? 但,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太子,是大魏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想成为陪伴天子左右的人? 可,是姜寒烟主动喊自己太子妃殿下! 赵丹姝手扶着柱子,长长的指甲紧扣在柱子的雕花上,她抠的指尖发白,用力得仿佛指甲下一秒就能断掉。 也不知她深想了啥,竟然专注得连疼都顾不上。 三公主府外,姜寒烟钻进马车里:“走,回府。” 这时,马夫忽然开口:“劳烦小姐等等,周六还没来呢。” 姜寒烟一愣,啥意思,还得等到星期六才肯干活儿? 她掀开帘子刚要开口,就见马夫指着后方:“来了来了,小姐坐稳,咱们马上动身。” 星期六就这么来了? 她顺着马夫手指的方向一望,才明白周六原来是个人,是靖安侯府上的家生子,在原身院子里负责干重活的小厮。 周六忙不迭赶来,脸上带着歉意:“小的吃坏了肚子耽误了时间,还望小姐息怒。” 姜寒烟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事实。 前世学医的时候,她跟着一个擅长摸骨的老爷爷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倒也学会了膲骨相的皮毛。 眼前这张脸是周六的脸不错,但他的骨相,为何跟上次跑了的‘人形牛’一模一样? 她眨眨眼,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并不是! 周六被瞧得有些心慌,忙低下头道:“小的知错,还请小姐责罚。” 姜寒烟只是放下帘子,一言不发的坐回了车厢。 回府的路上,她百思不得其解。 人形牛不是跑了吗?怎么自己又回来了,还假扮成周六的样子。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有真正的周六又在哪里? 街上不时有风吹起车窗前的帘子,透过帘子的缝隙,姜寒烟可以看见紧跟在车壁边上的周六。 罢了。 她叹一口气,人形牛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好,而且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试药目标。 打了瞌睡就送枕头,这也算是件好事。 至于这人形牛究竟想干什么,先观察一阵子再做打算。 回府,满庭芳。 姜寒烟找来院子的管事嬷嬷问:“嬷嬷,周六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你怎么把这样的人安排在我院子里干活?” 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嬷嬷不知如何作答。 周六这人可是出了名的机灵和手脚勤快,为何到了小姐这,就变成呆头呆脑了? “小姐,莫不是周六哪里惹得您不快?” “回府的时候,周六不知跑哪去了,竟然要本小姐等他!” 嬷嬷一听顿时明白:“哪有主子等下人的道理,周六确实做的不好,那小姐可要老奴去罚他的银子?” 姜寒烟点头:“也好,你跟我说说周六平日的性子,给他安排一份别的差事。” 在嬷嬷的口中,周六是个话不多,总爱独来独往,但办事靠谱,这么多年来没出过错的人。 只是眼下这情况,嬷嬷叹气,周六得罪了小姐,只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然而姜寒烟想的却是,难怪人形牛盯上周六。 “那正好,院子里有块空地,放着也是放着,你让周六去把那块地打理打理。” 她好用来做药田,就比如她种在盆里的留魂草,再过几年,留魂草就得换地方生长,有一块地是最好不过的。 嬷嬷脸色一骇,忙应声:“老奴晓得了。” 周六好好的一个家丁沦落到锄地,只怕再过一阵子,就要被小姐贬到庄子去干苦力了。 接下来相安无事,一直到入夜。 晚上闷热,姜寒烟的屋子窗户大开,窗棂上放着一盆小白花,微风不时吹过,小花不时随风摇曳。 恰好此时周六提着灯笼路过,见到小花的瞬间顿时停住了脚步。 昏暗中,他提起灯笼照了照,两只眼睛微眯。 难怪他在后院找了一圈也没见着这朵熟悉的小白花,原来是被人移到这儿了! 既然小白花在这,是不是也能说明,他要的东西还在? 周六眼神愈发晦暗,直到远处传来嬷嬷的脚步声,他才若无其事的离开。 一夜宁静,天上的银月很快被朝阳取代,光明驱散黑暗。 姜寒烟刚吃完早餐,就听门外的下人道:“侯爷。”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自己的便宜爹走进屋里。 她起身行礼:“爹爹今日怎么有空来女儿这?” 姜威在椅子上坐下,环顾一圈女儿的屋子,比起上次来,屋子里显然多了不少好东西,倒也体面多了。 至少下次太子再来,他不会被斥责苛待女儿。 他心里满意,让吴霜管家的决定果然没错。 “爹跟族老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王氏,姜雪的名字从族谱上除了,把你往上提一提,从今往后,你就是姜家的大小姐了。” 姜寒烟表面欣喜,心下却不屑一顾。 原主本来就是大小姐,后嫁入姜家的王氏的女儿比她都大,就为了让姜雪名正言顺,她这个大小姐才不得不让位。 “既然如此,你找时间去宝华寺一趟,把消息告诉你娘。” 第25章 翻地 “女儿知道了。” 姜寒烟乖巧的作答,心里的白眼快要翻上天。 原身的生母云氏生下原身就撒手人寰,因此也被便宜爹姜威视为不详,云氏的尸骨和灵位甚至不得葬入祖坟和宗祠。 为了不落人口舌,便宜爹又在宝华寺给云氏立了一块往生牌位。 然而这么多年来,去寺庙给云氏上香的从来都只有原身一人。 不知是不是原身残留的情绪作祟,姜寒烟有些不耐烦,心说便宜爹怎么还不走? 谁知姜威非但没走,还问起了三公主宴会上的事。 “烟儿,听外边的人说,三公主赏花宴上,国公府的姑娘被人糟蹋了,这事是怎么回事?” “竟然有这样的事?” 姜寒烟故作不知:“三公主兴致不高,女儿离开的也早,没想着女儿一走,竟然出了这样的乱子。” 姜威摸着胡子:“幸亏烟儿走得早!” 听到这,姜寒烟撇了便宜爹一眼,他居然会关心自己的女儿? 下一秒,便宜爹熟悉的嘴脸又回来了。 “那是国公爷家的姑娘,许配给太子也不为过,连这样家世的姑娘都遭了殃,烟儿往后出门可要小心,听明白了吗?” “女儿明白了。” 姜寒烟应声道,却有些心不在焉。 按理说这件事不可能闹得人人皆知才对,毕竟是发生在三公主府上的事。 三公主不要颜面,皇室也要颜面吧? 皇家公主的府邸办个宴会还发生这样的事,以后谁还敢来参加? 这其中,怕不是有赵丹姝的手笔。 啧啧,姜寒烟在心里感慨,林梦月招惹谁不好,招惹未来东宫女主人,她该的! ‘父慈女孝’一阵过后,姜威总算动身离开。 姜寒烟垮下脸,便宜爹还打着把自己送进东宫的算盘,要是自己没顺他的意,这唯利是图的便宜爹不会把自己当成弃子废了吧? 这可不行…… 这件事似乎还遥远,姜寒烟回过神,决定先把眼下的日子过好。 “嬷嬷,周六呢?” 嬷嬷问他怎么了。 “正好本小姐闲着,把周六找来,我要看着他锄地,省得他偷奸耍滑。” 很快,周六被人带到一块空地前,嬷嬷丢下一个锄头。 “小六啊,大小姐说要把这片空地翻出来种花种草,正好你有空,就把这块地锄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窗子忽然被人打开,一张俏生生的脸从中探出来。 “周六是吧?赶紧干活,争取在太阳下山之前把这块地都翻过一遍。” 姜寒烟望了眼一间厢房那么大的空地,心说看起来虽大,但耐不住人家是人形牛啊,牛不就是用来翻地的吗? 这对他来说,应该很简单。 听到这话的嬷嬷一惊,本来想为周六说话,可见到小姐冷下的脸又打消了心思。 脚下这块地当初被当成地基夯实了,本来是用来起屋子的,早几年前硬的连种子都活不下去。 是后来久了,才长一些杂草野花。 现在让人用锄头把地翻一遍,想想难度也知道挺大的。 如今府上只有这么一位小姐,连侯爷都对她照顾得紧,她折腾一个周六算得了什么? 嬷嬷干脆默不作声的走了。 周六望着手撑在窗边的姜寒烟,再看看眼前这结实的土地。 不知为何,他竟有种自己被当成牛来用的错觉。 “小姐怎么想起种花种草?” 姜寒烟眉头一挑:“这是你一个下人该问的问题吗?赶紧翻地!” 她冷声说着,让下人搬了张椅子在窗边,坐下后自顾自拿了本医书看了起来。 周六摸了摸后槽牙,认命的拿起锄头。 想他堂堂王爷,如今竟然被人当成牛来使唤。 晌午,吴霜来了满庭芳,身后跟着的贴身侍女依旧是芙蓉。 华年把人带到窗边。 “姨娘见过大小姐,恭喜大小姐重新拿回嫡长女之位,这是姨娘的贺礼,还请大小姐笑纳。” 上次之后,吴霜就瞧破姜寒烟财迷的内里,这次即是来贺喜,自然得带一份礼物。 果然,姜寒烟脸色缓和了不少。 “姨娘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 她虽说着客套话,手却诚实的伸向芙蓉捧着的盒子。 吴霜眉眼带笑。 此时的姜寒烟脸上才有孩子气,看起来容易亲近了不少。 她诧异的望了眼窗外挥舞锄头的身影,虽然不理解,可毕竟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正事要紧,吴霜拿出个小盒子,压低声音:“大小姐,这些是其他姨娘手里的玉屏风散,她们的份额不多,都在这了,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姜寒烟惊喜的瞟了她一眼,没想着她动作挺快。 接过盒子一打开,还是一股熟悉的药香。 “怎么样?” 吴霜担忧的问,玉屏风散有问题的话,她吃的份额是最多,是不是也最难怀孕? 一想到这,她就懊悔的几欲吐血,谁能想着这象征着侯爷宠爱的药品,最后竟然会成为自己无法怀孕的罪魁祸首? “跟你的一样,吃多了要命。” 短短一句话就把吴霜的心打入地狱。 “大小姐救救姨娘,姨娘还是想……” 姜寒烟忽然起身把窗子关了起来,屋子顿时暗了几分,她起身走向内室:“跟来。” 窗外锄地的毕竟是男子,吴霜没多想,跟上她的脚步。 “大小姐,我吃了这么多的玉屏风散,你说我是不是?” 姜寒烟点头:“你找个机会,让我看看其他姨娘的情况,至于你自己,你是要命还是要孩子。” 吴姨娘现在的身体也不是不能怀,就是生下来困难。 要么生下后药毒转移到孩子身上,要么生产的时候催发了药毒,一尸两命。 无论何种结果,吴霜应该都不愿接受。 听到这的吴霜顿时红了眼眶。 下一秒,姜寒烟的话又给了她希望。 “你是需要一个孩子傍身,还是真心想要一个孩子陪伴此生?” 吴霜愣住,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还望大小姐解惑。” “若是,有的姨娘生了孩子却无力抚养长大,这种情况是不是要把孩子交给有能力的姨娘来养?”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霜跟着眼前一亮。 第26章 无名的往生牌 吴霜入府的时候,姜寒烟和姜雪才两岁。 可以说,她是瞧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长辈。 那时,只想着得到侯爷的宠爱,也没想过要个孩子,后来被王氏欺压得厉害了,才开始有这种想法。 府上的孩子就姜寒烟和姜雪,甚至吴霜还想过,若是有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后来时间越长,想要一个孩子的冲动也越强。 但孩子是不是必须自己亲生的,她还从未想过。 姜寒烟的话如同吹开浓雾的飓风,让吴霜眼前一片清明。 她甚至不需要自己生下孩子就能在府中立足,只要有孩子愿意喊自己娘就行,这是多么简单的事! 府上有个陈姨娘,与她同岁不说,家世也不好,最为不受宠! 这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想到这,吴霜望向姜寒烟的眼神越发热切,这死过一次的大小姐脑子怎么跟开了光似的,这么好使! “大小姐的眼界果然非常人能比,姨娘明日一早就让其他姨娘来请安,大小姐不如一并来?” 明天? 姜寒烟摇头:“改日吧,明天我要去宝华寺上香。” 大魏车马慢,上香的功夫就得花大半日。 吴霜有些遗憾,却仍然面带笑容:“不急于这一日,既然是上香,姨娘能否陪大小姐一起,姨娘也想为将来的孩子祈祈福。” “好啊,那就有劳吴姨娘替我准备车马。”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下来,屋里断断续续的传出笑声。 窗外锄地的周六心不在焉,他耳力惊人,如果想听,听清隔着几堵墙后的声音都不在话下,更别提现在这种情况。 只是,姜寒烟一个闺阁女子,居然连姨娘生的孩子都想插手,未免管的太宽。 更关键,那姨娘居然对姜寒烟说的话唯命是从。 这靖安侯府,远不像外头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让他感到高兴,明天姜寒烟出府,屋里不就没人了? 他真想快些找着东西,毕竟他不是真的周六,待在靖安侯府的时间越长,他暴露的可能就越大。 而且,他如果长时间不露面,朝廷也会…… 想着,周六锄地的动作更卖力了。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纵使周六一点没偷懒,偌大的空地也只翻了一半。 晚上验收的时候,姜寒烟上下打量周六,眼神里闪烁的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唉,人形牛再厉害,果然还是跟真牛没法比。 得出结论的姜寒烟摇着头走了,留下背后的周六独自留在原地头脑风暴。 眨眼就是去宝华寺上香当天。 周六扛着锄头,刚准备干活,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嫌弃的声音。 “干不动算了,周六,你还是赶马好了。” 姜寒烟本都打算跟吴霜出门了,转念一想又回头,周六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好。 上回给他上药的时候就看出此人功夫不浅,把他留在府里,万一惹出事可就不好了。 周六嘴角的浅笑僵住,不是,姜寒烟真把他当牛耍了? 他刚转过身想要拒绝,结果迎头一个马鞭丢下来。 姜寒烟转身走得潇洒:“少废话,跟上。” 周六:…… 宝华寺在寻龙山山腰上,马车只能停在山脚,姜寒烟一行人是一台阶一台阶爬上寺庙的。 庙宇外阳光普照,四周弥漫开袅袅的香灰味,即使不是休沐日,宝华寺的香客也络绎不绝。 供奉着往生牌位的大殿里人影寂寥,不时能听见外头传来的诵经声。 黄色的蒲团上,跪着一个背影英挺的女子,她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磕了三个头,姜寒烟才从蒲团上起来。 正好一个小沙弥从殿门前路过,她把人叫住:“小师父,我想再供奉一块往生牌位。” 小沙弥念了句佛号:“不知施主供奉往生牌位的名讳是?” 往生牌位是历来为逝者祈福的东西,一般要写上逝者的名讳,最不济,也要知道逝者的姓氏。 可这却把姜寒烟难住了。 她是想给原身立一块牌位。 穿越这事不好解释,她不能就这么写上原身的名字。 “不写名讳可以吗?” 小沙弥点头:“自然可以。” “那就有劳小师傅替我立一块,放到慈母江南云氏棠君旁边,多谢了。” 云棠君,原身的母亲,之前她们母女俩阴阳相隔,现在得以想见,不如就让小姜寒烟陪伴在母亲身边,日日沐浴香火诵经,舍弃凡尘,早登极乐。 捐了一笔香火钱,寺庙里忽然传来沉厚古朴的钟声,山寺寂寥,这钟声仿佛自遥远的地方而来。 大魏也有钟鸣鼎食的习惯,宝华寺的钟声不仅报时,到点也意味着开饭。 吴霜见姜寒烟出来,忙笑道:“大小姐,不如咱们吃了斋饭再走。” 姜寒烟正有此意。 只是她刚入寺庙后院,就被一个熟悉的人拦住:“姜小姐,我们主子有请。” 瞧清来人的吴霜脸色一变,纵使她是困在后宅的姨娘,也不会认不出这是太子身边的近侍! 尤其上次太子来给姜寒烟撑腰,就是这近侍抓住的王氏和姜雪,她记忆尤深! 可,太子殿下怎么也在宝华寺? 姜寒烟面色不改,心里却暗自骂起了便宜爹,这个卖女求荣的狗东西! 在宝华寺遇上太子,她绝不信只是巧合。 但她既然来了,不去见见太子反而不好交代。 只是她还没开口,吴霜就行了个礼:“大小姐尚未出阁,恐冲撞了您家主人,就由奴带着大小姐过去,您看如何?” 没想着近侍眼神轻蔑的扫过吴霜:“主子请的是姜小姐,闲杂人等回避。” 吴霜脸色一白,太子打的什么主意她最清楚不过。 可现在的姜寒烟已经不喜欢太子了,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而且她把话说的如此清楚,太子男未婚,大小姐女未嫁,这私下见面的事传了出去,大小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亏她以前还以为太子是个良配! 如今看来,太子也只是一个仅顾自己欢喜,不顾他人的自私自利混蛋而已! 第27章 一点也不无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姜寒烟压下心头的不爽,侧过身拍了拍吴霜的手,安慰她道:“无事,姨娘且在原地等我,我去去就来。” 幸好她今天把银针带在了身上,不如就趁此机会会会太子。 说完,她跟着太子近侍走了。 留在原地的吴霜却心头一紧,大小姐确实有几分头脑,可她面对的人是当今的太子! 人人都艳羡皇城耀眼的琉璃瓦,可又有谁知道,这高不可攀的宫墙底下到底埋葬了多少尸骨? 皇权的不可僭越,这是人活生生的教训。 她停留在原地,不由得为自己的提议后悔。 早知道就不吃这劳什子斋饭了,都怪她的嘴,但愿大小姐这次能全身而退! 大小姐被带走,唯一的主子也站在原地束手无策,下人们更加沉默。 只有站在最后的周六眼神暗流涌动。 太子外表如清风明月,翩翩公子,然而少有人知,私底下的太子好色淫靡,太子府上的美人没一个能逃出他的魔爪,此番来宝华寺,原来是盯上了姜寒烟! 周六摩挲着指节,趁着前面的人不注意,闪身消失在人群里。 这边,姜寒烟跟着近侍走在山道上,越过枝桠和斑驳的叶,一座八角亭柳暗花明般出现在眼前。 八角亭里,一身白衣的太子盛熤正负手而立,远眺着黛色的山。 “殿下,人已带到。” 说完,近侍自觉的退下,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盛熤回过头,见了来人时眼眸一亮。 只见姜寒烟静立,身后葳蕤的林子作衬,许是路途有些遥远,她走的气息微喘,鼻尖沁出薄汗,娇嫩的脸蛋上浮起粉霞,眼眸灵动,微抿的唇瓣依稀可见芬芳的颜色。 她周身的气息无比纯粹,仿佛太阳初升之时,林间落下的第一滴露水。 “烟儿来了,快坐。” 姜寒烟抬起一双小鹿般的眸子,左顾右盼:“太子殿下,这儿怎么只有我们两人,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盛熤唇角的笑意味深长,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允许旁人来打扰? “烟儿别怕,有太子哥哥在,我会护着你的。” 她再三确定附近没有别人,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有太子哥哥在,那我就放心了。” 小zei~,没有危险在的时候,你姐姐我就是最大的危险! 姜寒烟施施然在盛熤身边的圆凳上坐下,只见一旁的石桌上摆了各色菜肴,瞧起来精致又可口。 她眼眸一闪,三公主的宴会上,他没出现,感情是在这等着自己。 光是看着眼前这张脸,太子就心猿意马。 他亲自为姜寒烟倒了一杯酒:“这是你病好之后第一次出门,孤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却不来跟孤道谢,孤只好亲自来找你。” 他举起酒杯:“烟儿是不是该给孤赔罪?” 见到酒,姜寒烟总不免想起三公主宴会当日,她素手一指,朝向盛熤身后。 “太子殿下您看!” 盛熤毫无防备的回头,就感到一双小手朝自己后颈一捏,继而眼前一黑—— “嘭!”地一声。 他的头重重磕在石桌上,手里的酒水也被打翻。 姜寒烟跳起来闪躲,才没被泼下来的酒水打湿衣服。 随后她拿起一根筷子戳戳盛熤的脑袋,然而脑袋只是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再也没了动静。 看到这,她这才放心的坐回凳子上,脸上划过一丝得逞的笑。 年轻人就是好,倒头就睡! 远处的林子里,一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一切。 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全落入他人之眼的姜寒烟,一一试过面前的菜,确认无毒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直到填饱了肚子,她才有心情看着昏迷不醒的盛熤。 四周安静下来,姜寒烟才感受到骨血里翻涌叫嚣着的怨恨,这并不是她的情绪,是原身的意识。 小姜寒烟恨盛熤。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画面,每次太子来找自己,都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或是做一些亲昵的举动,起初她并不明白。 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有人偷听她和太子殿下说话。 原来,太子每次找原身说话,周围都有原身不知道的观众,这观众不论是谁,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同样爱慕太子。 这观众或许是姜雪,或许也是其他人,不过不重要了。 喜欢盛熤的小姜寒烟在被姜雪摁进水里的时候就死了。 死因是—— 记忆中,太子跟自己说了说话,期间忽然把脸凑近,把自己吓了一跳。 之后就是姜雪面容狰狞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好你个贱人,凭什么太子亲了你的脸,你高兴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成为太子妃了吗?你做梦!’ 自己的脸被压在水边,恐惧又绝望的摇头:‘没有,真的没有,太子殿下没有亲我的脸!’ ‘还敢狡辩,看你今后还如何勾引太子殿下,去死吧!’ 说着,自己就置身冰冷昏暗的湖底…… 手掌心传来的微痛让姜寒烟回过神来,原来陷入回忆的时候,这具身体就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而她的指甲好长时间没剪了。 盛熤,在害死小姜寒烟这件事上,他一点也不无辜。 想着,姜寒烟从腰带里抽出三根银针。 虽然只有三根,却是让盛熤一个月都不敢再想男女事,已经足够了! 一刻钟过后,她从盛熤的头顶取下三根银针,又拿出小瓷瓶放在他鼻子底下晃了晃。 曼陀罗香,她走遍各大药铺才买齐原料,制作了可以让人短暂丧失记忆的香薰。 做完这些,姜寒烟才把盛熤推倒。 “太子殿下,您怎么睡着了,是喝醉了吗?” 姜寒烟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关切’问道。 太子眼神迷茫的看着她,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忽然脑袋一空。 他下意识回头,背后的远山浓雾一如既往。 “嘶,孤刚才……孤怎么了?” 姜寒烟水润润的眸子无比清澈,眼尾带笑:“太子殿下也真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是不是昨晚太累了?” 盛熤这才想起昨夜忙了一个通宵。 他笑着找补:“让烟儿见笑,确实是孤太累了。” 第28章 下手还是太轻了! 盛熤拿起手边的酒壶:“我敬烟儿一杯,就当是孤给你赔罪了。” 然而刚拿起酒壶,就发现壶轻飘飘的,里头的酒早已不翼而飞。 “这怎么?” 姜寒烟浅笑:“太子殿下又糊涂了,这酒不是您自己喝完的吗?” 老色批,丧失记忆前就想给自己灌酒,丧失了记忆还是死性不改。 姜寒烟心中后悔,才让盛熤一个月办不成事,下手还是太轻了! “是吗?”盛熤一阵迷茫,只好拿起筷子:“那我们来吃点东西。” 他把视线转向桌上的菜肴,却惊讶的发现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空盘子! 不,不对,是好几盘菜都被人吃光了! “多谢太子殿下款待,臣女已经吃饱了。” 吃饱喝足,姜寒烟眉眼满意的舒展开来,微眯起的眼和上扬的眼尾更添了几分慵懒,仿佛一只刚睡醒的小猫。 盛熤拿着筷子的手僵在空中,大脑迟迟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为何。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见他这幅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姜寒烟眼中划过一丝得逞。 她辛苦制备的曼陀罗香可不是放着好看的。 为了不让这老色批多想,她接着暗示:“我见太子殿下似乎有些疲惫,连吃个饭都能睡着,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了吗?” “太子殿下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 “多谢烟儿关心,孤没什么大事。” 盛熤伸手按了按眼角,朝中确实出了些大事,可他并不打算说给姜寒烟听。 毕竟她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连书都没怎么读过,哪能听得懂国家大事? 姜寒烟装作没看见他眼里的轻视,话锋一转:“太子殿下既然没事,那我可就有事要问太子殿下了。” “哦?你有何事要问孤?” 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遇到事情首先想起自己,这让盛熤心中的虚荣气球一样膨胀:“烟儿直说便是,孤定当为妹妹排忧解难。”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听没听过玉屏风散。” 姜寒烟开门见山道。 玉屏风散毕竟是宫里来的,要想弄清楚里面为什么含有毒的铅,还要赏赐给其他贵妃宗妇,问色批太子是最直接的方法。 “玉屏风散?”盛熤摇头:“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他也不知道? 姜寒烟心一沉,把其中的缘由解释了一遍,当然隐去了重要的部分。 “这玉屏风散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可是已经吃完了,臣女想着能不能劳烦太子殿下去宫中要一些,赏给臣女。” 她还挺好奇,宫中妃嫔所吃的和赏赐给朝廷命妇吃的玉屏风散,究竟是不是一样? 盛熤听完,大手一挥:“不就是一点美容养颜的药罢了,大不了孤进宫一趟,把药方都给你拿来,以后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用一张药方就能讨一个女子的欢心,让她更不舍得离开自己。 在盛熤看来,最合适不过。 果然,他见身旁的女子粲然一笑,仿佛林间凉爽的风吹散自己浑身的疲惫,让他望之心旌摇曳。 “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我离开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也该回去了,太子殿下告辞。” 演戏也是很累的,何况还是在杀死原身的凶手面前。 姜寒烟转身离开,穿梭在林间的身影仿佛一只轻盈的蝴蝶。 然而在盛熤见不到的地方,她的脸黑得能滴出墨。 一道身影藏在暗处,看着她瞬间变脸的模样哑然失笑,谁能想着传言中上不得台面的姜小姐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走了,自己也该走了。 林间,某枝叶繁茂的树无风自动。 宝华寺的后院,吴姨娘坐立不安的望着姜寒烟离开的方向。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就这一个时辰,要是太子想发生些什么早就发生了,她可怜的大小姐怎么办? “不行,还是得派人上去一趟才行!” 吴霜抓住芙蓉的手,刚要叫人。 就见芙蓉眼眸一亮,指着某个地方道:“姨娘您看,人回来了!” 她心下一惊,忙转身,就看见姜寒烟提着裙子,神色如常的回来。 “你可算是回来了,太……那位没对你做些什么吧!” 吴霜快步迎了上去,抓住姜寒烟的手,将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虽说大小姐的脸色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可毕竟是色欲熏心德太子殿下! 太子要是想用强,大小姐拿什么拒绝? 姜寒烟抽出手拍拍吴霜手背:“放心好了,他就请我吃了顿饭,能做些什么?” 听到这话,吴霜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那就好,真是吓死我了!” 此地不宜久留,吴霜拉上人,招呼着离开了宝华寺。 佛门清净之地,也不知道太子来这干什么,何况从前也没听说太子有礼佛的习惯,今天这也太巧了! 吴霜拉着姜寒烟的手,意识到了什么,就问:“大小姐,是侯爷让你来宝华寺?” 姜寒烟没想着她这么快就猜了出来,兀自点了点头。 吴霜的脸沉了下来。 然而到了寻龙山山脚,姜寒烟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她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身后的仆妇。 “大小姐,怎么了?” “周六呢?” 这人形牛不会又跑了吧?她院子的地还没犁完! “周六?” 华年皱起眉头,她记得吃斋饭之前人还在。 但就在这时,不远处自家的马车上蹲着的人吸引了她的视线,华年伸手一指:“大小姐,周六在那呢!” 虽然不知他什么时候下来的,但人好歹没丢。 想着,华年就没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姜寒烟一看,确实是人形牛没错,这才松了口气。 “那我们赶紧走了。” 吴霜拉着姜寒烟共乘一辆马车,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有着靖安侯府标志的马车缓缓走上大道。 马车上,吴霜望着眼前这张俏生生的脸欲言又止。 本以为大小姐大难不死,今后的人生必定光明坦荡,如今看来却未必…… 第29章 你不会是怕了我吧? 马车回到侯府已是黄昏。 大魏的一切都慢,时间就被衬托得快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不过眨眼。 这日的姜寒烟正想着如何骗人形牛把自己做出来的药丸吃了,就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哗啦。” 华年撩开珠帘进来:“小姐,太子太师之女赵丹姝,赵小姐求见。” 她并不知道赵丹姝为什么来,只觉得小姐是交到了自己的朋友,也终于有被人上门拜访的一天。 往常这样的事,素来发生在姜雪身上,而她的大小姐,从前总默默无闻。 姜寒烟并不知道华年在想什么,不过她确实想跟赵丹姝谈一谈。 “请她进来。” 这边,赵丹姝在嬷嬷的指引下走过垂花门,来到满庭芳的院门前。 院门大开,正对着正堂,越过半个庭院,见到了姜寒烟坐在堂下,低眉侍弄着桌案上的一盆兰草,她穿着成套的天蓝色百迭裙,衣裙的料子只有简单的花纹,却因为她坐得端庄,这身简单的衣服都跟着华贵起来,仿佛是由什么手艺高超的裁缝精心裁出来似的。 然而赵丹姝走近了一看,愕然发现她身上这身衣裳还是两年前的老款! “赵小姐请坐,府上没什么好茶,您请自便。” 姜寒烟收起小剪子,把兰草摆回原处。 赵丹姝坐在主位旁的椅子上,沉静的目光扫了一眼堂上的下人道:“你们都下去,我跟你们小姐说些体己话。” 华年望了眼姜寒烟,见她挥手,这才放心离开。 堂上再无他人,只有一道风轻云淡的声音回响。 “赵小姐这是考虑好了?” 姜寒烟撑着下巴问,微微抬起下颌,看着人的一张脸角度即使怪异,也找不到任何缺陷。 赵丹姝收回目光:“姜小姐未免太高看自己,你不争,可多的是人争,而她们任意一人,谁不比你有决心?谁不比你豁得出去?” ‘我要是想争太子,你就得跟数不清的女人争,可我要是不争,你一个也不用争,你说我是争还是不争,太子妃殿下?’ 当日姜寒烟的话虽对,也不对。 如今朝中之臣只见太子中庸,虽然尚且见不到长处,但也找不出什么短处,假以时日,太子必定能成为合格的储君! 而这,其实都是太子党想要外人见到的假象。 太子好色成性,淫靡无道,这件事没闹大只是因为皇后不允许他娶正妃之前出丑。 如若不然,太子膝下的子嗣恐怕多得数不清了! 赵丹姝其实看不上这样的人,可谁让他是太子,是储君,他的女人是未来的国母? 姜寒烟轻笑一声:“赵小姐还是误会了。” “如今有皇后把关太子的婚事,皇后当然看不上我,可若是有人开了以美色勾引太子的先例,你猜会不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对太子前仆后继。” 赵丹姝眼眸一寒:“你果然还不死心!” “我死不死心,选择权不是在赵小姐手上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望着姜寒烟不动如山的脸色,心里竟没由来的发慌。 这女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坐在这里就让自己心惊担颤。 赵丹姝有些不甘,她并非不愿相信姜寒烟不争,而是姜寒烟这张脸实在令人忌惮。 毕竟姜寒烟不争,可不代表太子不惦念。 这时,姜寒烟忽然将双手交叠在桌上,下巴压着手臂,头歪向一侧,黑黝发亮的青丝顺着动作滑下肩头,她这举动像是八九岁的稚子。 “赵丹姝,你不会是怕了我吧?” 她轻声发笑,声音也在继续:“你怕我是骗你,又怕我说了真话言而无信,因为你知道,我真的要争,你争不过我的脸!” 闷笑声环绕赵丹姝耳畔,眼前明明是一张天真的脸,可她却知道,这样一个能反制林梦月的女子,绝不是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无害。 她咬着牙关:“你胡说,谁怕你了?” 姜寒烟笑得更开朗:“你瞧,你只说不怕我,都不敢否认我独一无二的脸!” 赵丹姝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天底下怎么会有姜寒烟这么厚脸皮的人? “算了,不逗你。” 姜寒烟靠在椅子上没个正形:“我直说好了,就我这靖安侯嫡女的身份,皇后怕是瞧不上,何况外人都知道我无才无德,空有美貌,朝中能给太子带来助力的适龄女子其实不多,你清楚,外头有心打听的人也清楚,就我这家世,远远比不上你们。 但我若是出现在赐婚太子的圣旨上,所有有脑子的人都会猜到是太子自己做的决定。 到时,太子贪图美色的事就会不胫而走,想要攀上太子这根高枝的人更是会倾尽所有,把自己年轻貌美的女儿送给太子。” “总而言之,我不入东宫,很多人都入不了东宫。” 就算能入,赵丹姝早就坐稳了自己太子妃的位置。 谁知下一句话,就打碎了姜寒烟心中所想。 “谁说你入不了东宫?你是无才无德,你爹仕途渺茫,可你难道忘了,你娘出身江南云家,你是云老太爷的亲外孙女!” 赵丹姝脸色焦急,不免有些嫉妒,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让姜寒烟摊上了? 先是一张惹人过目不忘的脸,又是声名显赫的母家! 姜寒烟一愣:“那又怎样,云家远在江南,手还能伸来上京,掺和太子的东宫不成?” “你不知道?” 赵丹姝反问,随后想起了般又一拍脑袋:“你确实不知道,不过你应该不久就知道了,你的表哥云申澜已经开始上京了,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了!” 云家乃书香世家,云申澜年方十九,上一次秋闱就拿了头一名的解元! 云家有自己的书院,吸纳了无数学子,这么多年来云家子孙辈都止步于乡试,也就是考到举人就停下,回归自家的书院教书育人,从云老太爷这一辈起,三代人无一例外! 云申澜上京,时间又如此靠近春闱,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他会参加这次考试。 而且江南许多大儒都称,云申澜天纵之才,若是参加科举,登科状元必定手到擒来! 如果他真的成了状元,入仕就不可避免了。 第30章 表哥 “我的表哥?” 姜寒烟表情僵住,关于表哥或是云家,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可是看赵丹姝的神色,这表哥似乎还不简单。 “云家不入仕途而已,一入仕途,半个翰林院的人都是云家书院的子弟,你知道你云老太爷亲外孙女的名头是多香的饽饽吗?” 赵丹姝气结,这件事,她也是从自己太子太师的亲爹口中听来的消息,京中应该还无人知道。 因为连她爹都心存侥幸,万一云申澜上京不是为了科举呢?万一云家仍不入仕途呢? 这消息一出,只怕整个朝野都要震荡。 她看着姜寒烟迷茫的眼,下意识道:“你不会连你有个表哥的事都不知道吧?” 姜寒烟眼神躲闪,她还真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我都说了,我入不入东宫,选择权在赵小姐手上。” 这毕竟是大魏,皇命高于一切,如果真下旨让她入东宫,她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可她想不入东宫并不由自己说了算。 而如果有赵丹姝相助,这件事情就简单多了。 许是姜寒烟眼里没有一点功利和算计,赵丹姝鬼使神差的冷静下来。 “难道你真的不想嫁给太子?” 姜寒烟忍不住白眼一翻:“别跟我讲,你看上的是太子这个人?” 赵丹姝被她鄙夷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她是眼里只有男人的人吗? 见其不表态,姜寒烟只能接着道:“嫁入东宫确实让人向往,但你也知道,我之前因为这件事差点被姜雪弄死。 我说假如,就是三公主宴会当日,林梦月陷害我就是因为我被太子爱慕的脸,假如那日从厢房里出来的人是林梦月而不是你,你还想嫁入东宫,蹚这趟浑水吗?” 话音一落,饶是平日喜行不于色的赵丹姝都白了脸色。 这种生不如死的遭遇,她想都不敢想。 良久,她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姜寒烟:“我明白了,那你想怎么做?” 姜寒烟心下一喜,死过一次的借口可真好用。 “当然是远离太子,死过一次之后,我才明白荣华富贵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有活着才是硬道理!” “嫁入东宫是我爹的想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么办法?我需要你帮我想想,要怎么才能让皇后打消为我赐婚的念头。” 赵丹姝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姜寒烟找她的理由。 她打小就受皇后娘娘喜爱,后来还得了一块宫牌自由出入宫中,京中的贵女里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的殊荣。 姜寒烟打量着赵丹姝的骨相:“还有,你要是想变得更美更吸引太子,我可以帮你!” 眼前这人的骨相还算优越,颧骨不高也不低,挂的住肉,年纪上去了老得慢,而且可以保持较长的花期,就是赵丹姝的皮肤状态差了些,说话的时候见她的舌苔泛白,骨子里湿气重! 得拔个罐! 一番话让赵丹姝消化了好一会儿,最后她上下打量姜寒烟,眼里有些狐疑。 “我知道你现在比以前聪明了,可美貌这事生下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怎么帮?” 姜寒烟的胜负欲一下就上来了。 “你就信不信吧?我不光能让你更漂亮,还能治好你消化不良,总拉肚子放臭屁的毛病!” “你——” 赵丹姝吓得跳了起来,左顾右盼的望向院外,幸好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这才愤恨的坐下,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别看她素日香风阵阵,谁见了不夸一句暗香盈袖的,可内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她肠胃不好,东西吃的杂了就容易放屁,严重了还会拉肚子,这么多年了吃啥药都不管用。 姜寒烟摸摸鼻子,湿气重的人脾不好,脾主运水湿,湿胜则泄,拉肚子有什么奇怪? “你就说想不想治,想不想更漂亮。” “想!当然想!” 赵丹姝毫不犹豫的开口,谁不想要一具健康的身体和花容月貌的脸蛋呢? “好!”姜寒烟拍板钉钉:“我保你花容月貌,你保证皇后永远不会注意到我!” “等等,那太子呢,万一他一意孤行,非要你怎么办?” “这你放心,我只有办法。” …… 两人在正堂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送走赵丹姝的时候,都该吃午饭了。 华年有意留饭,架不住赵丹姝着急回府。 就这样,姜寒烟坐在堂上目送她人走远,华年在一旁惋惜:“小姐和赵小姐聊的如此高兴,为何不趁机多亲近亲近?” 由利益堆出来的关系,怎么会亘古久远? 姜寒烟没解释,只挥挥手:“摆饭。” 午睡醒来,姜寒烟找来簟秋。 簟秋小心翼翼的进来,上次大小姐给她喂毒药的记忆太深刻了,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 “你别打扫庭院了,去找管事嬷嬷,从明天起你就负责出门采买的活儿。” 簟秋听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愿意为大小姐打扫庭院,求大小姐别把奴婢赶出院子!” 出门采买这活儿听起来就有油水可捞,是下人人人都想干的活儿。 可簟秋却不乐意,还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大小姐,要被赶出去了。 姜寒烟赶忙解释:“我不是要把你赶出院子的意思,是有重要的事交代你做!” 听到这,簟秋面上一喜,大小姐原来不是要赶她走! “大小姐要奴婢做什么?” “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江南云家和云申澜的消息,我记得你识字,把你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不落的写下来给我,就这件事,能办到吗?” 江南云家,那不是大小姐母亲的娘家吗? 簟秋忙不迭应声:“请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这件差事!” 人一走,室内又陷入寂静。 姜寒烟正在发愁,赵丹姝能帮她解决皇后娘娘,可姜威这边怎么办? 这唯利是图的老登可没这么好对付,身为他的女儿,自己一定会被他榨干净最后一滴血。 就算不嫁给太子,也会被嫁给其他人。 姜寒烟才不想成为这样无助的人,她得未雨绸缪,给自己想一条新的出路。 第31章 反向催生 出路还没想出来,吴姨娘身边的芙蓉来了。 “大小姐,侯爷请您去煦风堂用晚膳,吴姨娘也在。” 煦风堂是渣爹姜威住的院子。 姜寒烟一愣,渣爹这是要办家宴? 她应了一声:“等我换身衣裳。” 煦风堂里灯火通明,宽敞的厅堂照的像白昼一般明亮。 姜寒烟来的时候,吴霜和姜威已经坐得好好的了。 “大小姐来了,快请入座。” 吴霜显然很高兴,也不知刚才和姜威说了什么,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人一落座,仆妇们就端着准备好的菜上来,一碗接一碗冒着热气的佳肴呈现在三人面前。 今天的渣爹似乎心情不错,捋胡子的动作都少了许多。 姜寒烟把他这幅样子瞧在心里,顿时知道自己今晚或许还能坑一笔银子。 “爹今天是有什么喜事,笑得这么高兴?” 话音刚落,姜威就发出两声爽朗的笑:“瞒不过烟儿的眼,爹实话跟你讲,翻新文翰阁的差事落到了你爹和几位同僚头上,户部给拨了几万两银子!” 文翰阁相当于皇室的图书馆,类似这种翻新建筑,修筑陵寝宫殿的大工事,里头能捞的油水可不少,难怪渣爹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姜寒烟赶忙道喜:“我就说怎么今早醒来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爹有好事发生。” 谁不爱听好话,这会儿姜威看着这个长得酷似云氏的女儿,也不觉得厌烦了,说道:“这也是托了烟儿的福气,外头的人都说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福气它就来了!” 没有太子党的人在朝堂上替他说话,凭他的本事,还真不能掺和这油水丰厚的差事。 果然,当初留下这个女儿的决定做的不错。 他自顾自的拿着酒杯喝酒,没注意身边的女儿和姨娘交换了个眼神。 托自己/大小姐的福气?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宝华寺遇见太子一事。 姜寒烟眼眸沉下来,渣爹啊渣爹,卖女求荣的事你咋做的这么顺手? 她放下筷子,故意冷了脸色:“那爹爹有了差事不就忙起来了,以后是不是要起早贪黑不着家?” 这番话在姜威听来有些刺耳,她一个女儿怎么还管起亲爹的事来了? 不过今天喜事临门,他就不与这逆女计较了:“你这话说的,这是爹的家,爹怎么可能不回来?” “爹回来就好。” 姜寒烟眉开眼笑:“我这不是担心吴姨娘想爹嘛?毕竟爹风华正茂的年纪,姨娘也还年轻,爹如何舍得把姨娘独自留在家里?” 都说灯下看美人,吴霜这么多年荣宠不断,可不就是因为长得柔美? 这会儿烛光摇曳,更显得吴霜面容柔和,一双眸子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吴霜脸上一燥,甩着手帕嗔怪:“大小姐瞎说什么!” 声带是人体衰老得最晚的器官,即使二十八九,吴霜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十几岁的温润酥软,听得姜威更加心猿意马,方才心头的那一抹不悦也烟消云散。 他望向吴霜,笑得有些忘了形:“烟儿教训的是,爹保证差事在忙,也绝不会忘了姨娘。” “这才对!” 姜寒烟脸上欣慰,语出惊人:“而且爹,你瞧别人家里,都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成双成对的,虽然之前姐姐待我不好,但我还是希望能有个说得上话的弟弟或是妹妹。” “爹,要不你跟姨娘们多生几个吧!” 生孩子这种事,光姨娘们出力怎么行,渣爹也得给动起来才行! 话音一落,膳堂里一片寂静。 一旁布菜的嬷嬷丫鬟们垂着脑袋,年纪小的甚至羞红了脸。 吴霜见自己心中所想终于被人说了出来,心里开心得乐开了花。 但碍于有外人在,她故作恼怒,同时一边用余光观察侯爷的神色:“不得胡言,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谁知姜威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膳堂上。 “真不愧是爹的好女儿,好了好了,烟儿也没说错,你就别恼她了。” 有件事呢,后宅的女人们不知道,可他却一清二楚,因为送走了姜雪,府上只有一个姜寒烟,将来这女儿也是要出嫁的,谁来继承他侯府的衣钵? 也正因如此,族里的老人们纷纷给他施压,要他过继一个族里的男孩养在膝下,省的将来侯府的名头落入他人之手。 碍于都是一族,还都是长辈,姜威闪烁其词的含糊过去,心里却不痛快。 那男孩姓姜又如何,始终不是他亲生的孩子,更何况男孩的爹还活着,谁稀罕拿这样的男孩当儿子? 何况他也不是不能生了,为什么要过继别家的娃娃? 由姜寒烟开口,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今后他就可以跟族老们讲,姜寒烟亲自开口想要弟弟或妹妹,她可是太子殿下瞧上的人,谁要是有意见,大可自己跟姜寒烟说。 姜寒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催生的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情绪都到这了,不如再添一把火? “对了爹,我卧病在床的时候是吴姨娘一直细心照顾,否则我也好不了这么快,若是有姨娘生下了孩子,爹不如把孩子交给姨娘抚养? 毕竟连我一个旁人生的孩子姨娘都能用心至此,对待其他孩子肯定是视如己出,爹说是不是?” 姜威喝了点酒,心情又大好,没有多想就点头同意。 “好好好,都听烟儿的!” “那爹说话算话,可别委屈了吴姨娘。” 筷子飞舞的餐桌之上,吴霜看着姜寒烟的眼神闪动,隐隐含有泪光。 她的大小姐,谈笑间就给她找好了靠山,保佑了她往后几年不可动摇的地位。 可,大小姐自己呢,大小姐的路又在哪里? 一块肉忽然落入吴霜手边的碟子里,转头一看,姜威正笑道:“这些年,是委屈了霜儿。” 吴霜赶忙眨眨眼,扬起笑脸时眼里再无爱慕,而是写满了蓬勃的野心。 大小姐为她保驾护航,她也定要为大小姐乘风破浪! “爹既然不愿委屈了姨娘,是不是该表示表示,你看姨娘穿的衣裳都是几年前的了!” 姜威大手一挥:“去找账房拿一千两,买几件新衣裳!” 一句话让男人破费一千两,姜寒烟表示很赞。 第32章 被人偷家了? 靖安侯府的后院,静悄悄。 没人有所注意,一道飞檐走壁的身影消失在某间破旧的屋子里。 “本王不是说了么,若有事可信笺联系,你来这儿干什么?” 周六皱着眉头,周身的气势忽然变化。 他不再是白日卑躬屈膝、只知道低头翻地的小家丁,而是沉静内敛,暗藏锋芒的神秘莫测。 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多,故而每一人都尤其珍贵,他自然不想因见自己,手下被人抓住马脚。 出现在屋里的暗卫跪地,恭敬道:“王爷,圣旨下来了,要您三日后上任刑部大司寇一职。” 听了这话的周六眼眸一沉,一张隐在暗处的脸更现虚无,像是黑夜里化不开的浓雾。 良久,他才冷笑一声:“刑部大司寇,圣上可真瞧得起我。” “本王会尽快回去,你先离开,小心些。” 说罢,跪在地上的身影如风般掠过,消失不见。 大魏朝刑部大司寇,官居从一品,司大魏律法,掌天下狱讼。 甚至事态紧急的情况下,还能先斩后奏! 他一个戴罪立功的异姓王何德何能,一回京就担任这么重要的官职? 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上多重视他呢! 周六兀自拿上扫帚走出房门,朝着机关楼的望向望去。 他的两名属下殒命在此,靖安侯府是不是该还他两条命? 眼中的血腥褪去,他长叹一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夜越来越深。 满庭芳的院子里吹过一阵凉风,吹散了黄昏时的闷热,给庭院带来一丝舒爽。 姜寒烟屋子后面的窗发出一声轻响,在风中轻轻摇晃。 可非常奇怪,这窗子好歹是实木,这点微风为何能把它吹起来? 窗子里,一道身影飞快的闪过。 屋外传来嬷嬷的声音:“春江,去烧些水备着,大小姐吃完饭兴许要用。” 屋子里的春江应了一声,放下手里扫灰尘的掸子出去了。 春江的脚步声远去,屋里瞬间安静,一丝声响也没有,烛火渐黯淡。 可就在这片黯淡中,一道身影四处摸索,似是翻找着。 找了片刻,无果。 周六望着窗边摆放好好的小白花。 花就在这儿,没道理埋在花底下的东西就不翼而飞了。 一定是姜寒烟把东西藏得太深。 接着找! 谁知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 门被刚才离开的春江推开:“快,把烛火点亮一些,大小姐回来了,醒酒的茶也备上一些!” 姜寒烟被人扶着回了厢房,怀里还抱着一个摇起来叮当响的盒子。 “好了好了,都说了我没醉,不用这么多人围着。” 今儿便宜爹高兴,她就陪着便宜爹多喝了几杯酒,浑身的酒气闻起来虽重,可其实她并没有醉。 “那小姐可要沐浴,厨房备着热水?” “行,备水。” 姜寒烟把装满银子的盒子放在梳妆台上,心情大好的哼起歌来。 屏风隔开的沐浴间里水汽缭绕,氤氲的热气让人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舒展开来。 屏风上,身材曼妙的女子正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裳,直至最后曲线毕露。 “你们先下去,洗好了喊你们。” 前世自己动手惯了,姜寒烟仍是不习惯有人伺候自己洗澡,就把身边的下人都遣退了。 “哗啦——” 女孩轻快的步入浴桶,只见一双纤细的手轻盈如燕般掠过水面。 粉色的指尖撩拨,圆滚如珍珠的水滴就从玉色般光洁的臂膀顺着锁骨滑下,消失在起伏的峰峦之间,消融在潋滟的水里。 房梁底下,春光大好。 房梁顶上的周六下意识摸摸火热的鼻头,而后目不斜视望着头顶触手可及的瓦片。 早知就不心急了。 姜寒烟有些邪门,撞上她在屋里,自己走了不是,留下也不是。 眼下自己的局面,反倒成了骑虎难下。 他无奈的闭上眼,默念一段静心咒。 片刻后,底下哗啦啦的水声总算结束了,姜寒烟穿上里衣,坐在梳妆台前让华年和春江两丫头为她绞干头发。 镜子里的女孩青丝尽数披散在脑后,衬得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眉眼里带着雾汽,嫩的能掐出水来。 “什么时辰了?” 华年瞧一眼角落的水钟:“亥时三刻,天色不早,小姐该睡了。” 姜寒烟随手抓了抓干了的头发:“行,你们都下去。” 说完,她来到床边,倒了杯冷水浇给窗边的小白花,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然而,她刚要转身放下杯子,却感觉脚底传来了凹凸感。 抬脚后,原来屋里不知何时多了黄豆大小的泥块。 姜寒烟定睛一瞧,顿时气得发笑,她若是记得不错,也就院子里新翻的地有黄泥。 好个人形牛,居然趁着她吃饭的功夫偷她家?! 她睡意全无,赶忙打开柜子拉出自己藏钱的盒子,把里头的银子细细数过一遍。 幸好银子都没丢,否则她今晚怕是睡不着。 她拍拍胸口,硬是抱着自己的存钱罐上床睡觉去了。 殊不知,她一切的举动都被房梁上的人影望在了眼里。 香炉里燃着安神的香,不多时,床榻上的人呼吸声逐渐平稳而规律。 房梁上的周六睁开双眼,黑暗角落也无法湮灭他眼底闪烁的光。 “啪嗒——” 一道轻盈的脚步声自头顶落下,男人的身影在床边停下,黑洞洞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女孩手里抱着的盒子。 这盒子体积不小,似乎藏着夹层,他想要的东西或许就在里头。 想着,男人眼眸一眯,迅速出手取走盒子,又塞了个圆枕进女孩的臂弯里。 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床上的女孩连眉头都没皱,显然睡得安稳。 周六暗自松了口气。 姜寒烟毕竟是才十五岁的女孩,再邪门又能邪门到哪儿去? 想着,周六站在一旁,果断打开手里的盒子。 咔哒一声轻响,只见盒子的盖子轻轻弹开,他赶忙把盖子掀开,却不料…… “噗呲!”一声! 掀开盖子的瞬间,盒子里喷射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更有一道冷光直射而出。 飞刺周六的眉心! 第33章 一万两!黄金! 烟雾也不知是何东西,喷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刺激得他险些睁不开眼! 然而烟雾中一道冷光实在令人心中惊骇,周六当机立断,丢下盒子往边上一滚。 “嗖”地一声,擦着耳畔而过,箱子里的暗器射了个空。 可他预想中盒子坠地的巨大声响并没有传来,而是黑暗中骤然响起的第二道呼吸声! 姜寒烟醒了? 不,她根本就没睡! 意识到这的周六赶忙朝窗边扑去,先逃了再说! “想跑?你跑的了么?” 黑暗中传来一道轻蔑的笑声,一道红光忽然亮起,而后是豆大的火苗一点点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只见姜寒烟穿着里衣,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持着烛台缓缓走来。 周六心一沉,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就连姜寒烟手里烛台的光都在一点点消失! 他的眼睛?! 一刻钟之后。 姜寒烟费力的把人捆在椅子上,拍拍手上的灰尘之后轻蔑一笑:“就你这点功夫还想偷我银子?” 说着,她紧盯眼前的人。 周六的眼睛看不见了,于是坦荡的睁着,平静的目视前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枯井里的一滩死水。 这双眼睛太过死寂,跟眼前泯然众人的脸一点儿也不搭! 强迫症的姜寒烟伸出手摸上周六的脸,试图把这张假面撕下来。 可找了半天,她竟然没摸着一点假面和人形牛真人皮肤之间的缝隙。 她顿时诧异,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这张脸怎么回事,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给我换回去!” 越辞:…… 怪不得自己突然就暴露了呢? 原来一开始就被这邪门的姜大小姐认出来了。 越辞不禁怀疑起自己来,是他离开京城太久了么,连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耳边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快点的!” 他脸上一疼,赶忙收回了思绪。 于是,姜寒烟就见眼前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开始变化,像是人皮肤底下埋着的虫子开始蠕动,起起伏伏……看起来怪吓人的。 不过变化的时间也短,越辞只是控制着脸上的软组织移动而已,迅速就变回了自己本身面貌。 紧接着,他就听见身前传来一声舒服的喟叹。 “诶!” 姜寒烟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还是这熟悉的俊脸瞧起来顺眼。 她清清嗓子道:“你上次跑得快,并且未付我诊费,我正愁找不着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出于医生这一职业道德,姜寒烟并非是一个杀性重的人,甚至还想下意识的帮人找出身体里的毛病。 所以只要他老实交代,自己是可以放他一命的。 然而,在姜寒烟见不到的地方,越辞早就挣开了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姜寒烟问,下意识抱紧了自己怀里的钱盒。 “镇关图。” 越辞薄唇轻启,眼眸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明暗的分界线正好从他高挺的鼻梁一分为二,映照得他本就英挺的轮廓更加凛冽,光和暗的分割,令他疏离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讳莫如深的诡谲。 灯下看美人这句话果然没说错啊。 以至于姜寒烟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声道:“啊?什么图?” “一副清晰记载了边陲十二城池布防守卫的镇关图,藏在你们靖安侯府的书楼里。” 外人都知道靖安侯府有座书楼,却不知道里头其实是暗藏玄机的机关楼。 越辞心下揣摩,按照靖安侯小心谨慎的性子,一定不会把机关楼的秘密告诉其他人。 所以在姜大小姐眼中,恐怕只知道书楼,而不知机关楼。 听到这话,姜寒烟飞快联想起吴霜上次说过的话。 书楼丢东西的时候,这男人正好身受重伤,所以他要找的镇关图大概就是书楼里丢失的东西。 “既然是我侯府的东西,我凭什么要给你?” 越辞声音一冷:“这不是靖安侯府的东西,靖安侯府也没资格拿着它。” 姜寒烟才不在乎有没有资格,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东西丢这么久了也不见便宜爹派人去找? 她冷哼一声:“那我实话告诉你,镇关图丢了,你找错地方了。” “我也不管你所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你要是想活着出去,就出银子买你的命!” 男人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镇关图明明在你手里,你要银子?开价就好,加上镇关图,我一起买了!” 即使眼睛看不见,可他能感觉身前的女人很倦怠,谈话间甚至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意外又惊喜,原来这邪门丫头喜欢银子,难怪刚才在盒子里藏毒药和暗器。 不同于越辞的惊喜,姜寒烟一阵错愕。 镇关图在她手里? 这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她会不知道? 刚要开口,她望了眼自己怀里的钱盒,忽然想起了。 埋在留魂草底下,画着奇奇怪怪图案的‘藏宝图’不会就是他想要的镇关图吧! 姜寒烟本来是否认,可听男人愿意出价来买。 她试探性的开口:“边陲十二城池布防守卫图呢,你买得起吗?” “一万两,买镇关图和我的命怎么样?” “你心不诚……” “黄金。” “你心,不纯纯真心实意嘛!” 姜寒烟笑得猖狂,要不是现在是深夜容易造成扰民,她真想放声大笑。 大魏刚结束战争没几年,虽然不至于积贫积弱,可百姓的生产还处于一种滞后的状态,银子的购买力还是非常可观的,就刚才便宜爹给的一千两银子,是便宜爹一整年的俸禄! 她要是有一万两黄金,那岂不是暴富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 姜寒烟话锋一转,从钱盒里拿出一颗药丸:“你把这颗毒药吃下,我才肯信你的话。” “好。” 越辞毫不犹豫的回应打消了姜寒烟的戒心。 她捏着药丸,作势走近男人。 然而越辞耳廓微动,听着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抬脚一踹,姜寒烟身高约五尺半,这高度正好是臂弯里抱着的钱盒。 钱盒被他一脚踹飞出去。 姜寒烟顿时惊叫:“我的银子!” 趁着难得的机会,越辞毫不犹豫挣脱绳子,循着记忆夺窗而出! 第34章 姨娘们问安 “哗啦!” 银子像雨点一样从钱盒中抛出,又淋漓的从空中落下。 姜寒烟哪儿还有心思顾忌逃跑的男人,手忙脚乱趴在地上捡起自己的银子。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引来了外头的下人。 春江手忙脚乱的拿着灯笼进来:“小姐怎么了?” 姜寒烟忙跳起来:“站着,别动!” 谁也别想碰她的银子,她白花花的银子! 她重新捡起碎银,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少之后才松了口气。 而春江心惊胆战的站在一旁:“大小姐,屋里是遭贼了吗?” 虽然伺候的时间不长,可她摸透了大小姐的性子,大小姐是个财迷,这钱盒里的东西比她们的命都重要。 姜寒烟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窗外:“没事,就是进来了一个老鼠,想爬进我的钱盒里。” 原来是虚惊一场。 春江也松了口气:“那奴婢给您撒点驱鼠的药粉。” 折腾了两三刻钟,满庭芳这才安静下来。 赶走下人的姜寒烟来到窗边,探头探脑的朝外望了一会儿,啥人影也没看见才依依不舍的把窗子关上。 太遗憾了,放走了个能给出一万两黄金的人! 她拿出被自己藏在夹层的‘藏宝图’,心中一阵唏嘘,没想到这画着莫名其妙图案的牛皮卷,竟然是标注了边陲十二城池布防守卫的镇关图。 这保密程度,简直就是原作者来了都要愣一愣才反应过来的地步。 然而只短暂遗憾了一瞬,姜寒烟又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 只要镇关图还在她手上,不怕这个人形牛不来找她。 而且她相信,能穿上刀枪不入小银甲的人,能是什么穷鬼? 这一万两黄金,她是指定要拿到手的,明儿一早,就再去套套吴姨娘的话,书楼里丢了的东西到底能有多珍贵。 夜深沉。 城东一座没挂匾额的宅院后门,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后门守卫的门房顿时打起精神,侧耳靠在门板上听着,继而眼前一亮,赶忙打开后门道:“王爷!” 是王爷回来了! 然而下一秒,门房的欢欣就僵在脸上。 只见自家王爷伸手扶着墙,两只眼睛没有焦距,黯淡且无神:“快去喊人,本王的眼睛看不见了!” 门房两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但他迅速冷静下来,扶着人进来,左顾右盼,确认无人跟随才把后门锁上。 …… 翌日一早,蒹葭院。 这是吴霜住着的院子,在府中的规格仅次于王氏住着的阑珊院。 如今侯府是吴霜在掌持中馈,后院的女人或是管事的下人都要来见她。 管事的下人之前就见过,如今只差各位姨娘来问安。 素日体弱多病的白姨娘难得康健,今日府上的四位姨娘都聚在一起。 趁此机会,吴霜赶紧差人找来姜寒烟。 “各位姨娘都来了?” 姜寒烟踏进蒹葭院正堂的门槛,就看见四个容颜不俗的女人坐在椅子上。 见她来,吴霜赶忙让出主位:“大小姐快上坐,这么久了,您还是第一次见咱们四个姨娘吧?” 随后,吴霜就把其他人都介绍了一遍。 其中,地位仅次于吴霜的就是玉姨娘,她是姜家旁支的远亲姑娘,更是姜威没娶亲时就带在身边的通房丫头,后来抬成了姨娘。 王氏掌家时,被欺负的最少的就是这个玉姨娘。 她虽然地位高,可毕竟跟在姜威身边时间长,自然年纪也最大。 年老色衰,加上旧人比不过新人,现在除了逢年过节,玉姨娘是见不到姜威的。 接着是白姨娘,长着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就是病了也比吴霜美上三分。 但她身体实在不好,咳嗽咳得厉害的时候让人见了生怕她咳死在床上。 因为这点,姜威也很少去看她。 但白姨娘不是生来就这般体弱多病,是七八年前她怀过孕,却被妒忌心强的王氏设计喝了一碗红花汤,孩子流了不说,身体也被搞坏了。 凭借这件事,姜威心中亏欠,即使不爱白姨娘也不会冷落了她。 最后是吴霜借腹生子的人选,陈姨娘。 陈姨娘是府上的透明人,眉眼却是几个姨娘之中最明媚的,这本该是渣爹姜威较喜欢的类型。 偏她是个木头,最不会察言观色,每每都惹得姜威没了兴趣。 不受宠也有不受宠的好处,因为她的性子,王氏在的时候都懒得动手磋磨她。 而且陈姨娘吃的玉屏风散最少,身子骨是几个人里头最健康的。 这兴许就是祸福相依。 “今日可算让我见着各位姨娘了,姨娘们晨安。” 姜寒烟给她们行了个礼。 玉姨娘巴巴的抓住她的手,把自己腕上牡丹花叶纹白玉镯子褪到她手上,轻笑着开口。 “大小姐真是越长越标志了,可还记得姨娘,你小时候还追着姨娘,要姨娘抱你呢!” 玉镯一戴上,姜寒烟觉得自己的手腕都沉了不少。 她笑眯眯的道谢,然后又被白姨娘拉住了手。 “果真如外头人说的那般,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就是被姜……” 白姨娘自知说错了话,赶忙找补:“往事不提也罢,大小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姨娘也没啥好东西,这攒金红宝石莲花璎珞就送给大小姐了,还望大小姐笑纳。” 说着,白姨娘身后的侍女就捧着盒子上前,在姜寒烟面前打开。 盒子里,只见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镶嵌在金莲花之间,光是精美的工艺就让姜寒烟笑得合不拢嘴。 “白姨娘太客气了!” 见此,坐得最靠后的陈姨娘身边侍女也赶忙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戳戳自家主子。 陈姨娘悄悄回头,就见自己的侍女朝着姜寒烟抬了抬下巴。 就算看不懂其他姨娘为什么这么做,但侍女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她有所提醒,陈姨娘还是明白的。 “陈姨娘见过大小姐。” 说着,陈姨娘从头上取下一根最大的金簪道:“这赤金景福长绵桃花簪,还请大小姐笑纳。” 相比之下,陈姨娘的礼物是最寒酸的。 可姜寒烟来者不拒。 第35章 书楼的秘密 跟姨娘们一见,就是一早上。 姜寒烟的午饭都是在吴霜院子里吃的。 屏退了下人,吴霜低声问道:“大小姐,几位姨娘的身体都如何了?” 嘴里嚼着东西,姜寒烟含糊不清的开口:“就陈姨娘身子骨好些,其他都不用看。” 甚至白姨娘,堕胎之后身体本就不好,还吃了几年的玉屏风散,身子骨彻底垮了,再无怀孕的可能。 玉姨娘倒是可以生,只是年纪大了,且不爱动弹,怕就怕生产的时候困难。 对于这答案,吴霜并不意外。 “那大小姐交代的绿豆海带汤可还要接着喝?” “倒也不必。” 姜寒烟停下筷子,想了想:“你和玉姨娘想要养好身子就接着喝,白姨娘喝了也没用,至于陈姨娘,我给她写一副滋补的方子,你交代厨房每日熬给她喝。” “喝上一两个月,你就多让老姜去陈姨娘的院子,从今往后,别刻薄了她。” 她实在不愿喊这样的男人为爹,喊他老姜算是给他面子了。 吴霜赶忙点头,容人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姜寒烟想起正事:“对了,之前你说府上的书楼丢了东西,到底丢了什么?特别重要吗?” “小姐怎么这么问?”吴霜皱眉,却老实的开口:“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丢了何物。” 书楼出事当日,侯爷的神色如临大敌,这是吴霜十几年来都没见过的情况。 可奇怪在于,府上气氛不对劲的只有书楼出事一日。 这日之后,府上一切如常,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东西丢了,也不见侯爷交代下人去找。 “是我交代簟秋别的差事,忽然想起来而已,姨娘可知道书楼一般藏着什么书?我长这么大,都不敢靠近书楼呢。” 姜寒烟打着哈哈,一万两黄金的事可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哪怕这人是吴霜。 吴霜笑着解释:“姨娘得宠的时候问过侯爷,书楼之所以这么神秘,据说是藏着前朝古籍,甚至兵书孤本之类的珍贵藏书,这些东西都是姜家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财富,所以轻易不让人靠近。” “真的?” 姜寒烟眼里闪过狐疑。 姜家真有这么厉害? 那为什么渣爹姜威当年还要娶原身的母亲云氏来稳固家族,然后再顺着杆子往上爬? 见她不信,吴姨娘眼神闪了闪,最终还是敌不过姜寒烟一双璀璨的眸子。 “大小姐,有些话,姨娘只告诉你一个人。” 听到这,姜寒烟就知道重点来了,下意识把耳朵凑上前道:“姨娘,你说。” 即使室内无人,吴姨娘还是下意识的抬起手挡住口型,低声开口。 “有一次侯爷醉酒,姨娘侍奉左右,就听侯爷讲,天家把一份秘密的折子藏在书楼里。甚至放言,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侠客来了,也不敢闯进书楼。” “姨娘猜测,书楼里的东西其实是天家的东西,更有皇宫高手暗中把守。不然,也不至于咱们这些姜家人连进去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姜寒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如果吴霜所说的是事实,那人形牛口中的镇关图就是真的了。 只是,这天家的东西,放在皇宫难道不比放在靖安侯府安全? 而且前些天渣爹才接到翻新文翰阁的差事,摆明了这段时间才被皇帝重视。 如果姜家的书楼一直放着天家的东西,皇帝怎么可能把姜威放在一边不用,现在才想起来? 不知为何,姜寒烟想起了色批太子。 太子也是天家人,如果书楼里放着的,是太子的东西,一切都说得通了。 “姨娘放心,此事我绝不会乱说出去的。” 吴霜点点头,大小姐比自己还要头脑机敏,基本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犯错。 把这件事说出来,她也只是想讨大小姐欢心而已。 这时,她才想起,又问:“大小姐给簟秋安排了什么新的差事?” “就是上次赵丹姝来找我,说江南云家的云申澜要上京了,我让簟秋出门打听打听这事是真是假。” 谁知吴霜一听,筷子险些掉在桌上。 “云申澜要上京?” “怎么了?” 不知为何,姜寒烟竟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吴霜拉住她的手,迫切问道:“这消息八成是真的了,你爹知道吗?” 赵丹姝,太子太师的嫡女,从她嘴里说出的事,大概不能有假。 姜寒烟果断摇头:“老姜不知道。” 吴霜脸色缓了缓:“如果你爹知道云家人要上京,一定会把你送往庄子上。” 这回,轮到姜寒烟不解:“为什么?” “这……” 吴霜噎住,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她入府入得晚,这些事都是从别人或者侯爷嘴里听来的。 当年云氏刚生下大小姐就撒手人寰,侯爷不喜云氏,连丧事都办的潦草。 可这件事后来还是传到了江南云家的耳朵里,虽说云氏为了侯爷断绝了关系,但云家人心里仍然记挂着这女儿的,且听说女儿生下了一个外孙女。 云氏死了,恩怨也就消了。 就这样,云家派了人来,打算见一见大小姐。 云家的人见外孙女长得跟云氏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打算让大小姐改姓,接回江南云家本家去。 姜家的孩子凭什么改姓云? 当时的侯爷觉得云家是侮辱人,就算不喜欢大小姐也不肯答应这件事。 后来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听说是侯府死了一个管家,云家也就走了,接回大小姐这事不了了之。 往后几年,云家仍有为大小姐送过东西,却都被侯爷拒了。 之后,这事再也没有之后了。 此事虽然过去,可云家的地位毕竟不凡,当时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赵家小姐来跟大小姐说起这件事,恐怕是觉得云家的人是为了大小姐而来。 虽然不知大小姐什么时候跟赵小姐有了来往。 但赵家小姐视太子妃之位如囊中之物,更加忌惮太子看上的大小姐。 赵小姐此举,应该是提醒大小姐。 吴霜摇摇头,叹气道:“总之,云家人上京,侯爷一定更厌恶大小姐,也一定不会让您跟云家人相见。” 此时的她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只怕事与愿违。 第36章 遇上扒手 便宜爹凭啥不让自己见外祖家的人? 姜寒烟听了后一阵不爽,就问:“玉姨娘入府的时间长,她知道这件事么,我问问她去?” 吴霜摇摇头:“姨娘之前就打听过了,当年玉姨娘娘家人病逝,她一整年都待在姜家家庙为亲人祈福诵经,也不清楚这件事,不过—— 赵家小姐不是来找过大小姐吗?大小姐不如让赵小姐问问她的长辈,赵家人兴许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姜寒烟松了口气。 如果赵丹姝的长辈知道,那不用自己说,她也会替自己打探一番。 改日,得约一约赵丹姝了。 饭后,姜寒烟回了自己院子,同时收到了簟秋从外头打听回来的消息。 不出所料,云申澜上京的事果然还没有消息,而关于云家,除了书香世家清流门第此类的称赞,再无别的信息。 而当年云家上京看望小姜寒烟的事也没打听到,这件事确实是高门大户之间的密闻,寻常百姓根本不得而知。 虽说确实好奇当年的事,可并不妨碍第二天姜寒烟出门逛街。 济世堂。 上京赫赫有名的医馆,杏林世家张家开的铺子,上次姜寒烟的三根银针就是在此换取的。 “姜小姐来了,快请快请。” 济世堂的小厮一见到姜寒烟,忙不迭露出谄媚的笑,把人迎上二楼。 虽然不知道姜小姐跟东家张大夫有什么关系,但上次,他们亲眼所见,年逾花甲的张大夫笑得开怀,亲自把这位姜小姐送出医馆的门。 从此以后,他们就知道姜小姐是济世堂的贵人。 一踏上二楼,得到消息的张大夫的儿子,小张赶忙迎了上来:“有失远迎,姜小姐请上座。” 姜寒烟不是来寒暄的,虽然人形牛逃跑了,但她院子里的地也翻完了,该种上草药了。 她开门见山道:“小张大夫,你们医馆的郎中会上山采药吗?” 小张点点头:“这当然,姜小姐为何这么问?” 姜寒烟拍出一张单子:“我想要一些草药,可不方便上山,若是贵馆的郎中有上山的打算,劳烦你们帮我带几株回来,价钱可以商量。” “原来如此。” 小张恍然大悟,接过单子一看,发现都是些寻常的草药,多问了一嘴:“姜小姐还懂得种草药,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种植法子?” 他看着眼前刚刚及笄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无他,上次姜小姐用来换银针的药方子,他爹跟族中几位老大夫讨论了许久,一致认为这方子精妙无比,是可以救万千性命的存在。 用这方子换三根银针,不管是姜小姐自己用还是给别人,都能说明她远不像表面瞧起来如此简单。 他爹说了,这样的贵人就是供起来也不为过。 姜寒烟摇摇头:“就是想种了,种草药的法子也就那样,还能种出花来不成?” 她知道小张大夫想从她身上再得到什么,却并不厌恶。 各取所需罢了。 小张这才不好意思的笑笑:“让姜小姐见笑了,馆里的郎中每个月上山两次,下一次在月底,等草药到了,必定第一时间通知姜小姐。” 谈好了草药的事,姜寒烟打算去酒楼吃个饭,然后才回家。 街上热闹,坐马车反而没有走路来得快,姜寒烟就带着华年在街上穿梭。 她没有穿金戴银,身上的衣裳也是几年前的款式,可架不住她顶着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导致不少擦肩而过的百姓下意识回头欣赏她的倩影。 俗话说灯下黑,街上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姜寒烟身上,她旁边的华年就不幸糟了黑手。 一个小乞丐忽然从街角冲出,撞在华年腰上。 冲撞了人,小乞丐赶忙道歉:“小姐勿怪,小姐勿怪。” 华年并不在意的摆手:“无事,下次小心些。” 小乞丐把手背在身后,眼神躲闪:“多谢小姐大人大量。” 说完,他转身要跑,就在此时,姜寒烟瞥了他一眼,恰好见到一块熟悉的色彩。 “站住!” 姜寒烟眼神一直,大喊道。 她如果眼神没毛病,这小乞丐手里粉色的东西,应该是华年腰间的荷包。 然而,听了这声冷斥的小乞丐只是身躯一颤,直接撒腿就跑,显然是个惯犯。 “好啊,还真是个扒手!” 姜寒烟眉头一皱,站在原地没动。 可注意她惹眼容颜的人实在不少,她不去追,也仍然有不少人自发的拦住小乞丐。 小乞丐没跑成。 华年又气又恼的上前夺回自己的荷包:“你这小乞丐,怎么手脚这么不干净!” 这可是青天白日,还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样都敢偷人荷包,胆子也太大了吧? 姜寒烟提醒道:“打开荷包数数,看看银子少没少?” 华年又是一惊,赶忙解开荷包清点。 好在发现的及时,荷包里的银子一个不少。 瞧热闹是人的天性,这会儿,姜寒烟身边围了不少百姓。 百姓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你还别说,现在的小乞丐是越来越厉害了,上次就有个贵公子被偷了荷包,偷荷包的乞丐当场抓了现行,后来乞丐丢下荷包跑了,贵公子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就没追,谁知道打开荷包一看,里头的银子早就没了!” “这是厉害吗?分明是猖狂,他才小小年纪就敢偷荷包,长大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就是!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把他扭进衙门!” “对!扭进衙门!” 周遭的百姓越围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扭进衙门’这四字大山一样铺天盖地的向小乞丐压去。 小乞丐脸色一白,他不能被送进衙门! “不要,小姐您别把我送进衙门,求求您了小姐!” 他心慌不已,赶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求您了小姐,我不是故意要偷您荷包的,我实在讨不到钱,我的妹妹就要病死了,求小姐大发慈悲,饶了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周遭的声音安静下来,只剩下小乞丐有气无力的哭声回荡。 这时,忽然有人认出了小乞丐。 “诶,这不是哑巴郎中家的柱子吗?” 第37章 眼瞎就得治 “诶,这不是哑巴郎中家的柱子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纷纷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可哑巴郎中前阵子不是病死了么,柱子和他妹妹岂不是……孤儿!” 本来还义愤填膺的百姓,脸上闪过愧疚。 哑巴郎中身世凄苦,来京城讨生活的时候媳妇就死了,孤家寡人带着俩孩子。 他活着的时候,没少为他们这些穷苦人家看诊,就连给病人开的药方都是药铺里最便宜的。 甚至有些穷人病了买不起药,都是哑巴郎中自己破费买的药,不少街坊邻居受过他的恩惠。 也因为这类恩惠,哑巴郎中本就不富裕的家更加艰难,上个冬天,身体不算强健的哑巴郎中竟然没熬过来。 他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儿子和五岁的女儿。 两孩子连自己都养不活,街坊邻居见他们可怜,自发捐银子给哑巴郎中买了一副薄棺,让他入土为安。 一传十十传百,这条街的百姓都听说了此出人间惨剧。 虽然哀叹孩子的命运,可谁都无能为力,更别说收养了孩子。 自然而然,这两个孩子就成了吃百家饭的孤儿。 柱子仍然在哭:“我不是故意要偷小姐的银子,我只是,只是想给妹妹看病买药,我不想进衙门,不想!” 百姓们谁也没说话,小孩的哭声自然清晰传到了人群后头。 后方的一架马车上,一个丫头好奇踩在车板上,踮着脚尖往人群中央瞧。 她身后还有一位模样倨傲的小姐。 小姐忙问:“翠英,他们在瞧什么热闹?” 翠英伸长脖子,一眼就见到人群中打眼的姜寒烟! “小姐,好像是赏花宴上表演绝活的姜小姐。” 身为光禄大夫方家嫡女的贴身侍女,翠英常跟在小姐身边,参加过不少宴会,见过不少才艺惊人的小姐,若是印象深刻,莫过于三公主赏花宴上的一场‘天女散花’! 于是,姜寒烟的模样深深刻进了翠英脑海里。 只是,自己小姐似乎因此恨上了姜寒烟。 “竟然是她?我们下去看看!” 方琼玉一听,顿时来气。 好个姜寒烟,上次要不是她打坏三公主的花,让三公主没了欣赏才艺的兴致,自己提前准备了一个月的笛曲‘有凤来仪’连表演的资格都没有! 她整个月的辛苦都白费了! 她倒要看看,今天的姜寒烟身上有什么热闹可凑。 想着,倨傲的主仆俩就挤进人群,来了最前头,也迅速弄清了事情的起因。 “姜寒烟你至于么,居然对一个孤儿不依不饶?” 一道骄纵的声音打破凝滞的空气,人群中忽然让出一条道,出声的方琼玉满身傲气的出现在姜寒烟眼前。 “你的银子不是没丢吗?再者,孩子也是情有可原,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把人送进衙门不可?” 打听消息的时候,百姓你一句我一句,方琼玉就先入为主的以为,是姜寒烟提议要把柱子送进衙门。 她本就不服姜寒烟,好不容易抓住一丝姜寒烟的错处,怎么能放过?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底气,让她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于是乎,穿着一身素衣的云申澜在听见字正腔圆的‘姜寒烟’三个字后,果断停下了脚步。 姜寒烟上下打量眼前陌生的女子,凑近华年耳边:“这是谁?” 谁家的小姐,官大不大? 她靖安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能不能压住? 华年虽然没跟着小姐参加过许多宴会,可上次的赏花宴她多留了个心眼。 她低声道:“小姐,这位是从二品光禄大夫方家的嫡女,方琼玉。” 按大魏朝的爵位来论,一品国公爷,二品侯爷,三品伯爷。 好巧不巧,靖安侯正好跟光禄大夫的品阶不相上下。 姜寒烟抿了抿唇瓣,便宜爹真是不争气,换了两个媳妇了也没混上国公爷的位置! 她正了正神色,淡淡道:“方小姐是不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咄咄逼人。” 也就最开始华年指责柱子手脚不干净,直到现在,都是柱子在哭,和百姓的议论声。 甚至,姜寒烟也没搞懂柱子究竟什么来历,妹妹为什么病,病得怎么样? “人家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却跪在地上向你求饶,这不是咄咄逼人,是什么?” 方琼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本以为姜寒烟只是没有教养,谁知道她如此可恶,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孤儿! 说着,她拍拍翠英的手:“翠英,把荷包拿来。” “你叫柱子是吧?” 方琼玉弯下腰,作势要把地上的柱子扶起:“你妹妹病了没钱买药吗?我这儿有二十两银子,你看够不够?” 柱子无论如何也未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转机,他欣喜若狂,换了方向跪拜。 “谢谢大小姐,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柱子永世难忘!” 围观的百姓有的惊讶,有的欲言又止。 惊讶的是二十两银子可不少了。 欲言又止的,是从前被柱子祸害过的百姓。 原来在此之前,柱子就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却没敢把主意打到贵人身上,专挑平头百姓下手。 平头百姓身上能有多少钱? 索性被偷银子的百姓损失都不算大,柱子遇上贵人是他的运,他们又何必插手?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偏偏方琼玉阴阳怪气。 “好了,柱子你起来,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下次还是小心些,别再招惹这位姜小姐了。” 华年皱眉,当即开口:“方小姐此言差矣,明明是这孩子先偷我荷包的!” “可他只是一个孩子!” “再说了,他偷银子也不是为了自己,柱子的妹妹都要病死了,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姜寒烟,你如此视人命如草芥,难怪身边的下人也这么仗势欺人!” 方琼玉摇着头道,一番正义凛然的话引来一些百姓的称赞。 “你——” 华年气急,刚想上前理论就被自家小姐拉了回来。 姜寒烟冷冷的瞟了眼方琼玉。 想博个好名声可以,可想踩着自己博名声,她真的不怕摔死吗? “方琼玉,眼瞎得治。” 第38章 果然是蠢货 “方琼玉,眼瞎得治。” 姜寒烟的话音如珍珠落地,字字清晰,忽如其来的强势让围观的百姓下意识闭了嘴。 就连方琼玉也是一愣,半晌才带着薄怒开口:“姜小姐倒是让我开了眼,果然是个没教养的,连说话都如此粗鄙,难怪你不肯放过柱子,原来是想草菅人命!” 在大魏,没有母亲即被视为无人教养。 被冠上没有教养的女子,莫论不好说亲,就是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 姜寒烟可以不在意,但宝华寺当日她就下定了决心,要用这具身体好好的活着,活得堂堂正正,璀璨光明。 她想,这不光是云棠君最大的遗憾,也是小姜寒烟自己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想。 就凭此点,她不允许方琼玉踩着自己,一步步走上道德高台,又返回来指责自己没有道德。 道德绑架这类东西,她前世看得还少吗? 姜寒烟眼里闪过讽刺:“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爹是从二品的光禄大夫吧?” “没错,有什么问题?” 方琼玉不明所以,却下意识的抬头挺胸,京城乃天子脚下,这里的贵人自然比砖瓦还多,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才能称得上真正的‘贵人’! 一听这话,围观的百姓倒抽一口冷气,谁能想着这位小姐还是从二品官员家的千金? 耳边传来的惊叹声让方琼玉更加倨傲,她生来就是要被万人艳羡的! 上次既然未能在赏花宴上大展身手,这次就拿姜寒烟来开刀! “问题大了去了!” 姜寒烟话音一冷:“光禄大夫,是当今圣上的侍从顾问,负责顾问议政,教化百姓和举实臧否,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你爹的教养吗?” 骂人不骂爹,等于没骂。 而且她一眼就看穿了方琼玉的本性,她无非仗着自己家室出众,才敢站在这里慷他人之慨。 果然,方琼玉脸色大变:“你强词夺理什么,明明是你不肯放过柱子,柱子的妹妹都要病死了!你不可怜他,我可怜,我给他银子让他妹妹看病,你无非是嫉妒我心地善良,扯上我爹做什么?” “我瞧你不仅是眼瞎!”姜寒烟戏谑的笑道:“你还愚蠢!” “病得要死的人是柱子妹妹,你心地善良,为何不派人把柱子妹妹送往医馆,反倒在这儿施舍银子给偷人荷包的柱子?” 她的话像拨开厚重烟雾的大手,一下让百姓们看清了这片浑浊底下的清澈。 人群中的云申澜眼眸一亮,目不转睛的盯着姜寒烟,一张淡然的脸上不知是喜是悲。 “我……” 方琼玉一时语塞,找补道:“那是柱子的妹妹,我把银子给柱子,不就相当于给了他妹妹?” “一码归一码。” 姜寒烟的话仍在继续:“且不说银子最后用在谁的身上,你觉得你如此做法对吗?起到教化百姓的作用了吗? 不问自取即为偷,偷就是错,不管偷盗者究竟有什么苦衷,错就是错,黑的就是黑的。 你真要心地善良,真要对得起光禄大夫之女的教养,就应该把柱子妹妹送到医馆,告诫柱子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只字不提在大魏盗窃者该当何罪,就把银子给了他!” “你是要以身作则,告诉天下人他是个孩子他有苦衷,所以他即使偷了别人的荷包也没有关系,对吗?” 这,或许在方琼玉看来没什么。 可在柱子看来呢? 自己偷了银子被人发现,本以为大祸临头,谁知半路出来一位‘心善’的小姐替自己说话,于是自己不光没被惩罚,还得了一笔银子!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姜寒烟眼里带着讽刺,如果柱子将来能走上正途,此事也就算了。可他若是走错了路,方琼玉今天的一番举动就是助长他嚣张气焰的一把火! 她的一番话如同惊雷般劈在方琼玉脑袋上,她顿时哑口无言。 甚至半分学识没有的百姓也开始醒悟,纷纷用异样的眼光望向方琼玉,低声议论起来。 “大魏律有言,诸盗者,不得财笞五十,一尺杖六十,一匹加一等,五匹徒一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言外之意,实施偷盗的人,没偷到钱的,鞭笞五十,偷到一尺布或价值约一尺布的东西,杖责六十,偷到一匹布或以上的,杖责一百二十,价值达到五匹布的,则流放边疆服劳役一年。 听到这,拿着银子的柱子脸色发白。 他以为偷荷包被人发现,自己顶多挨一顿揍,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严重! 方琼玉也慌了,忙辩解:“我自然有把柱子妹妹送到医馆,顺便告诫柱子的打算,是你把我拦住,非要在这里……出风头,姜寒烟,你就是想来出风头的!” 她反咬一口,本以为姜寒烟愕然。 却不料姜寒烟轻蔑一笑:“好,那我倒要问你,这二十两银子,你还继续给他吗?” 方琼玉眼里闪过一阵迷茫,却不敢掉以轻心,飞快的思索了一番道:“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姜寒烟又问:“给了之后呢?” “给了之后……” 方琼玉顿了顿,脑中飞快转动:“我好生交代柱子照顾好他妹妹,回府之后,我必定向爹提议,把柱子和他妹妹送往善堂去,以免他日后无人教导,再犯错事。” 她一番话自然引来百姓称赞,好人做到底,莫过于此了。 谁知姜寒烟浅嗤一声,一双星眸冷得彻底:“本以为你是对不起光禄大夫的教养,没想着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居然连小儿抱金过闹市的道理都不懂!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了柱子大笔银子,好心人见他遇上贵人,再也不用帮助,为他高兴。 不怀好意的人呢?见他和快病死妹妹手里拿着二十两银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未等你回府禀报,盯上柱子的人早就心生歹念把他银子抢了,或者怕柱子找贵人告状,干脆杀人灭口,你以为自己是帮他? 你是害他!” 字字珠玑,字字铿锵有力,听到这的方琼玉终于熬不住,两腿一软。 第39章 模样清俊的穷酸书生 “好!” “说得有理!” 听了姜寒烟一番话,在场的百姓如同醍醐灌顶,清风荡尽浑浊,只剩一片清明。 人们鼓起掌来,为姜寒烟喝彩。 而听了全程的柱子也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 华年望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本也没想把柱子一个小孩闹哭的。 想着,她不由得上前,把柱子从地上拽起来道:“你要是认错,就跟我大小姐磕头道歉,大小姐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你这次了。” 姜寒烟听了她的话哭笑不得。 其实柱子一开始就知道错了,他还跪在地上求饶来着,姜寒烟让他跪着也是想看看他的态度。 如果柱子心存侥幸,那这件事就没完。 他若是真心诚意悔改,就让他长个记性,以免下次再犯。 只是谁想着,半路杀出方琼玉这个程咬金。 本来柱子只记一年半载,现在好了,有了方琼玉的插手,怕是能成为他一生的愧疚。 姜寒烟无奈道:“别哭了,你妹妹的命要紧,先带我去看看你妹。” 想起病重的妹妹,柱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揉了揉泪眼,指向某个方向:“我家在那边。” 说完,他就迈开短腿准备带路。 然而刚走出一步,柱子转身把荷包送至面无血色的方琼玉面前:“谢谢大小姐,您的银子我不要了,谢谢……” 姓姜的小姐说得对,自生活在京城的最底层,没人比他更懂银子对一个穷得快活不下去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需要钱,可他更想和妹妹好好的活着,因为这是爹临终前的最后一个交代。 “你这……” 方琼玉气急,白眼狼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见她不接,柱子反而急了,动作强硬的把荷包塞回翠英手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姜寒烟则迫不及待的跟上,围观的百姓愣了一会,也下意识追了上去。 人“哗啦”一声走散,只剩下敢怒不敢言的方琼玉。 该死的,她的脸面又一次被姜寒烟踩在了脚底,该死的姜寒烟,她是故意与自己做对的吧? “翠英,我们走。” 方琼玉紧紧抓着翠英的手,才未腿脚一软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道灰扑扑的身影径直闯进余光,还有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小姐且留步。” 云申澜拦在方琼玉身前,谦卑的行了个书生的拜礼。 什么穷酸的东西,也敢拦住本小姐? 方琼玉带着怒意抬头,瞧清来人的面容时,怒意却春风化雨的散了,随之浮起的还有一丝可惜。 只见眼前的书生面如冠玉,两道剑眉英挺,眸中虽有倦意却暗含华光,鼻若悬胆,薄唇也恰到好处的秀气,只是身上穿着下人才穿的麻衣,也没有玉佩香囊,脚底踩着的草鞋还沾满黄泥。 原来是个模样英俊的穷酸书生。 “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面对这张耀目的脸,方琼玉说不出难听的话。 云申澜浅笑:“小生冒昧,刚才从姜小姐口中得知小姐乃光禄大夫之女,难怪小姐如此钟灵毓秀,虽然大家都认同姜小姐的话,但小生却觉得,方小姐您做的没错,您只是想帮一帮孩子,何错之有?” 听了这奉承的话,方琼玉惨白的脸色缓了缓,语气却依旧冰冷。 “那就多谢公子赏识,不知公子还有何贵干?” 云申澜眸中闪过一道暗光:“方才从二位小姐的对话中得知,方小姐似乎认识姜小姐,小生并无其意思,就是想了解了解这位口齿伶俐的姜小姐。” “若是小姐不方便,那就不打扰了。” 又是姜寒烟! 姜寒烟这贱人到底给其他人灌了多少迷魂汤,凭什么一个个的都对她改了观? 明明在此之前,提及姜寒烟,大家都不甚在意的。 自从赏花宴之后,大家都对她赞赏起来! 凭什么? 这些赞许本该是属于自己的,是姜寒烟这贱人横插了一脚。 方琼玉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刚想把眼前人赶走,可心思一转,改了主意,笑得意味不明。 “原来公子想了解姜小姐,还真是一言难尽。” “方小姐果然宽宏大量,那小生就叨扰了。” 达到目的的云申澜粲然一笑,竟然让方琼玉身边的翠英一瞬间红了耳廓。 这么清俊的书生其实挺难得的…… 这边,并不知道云申澜早就来了上京的姜寒烟,已经出现在柱子家门前。 哑巴郎中虽然穷,但在衣食住行上没亏待过两个孩子,入眼是一间黑瓦盖的屋子,没有庭院,踏进门槛就是起居的正堂,屋子朝西。 屋里的窗关的严严实实,一丝光都照不进来,显得屋里黑漆漆的。 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开窗通风,屋里的味道也不算好闻。 姜寒烟皱着鼻子进去,闻见一股病气的腐朽味。 “妹妹,妹妹!哥哥带人来救你了!” 柱子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几乎不受影响,精准的奔至一张床边欢呼。 回应他的却是两三声嘶哑的咳嗽。 听到这的姜寒烟眉心一跳,快步走近床边。 只见不大的床上铺着厚厚的被子,一张形容枯槁的小脸藏在其间,如果不是她还有光亮的眼,姜寒烟都以为她是死了。 姜寒烟不再多想,上前为人把脉。 柱子的妹妹确实是病了,本来只是简单的风寒,但拖得太久了,发展成肺炎了,幸好还有的治。 “外头的人还在吗?” 华年点头:“小姐,在的。” “好,问问外头有没有人愿意帮忙,把柱子妹妹送往张家医馆?” 华年出去了。 姜寒烟站在柱子面前:“我跟张家医馆的掌柜有些交情,我可以帮你支付你妹妹的医药费,但是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你要是想带着妹妹好好活下去,就该好好想一想办法,哪怕是找间铺子里当学徒,也好过干偷盗勾当,你明白了吗?” 帮柱子治好妹妹的病,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还是那句话,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第40章 死了?谁? 发生了柱子的事,姜寒烟没心情继续逛街,带着华年回了府。 然而回时才想起,她还没托人把柱子妹妹的医药费送去张氏医馆掌柜的手里。 想着,她只好喊来簟秋。 “你把这些银子送去张氏医馆的掌柜,说是本小姐答应的医药费。” 簟秋领了命,很快离开侯府。 没想到的是,簟秋迅速而回,还带回了一个新的消息。 “小姐。” 簟秋凑到姜寒烟耳畔,低声道:“奴婢去张氏医馆送钱的时候,掌柜却说早就有人垫了药钱,还有,垫钱的人跟掌柜留了一句话要带给小姐。” 姜寒烟的好奇心吊了起来:“什么话?” “垫钱的人讲,他姓云。” 簟秋眼中的光闪烁不定,前些日子小姐刚让她调查江南云家的消息。 现在就出现了一个姓云的人,这是巧合吗? “呵。” 说曹操曹操到。 姜寒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知道了,你先下去。” 簟秋脸色一紧:“小姐,您不去查查么,这太可疑了!” “不必查,他自己会上门。” 这么一想,云申澜还挺厉害的,大家都以为他还在上京的路上,可实际他早就到了。 甚至今天自己遇上方琼玉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围观,所以才能这么及时的替自己把银子垫上。 “下去吧。” 簟秋不明所以的走了,厢房里安静下来。 姜寒烟则拿起簟秋送来的几张纸,逐字逐句的读下去。 果然,云家身在江南,就算闻名天下,在京城查到关于他们的信息还是少之又少。 都是一些什么书香世家,大魏名流之类的字眼,一点可用的信息都没有。 身处信息不发达时代的悲哀莫过于此。 未等她垂头丧气多久,华年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小姐,太师府的下人送来了一封赵小姐的亲笔信!” 赵丹姝的信? 姜寒烟懒洋洋的躺在榻上:“你念给我听。” 原来是一封邀请信,赵丹姝在明月楼约了位置,打算明天邀请她一叙。 “小姐,您可要去?” “去,准备明天的衣裳。” 用睡觉来打发时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眼睛一闭一睁,就差不多是赴约的时候。 明月楼天字号包间。 “菜上齐了,二位贵人慢用。” 小二点头哈腰的退出包房,屋里只剩下赵丹姝和姜寒烟二人。 赵丹姝显然心情较好:“听说你昨天在街上大出风头,连光禄大夫家的嫡女方琼玉都比了下去,你可以啊!” 女子出门在外,脸面都是家世给的,但家世越高,女子却越不敢出门,生怕遇到了什么意外,辱没了自家门楣。 可方琼玉倒好,不谨言慎行就罢了,还敢顶着光禄大夫之女的名头耀武扬威。 赵丹姝平等的不喜欢每一个蠢货,补充道:“你猜今天上朝,光禄大夫会不会被多管闲事的御史弹劾?” 姜寒烟筷子就没停过,含糊说道:“管他做甚。” 她模样惹眼,明明一副冰清玉洁,不近人情的天上谪仙模样,此刻却双眼紧盯着桌上的饭菜,筷子舞得虎虎生风。 赵丹姝:…… “靖安侯府短你吃的了?真搞不懂,我祖母为什么想见你这样的人?” 听到这话的姜寒烟才依依不舍的抬眼,望向她:“咋了,你祖母也要找我看病?” “找我看病可得花不少钱呢,你先把银子准备好。” 说完,她继续埋头,风卷残云的炫。 赵丹姝险些没气的跳起来,她祖母可是超品诰命夫人,上一个开口想见的人还是当今太后,好个姜寒烟,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她气不过,上手夺下姜寒烟的筷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而且我祖母身体硬朗着呢,才不用你瞧病!” 没了筷子,姜寒烟只能被迫坐直,听身边一来就没闭上过嘴的女人说话。 提及病,赵丹姝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脸色严肃下来。 “对了姜寒烟,你应该还没听说,林梦月死了。” 姜寒烟冷静的眼眸顿时一颤:“林梦月?死了?” 林梦月跟死了,这搭配在一起,好冷门的字眼。 当初在万裳轩和三公主赏花宴见林梦月的时候,一见面相,就知道林梦月不是寻死觅活的人,她真要被逼至绝路,也该找个人垫背。 现在怎么就死了? “怎么死的?” 赵丹姝压低声音:“不堪受辱,上吊自尽了,可我觉得,这是安国公府为了保住脸面做的一点小牺牲而已。” 据她所知,从赏花宴回去之后,林梦月还有力气打砸院子,打骂下人,甚至放话要让姜寒烟和自己付出代价。 恨不得上蹿下跳把天捅烂的人,怎么可能自尽? 安国公,也就是林梦月他爹,是个出了名的老迂腐。 记得林梦月早几年前在万裳轩试衣服的时候,裙子大了从腰间滑落,光溜溜的两瓣屁股就这么被外人看见了。 安国公听说之后,竟然要把林梦月活埋了! 好在林梦月的娘亲一直护着,安国公才没下手。 但他嫌林梦月丢脸,还是把这女儿足足关了两年才放出去。 谁知道放出来没多久就是三公主的赏花宴,林梦月自作自受丢了清白。 赵丹姝觉得,安国公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并非没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姜寒烟立刻明白其中的龌龊,心里无悲也无喜。 “死了也挺好,摊上安国公这样狠心的爹,就是活着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但愿林梦月投个好胎,下辈子别遇上这样的爹了。 “说的有道理。” 赵丹姝点点头,又想起一桩安国公府的趣闻:“你知道林梦月有个孪生妹妹吗?” “她还有孪生妹妹?” 姜寒烟努力回忆着,她跟林梦月结梁子结得早,对她的事有点印象。 可她为何不记得有这回事? “怎么个事,跟我说说?” “我也不太清楚,说是养在金陵老家的,当初林夫人生的其实是双胞胎,林梦月是姐姐,妹妹一出生就身体不好,可能被什么东西冲撞了,要想活命只能送出京城。” “就这样,林梦月死了,林家没了嫡出的姑娘,这才想起这个妹妹。” 第41章 分享八卦,礼尚往来 “真稀奇。” 姜寒烟叹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安国公府的嘴脸也太难看了。 “林梦月头七还没过吧?” 赵丹姝掐指一算:“没呢,离头七还有两天。” “啧啧,林梦月尸骨未寒,林家就想着把另一个嫡女接回来,简直太不要脸了。” 趁她说话的功夫,姜寒烟顺势夺回自己的筷子。 但她干饭的心思淡了大半:“对了,有一件事,云申澜已经进京城了。” 别人给自己分享这么多八卦,得礼尚往来对不对? 姜寒烟也没其他消息分享,只好把自己遇到的事说了出来。 谁知赵丹姝筷子都吓掉了:“他已经到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爹一直以为至少要半月,云申澜才能赶到京城,正因为如此,她爹昨晚还安排了人,在进京必经之路的驿站里候着,一有云家人的消息立马来报。 现在看来,这些已经不需要了。 不行,回去之后她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这事告知她爹。 姜寒烟就把昨天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云申澜摆明了想见我,却要我亲自找他,你说他这是下马威,还是单纯不敢来靖安侯府?” 听到这,一向头脑敏捷的赵丹姝也愣住了。 云申澜未必不敢去靖安侯府,因为姜威早就没有当年那么硬气了。 谁让姜家刚出了嫡母纵容女儿陷害原配留下的女儿这桩丑闻,里面的受害者就是姜寒烟,是云申澜的表妹。 按理,云申澜想见姜寒烟根本不是难事。 可这么说的话,云申澜是给姜寒烟下马威了? 这也不应该啊! “我觉得不至于。” 赵丹姝想起了她祖母告诉她的事。 “江南云家虽然口头上跟你娘断绝了关系,还闹得沸沸扬扬,可实际上,当年云家根本没开祠堂划族谱,你娘的名字还在上面,也就是,你娘和你都是被云家承认的人。 而且对你,云家本该愧疚才是,毕竟没有从小把你养在身边,还让你在靖安侯府出了这样的意外。 云申澜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不知道找什么理由见你,同时也想知晓你是什么态度?” 姜寒烟摇头:“你不觉得云申澜这么做的时机不对吗?” 她觉得,云申澜昨天应该是围观了她打脸方琼玉的过程。 后来她还去了柱子家,如果云申澜真的愧疚,在她问谁可以把柱子妹妹送到医馆的时候他就该站出来。 可他没有出现,反而是借机垫了看病的银子。 这感觉,就好像躲着自己,也不甘心自己并不知他这个表哥的存在一般别扭。 姜寒烟把这别扭姑且称为下马威。 想见就主动来见她,玩什么猜谜游戏? 赵丹姝并不知她在想什么,撇撇嘴道:“你愁眉苦脸的,不会是还没见着表哥,就先反感他了吧?” 姜寒烟回神,手忙脚乱的夹菜,有种心思被人看穿的窘迫。 让她说中了,自己还真有些反感云申澜。 “你应该是被姜雪残害多了,对谁都下意识提防。” 赵丹姝忽然放缓了语气。 这不是姜寒烟的错,谁让她以前在靖安侯府过的竟然是如此不堪的日子,调查之前她觉得姜寒烟心思太重,调查之后只觉得心酸。 如果不是被狠心的王氏和姜雪残害,姜寒烟也不至于如此提防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哥。 想到这,赵丹姝忽然不嫉妒姜寒烟的美貌了。 美吧?是姜寒烟用六亲换的! “算了,不说他。” 姜寒烟岔开话题:“上次跟你说的打算,你准备到哪一步了?” 赶紧跟皇后娘娘讲她坏话,断了太子老色批的念想。 赵丹姝脸色沉重下来:“这件事恐怕没有你想的简单,我问了我祖母,连祖母都说这件事由不得你。” 若姜寒烟是个平民女子还好办,可她是靖安侯之女。 世家给女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女子及笄之后,自然要回报家族。 可大魏的女子既不能科举也不能做官,自己经商还要被人嫌弃丢人现眼,女子要如何回报? 说来说去,就只剩嫁人一条路。 与其说是嫁娶,不如是联合,你我强强联手,合作共赢。 总而言之,女子婚嫁从来身不由己。 “我祖母学问多,你要是真不想嫁给太子,就去问问她,刚好我祖母对你有兴趣。” 听到这话的姜寒烟倒是没拒绝:“那好,我改日下个拜帖。” 说着,门被人敲响,赵丹姝的侍女羌笛推门进来。 “小姐,姜小姐,太子殿下来了,如今正在楼下!” 姜寒烟夹菜的手一顿,今天出门真该看看黄历。 赵丹姝先是望了她一眼,才对着羌笛道:“知道了,你去门外候着,太子殿下上来了再说。” 实话讲,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这么巧,平常想见太子一面都要想方设法,如今不知咋了,不想见了,太子反而自己凑上来。 放下筷子没多久,包房外就传来男子的声音,随后门被羌笛推开。 “小姐,姜小姐,太子殿下到。” 盛熤站在门外,他一身月白锦袍,袍底绣着青竹,颜色淡雅,配合着天青色丝线绣出的竹叶脉络,金丝勾边,银丝为衬,光是一件衣裳就尽显君子端方。 “寒烟妹妹什么时候和赵小姐关系如此亲近了,都一起吃上酒了?” 他说着,却站在门外不肯进来。 只是他话语间,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小姐,亲疏远近就出来了。 姜寒烟没理他,兀自看了眼赵丹姝,却发现赵丹姝也在望着自己。 呐,早让你动作快点,太子闻着味来了! 他是太子,想来就来,咱们还能拦着? 那你太子妃的位置要不要了,赶紧去搞定他! 行,看我的。 赵丹姝收回眼神,露出一个笑容:“太子哥哥这话说的,京中与我能说上话的本就不多,我约姜小姐出来吃吃酒有何奇怪。” 盛熤哦了一声,说出的话却像个绿茶。 “我就说寒烟妹妹为什么不赴孤的约,原来是跟赵小姐喝酒。” 姜寒烟:…… 她为啥不知道自己跟色批有约? 第42章 人形牛,打钱! 姜寒烟礼貌的笑笑,也不揭穿盛熤的谎话。 “赵姐姐博学多识,我跟她聊得开心,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怎么也在明月楼?” 太巧合了,巧合的她都怀疑盛熤是不是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如果真是这样,那让盛熤一个月想不了事的惩罚简直太轻了。 不行。 她得想个办法换更多的银针,争取早日把盛熤废了! “那一定是孤跟寒烟妹妹心有灵犀,对了,孤还有几句话想跟寒烟妹妹说,赵小姐不会介意吧?” 盛熤似笑非笑的看着赵丹姝,言外之意,是让赵丹姝回避。 赵丹姝脸色有些不自在,刚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姜寒烟拦住。 “赵姐姐可是请客的东道主,哪有让姐姐起来的道理?” 姜寒烟笑起来眉眼弯弯,黑白分明的眼眸熠熠生辉,一张脸艳若桃李,又道:“太子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不介意的。” 狗男人,又想故技重施,对自己故作亲昵,然后借此让其他女人恨上自己。 有时连姜寒烟自己都搞不明白,盛熤这色批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她有所猜测,盛熤这人,一面爱慕着原身貌美的脸蛋,一面又享受他被各种女人追捧,和各种女人为了他争的你死我活带来的虚荣。 说到底,盛熤是自恋过了头。 听到这话的盛熤有些意外。 奇怪了,从前的姜寒烟听说自己想跟她单独说话,早就娇羞得耳根红透,可现在她不光没羞涩,怎么还跟之前最畏惧的赵丹姝有说有笑了呢? 他诧异的望了眼姜寒烟拉住赵丹姝袖子的手,加了把火道:“这如何行,这些话是孤打算说给寒烟妹妹一个人听,让外人听去了多不好?” 外人,说的就是赵丹姝喽。 姜寒烟用同情的眼神瞟了眼赵丹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那这样,我跟太子在外头说话,赵姐姐也不用离开屋子,怎么样?” 盛熤浅笑着答应:“这样也好。” 无论如何都不要紧,只要让赵丹姝眼睁睁看着,自己待姜寒烟,比待她这个内定的太子妃亲密多了就足够。 而且,他一点都不喜欢赵丹姝。 真搞不懂母后为什么要指定赵丹姝成为自己的正妃,这一板一眼的女人,无聊死了,甚至不如之前满眼都是讨好的姜雪。 但是姜雪该死,她居然想杀了自己的烟儿,她该死,该死! 天字号包间的门开着,赵丹姝坐在里头,而姜寒烟和盛熤就站在外面,靠在栏杆上谈笑风生。 然而,这谈笑风生只是单方面的。 望着姜寒烟垂在身侧反复捻搓衣角的手,赵丹姝哑然失笑。 身为太傅之女,又有曾经入宫服侍过太后,出身伏虎将兖州王家的祖母悉心教导,她从小就懂察言观色,并从中捕抓到对方伪装下的真实性情。 虽然跟姜寒烟只见过几面,但她还是发现了,姜寒烟不耐烦的时候手上总是特别忙。 赵丹姝虽然平静的目视前方,心思早就飘远了。 架不住盛熤的视线总若有若无的往自己身上飘,赵丹姝又回过神,看了门外说话的两人一眼。 只见盛熤把一张什么东西塞给姜寒烟,脸上的表情在赵丹姝看来,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盛熤跟姜寒烟说了多么动情的话。 可赵丹姝知道,盛熤这人,惯会伪装。 要不是为了太子妃之位,她可瞧不上这样虚伪又好色的男人! 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盛熤不满皇后娘娘做的决定已经很久了。 门外不时传来盛熤温柔的笑,可赵丹姝听了,胃里却翻涌起一阵恶心。 门外。 把玉屏风散药方拿到手的姜寒烟心情大好,可惜盛熤仍像苍蝇一样嗡嗡的说个不停。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今日来此一趟想必不容易,要不太子还是回去忙?” 别来打扰她吃饭! 都明晃晃的赶人了,盛熤却还以为姜寒烟是欲擒故纵。 “寒烟妹妹是担心孤一会儿就走了?你放心,孤今日把事全都推了,专门陪着你!” 还是烟儿的脸好看,不似府里那些庸脂俗粉,而且说来也怪,自从上次在宝华寺见了烟儿,他对所有女人都索然无味,一点感觉都没有。 想那种事情想多了,身下还隐隐作痛…… 嘶! 盛熤忽然动作一滞,刚想着就开始疼了。 姜寒烟趁着机会,转身回到屋子里:“赵姐姐,咱们接着吃,别理他。” 以自己为中心的盛熤并未察觉出不对,转身跟了上去:“烟儿妹妹怎么还恼了,那孤给妹妹道歉,烟儿妹妹原谅孤如何?” 明明没有请他,他却浑然不在意的抄了圆凳坐下,还坐在赵丹姝和姜寒烟中间。 死开!莫挨老子。 姜寒烟假笑:“我跟赵姐姐说体己话,太子殿下在一旁是不是不好?” 盛熤跟没听见一样,转头喊来小二:“添一副碗筷。” 就这样,本来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只是谁也没有想过,这一顿好好的午饭,差点吃成断头饭…… 明月楼位于朱雀街,朱雀街尽头有一家赌坊。 赌坊对面的茶楼,一个眉眼锐利,肌肤如玉的男人临窗而坐。 他低着眉,明明腰间配着军刀,敛眸思索的样子却无端有着悲天悯人的气质,仿佛一个不惧风雨,独行于黑暗的无心巨人。 可如果姜寒烟在这里,一定要大喊一声:‘人形牛,打钱!’ 可姜寒烟不在这里。 青锋按着刀上前,叩首后凑近越辞耳边:“王爷,灯笼下来了。” 越辞向外望去,对面赌坊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果然被人取了下来,他狭长的眼尾一扬:“点灯。” “是!” 青锋站在窗边吹了个口哨,挑担路过赌坊门前的贩夫丢下担子,一旁踩着板凳吃面的人丢下碗,茶楼下谈笑风生的客人脸色一肃,离弦的箭般朝着赌坊大门一拥而上。 更有甚者,踩着桌子一跃而上,猴子一样撞进了赌坊的二楼! 下一秒,一个跑堂模样的人被人用绳子绑着从赌坊二楼丢出。 跑堂吊在赌坊门前晃晃悠悠,仿佛随风晃荡的灯笼。 这就叫做点灯。 第43章 朝廷钦犯? “啊——” 一道惊喊,路过的妇人手里装满青菜的篮子都掀飞空中。 目睹了此一幕的百姓一片惊叫,纷纷面带恐惧的逃窜。 在慌忙逃窜的人影里,一道岿然不动的颀长背影逆着人流走向赌坊。 在他之后,是策马而来,掀起层层沙土的刑部侍卫:“闪开,闪开,刑部办案,死伤自负!” 为首之人显然认出是越辞的背影,他当即勒住马缰。 “吁——” 他翻身下马:“大人,属下已经命人包围了朱雀街四个出口,随时都可以抓拿钦犯,还请大人下令!” 一个个慌不择路的身影从赌坊大门冲出来,逃命的赌客推推搡搡,挤在不大的赌坊门口。 有人翻滚着出来,有人被冲撞的人流带出来。 吵闹,沸腾,像一锅烧开的水。 越辞勾唇:“是时候了,进去。” 接任刑部大司寇,顺天府交给他的第一个烂摊子就是缉拿潜逃在外八年的朝廷钦犯。 而线索,只有一张钦犯八年前的潦草画像。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庸宁王,他偏要争一口气。 而钦犯就藏在眼皮子底下,顺天府的人竟然毫无察觉。 一群蠢货! 赌坊里,与案件无关的赌客跑了大半,小半猫在赌桌底下吓得直打摆子。 “噗嗤”一声,刀剑贯穿血肉,红色的刀身拔出来,迸溅一地热腥的血。 这朝廷钦犯,八年来一直活在京城,最后开了家赌坊,甚至就地扎了根,他利用赌坊里不明所以的打手掩护自己。 刑部杀的,就是这些明明知道了真相还负隅顽抗的人。 “不好,有暗道,那人逃了!” 青锋快步冲进堂里,怒目里写满了不甘。 狡兔三窟,这潜逃了八年的钦犯果然狡猾! 越辞眉头轻皱:“追!” 好在早就派了人守住朱雀街的入口,钦犯想逃,除非能上天遁地。 此时,明月楼对面的客栈。 客栈有马棚,为了方便马喝水,马棚边上还有一口井。 “哗啦——” 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井水里冒出来,他气还没喘匀,就抠着水井的岩壁往上爬。 刚探出脑袋往外一瞧,明月楼门前标志着太子殿下的马车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他刚从水井里钻出来,远处就传来马蹄声,为首的越辞眼神一寒。 “在这儿,抓住他!” 明月楼里。 盛熤筷子给姜寒烟夹了块梅子鸭,目光里写满期许。 “寒烟妹妹,尝尝。” “多谢,吃不下了。” 姜寒烟看了眼盛熤的筷子,又看看摆在一旁的公筷,一阵无语,这多冒昧啊,给人夹菜不用公筷? 被拂了好意的盛熤也不恼,转头也给赵丹姝夹了一筷子菜,还自以为自己端水很平。 谁知赵丹姝也是笑笑:“多谢太子殿下,可臣女不喜欢白玉菇,吃了不消化。” 难怪姜寒烟如此嫌弃太子殿下,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 连她家里的下人都知道布菜要用公筷,盛熤还是太子殿下呢,这也不知道? 接连被两人拒绝的盛熤一阵挫败,继而是丝丝的恼怒。 好个姜寒烟,好个赵丹姝,居然敢拒绝自己? 也不想想她们什么身份,本太子给她们夹菜,是她们三生修来的福气,她们还敢拒绝,真是不知好歹! 他摔下筷子,刚要责备,就听外面一阵吵嚷的声音。 “啊!”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尖叫,包房里的两人一愣,然后对视一眼。 外面是发生什么了? 只觉得吵闹声越来越近,赵丹姝眼皮一跳,竟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盛熤本来就气头上,这会儿更是借机发难,只见他不虞的推开厢房门:“德正,外头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打搅本太子吃饭了!” 盛熤的侍从德正赶忙跑来,脸上有些惨白:“太子快走,有朝廷钦犯潜进来了,刑部正在抓人!” 朝廷钦犯? 听到这的羌笛脸色一变,赶忙回到厢房:“小姐,这里危险,咱们还是快些离开。” 华年也忧心忡忡的来到姜寒烟身前。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朝廷钦犯逃到这来? 盛熤脸上有些挂不住,本来是想和两个女人好好亲近一番,谁想着发生这样的事,刑部刑部,一定是戴罪的孽障搞出的鬼! 他扯出了难看的笑,转身对着两个女人说道:“今日算孤招待不周,下次一定亲自登门给二位赔罪,来人,护送孤和两位小姐离开!” 姜寒烟和赵丹姝也不停留,带上自己的侍女随着护卫走了。 谁知刚出门,走廊尽头躲着的小二就惨叫一声,踉跄倒地,殷红的血液如水流一样漫开。 “啊!” 赵丹姝吓得发出一声惊叫,下意识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杀了小二的凶人露出头来,只见他满身殷红,身上的衣裳还滴滴答答滑下红色的液体,分不清是血或是其他。 他望见了太子等人,眼眸一亮,拿着手中沾满血污的刀径直上前。 不知是否错觉,姜寒烟竟从歹徒眼中见到一丝欣喜。 她诧异的望了眼苍白了脸的盛熤。 奇怪,难道这歹徒是认识盛熤?冲着盛熤来的? “歹人休走,还不速速投降!” 明月楼不算宽敞的楼梯上挤满了刑部的人,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无端让人心头一紧,眼见这些人就要冲上来抓自己,此人心一狠,竟然猛兽般扑了上来! 盛熤也吓得不轻,扯着嗓子大喊:“杀了他,别让他过来!” 可他今天只是随意出门,并无护卫,也只是带了四个伺候笔墨的随从。 随从们都吓得不轻,身体僵直,更别说反应过来保护人了。 姜寒烟见势不妙,扣住赵丹姝的手腕往身后一拽。 谁知歹人冲上前后,目眦欲裂的大喊:“太子殿下,救我!”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都愣住,错愕的望向盛熤。 眼见着歹人离盛熤越来越近,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 “嘭!”的一声巨响! 一道矫健的身影翻过栏杆,一脚踹飞了即将扑上太子的歹徒! 第44章 杀人灭口 踹飞歹徒的身影矫健,如燕鸟般轻盈,又似虎豹般迅捷。 强有力的两条腿,劲瘦的腰,迅速在姜寒烟眼前闪过,而后是两只修长的手臂,和宽阔挺拔的背肌。 姜寒烟甚至有想要拍手称好的冲动,这衣服底下标准的肌肉要是放在她办公室,谁进来不得说一声标致? “嘭!”的一声巨响,朝着盛熤扑过来的人径直撞在厢房的木门上。 一阵木头断裂的噼啪声随之响起,木门不堪重负,哗啦一声,也跟着歹徒一起砸在地上。 越辞撑着围栏落在地上,两只鹰隼般锐利的眼紧锁着地上歹徒。 “还想跑?” 他新官上任第一次拿人,要是把人放跑了,他的脸往哪搁?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寒烟却是一愣,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这短暂的几秒里,刑部的人从楼梯冲上来,乌泱泱的人把厢房包围起来,从赌坊逃进明月楼来的歹人再也无处可逃。 “王爷!” 青锋紧随其后的上来,刚要开口,看清越辞身后的人,脸色一变:“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也在? 青锋的话仿佛惊醒盛熤的一道梵音。 盛熤身躯猛地一震,从脚底爬上后颈的死亡恐惧如镜子一样破碎,锋利碎片扎的他恼羞成怒:“越辞,是你!” 听见声音的越辞转身,眉眼里没有一丝波动,俊美无俦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轻笑,丝毫不像是刚刚从一楼跃上,还把人踹了人仰马翻的模样。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好巧!” 他转过身的一瞬,姜寒烟就认出了他。 可奇怪的是,自己凝望进他的眼,却没从他的眼中捕捉任何一丝相识,就好像两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一样。 啧,真能装。 姜寒烟暗自腹诽,眼神扫过化成灰都认得出来的骨相,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人也是欠自己一万两银子的人形牛! 看着越辞玩世不恭的脸,盛熤恨得牙根痒痒。 刑部大司寇这位置他盯得好好的,本来打算推自己的人上去。 银子和人情上,他花了不少功夫,本以为大司寇的位置十拿九稳! 可谁能想着,这罪臣之子一回京,父皇就给他安排了这么重要的差事。 也不知道父皇究竟在想什么? 盛熤刚要开口,被刑部团团围住的歹人却忽然大喊:“太子,太子殿下救我!” 歹人声音嘶哑,才大喊一声就从嘴里吐出一口殷红的血,足见越辞一脚踹的不轻。 可无人关心他的伤势,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盛熤脸上。 越辞忽然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太子殿下,这朝廷钦犯好像认识你,还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回应?” 盛熤满脸厌恶:“诬陷!你这是诬陷,孤根本不认识什么朝廷钦犯!” “太子殿下!”歹徒脸上划过不甘:“太子殿下,当日在杨花潼我们见过,殿下救我!” 他不能落进越辞手里,他会死的,可他不想死! 听到“杨花潼”三个字时,盛熤的脸“唰”的一声白了,眼神也闪过慌乱。 杨花潼的事,为什么会有人知道? “一派胡言,孤从未去过什么杨花潼,也不认识你!” 他呵斥着,再扭头怒视越辞的脸:“好啊,定是你这孽障搞的鬼,你刑部抓人,好端端的抓到明月楼来了?孤看你一定是蓄意报复,你等着,孤一定把这件事如实禀报给父皇,让父皇来裁决!” 他声音响亮,不知是问心无愧才理直气壮,还是心虚了刻意拔高音量来为自己壮胆。 面对他的愤怒,越辞岿然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劳烦太子,刑部大司寇有随时入宫觐见的权利,待下官抓了人,自当禀报圣上,还望殿下好好想一想,这杨花潼到底如何解释为好。” 说着,越辞转身盯着朝廷钦犯,大手一挥:“拿下他!” 三个字如同催命咒一样钻进歹人耳朵里,他猛烈挣扎,杀红了眼的他奋力挣开按着自己的侍卫,面目狰狞的想要夺过侍卫腰间的大刀。 “不,救我,殿下救我,杨花潼,刘大人,舞姬!救我!” 越辞放下手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眼眸如蛇一样盯住身旁的盛熤。 钦犯每喊出一个饱含恐惧和怒意的字眼,盛熤眼中就多一层波澜。 “住口!” 盛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侍卫手中的刀,如愤怒的野兽冲上前:“孤让你一派胡言!” 就在此时,另一道身影比盛熤更快,先一步抽刀。 “镪!” 短兵相接的蜂鸣声在不大的厢房里荡开,只见盛熤朝着钦犯砍去的刀被另一把刀重重压着,刀尖不堪重负的插进了钦犯身前地板上。 而持着另一把刀的人,正是刚才从一楼一跃而上的越辞。 越辞嗤了一声:“殿下急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杀人灭口。” “你!” 盛熤梗着脖子,再也没了方才的镇定。 见此,越辞挽了个刀花,刀柄重重砸在呆若木鸡的钦犯后颈。 钦犯眼睛一翻,瘫软无力的倒在地上。 青锋见状,赶忙训斥道:“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居然连人都按不住,竟然要王爷亲自出手,还不快拿绳子把人捆起来带走!” 越辞欣赏的望了眼青锋,最后似笑非笑的说道:“做得好。” “犯人已经缉拿归案,咱们走!” 本以为只是抓一个潜逃在外的犯人,现在嘛,似乎有意外收获。 越辞心情大好,视线从眼前几人身上一扫而过,却不料撞进一双黝黑黝黑瞧大戏般的眼眸里。 他的假笑一僵,想起当日被绑在椅子上的一记耳光,侧脸一阵幻痛…… 眼不见心为净,他飞快移开视线。 刑部的人来时气势汹汹,离去的时候同样声势浩大。 最后,赵丹姝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明月楼,反正等她缓过神来,人已经坐上回府的马车了。 “回神,吓傻了?” 姜寒烟抓着赵丹姝的胳膊就是一阵摇晃,直至见一双愕然的眸子恢复清明。 “盛熤,他——” 赵丹姝紧紧抓着姜寒烟的手:“你看见了吧?盛熤他摆明就是……” 第45章 十恶不赦的异姓王 杀人灭口! 脑中仅存的理智告诉赵丹姝,绝不能说出后面的话。 可她的心慌乱跳着,似乎有什么要夺胸腔而出! “行了!” 姜寒烟一把撸起赵丹姝的袖子,找准一个穴位狠狠一掐。 “啊!” 赵丹姝吃痛大喊一声,挣开姜寒烟的手,疼的眼泪都逼出来了:“你干什么?” “冷静了吧?” 姜寒烟拍拍手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吧?” 杨花潼,刘大人,舞姬。 这三个名词毫不相关,可里面蕴含的信息偏有无限种可能。 今天这件事,或许深挖下去还有惊喜。 但她没有兴趣,反而有些高兴。 原来人形牛是刑部的人,至少今后她追债有了方向,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赵丹姝吸吸鼻子,疼痛让她彻底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爹才行!” 好好的吃个饭,居然遇上这样的事? 还有庸宁王越辞,简直太嚣张跋扈了! 明月楼可是公众场合,他就这么派人打砸酒楼,难道不怕被其他朝臣弹劾吗? 片刻后,赵丹姝又觉得自己愚蠢,庸宁王本就是罪臣之子,他身上的罪孽已经够深了,如何在乎这点弹劾? 她刚想跟姜寒烟抱怨,却发现身边的人冷静坐着,神色如常。 赵丹姝心里忽然有些不平衡:“你咋这么冷静?” 姜寒烟仰头,45度角望着车厢顶部:“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害怕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瞧着她这幅样子,不知为何,赵丹姝竟然有些手痒。 不过她这么一打岔,赵丹姝的心安定下来。 姜寒烟抓住机会问:“那越辞是谁,你知道吗?” 赵丹姝下意识点头:“不要靠近他,人人都说,他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的老鼠!” “为什么?” 姜寒烟一头雾水,目不转睛的望着赵丹姝。 赵丹姝是自己见过最谨言慎行的人,她所骂最脏的还是林梦月,现在却用这样不堪的话评价一个素不相干的人? “你难道不知道?十年前,护国将军越家因为谋逆满门抄斩的事吗?” 赵丹姝脸色尤为严肃,甚至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仿佛是一桩多么骇人的丑闻。 “十年前护国大将军为了保住他的子孙自刎在圣上面前,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居然招了,他把越家谋逆的罪名全都推到死去的亲爷爷身上,就为了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这不忠不孝,十恶不赦的孽障,谁靠近他都要被吸骨敲髓,最后连一具尸骨都不剩下!” 说完,她轻咳两声:“总之,他是比盛熤还要虚伪的人,你不要靠近他!” “好,不靠近他。” 姜寒烟点头,答应的乖巧,心里却不以为意。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越辞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灭绝人性的人,为什么肯答应她用一万两黄金换一张镇关图的要求? 杀人夺宝不更简单? 看来,整个京城,人人都很复杂…… 京城的云波诡谲似乎止于一扇巍峨恢宏的城门。 此时,看不出任何标志的马车摇摇晃晃的驶过城门,把一切尘埃都碾碎在车轮底下,一切阴霾的往事全都踩在马蹄之下,迎着城外灿烂盛大的太阳。 车厢里,一个女子放下撩起帘子一角的手,眼眸写满苦涩,和隔世经年都洗刷不尽的浑浊仇怨。 她长着一张跟林梦月一模一样的脸,或者,除了眼底冰冷的阴鸷,她就是安国公府,设计姜寒烟却自作自受的林梦月! 想起当日在厢房里所受的屈辱,林梦月脸上划过一丝恨意! 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想起来得这么晚? 如果能早一些,她一定让早就香消玉殒的姜寒烟彻底摁死在地狱里! 是的,她重生了! 前世所有的屈辱,绝望,仇恨和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记忆铺天盖地的醒来,让她恨得烧心烧肺,恨得想要掏出一截骨髓狠狠打碎打烂,痛! 再痛一些! 她可以彻夜咀嚼着这些苦痛,扣开结了痂的伤疤,告诉自己,千万记住这个痛。 记住这辈子再也不要嫁给盛熤当一个侧妃,再也不要跟赵丹姝争,再也不要讨好固执刻板冷心冷肺的父亲! 他们这些贱人,一个个的都不会有好报应,他们应该烂在泥里,沉在池塘里,喂进狗肚子里。 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一个也别放过! 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太子盛熤已经不重要了,太子妃之位也不重要了,反正最后坐上王位的也不是盛家人。 反而是人人都骂他阴沟老鼠,十恶不赦的异姓王! 自己重生的晚了,失去了清白也没有关系,反正登基为王的他后来也是跟一具无名的尸骨说话聊天过日子! 他连森森白骨都不嫌弃,更不会嫌弃自己残破之身! 从今天开始,她就以另外一个身份活在世上,她??拼尽一切靠近那男人,帮助他。 让男人铭记自己,爱上自己,最后登上皇位的时候,把一国之母的位置拱手捧给自己! 想着遥远记忆中俊美无俦的脸,林梦月羞涩一笑。 争吧争吧,所有人都去争太子妃之位,她倒要看看,盛熤这样发烂发臭的人究竟是谁在爱? 抢夺一块烂肉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留给自己的将是一片灿烂一片光明。 可笑着笑着,林梦月神色一冷。 所有的记忆都跟她前世见到的一样,唯独姜寒烟。 姜寒烟果然邪门,她一定是跟自己一样想起了前世的记忆,或者有了其他的机遇。 要不然,她一个早该被姜雪淹死在水里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林梦月的脊背越来越直,眉目里染上不可一世的傲气。 姜寒烟也重来一次又如何? 自己前世可是比姜寒烟活着更久的人,她抢占先机,才不怕她这个异数! 想到此处,林梦月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她要做的,就是先找合适的身份重回京城,靠近孤立无援的男人…… 第46章 恳请陛下辞了他的官! 金銮殿。 身穿紫袍红袍蓝袍的官员们,你一言我一句,吵得整个大殿热闹得仿佛外城区的街市。 然而,挑起这场争斗的始作俑者,越辞。 越辞却揣着牙笏,好整以暇的旁观这场闹剧。 站在玉璧下的御前太监文忠公公顿觉不妙,清了清嗓子: “肃静!肃静!” 可金銮殿大至可以容纳八百官员,除了靠近前头的官员,谁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听了声音的官员们,你看我我瞅你,最后默契的低下头,装作啥也没发生的样子。 文忠公公又急又气,无奈望向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四十有六,以大魏所有的奇珍异宝养着,他瞧起来才三十而立的年纪,两道剑眉入鬓,一双眼眸审视着所有人,深沉而且睿智。 即使眼角长出两三条细纹也不影响其神仪明秀,只是他一张薄唇紧紧抿着,让人瞧不出任何喜怒,只有丝丝刻薄冷漠。 坐在龙椅上的盛乾环顾一圈金銮殿,龙椅下的玉璧不算高,可坐在其上,却可将殿上所有人的尽收眼底。 真真就是万人之上!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越辞身上。 只见穿着正一品镶金线紫色麒麟官袍的清俊少年,明明皮囊文静得如同国子监出来的文官,却站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将堆里,容色稠艳的眉眼不显女气,反而更像画里天降的地上仙。 就是这么一个地上仙,此刻把牙笏往腰带上一插,撸起袖子朝站在文官堆里,气得鼻翼翕张的太子招手,似乎是‘来啊来啊,来咬我啊!’ 而太子盛熤气得浑身的血气翻涌,若不是顾忌此处在金銮殿,他早就让人撕烂了这孽障的嘴! 盛乾阖了阖眼。 一直关注着皇上的文忠公公心下一紧,不由得忧心望了眼台下的越辞。 越辞,这位异姓王本就不得皇上赏识,他偏是这般戏弄太子,只怕接下来他的日子更不好过。 “都闭嘴!” 盛乾忽然怒喝一声,站在前面的官员立刻颔首低眉。 大殿再广,后面的人听不见也瞧得见。 官员们倒伏,如麦子似的,一个接一个低下头颅。 本还人声鼎沸的金銮殿顿时鸦雀无声。 “庸宁王,你弹劾太子可以理解,可你弹劾钱帛司郎中,商税司郎中,通判院修造院几位大人,又是为何?” 皇帝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殿上。 越辞站出来,身姿如劲松一样不卑不亢。 “回皇上,微臣弹劾他们,是因为他们皆姓刘,而且微臣还查出,他们都是杨花潼的常客,而昨日微臣缉拿归案的钦犯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太子殿下求救,还喊出了‘杨花潼,刘大人,舞姬’这些关键的字眼。 微臣怀疑,太子殿下与某位姓刘的大人暗中包庇了钦犯,否则此人也不至于在逃八年,至今才缉拿归案。” 杨花潼是护城河边上的一家风月场。 卖身的或不卖身的,卖唱的和卖跳的都有,是京城出了名的消金窟。 皇帝没发话,而是将目光转往太子身上。 太子怒视着越辞:“你是污蔑,孤从未去过杨花潼,跟你弹劾的刘大人们也不过点头之交,更不可能包庇朝廷侵犯,你这是公报私仇!” 他气结,更没想过越辞竟然这么不要脸,居然把朝中去过杨花潼的姓刘大人全都弹劾了个遍! 越辞把朝堂当成了何等地方?说弹劾就弹劾? 就是御史官也不敢这么干! 这孽障,哪儿是老鼠,分明是一条狗,追着人咬个不停! 自己不就是前几年为了省钱,把镇守西疆士兵所穿的棉衣打得薄了些吗? 可后来,自己也补偿了几万两银子,越辞至于这么紧咬着不放? 其他姓刘的大人也不服气。 他们去杨花潼都是背着夫人去的,谁知被越辞借着刑部大司寇的名号,直接把此事翻了出来,还闹得满朝文武皆知。 等他们归了家,还不得被家里的母老虎骂死? 多管闲事的越辞! 龙椅上的盛乾哭笑不得,心下却有些不高兴。 好一群自诩清流的百官,平日里一个个的都把自己称为身正不怕影子歪,结果背地却干着狎妓此等见不得人的事! 狎妓,甚至只是其中一项。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群道貌岸然的官员是不是玩的更肆无忌惮,更花天酒地? “回皇上的话。” 此时,越辞又开口了,且语出惊人:“微臣还要弹劾顺天府,监察御史和光禄大夫。 这朝廷钦犯本该是顺天府来抓,却丢给微臣的刑部,线索还只有一张朝廷钦犯八年前的画像,这也就罢了,关键朝廷钦犯就在顺天眼皮子底下,还开了个赌坊。 微臣以为,顺天府府尹有眼无珠,还蠢笨如猪,八年都没抓住犯人,这样的人担不起顺天府府尹的责任,恳请陛下辞了他的官!” “还有监察御史!顺天府府尹一个尸位素餐的蠹虫,你是看不见吗?这么多年以来,竟然没有一张弹劾他的折子,他有眼无珠,你们也不遑多让!” “光禄大夫也是!你的职责就是举实臧否顾问议政,御史做不到的事情就该由你来做,可以微臣看来,前段时间你女儿无教养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你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还想管百官?你也应该跟着辞官,别出来丢人现眼!” 要不是碍于皇上在,站在越辞身边的武将都想拍手称好。 自开国以来,文官和武官就不和。 两方人谁也瞧不惯谁,可武将读书少,每次在朝堂上都是被骂的份,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个能把文官骂得说不出话的小子,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掐指一算,越辞担任刑部大司寇上朝第一日,就弹劾了三分之一的官员。 官员们纷纷汗颜,朝廷终于要出个实干派大臣了吗? “够了!” 盛乾终于听不下去:“弹劾也要有证据,把你的折子拿回去,写得简直一派胡言,给朕重写!” “啪”地一声,几本折子被重重扔在地上。 虽然语气严厉,可盛乾眼中并没有怒意,反倒夹杂一丝赞许。 越辞骂得虽难听,却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第47章 有钱的十恶不赦之人 御花园,文忠小心谨慎的跟在盛乾身后,正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应对他的怒气。 谁知,听见的却是爽朗笑声。 “哈哈,这御花园的花愈发鲜艳了,花匠是谁,赏!” 文忠一阵意外,嘴上忙不迭回话:“是内务府的常意,奴才一会儿就去。” 奇怪,明明刚才皇上在殿上发了挺大的气,连折子都扔了。 他出神的跟着,一个不留神就落后了一段距离。 盛乾走出一段路,才发现身后的人竟然落下了这么一大截,他皱着眉,发现惯会察言观色的文忠今日居然走神了! 他诧异的喊了一声:“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文忠回过神,心中大骇,赶忙如实回应:“皇上见笑,奴才只是纳闷,皇上您不生气?” 盛乾恍然,毫不在意的笑笑:“朕为何生气,臣子不尽责就该弹劾。” 说着,他挥挥袖子走远,让身后的文忠更加瞧不懂了。 …… 好不容易捱至下朝,姜威急匆匆往府里赶。 昨日越辞抓拿朝廷钦犯,寒烟居然也在,可这么大的事,他这个逆女居然也不跟他汇报一声? 满庭芳里,姜寒烟坐在摇椅上看着玉屏风散的药方,一旁还有华年给她剥葡萄皮喂进嘴里。 太子给的药方,跟吴霜和其他姨娘所用的玉屏风散虽然有些药材相似,可根本并非同一物! 这药方里,任何一样药材都不含毒,且不含铅。 如果太子的药方是真,那姨娘们吃的是什么东西? 姜寒烟不禁迷茫。 御赐之物做不了假。 盛熤色迷心窍的人更无理由给她一张假药方,唯一可能出现纰漏的,就是御赐之物送至各家命妇手中的过程。 这过程,经过了多少人之手根本不好查。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渣爹在宫里得罪了人,所以才用这种阴损的手段来找渣爹不痛快? 可再不痛快,难受的也是渣爹身边的姨娘妾室。 她们死了,按渣爹的性子,顶多难过一阵子,没多久就另娶新人了。 若是报复,偏偏是便宜了渣爹。 想不通! “大小姐,侯爷来了!” 就在此时,本该守在院门外的春江进来道。 姜寒烟立刻坐直了身子,说曹操曹操到,不过渣爹来满庭芳干什么? 不可能就为了见自己一面吧? 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 “烟儿,昨日你跟太子殿下在明月楼,撞见了庸宁王缉拿朝廷钦犯?” 刚踏进院子,就传来姜威愤怒的声音, 坐在院子树下乘凉的姜寒烟敛起眼底不耐,笑问:“父亲,怎么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也不跟爹说一声?” 听到这话的姜寒烟险些没笑出声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感情这个爹关心的不是女儿安危,而是斥责女儿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可明明昨晚她觉得不好,还特地派了嬷嬷去姜威的院子回话。 结果呢? 姜威拿着算盘盘算自己能从翻新文翰阁的差事里抠出多少银子,压根也不听嬷嬷说话,挥挥手就把人赶走了。 “爹这话此言差矣,难道是昨夜爹的书童没让嬷嬷见爹?好呀,还不快把书童带上来!” 姜威一头雾水,可架不住吴霜给姜寒烟安排的下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而且打的也是侯爷的名号,未多久,书童就被人带到了满庭芳。 书童和嬷嬷对峙,姜威才后知后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是爹的疏忽。” 姜威脸上无光,没好气道:“爹也是关心则乱,毕竟抓的可是朝廷钦犯。” 姜寒烟皮笑肉不笑:“女儿知道了,那爹来找女儿是为什么?” 就为了骂自己一顿? “没其他,就是提醒你一句,庸宁王此人灭绝人性,大逆不道,今后你见到此人,切莫要离他远远地!” 姜威语重心长道,心里想的却是,他可不想被越辞这个孽障盯上。 官员去杨花潼寻欢作乐的事本就见不得光,自然是压得死死的,不让一丝消息走漏。 可越辞一上任刑部大司寇,只一个晚上的功夫就把谁去过杨花潼查的清清楚楚! 这个十恶不赦的越辞,完全不能招惹了。 幸好陛下不喜他,应该嚣张不了多久。 再说,越辞连太子殿下都敢弹劾,何况他一个侯爷? 光脚的不怕穿鞋,越辞就是光脚的人,越辞不怕,自己还怕呢! 以后遇上越辞,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女儿知道了!” 姜寒烟不耐烦的应了一句。 人是有逆反心理的,本来只打算跟人形……越辞,交割完价值一万两黄金的交易。 可这两天,她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越辞十恶不赦大逆不道。 她真有些不服,心想,倒是要瞧瞧,这大逆不道的孽障到底有多不能接触? 而且,愿意用一万两黄金做交易的人,怎么可能十恶不赦? 就算十恶不赦,那也是个有钱的十恶不赦之人。 姜威听见她答应了,也未多想,思绪冷静后,他再问:“对了,你在明月楼是单独与太子殿下见面?” 他竟不知,女儿与太子的关系如此亲密了,是不是说明姜家今后就跟太子绑在一起了? “还有太师府的赵家小姐。” “太子太师的女儿?” 姜威一阵诧异,赵小姐是皇后亲定下的太子妃,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女儿跟她该是竞争对手,可如今却玩到了一块去? “你啥时候跟赵小姐认识了?” 姜寒烟糊弄道:“赵大小姐知书达理,三公主的赏花宴上也愿意与我闲聊,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姜威恍然,看来,这个内定的太子妃是个能容人的。 “也好,那你去库房挑几件礼物,抓钦犯的事应该将赵小姐吓坏了,你改日递个帖子去赵府走动走动,别让人觉得咱们侯府小门小户,知道了吗?” 知晓要送礼,也知晓安慰人,姜威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可为何就不舍得花些心思用在自家女儿身上? “知道了!” 姜寒烟琢磨着,凭她跟赵丹姝的关系,送礼也就不必了,可库房肯定要去的。 谁嫌拿在手里的钱多? 送走渣爹,姜寒烟抱着新得的宝贝乐呵着,却不知有人已等了自己一天又一天。 第48章 五皇子 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不愧是上京,江南淮安府最热闹的长街跟这里比起来都要相形见绌。 云申澜还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坐在张氏医馆边上的茶水铺子,手里拿一本书,一坐就是一整天。 铺子的掌柜知道他是个读书人,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在闹市看书,却从不过问,也不驱赶。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句话从口口相传,变成了深刻进大魏百姓骨髓里的教条。 只是时间一点点走,灼眼的太阳已经从最高处落至西天,变成一轮披着绚烂颜色绸带的孱弱红日。 黄昏了,佃农扛着锄头从城外回来,上学堂的孩子你追我赶的往家里跑,就连成群结队的黄狗也各自回家。 掌柜瞧着迎着灿烂烟霞读书的背影,望了眼嘴巴比自己利落的媳妇一眼。 媳妇立即会意,两只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腆着笑脸靠近背影道:“公子读书真刻苦,只是咱们快要收摊了,您若是想喝茶得去茶楼了。” 云申澜后知后觉的抬头,才发现一天竟然已经过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给夫人添麻烦了,小生这就走。” 说着,他放下一块花生大小的碎银,起身行了个礼。 黄昏伴斜阳,柔和了清俊少年眉眼里的疏离,平添了三两分的朗润,仿佛一块澄黄色玉里流淌的韫色,身上的粗布麻衣也在移不开眼的晚霞里变得光滑柔软起来,仿佛披上了一层华贵的金丝丝绸。 见到这一抹蜻蜓点水的笑,被柴米油盐磋磨了大半生的媳妇忽然眼前一亮,想起豆蔻年华时的慕艾,在丝丝甜蜜里浮起愧疚。 这就是个爱读书的书生,能有什么错? 反倒是自家老不死的,竟然这么没眼力见,让自己来打扰人家,安的什么心? 这一愣神,清俊书生就走远了,斜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媳妇更过意不去,抄起颈间的毛巾抽在自家男人身上:“催催催,催命呢?” 掌柜被抽的发懵,不是,怎么了这是? 云申澜来这家茶水铺子已经等了三天,茶水铺子一收摊,张氏医馆也会跟着关门。 她没来,自己没有必要再等了。 斜阳照在长街上,来往人影寂侘。 “云举人,请留步。” 就在这时,云申澜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见一个气息内敛模样平凡的男人。 他是在喊自己吗? 云申澜不确定。 见他停下,五皇子的护卫微微颔首:“冒昧打扰,楚炀派鄙人来问举人,可否有时间见上一面?” 听见这熟悉的名字,云申澜眼眸一动:“恭敬不如从命。” 一刻钟后,蓬莱阁。 蓬莱阁,是传说中仙人居住的地方,而在凡尘上京,这儿只是登高望远的地方而已。 阁楼顶层已经点起蜡烛,映照着墨香环绕的房间恍若白昼。 云申澜进来之时,这里已经坐了一个品茗的雅正君子,他眉眼如画,眼尾扬着,睫羽浓密得在烛光的摇曳下于眼睑处留下一道剪影,乍看有些邪气。 可一对剑眉压住了邪气,更显得眉眼深邃,气势坦然。 “云申澜,见过五皇子殿下。” 大魏五皇子盛炀,楚是他母亲的姓氏,来自江南三江最有名的富商楚家,他母亲如今乃是当今后宫三妃之一的楚妃。 现在的楚家,已经一跃跻身皇商之首。 云申澜不惊动任何一方人马顺利抵达上京,所依靠就是船运发达的楚家。 见到他来,盛炀颇为高兴,立马起身拖住他将要行礼的双臂:“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快坐!” 盛炀小时候大病一场,如何也不见好,楚妃求药无门,最后求到了国安寺的住持身上。 住持为五皇子算了一卦,说南边有他的命中贵人。 就这样,楚妃恳求圣上,让五皇子回外祖家,江南三江养病。 说来也怪,进了三江之后,五皇子的病竟然渐渐好了! 也是这段短住江南的经历,让五皇子和云家云申澜有了交集。 “算起来,咱们也有十年没见了。” 盛炀端详着云申澜的脸,迅速和记忆中年少老成的脸重合在一起,他失笑:“你小时候像个大人,长大后反而显得年少了?” 云申澜哭笑不得:“咋了,难道你没在楚老先生面前装过年少老成?”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两人相识在最人厌狗嫌的年纪,除了读书,没少结伴干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故而感情不浅。 他们之间的熟稔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消逝,如今只用寥寥几句,相识了许久的感觉就涌上心头,在眉眼间漫开。 “好了,不打趣你,我的护卫今儿在茶水铺子里见到了你,想喊你来又担心打扰你读书,你走了才敢喊,没打扰你吧?” “不会。” 云申澜轻笑道。 “对了,还未问你,为何会在茶水铺子里常坐,你是等谁?不会是你的表妹吧?” 如果没发生抓朝廷钦犯的事,盛炀或许还不知道。 云申澜并不遮掩的点头:“是,殿下听说过我表妹?” 除了下场考试,他来上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这表妹认祖归宗,回江南云家。 因为云家这一代,没有嫡出的女孩,其他庶出的难登大雅之堂,唯一靠才情扬名江南的,还是祖父替二叔领养的女孩。 “你若等之人是她的话,她应该不会来。” 盛炀顿了顿,又道:“我早说过,光读书不行,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不就坏事了?” “前些日子,你的表妹和赵太师的女儿,还有太子殿下在明月楼吃饭,不料遇上庸宁王抓朝廷钦犯,听说场面有些血腥,两个姑娘家应该是吓着了,这几日估计不敢出门。” 云申澜眼底潜藏着的愁绪,听了这话的时候才烟消云散。 原来是吓的不敢出门,他还以为表妹不想见他呢。 “原来如此,多谢殿下告知。” “谢啥,你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妹!” 盛炀说着,眼中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第49章 没有藩号的皇子 “你已经抵达上京的事怕是瞒不了多久,找好落脚的地方了吗?” 临别前,盛炀不放心的问了一嘴。 “无事,我父亲一个月后也会上京,住所也找好了,劳殿下记挂。” 云申澜挥挥手算是道别,走出蓬莱阁的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 他一走,盛炀的脸就沉下来,再没了方才重逢的喜悦。 跟在他身旁的侍卫灵官敏锐察觉,拿起披风为殿下披上,轻声问:“殿下与云举人多年未见,殿下为何不高兴?” “多年未见,我和他好像还跟以前一样。”盛炀眼底划过苦涩:“但物是人非,不一样了。” 望着云申澜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盛炀咳了咳:“回宫。” 他今年已经加冠了,按理讲不久就要封王,赏王爷府,可比他年长的几个皇兄都没封王,他大概也不可能受封。 没有受封,就只能回宫住了。 想着母妃柔声的笑,盛炀心头柔软,不管如何,能跟母妃多相处一些日子总是好的。 太子不列入序齿,在他之上还有三个皇兄一个皇姐,之下还有两个没成年的皇弟和两个皇妹。 比他大的三个皇子早已加冠,大皇子娶的皇子妃今年诞下父皇第一个皇孙,这么大的喜事父皇也没提及封王,只是给娶亲的皇子各自赏了一座内城区的院子。 大皇子的母妃去得早,他一直以为父皇不给大皇兄封王是因为这般原因,可后来有母妃的二皇兄和三皇兄相继加冠娶亲,情况依旧如此,他也就有些瞧不明白了。 既然不定藩封王,是不是意味着谁都有机会夺嫡? 父皇知晓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他不愿想,却架不住皇兄们想。 二皇兄母妃为户部侍郎的长女令妃,三皇兄母妃则是老定北王的独女,封号容妃。 令妃、容妃,跟自己的母妃一样是妃位,皇后之下就是她们‘三妃鼎立’。 两位皇兄都找过他,旁敲侧击的打探他有什么打算? 可他的母妃出身商户,嗅觉哪儿有两位皇兄的母妃敏锐,这两年来,因为不站队,母妃在宫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他无奈,只好求助祖父,江南三江的楚老爷子,后来,就收到了云申澜的消息。 楚家和云家联手了,科举只考到举人就止步的云家,五十年来唯一一次破例下场春闱,出现在他儿时的玩伴云申澜身上! 即使他再愚钝,也隐隐明白了些许。 云家入仕了,朝中的格局要变了! 意识到此处,起初他还非常开心,因为云家是站在他一边,而不是他的对立面。 直至听云家人问起了多年前断绝关系的云棠君生下之女,靖安侯府姜威的独女姜寒烟时,盛炀感受了一丝不安。 即使未见过姜寒烟,他也知道,这容貌出众的女孩儿是太子关注的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般的关注意味着什么,已无需多言。 他不知云家跟楚家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却能猜出一条,就是姜寒烟像赵太师的女儿赵丹姝命定给太子作正妃一样,被云家命定给他作妃子。 先不说喜不喜欢,只是姜寒烟所在的姜家早就已经效忠了太子。 他和云家联手,哪怕什么也不做,就等于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他不害怕去争,所怕是一国之母的皇后! 太子样样不拔尖,没啥可担忧,然而他有个要强的母亲。 若皇后知道云楚两家联手,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自己的母妃。 而且皇后的爹,太子的外祖乃是巡盐御史余海明,余海明至今都是父皇的心腹! 十年前,查抄护国将军府越家的人就是余海明,从此之后再无人能遮挡余家的辉煌。 直至今天,余家不仅没有败象,反而如日中天。 从前,还有官员嫉妒余家的辉煌,弹劾他们手伸得太长,有外戚干政之嫌。 当时父皇听了非常生气,直接把弹劾官员革职查办,送往大狱里去。 父皇特别信得过余家,不然怎么可能生这么大的气? 他一直这样以为。 可直至几个皇子都到了封王的年纪,父皇还没有定藩的打算。 他却又说不准了。 都说,生在天家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盛炀坐着马车里,苦涩的笑笑。 若是可以,他多想当一个楚家嫡亲的孙子,章台走马,从心所欲,不用在乎肩上的担子,也不用睁眼闭眼都是宫里的云波诡谲。 可是为了母亲,他必须争一口气! …… 入睡前的姜寒烟迎来了吴霜。 女孩儿懒洋洋的侧卧在贵妃榻上看医书,长至腰际的青丝铺满整个榻,还有几缕流连在她曼妙的腰身之间。 她不过十五岁,眉眼间却有了倾城之姿,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吴霜越瞧越欣喜,仿佛姜寒烟是她生出来的一样。 “姨娘忙着打理家事,差点忘了正事,太师府下午的时候递来一张帖子,你爹当时也在,打开瞧了一眼后发现是赵家老祖母亲自下的帖子,指名道姓请你去赵家逛园子。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爹已经给你答应下来了,还说让姨娘我陪着你呢,姨娘特意问问大小姐觉得如何?” 自从见识过姜寒烟让她二选一的本事之后,她再也不敢小瞧了年仅十五岁的女孩。 果不其然,这才几天的功夫,大小姐就结识了赵小姐如此炙手可热的贵女,还引得赵家老祖母亲自下帖子。 这传出去,她也有面! 然而姜寒烟兴致缺缺:“园子有什么可逛的?” 而且赵家老祖母亲自下贴,又怎样? 这年纪越大的人越注重规矩,难缠得紧,她宁愿跟赵丹姝打交道也不愿跟一个赵家老祖母打交道。 谁知吴霜一眼看穿她的顾虑,笑道:“大小姐是在担心冲撞了赵老夫人?那倒不至于,毕竟还有姨娘,大小姐不会忘了我祖母曾经伺候过的前朝明珠公主吧? 其他不敢说,祖母耳濡目染,姨娘我打小就懂规矩,遇上大场面也是不怕的,不然大小姐觉得姨娘是靠什么抓住你爹十几年的宠爱的?” 听到这的姜寒烟抬眉,赞许的望了眼吴霜。 “那行,毕竟是赵老夫人下的帖子,我一个晚辈推了也不好,就有劳姨娘了!” “好!” 吴霜喜不自胜:“那姨娘去给你准备明天穿的衣裳!” 第50章 赵老夫人 “哗——” 下人舀一瓢水泼在小池塘边上的芭蕉叶上,池塘里下了一场小型的雨,“滴里哒啦”的水声打在叶子上,然后滴进池塘里,水声演奏出一曲和谐的歌。 嗯,雅! 姜寒烟望了一眼,暗自点头,虽说是逛园子,其实是来长见识的! “大小姐你看,大魏有种说法是‘物百年可成仙’,再瞧这棵松木,如此纹理如此姿态,道运而生,怕是养了不下一个甲子,姨娘我算是长见识了。” 走过长廊就是穿堂,吴霜在百花窗前慢下脚步,低声赞叹。 “大小姐,你从这儿望过去,玉石竹林,落花流水被分成六福不同的景致,这就是一步一景色,百步不重影,真真难得呀!” 姜寒烟点点头:“嗯,妙!” 不管见到多难得的园林景象,自家的大小姐都是苍白敷衍的一个好。 吴霜不禁失笑,看了眼远远缀在后头的太师府下人,与前头站在几步外引路的嬷嬷,说道:“快到后院了,咱们走。” 不愧是一品太师府里的下人,从进门带路至后院,一点怠慢都挑不出,真是面面俱到。 这就是世家底蕴。 难怪世人都说‘宁娶大家婢子,不娶小户女子’。 就如太师府一个下人,见过的大场面比小户人家的嫡女都多。 不久,姜寒烟和吴霜见到一个开满山茶花的院子。 领路的嬷嬷道:“荼蘼苑是小姐的院子,小姐身子不便,不好起身迎接,就由老奴我带二位进去,还望吴娘子和姜大小姐见谅。” “病了?” 姜寒烟有些诧异:“那快带我们去。” 想来,之前的朝廷钦犯杀死明月楼小二的一幕,令赵丹姝吓得不轻。 然而刚踏进内室,“说什么胡话呢,还不快呸呸呸!” 屋里传来一道苍老却有精神的声音,姜寒烟眼珠子一转,这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赵老夫人了。 停在屏风后面,带路的嬷嬷饶过屏风通报道:“老夫人,小姐,姜大小姐和吴娘子来了。” “快请快请!” 人可算来了。 赵老夫人王将舞,立刻转头,朝着青檀百鸟朝凤屏风望去。 一个模样尚可的妇人施施然行礼,身边带着个一袭水蓝色对襟蝉翼蝴蝶袖绣裙的妙龄女子。 女子模样惹眼极了,黛眉清丽,她一进来,堂屋仿佛明亮了几分。 她正行礼,一双灵动的眼眸跟自己对视上,又缓缓垂眸,纤长的睫羽盖住一双让人见之难忘的剪水秋眸。 “妾室吴霜/臣女姜寒烟见过赵老夫人,赵小姐。” 听了声音,趴在床上的赵丹姝一骨碌爬起,脸上满是错愕:“你怎么来了?” 王将舞从姜寒烟身上移开视线,慈爱的望向自己孙女:“我请来的,怎么样?再不喝药,你可要在外人面前丢脸了!” 吴霜见状松了口气。 她一直以为,赵老夫人同其他在后宅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女人一样刻板讲规矩,如今一见倒是自己狭隘了。 老夫人是个疼爱后辈的,至少大小姐这次来不会受罪。 赵丹姝恼得缩回被子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祖母怎么也不说一声,孙女还没梳洗呢,快带人出去!” 王将舞见她有了精神头安心了不少,起身笑道:“好,那就让大小姐梳洗,咱们先出去。” 走过穿堂,垂花门就是后院的正堂。 “认真说起来,还要跟姜小姐道一声谢,羌笛回来的时候同老身说了,在明月楼的时候多亏姜小姐拉我家丹儿一把,不然钦犯抓到的可就是丹儿了!” 王将舞把姜寒烟喊来身边,稀罕的拍了拍她的手。 姜寒烟已然明白老夫人为什么把自己请来:“举手之劳罢了。” 她承认得坦诚,大方利落,仿佛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样的反应让王将舞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 自家孙女是命定的太子妃,而太子却喜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姜寒烟。 这事,在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家里根本不是秘密,她自然有所耳闻。 起初先入为主,以为姜寒烟是个空有美貌,毫无头脑担不起大事的闺阁女子。 如今看来,未必。 王将舞心里忖度,话锋一转:“只是,你如何知晓我丹儿肠胃不好的毛病?” 孙女肠胃不好总放屁的毛病,她也忧愁,这么多年来没少用人情求医问药,可不管咋治,孙女始终不见好。 可孙女某天回来,着急忙慌的告诉她,姜寒烟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人居然一眼就瞧出多年的毛病! 且说,可治! 若是易治,她何至于扯下老脸去求人? 姜寒烟就坐在王将舞下首的位置上,坦然自若:“脉象就是这么显示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一姜寒烟真能治呢? 王将舞谨慎的问:“能治?” “能。”姜寒烟又道:“只要少吃豆制品发物,戒食辛辣刺激之物,平时吃的药也断了,一日三餐多食温和的粗粮就行,再配合针灸,就行。” 赵丹姝这么多年治不好放屁的毛病,其实是因为赵家的吃食太精致了,煮的也细。 凡吃两天茶水泡饭,她病就好了。 只是家里人太疼爱她,舍不得让她吃粗食。 剩下的就是祛湿,针灸或者拔罐就行。 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王将舞将视线转向吴霜。 可吴霜也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害怕姜寒烟会说错话。 王将舞往椅背上一靠,冷下声音:“姜小姐,你这话怕不是从何处听来,随口说着,糊弄老身我的吧?” 从见老夫人的第一眼起,老夫人就一直笑着,吴霜差点被温和的表象蒙骗了。 如今,见她沉下脸,吴霜才意识眼前这位是兖州府伏虎将王家出身的女子,年轻时还进宫侍奉过太后娘娘的主! 她担忧的望了眼姜寒烟。 大小姐知道了赵丹姝见不得人的毛病,老夫人总不至于因此生气了吧? 她对面的位置上,姜寒烟浑然不觉。 “倒不是听来的,书上有写,老夫人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请人为赵小姐瞧病。” 实际上,姜寒烟根本不觉得王将舞是生气。 瞧瞧后世的医闹,再看眼前的老夫人,简直再正常不过。 第51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祖母!你们说什么呢!” 一身嫩黄色石榴裙的赵丹姝踏进正堂,虽然脸上涂了胭脂,可依稀能从疲惫的眼里瞧出状态不佳。 但赵丹姝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她不希望旁人问自己怎么了,而且也不知如何解释。 她为何梦见已经上吊死了的人呢,还梦见自己跟那人共侍一夫,又在后宅里争来争去,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而且说来也怪,连刑部放荡不羁的大司寇都在梦里出现过,为什么唯独姜寒烟没出现? “姜寒烟,你不会说了什么话,气我祖母吧?” 赵丹姝眨眨眼藏起复杂的情绪,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 姜寒烟品一口茶:“说你放屁的事。” “你!” 赵丹姝脸上一热,压住了自己想要抢她茶杯的手。 算了,她是祖母亲自请来的客人,不跟她计较。 “还知道臊。”王将舞眼里噙着笑意:“刚才头也不梳脸也不净,怎么不知道臊?” “祖母!” 赵丹姝反驳也不是,不反驳又难受,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上次太子给你的信是什么东西?” “玉屏风散的药方,怎么,你想要?” 姜寒烟毫不犹豫开口,坐在上头的王将舞却眼神一变。 “玉屏风散,那不是给嫁了人的女人吃么,你为何要这种东西?” 嫁人的女人才能吃? 姜寒烟手一顿,望着她道:“也就一保养品,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吃的东西吗?” “应该不是!”赵丹姝望向自己的祖母:“我一直都听说,这东西只赏给后妃妇人吃,咱们小姑娘不能吃!” “不能吃?那我送姨娘。” 姜寒烟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老夫人。 闻言的赵丹姝,这才注意到吴霜,赶忙行礼:“小女赵丹姝见过……” 吴霜受宠若惊的还礼:“贱妾姓吴。” “见过吴娘子。” 赵丹姝想起正事,忙不迭起身,凑近祖母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王将舞张了张嘴,最后望向姜寒烟:“姜小姐说云公子已经到了京城,此话当真吗?” “骗老夫人于我有什么好处?” 听到这话,祖孙俩对视一眼。 “姜小姐与丹儿约定,丹儿让你无法嫁给太子你就给丹儿治病,这件事恕老身难以从命。” 王将舞拍拍孙女娇嫩的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小姐应该知道,你嫁给谁自己说了不算,而且嫁给太子你们姜家就能更上一层楼,这里面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利益,我想靖安侯是不会同意你的。” “所以我才来找赵小姐。” 姜寒烟淡然,好像老夫人嘴里谈论的并非自己的命运。 “我不愿自毁名声,也不愿伤害身体,不嫁给太子只能求赵小姐帮忙,不过老夫人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这是原身的身体,是云棠君生下来的女儿,她要好好爱护。 说是求,姜寒烟脸上一点谦卑都没有,眼里的清透仿佛琉璃花樽一样透明。 明明看不出一点委屈,吴霜却心酸极了,恨不得为大小姐说几句话。 可她喉间堵塞的厉害,而且凭她一个姨娘,有何资格替大小姐说话? 若是她地位再高一些就好了。 王将舞不得不正视姜寒烟,这女孩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自己不应该把她视作一个任意搬弄的物品,也不该把她当作没有阅历,一张白纸的懵懂少女。 “云公子若是真的上京了,你更不得不嫁给太子。” 旁人不说,单指一国之母的余皇后,那女人巴不得啥好东西都塞给自己儿子。 江南云家可是一块肥肉,余皇后会眼睁睁看着这块肉被人瓜分? 到时候,此消息一出,自家的女儿在皇后面前说一句任何姜寒烟不好的话。 都可能导致皇后猜忌赵家。 猜忌着赵家是不是嫉妒云家,是不是害怕保不住太子妃的位置? 高高在上的余皇后眼里,太子正妃之位,侧妃之位都是她所给,而不是赵家已经拿在手上的。 赵家这么做就是僭越,是冒犯。 吴霜听了这话直叹气。 如果云家只是简单的想要回姜寒烟,事情或许没这么复杂。 云家牵扯利益,利益的池子,是这个世界上争斗最复杂的池子。 如果知晓云家让姜寒烟嫁的更好,按照姜威的性子,他对云家的仇恨可能一夜之间烟消云散,甚至跟云家称兄道弟都不奇怪。 谁让他有奶就是娘? “我明白了。”姜寒烟有些遗憾的眨眨眼:“那我只好另谋出路了。” 要不要趁云申澜上京的消息还没多少人知道,把云申澜找出来,再送回去? 这念头一出,姜寒烟的心就蠢蠢欲动。 王将舞再次开口道:“而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若是能治好丹儿的毛病,也不是不能费费脑筋。 “而且说起来,你要不要嫁给太子还得瞧圣上的意思,姜小姐与其隐瞒云公子上京的消息,倒不如宣扬出去,就算云公子不下场春闱,你也把他下场的事情做实了! 我听闻云公子乃天纵之才,号称江南才学第一人,哪怕他随口一句茶楼的茶不错,这家茶楼隔日就被蜂拥而至的学子踏破门槛,他要做的事必定有无数人跟随。 听说他要下场,各界学子未必避其锋芒,而是巴不得与他一较高下,明年春闱想来非常热闹。 如此盛况,陛下指不定亲自出题。” “到时候,事情也就简单了。” 姜寒烟顿了顿,立刻明白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太子跟赵丹姝还未具体商议婚事,就算明天商议,婚礼也得在年底,在此之前太子没有胆量纳妾。 紧接着,也就是来年春闱,这么重要的时刻一定许多人关注。 她会不会嫁给太子,全靠云申澜能不能拿下状元。 只要云申澜拿不下状元,结果就皆大欢喜,除了他自己。 拿下之后,云申澜这个香饽饽一定被各方争抢,最后他落在哪方阵营还不一定。 万一要是站在太子对面,这事也就解决了! 不嫁给太子,这条路从一条变成了三条。 想明白后,姜寒烟总算笑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话说的果然没错。” 第52章 谁在盯着她? 逛一趟园子,姜寒烟心情好了不少,临走前给赵丹姝留了治病的药方子。 “慢走啊。” 赵丹姝站在门前的台阶上送别,心底竟有些不舍,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梦魇的后遗症。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 马车车窗上的帘子忽然被姜寒烟掀开,而后伸出脑袋。 赵丹姝眼眸一亮,下意识迎上去:“怎么了?” “记得吃药,那药有效的话记得给钱,送往靖安侯府就行。” 刚才赵老夫人在,没好意思跟赵丹姝提。 交代完的姜寒烟心满意足,美美的坐回车厢,怀里还抱着刚才赵老夫人送的礼物。 虽然都姓赵,可一码归一码不是。 赵丹姝:…… 她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气归气,她始终站在台阶上,目送靖安侯府的马车走了许久才回。 明明这太师府自己从小生活,赵丹姝走在回廊上却有些恍惚,她这是怎么了? 为何觉得好像许久没回过家一样,脚下的土地都变得陌生了。 可实际,她从未离开过这里,这陌生感从何而来?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昨晚断断续续的梦,整个人的气息不由阴郁起来。 羌笛作为赵丹姝的贴身侍女,敏锐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小姐,怎么了?” 听见声音的赵丹姝回神,笑着摇摇头:“可能是有些累,无妨。” …… 马车上,姜寒烟回想着玉屏风散的事。 拿到药方后,她就有所怀疑,太子手上的玉屏风散才是玉屏风散,而送出宫外,送给命妇宗妇的玉屏风散可能都跟姨娘手里的东西一样,带着毒性。 还有方才谈及这件事的时候,赵丹姝望向赵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赵老夫人知道些什么? “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却惊动了身边的吴霜。 “好端端的,大小姐怎么叹气?” 吴霜心一沉,难道大小姐还在为云申澜的事忧心? “玉屏风散的药方还在姨娘手上吧?”姜寒烟又道:“把药方藏起来,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上次从明月楼回来,大小姐就把玉屏风散的药方给了她,她不知有何用处,就给收了起来。 吴霜点点头:“好,那以后就不提。” 姜寒烟没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 虽然好奇有毒的玉屏风散是哪儿来的,可涉及皇权,姜寒烟觉得自己还是少管的好,反正自己也不吃这玩意,而且好奇心害死猫。 而不久之后,再回想这件事,姜寒烟只庆幸自己没有插手。 “对了,改道去一趟张氏医馆。” 这几天,她给院子的空地撒了点草木灰,这会儿可以开始种草药了。 闻言,马夫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茶水铺子的掌柜娘子,近来心情都不错。 因为俊俏的书生每天都来自己这儿喝茶读书,就是有些可惜,书生似乎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 云申澜忽略掉身后不时望向自己的眼神,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书上。 就在这时,一架绣着靖安侯府标志的马车出现在长街尽头。 是她来了? 他下意识起身,目不转睛的望着马车。 关注着他动静的掌柜娘子,见他起身赶忙上前:“公子可是要添茶了?” 云申澜唇瓣张了张,最后露出一个笑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多谢夫人,茶就不必了,小生还有其他事,先告辞。” 拿了银子的掌柜娘子乐开了花:“好好好,公子慢走。” 她把银子收进钱匣,刚打算把好消息告诉自家男人,却错愕的意识,现在天色还早。 以往小公子都是黄昏了要收摊了才离去,今儿竟然走得这么早,他以后还回来吗? 掌柜娘子赶忙走出铺子,却发现清俊的小公子早已不见身影。 小张大夫把一整包还带着泥土的新鲜草药送至姜寒烟的马车上,道:“姜大小姐,日后常来。” 前些日子,他的族人带上姜寒烟改良的药方,去了潮湿的南方,把药方献给了驻扎在边南的平南王。 他们张家一跃就跟王爷扯上了关系,还包揽了派往边南的草药生意!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爹笑得都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龈! 为了答谢姜大小姐,他们暗中寻人打制了一套银针,打算送给她为谢礼。 可银针还没打出来,小张大夫只能先把这件事瞒下,脸上的热情不减。 姜寒烟只觉得小张今天格外兴奋,却未多想。 “多谢小张大夫,日后还劳烦您多替我留意一些珍贵的药材。” “好嘞!” 小张大夫站在马车边上低头哈腰:“姜大小姐慢走,小张就不送了。” 说完,他耐不住雀跃的脚步回到医馆。 姜寒烟把草药堆在马车车板上,这才准备上去,可就在这时,她忽然敏锐的察觉一道视线。 谁在盯着她? 目光一转,姜寒烟精准的在街道对面捕获投来视线的人。 那是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灰扑扑的麻衣,身上的气质却好似温润的暖玉,眉眼里也干净纯粹,不带一丝恶意,和自己对视上的时候,甚至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 姜寒烟眨眨眼,立刻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云申澜果然是在等自己。 等吧。 想起赵老夫人的话,姜寒烟不再犹豫,踩着脚凳爬上马车。 云申澜不是想见自己么? 他很快就能光明正大的见了。 回到靖安侯府已是黄昏,人形牛不在,张四几人又被叫出来,一人一把小锄头把姜寒烟带回来的草药种进地里。 姜寒烟坐在一旁验收。 “种的还算利索,凑合。” 张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那大小姐您看,咱们是不是能回去了?” “不行。” 姜寒烟一句话打消他们的念头,而话锋一转:“对了,你们仨在外头认不认识嘴皮子厉害的人?最好会讲故事的。”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王二想起了:“还真有,城西烧饼铺子的丁小六,他一开口必定是滔滔不绝,所讲的故事,一个词都不带重复的。” “好!” 姜寒烟把手伸进荷包,摸了个指甲盖大小的银子出来:“正好,我有个新故事。” 第53章 能不能谈? 把鞋一踢,扑到床上,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姜寒烟舒服的喟叹一声,双手交叠在胸前阖眼入睡—— 下一秒,她睁开双眼,弹簧般从床上坐起,弯腰从床底拉出自己的钱盒,今儿差点忘了数钱。 她美美哼着歌,“咔哒”一声打开盒子。 “昂?” 盒子里空空如也? 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她“啪嗒”一声关上盒子,再以熟练的方式打开。 为何还是空空如也? 姜寒烟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思议的把手伸进盒子里摸索,最后整颗脑袋都钻进盒子里搜索。 不是!她银子哪儿去了? 她一堆的白花花银子! 而且,她盒子里的机关为什么也没了? “呵。” 姜寒烟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床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谁!” 她触电般,手抖了抖,猝不及防望向窗边。 只见越辞顶着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似笑非笑的站在窗边,在姜寒烟的注视下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前胸,出口的话带着一丝欠揍。 “哟,姜大小姐的银子怎么不见了?” 邪门的死丫头,上次害自己两天瞧不见东西。 还想要一万两黄金,做梦呢? 她不是爱钱吗? 那就让她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姜寒烟脸上的惊愕一寸寸垮下去,变得无比阴冷:“你敢偷我银子?” 要索就索我爹的命,别索我银子的命! 她咬牙切齿,背地里却悔青了肠子,光想着一万两黄金,她只把镇关图带在身上,却疏忽了自己的钱盒! “看来,你是不想要镇关图了。” 她放了句狠话。 而窗边的越辞却似是没听见一般,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耍杂似的一颗颗抛起,再十分精准的接住。 忍不了的姜寒烟暴起,抄起手边的盒子就朝人砸去。 动我银子? 给爷死! 越辞像是早料到她会暴跳如雷,身子一避,修长的手臂一伸,抓住飞来的钱盒,嘴里还不忘戏谑。 “生这么大的气?” “你堂堂一个刑部大司寇,至于偷我银子吗?” 姜寒烟眼里闪过猩红的光:“把我逼急了,小心我把镇关图送给盛熤!” 姜家的书楼里不一定藏着皇家的东西,可藏着太子的东西却不是没有可能。 东西丢了渣爹也不找,极有可能是太子不让找或者不敢找。 可她才不管何种原因。 “诶,若我把东西给太子殿下,我得到的银子会不会比一万两黄金还多?” 两人都非常清楚知道对方心窝子上的痛点,说出的话和所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往对方心上扎的。 果然,越辞听完也笑不出来了。 果然邪门,她咋就猜出镇关图是盛熤想要的东西? “你堂堂一个侯府小姐,至于这么防贼吗?还在盒子里藏机关?” 说着,他伸出手,“丁零当啷”掉落几根缝衣服的针,粗细各有不同。 打开时,险些没把自己戳瞎。 “银子的事你少管!”姜寒烟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胸口:“赶紧把银子还我,不然镇关图的事没得谈!” 瞧她一副炸毛猫的样子,越辞意识出是真把人惹毛了。 他不由得放缓语气:“咱们一码归一码,银子可以还你,你是不是得把我的银光甲还给我?” 银光甲,整个大魏就这么一件,用的原料都是海底深处的矿石,当初从外族人手里抢了这件宝物时,他还折了两个兄弟。 可他穿在身上的银光甲,进机关楼拿回镇关图之后就不见了。 这么一想,只能是被姜寒烟拿去了。 姜寒烟咬着后槽牙:“一码归一码,我当初救了你的命,你不得给我补偿?再者,你现在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就是这样?” “一码归一码,你救我就算了,给我下这么重的迷药是什么意思?” 越辞有些牙酸,天杀的邪门丫头,当初他靠着抠开伤口的疼痛才回了自己差人置办的宅子,尚未来得及喊人就晕了。 好死不死,还晕在马厩前! 下人发现他时,两三匹马伸着舌头“啪叽啪叽”舔他的脸! 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仿佛还能闻见马身上的味道。 他最狼狈时,也只是重伤昏迷从马背上摔下去而已,何时这样丢过脸? 姜寒烟心一虚。 “一码……一点点的迷药而已,我还不是怕你痛醒了,谁知你这么虚,连一点迷药的劲都受不住!” 越辞冷笑:“一点点,你确定?” 他的身体什么情况,自己还不知道?而且跟在他身边的大夫是西北最好的军医。 军医都说了,还能有假? 邪门丫头真歹毒! 军医都说了,但凡他身体里的迷药再多上一丝,他的命就交代了。 “是啊!怎么了!”姜寒烟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干脆转移话题:“那咱们也算是两清了,现在该还我银子了吧?” 脸皮忒厚! 越辞咬了咬牙,又气又无奈:“五千两,还我镇关图,不然这事没得谈!” “啥!” 姜寒烟瞪大双眼:“五千两?你打发叫花子呢?一万两,没得谈!” 越辞气笑了,一把推开窗子,把手伸进怀里抓了一把银子作势就要丢出窗外。 我让你没得谈!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姜寒烟跳下床,全然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就算镇关图再值钱,银子没拿在手上也是浮云,只有真正攥在手里了才是自己的。 所以,不管是一万两还是五千两,她都不舍得放弃手头压箱底的银子。 不得不说,越辞偷她银子算是捏她命脉上了。 扳回一局的越辞冷哼一声,却还是乖乖的收回手:“能不能谈?” “能谈!能谈!” 越辞把抓满银子的手放进钱盒,又在姜寒烟满眼期待下收回去:“三日之后,护城河上的琉璃百鸟画舫,我准备好五千两,你准备好镇关图,嗯?” 姜寒烟捧着钱盒在他面前上下抖动,似是乞丐般抖着碗:“好好好。” …… 悄无声息回了府上的越辞松了口气,总算是制住这邪门丫头了。 “笃笃笃——”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吵得他头疼:“说,什么事?” “大人不好了,牢里的朝廷钦犯死了!” 第54章 替罪羊 夜深沉。 一轮朦胧的圆月高挂在天幕上,环绕在月轮的云被清辉照亮,仿佛一缕烟霞缱绻,伴着清冷的月盘,夜幕星子寥寥。 太子府的书房。 摇曳的烛火,和悬挂在墙上的宝镜把宽敞书房映照得灯火通明,室内的光线并不刺眼。 “怎么可能?” 太子盛熤负着手在案前踱步,眼珠子飞快转动:“平南王拒绝孤的长安商号,跟别人达成了药材交易,这怎么可能?” 他的长安商号成立五年有余,在南边是出了名的可靠和药材来源稳定! 而且为了搭上平南王这条船,他特意把供应的价格压得比所有商号都低,让穷得叮当响的平南王买得起药! 无论如何都是十拿九稳,怎么就出岔子了? 难道,是有人给的价格比他还低? 盛熤脚步一顿,扭头盯着送来消息的下人:“那跟平南王合作的人是谁?” 他倒要瞧瞧,是哪家商号这么不长眼,敢跟自己打擂台! “回殿下的话,平南王有意隐瞒背后的药材商人,小的们根本打探不到消息。” “这么神秘?” 盛熤眼神一颤,心里的不甘更甚,顿时恼羞成怒:“定是你们不用心,这也查不到,孤白养你们这群废物!” 就是输了,也要知道自己输给了谁! 搞得现在他想报仇雪恨都找不着路,他手下的人为何全是废物! “滚去查,查不到背后的人,孤要你们的脑袋,滚!” 盛熤在椅子上坐下,额角的筋突突跳着。 下人灰溜溜的出去,刚出门,就见一个提着灯笼而来的长袍男子。 见此人写着‘余’字的玉佩,下人赶忙行礼:“见过大人。” 长袍男子望了眼书房,低声问:“太子生气,为了药材生意的事?” “是。” “知道了,你下去。” 男子抬脚踏进书房,轻轻阖上了门。 听到脚步声的盛熤以为吃干饭的下人又回来了,顿时不爽,睁眼就骂:“孤让你滚,你回来……” “舅舅?” 瞧清来人的脸,盛熤立刻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愤怒变成了恭敬。 “舅舅,这么晚的天,您怎么来了?” 余正兮撩起袍子,径直在盛熤身边坐下:“南边的事不顺利就算了,你的战场不在南方,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盛熤略带羞愧的低下头:“舅舅教训的是。” “与你说一说正事。” 余正兮掏出一本折子:“朝廷钦犯的事是怎么回事?最近弹劾你的折子很多,杨花潼又是什么情况,你是不是背着舅舅做了坏事?” 盛熤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细弱蚊蝇:“没有的事,这都是那孽障陷害的。” 多少年了,自己侄子心虚的时候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余正兮无力的阖了阖眼:“行了,身为太子就该谨言慎行,别整日孽障孽障的喊他,你没发现他在朝堂上胡闹,圣上也没把他怎么样?” 侄子乃大魏储君的事,放在几年前还板上钉钉。 可现在,连五皇子都成年了,圣上却始终未给皇子们定藩,如此反常,不得不让人发愁。 何况,前几天又有言官上奏弹劾余家的折子,陛下居然破天荒的批了。 虽然只在折子上写了‘已阅’二字。 可父亲仍是觉得不安,要知道,以往谁敢弹劾余家,都要掂量掂量自己身上的皮够不够紧,能不能扛过二十大板。 “我知道了,舅舅,越辞这般陷害我,一定是还记恨我克扣他军费的事,我担心他就朝廷钦犯一事借机发难,舅舅,侄儿该怎么办?” 盛熤有些不满,却不敢在舅舅面前表现。 “你若是没有把柄,他能拿你怎么样?所以,不管杨花潼的事是真是假,你都得处理干净,明白了吗?” 余正兮闪动着火光的眼眸紧盯着盛熤。 盛熤有一丝结巴:“舅舅放心,这件事侄儿一定处理的非常干净。” “呵。” 余正兮冷笑一声,又掏出一个小瓷瓶:“你要是处理的干净,刑部牢里的钦犯就必须死!” 釉色清透的小瓷瓶在烛火下闪着盈盈的光,盛熤看着瓷瓶,心头一沉。 “舅舅,这是什么东西?” “焚心毒。” 听到这,盛熤唇瓣颤了颤,制作焚心毒的焚心草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地方,多见于悬崖底下,陡峭山壁上的洞穴里,不光药材极其难得,毒性也是一等一的强。 据说沾染一点粉末都必死无疑。 就连误食了焚心草的动物死后,腐化的尸体污染土壤水质,尸体方圆十里都变得寸草不生! 意识出舅舅要自己做什么了,盛熤眼神闪了闪,最后变得坚定无比。 “我明白了,还请舅舅放心。” 见他严肃的脸色,余正兮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你明白就好。” 然而,盛熤话锋一转:“可是舅舅,钦犯死了岂不显得侄儿在杀人灭口,侄儿要找谁为替罪羊?” “焚心毒就是替罪羊。” 留下这句话,余正兮起身,双手负在身后走了。 焚心毒就是替罪羊? 盛熤拿起瓶子,思绪飘远。 焚心草乃南方特有之物,而且制作成毒药之后只有一年的有效期,一旦过了时间,此毒药就只成一颗吃了会坏肚子的泻药。 这,怎么可能是替罪羊? 没过多久,盛熤眼眸一亮,唇角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来人……” 越辞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换,披着一件薄披风就赶往刑部大牢。 青锋擦一把额角沁出的冷汗,小心翼翼道:“王爷,仵作已经开始验尸了,想必不久就有结果了。” “今晚当差的人是谁,怎么干的活?” 越辞脸上带着薄怒:“把人带上来,本王挨个的审!” 杨花潼的物证早就准备好了,只差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证。 本来误打误撞,要抓的钦犯恰好知晓这件事已经是十分难得,他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此人出一丝差错! 谁知,结果仍然是这样! “早就抓起来了,王爷,这边请。” 青锋虚虚握了握手里的刀,早知道当初多带几个人,现在王爷就不会处处受制了。 第55章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金銮殿。 所有大臣都幸灾乐祸望着越辞的背影,就等着一会瞧他的笑话。 “庸宁王,朝廷钦犯怎么死了?” 龙椅上的盛乾眼里写满了怒意,刚抓住钦犯,越辞就弹劾了朝廷三分之一的官员! 召他回京的初衷,就是要他干出些名堂来,结果他连一个人犯都守不好,刑部大牢更是他的地盘,自己的地盘上死了自己的人,传出去丢不丢人? 早知他这么不争气,何必要叫他回来? 越辞站出。 深紫色的袍子衬得他的脸有些苍白,眼底还带着乌青,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懒散。 可视线对上他的眼,就会发现他坚毅冷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不含一丝感情,看人的时候好像能透过血肉直接审视灵魂。 越疲惫,他越坚定。 “回皇上,钦犯死了臣无话可说,只是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钦犯死于焚心毒!” 毒死的? 还不去查下毒的人? 望着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盛乾气不打一处来:“那下毒之人,你可抓到了?” “回皇上,没有,只是臣要弹劾五皇子殿下。” “哗——” 越辞话音一落,朝臣像是一锅沸开的水般哗变。 越辞真是好大的胆子,前些日子刚得罪了太子殿下,今天还敢来得罪五皇子! 他怕是不想继续待在朝堂上混了。 被弹劾的当事人盛炀,满眼错愕,越过身前太子的背影望向越辞,一种说不上的不安萦绕心头。 盛乾愈发愤怒:“你好大的胆子,自己的事都没顾好,却敢弹劾皇子?” 殿上,人声鼎沸,朝臣们交头接耳,在这片喧哗里,越辞挺拔的站着,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水自流,月自转,他只安静的站着,岿然不动。 “圣上有所不知,焚心毒得名于焚心草,焚心草乃南方独有之物,喜潮湿厌光,只生长于悬崖底,陡峭山穴里,采摘难度大不说,制成毒药之后药效仅能保持一年。 臣要说的是,焚心草采摘难度之大,焚心毒损耗成本之高,非家财万贯,高官厚禄者不敢轻易碰之。” 盛乾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那又如何?天下巨富,达官显贵之人又不止五皇子一人,你为何不弹劾殿上的其他百官?” “五皇子殿下母族楚氏,来自江南,成为皇商之前做的就是药材生意。” 越辞顿了顿,接着道:“楚家成为皇商之后,又大力发展漕运,如今江南船运楚家称第二,还有谁敢称第一?” “楚家家财万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采摘焚心草不是没有可能,再者从发现草药制成毒药再从江南送往上京,整个过程,一来要不为人知,二来要确保焚心毒在失效之前送入手上,试问不依靠楚家发达的船业,还有谁能做到?” 盛炀的不安越来越重,随着越辞话音的落下,他的脸色再无一丝血迹! 他根本不知何为焚心毒。 是谁要陷害他? 盛乾听完脸色铁青,深沉的目光直刺底下的五皇子:“老五,你来解释。” 老五,他是了解的,从小夫子就夸他稳重,眼光也比几位皇子长远。 这般浅显的手段,不像是老五能做出来的。 盛炀压下心慌,快步走出,跪在殿上:“回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母家船运发达一事,臣无话可说,可其他之言皆是欲加之罪!” “焚心毒药效只有一年,可楚家上京献贡是在去年腊月,一切进贡之物,在礼部、内务府、顺天府都有详细记录,若是楚家在贡品里藏了些许可疑之物,一查便知! 再者,儿臣若是想把宫外的东西带进宫里也有记录,儿臣自认清白,还请父皇明察。” “老五,朕再问你一次。” 望着坦荡荡的儿子,盛乾心里的怒火消了大半:“你到底有没有毒害朝廷钦犯?” 盛炀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回父皇,儿臣没有!” “好!” 盛乾把目光转向越辞身上,语气一冷:“大胆庸宁王,你可知污蔑皇子该当何罪?” 俗话讲,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大殿上的朝臣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 在这群垂着脑袋的鹌鹑里,脊梁挺拔的越辞愈发出众,仿佛一株飓风摧残下依然昂首挺立,不屈不挠的穗子。 “臣尚未说完,臣审了昨夜当差的所有人。” 越辞淡然,却抛出一道惊雷:“昨晚亥时一刻,五皇子宫里的太监小卓子来了刑部,给杂役送了一份东西。而一刻钟后,这杂役便去给钦犯送了吃食,半个时辰之后,牢头路过牢门,就发现人死了。” 盛炀眼神一颤! 他记得,小卓子有个哥哥就在刑部大牢当杂役,难道说…… 盛炀慌乱抬头,赫然对上龙椅上怒目的父皇。 “来人,传小卓子!” 盛乾拍着龙椅的扶手,眼神冰冷。 殿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一滴冷汗从盛炀额角滑落,无数可能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最后,他颤巍巍抬头,落在不远处的几个皇兄身上。 还没收回视线,御前侍卫小跑进来:“回禀皇上,小卓子被发现在御花园的水井里,人死了!” 小卓子死了?! “轰!” 仿佛有巨响声在盛炀耳边炸开,他身体一软,无措的跌坐在地上。 “盛五!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盛乾的怒吼回荡在殿堂上,久久都不散…… 城西烧饼铺子。 丁小六把两张刚烤好的饼递给客人,就听客人问: “小六,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故事,讲讲?” 说着,客人掏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 丁小六眸光一闪,想起昨夜王二哥交代的话,嘿嘿一笑:“巧了不是,还真有一件事!诸位可知江南书香世家,云氏?” 听众‘嗨’一声:“这谁不知道?” 众人的目光都凝在丁小六身上,只见他往板凳上一坐。 “那想必各位一定知道云家嫡子云申澜了吧?据说,这云申澜放下豪言,誓要拿下明年春闱的登科状元,为此,云家早早做了准备,在京城买了宅子买了仆从,伺候已经上了京的云申澜,好让他安心念书,拿下明年春闱的魁首!” “哈!” 众人一惊:“云申澜已经上京了?” 第56章 流言蜚语 “云申澜已经上京了?” 丁小六翘着二郎腿。 “这有何奇怪?虽然离春闱还有大半年,可云家是谁,那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难道还缺些许置办宅子的钱?让云申澜提前适应京城的气候吃食,在春闱上大放异彩才是重中之重!” 烧饼铺子里的人连饼都忘了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云家不是从来不屑于春闱么,考完秋闱就停下脚步,如今为何破例了?” “对啊,我听说是五十年呢,云家五十年都不曾下场,小六你是不是道听途说的?” 听了这话的丁小六从板凳上跳下来:“我道听途说?我是什么人,云申澜又是什么人,我敢胡说来得罪他,我疯了吗?” 见他如此信誓旦旦,本来不信的人现在也信了三分。 “你这副样子,难道是见过云申澜了,他长什么样?” 丁小六眼神一闪:“我哪儿敢细瞧,不过嘛,读书人模样有不周正的,就是不周正,身上的气势也跟咱们打杂的不一样,远远望着跟官老爷似的,谁敢靠近?” “说的也是。” 啃一口烧饼,铺子里的人接着议论云家。 如同云家书院今年入学考试前十甲都有谁谁谁,云老爷子当年巧舌如簧,把南巡却不干正事的钦差大臣骂得狗血淋头。 或者,朝廷上谁谁谁又是当年云家书院出来的学生,百姓们讨论得不亦乐乎。 而且云家从来没说过世代子孙不下场春闱的话,对于云申澜下场的消息,百姓都信了七八分。 京城不大,小小的地方划分了内城区和外城区,两个城区之间泾渭分明。 这边是金色琉璃瓦覆盖的飞檐斗拱,另一边是茅草黑瓦的木石宅子。 没有高耸入云的墙隔着,只有一条长街隔开,却让外城区的人觉得内城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仿佛一条长街就是王母娘娘以簪子划开的银河。 可消息不是人,人越不过的沟壑,流言蜚语却可以。 只短短一日,云申澜上京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皇宫,紫气阁。 “啪嚓——” 盛乾拂袖把描金珐琅瓷杯摔在地上:“云申澜上京!朕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去查,给朕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云申澜藏在何处,又是谁给他置办的宅子?” 云家人上京无可厚非,可他们偷偷摸摸上京是想干什么? 很快,一个小太监诚惶诚恐的捧着文书送往文忠公公面前。 公公拿起来一看,脸色一变。 盛乾注意了他的不对劲,心情更加不好:“愣着干什么,念啊!” 文忠公公忙俯身:“回皇上,云申澜的宅子是,是五皇子殿下置办的,而且两天前,五殿下还在蓬莱阁见了云申澜一面……” 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 “哈!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盛乾一巴掌拍在案上。 “云申澜从江南上来,南方独有的焚心毒就出现了,朝廷钦犯就这么死了,天底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 听了这话,文忠公公眼神一暗。 虽然很想说些什么,可此时啥也不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刚出门的小太监再次返回:“回皇上,楚妃求见。” 得了,完球。 文忠公公心中捏了把汗,不留痕迹的抬眼观察皇上的神色。 果然,盛乾冷笑一声:“她还敢来,是来给老五这逆子求情的?” “出去,朕不见!”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这种手脚,是当他这个爹死了吗? 盛乾手负在身后,刚要在椅子上坐下,又见出去禀报的小太监踏着小碎步进来。 他眉头一蹙:“又怎么了?” “回皇上,楚妃在殿外跪着了,恳求圣上您见她一面!” “放肆!” 盛乾怒喝一声:“她是威胁朕,真以为朕不敢罚她?文忠,即可传朕旨意,五皇子盛炀品行不端,楚妃教子不严,封闭清濯宫,禁足一个月!” 文忠公公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宫殿。 殿外的青石板上,跪着一个柔软清丽的女人,即使年过三十六,时间也未再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一如当年她坐着轿子穿过一扇又一扇宫门,来到九五之尊的圣上面前。 文忠公公走下台阶,到了楚妃跟前,温声细语的劝道: “娘娘,皇上这会儿正气头上,您还是请回,一个时辰之后,禁卫军就要封闭您的清濯宫了。” 楚翩然眼中闪过惊愕,皇上这是要禁她的足? 竟然如此严重? “公公,不可以啊!小五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您替小五想想办法,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就当是妾身求您了!” “娘娘,皇上的意思是您和五殿下一起禁足,旨意已经下了。” 文忠摇着脑袋,表示无能为力,又望向楚妃身旁的姑姑:“姑姑,快扶你们娘娘起来,回宫去!” “这……” 楚翩然喉间一阵堵塞,不可置信的望着文忠公公,任由身边的姑姑把自己拉了起来。 她的小五怎么能被禁足,日后这宫中的人要如何看待他? 文忠叹了口气,最终挥挥手:“去吧。” 圣上气五殿下也是难免的,可归根结底不是对五皇子,而是一声不吭上京城来的云申澜。 想必五皇子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想着要不要找人去清濯宫提醒一二。 只要五殿下跟云申澜划清关系,禁足说不定也就解开了。 可,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懂了,要不还是先看看,过几日再做决定也不迟。 然而公公没想到,还没等他去提醒,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宫门前,青锋怀里抱着一摞卷宗跟在大步流星的越辞身后。 好不容易跟上,他低声道:“王爷,云申澜上京的消息传开,圣上把楚妃和五殿下禁足了,还有仵作验尸,称小卓子根本不是淹死的,咱们要不要……” “打住!” 越辞抬起手,停下脚步转身:“他给你银子了,你这么向着他?” 青锋噎住,倒也不是想帮五皇子,只是王爷上朝第一天就得罪了太子,若是再继续得罪人,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这时,一道人影停在越辞身后:“原来是庸宁王。” 第57章 撇清关系? 宫门落锁之前。 清濯宫迎来一位身份尊贵,连禁军也不敢拦着的客人。 “见过大皇子妃。” 坐在床头安慰母亲的盛炀听见声音,颇有些惊讶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大皇子妃去年腊月刚生下父皇的第一个孙子,这皇孙长得不似父亲也不似母亲,反倒越过父辈直接跟当了爷爷的父皇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就这样,父皇爱极了这个皇长孙,给大皇子夫妻俩赏了不少好东西。 盛炀把母亲扶起,就见一道衣着华贵的人影款款走来,烛光映照来人发髻间的金钗,把冷清古朴的宫殿照了瑰丽肃穆。 “来时听闻姑姑在煎药,娘娘身子怎么了?” 大皇子妃眼里写满担忧,迎上来握住楚翩然的手。 屋里的三人并不在意些许礼数,云波诡谲的深宫之中,真正可抱团取暖,互相舔舐伤口的人太少太少。 楚翩然眼眸一热,拍拍大皇子妃的手:“不必担心,只是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来了,我和小五刚被禁足,你现在来……” “快别说了,好生躺着。” 大皇子妃按住楚翩然的肩,让她重新躺回床上:“别担心,大殿下带着我和阿磐来的,阿磐在父皇那儿,父皇心情不错,我才说来看看,父皇允了的。” 阿磐,皇长孙的小名。 楚翩然闻言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只是这关头,你不来才是好的。” 大皇子妃苦涩的笑了笑,目光转向盛五:“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能不来,小五,你可知自己跟云申澜闯下了多大的祸事?” 听到这的盛炀脸色一僵,云申澜的消息隐瞒好好的,皇嫂怎么会知道? “申澜这孩子?小五,你跟他怎么了!” 云申澜,这孩子小时候她见过几面,后来也就没了接触,她以为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样。 楚翩然脸色一白:“小五,你跟他暗中联系了?” 盛炀眼神躲闪,抿着唇瓣,点头。 “你,你糊涂啊!” 楚翩然锤着胸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若是小五身体时常疾病缠身,跟江南云家嫡子有所联系也就罢了,可现在小五身体康健,年轻气盛,正是风华正茂,什么都敢争一争的年纪。 从前国安寺的主持为小五批命,言他的贵人在南边。 这般玄乎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小五尚小时,皇上可不计较。 可现在,皇上年纪越来越大,难保他多想,思及继承正统的事情上去…… 楚翩然早早就想通了,所以小五病好之后,自己再也未让他接触过南方来的人。 “咚”一声,盛炀跪在地上,膝盖骨与地板相撞,发出令人牙疼的声音。 “母妃,是儿臣的错,儿臣连累了您。” “你起来,快起来!” 这是自己一身傲骨的儿子! 楚翩然抓着小五的手,险些落下泪来。 不忍心的大皇子妃也伸出手,托着小五的胳膊把人扶起来。 “小五,焚心毒的事一闹,父皇也没让你禁足,云申澜的事一闹,你和娘娘都禁了足,你该明白父皇为何生气了吧? 你赶紧想办法,跟云申澜撇清关系。” 盛炀眼神闪烁,嘴里泛起苦涩。 跟云申澜撇清关系就可以了么?他和母妃就彻底安生了么? 以后,就再也不会发生焚心毒这样的事了? 而且,他撇的清吗? …… 清濯宫外,夜色浓重,尚小的时候,盛炀睡不着就喜欢打开窗户欣赏月色。 直至今天,他恍然发觉,长大后的月色跟小时候是不一样的。 江南的夜和皇宫的夜也是不一样,他见过最黑最黑的夜,就是这朱红色,四四方方,鸽子笼高墙里的夜。 清晨的太阳如期而至。 渣爹姜威上了朝,闲着无事的吴霜就偶尔来满庭芳伺候姜寒烟。 而且大小姐特别好伺候,把吃穿用度最好的摆至她面前就好了。 伺候完姜寒烟吃早餐,吴霜刚要翻开账本,跟大小姐商量商量府上的各项开支,芙蓉就从外头进来。 “姨娘,外头来了人求见大小姐,自称是伺候过大小姐的商姑姑。” “商姑姑?” 吴霜眉头微皱,下一秒有些愕然:“怎么是她?” 姜寒烟不解:“怎么了?” “大小姐那时还小,应该没有记忆,商姑姑是你娘的陪嫁姑姑,你娘过世之后本该是她带着你长大,只是后来云家上京想抱你回去这件事惹得侯爷不高兴,商姑姑就被侯爷随意打发去了庄子,每年过节姑姑都来看望你,就是前年姑姑摔伤了腿,不方便从庄子上来。” “小姐应该是忘了,您要见见她么?” 姜寒烟想了想,今天也不是啥节日,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来了? “先请进来再说。” 来者皆是客,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很快,一个穿着褐色粗布衣裳,头发却梳理一丝不苟的姑姑提着一个盖了手帕的篮子上来。 “奴婢商满月见过大小姐,见过姨娘。” 商姑姑行礼落落大方,慈祥的眼眸明亮,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范。 她约莫三十八九,因为没成婚也没有孩子,身材依旧苗条。 吴霜招呼着:“姑姑请起,远道而来累了吧?快上坐。” 姜寒烟坐在主位上岿然不动,眼神却没离开过姑姑。 想来,原身比较亲近这个姑姑,不然也不至于一听见姑姑的声音,心里就泛起一股无言的熟悉和踏实。 商姑姑掀开篮子上的帕子,里面装着新鲜的瓜果,一打开,天然种植的瓜果香气萦绕在姜寒烟鼻尖。 “记得大小姐最爱吃新鲜的蔬菜,正好庄子长了一茬,特地赶来送给大小姐尝尝鲜。” 来就来,还带了礼物,姜寒烟笑得灿烂。 “劳姑姑记挂,我非常喜欢。” 吴霜见状,拿起篮子:“那姨娘先把瓜果拿去厨房,姑姑和大小姐聊着。” 屋里只剩下主仆二人,商姑姑忽然就无言,眼里泛起水光。 “一转眼,大小姐都长这么大了,听闻小姐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小姐如今可好全了?这都是没有亲人在身边照顾着的错!” 望着姜寒烟的脸,商姑姑脑海浮现云申澜一张清俊的脸,心生感叹。 “若是大少爷见到小姐,想必一定高兴。” 第58章 清流的代表 “若是大少爷见到小姐,想必一定高兴。” 姜寒烟长得更像母亲云氏,而云氏跟云申澜的父亲又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的兄妹。 想想记忆中的侯爷姜威,再想想昨日刚见过面的云申澜。 商姑姑轻笑,看来冥冥之中,大小姐跟云家的血缘关系是断不开的! 姜寒烟拿着茶杯的手一僵:“姑姑说的大少爷是谁?” 莫不是云申澜? 下一秒,“那自然是大小姐的表哥,江南云家的云申澜!” 商姑姑一脸慈爱,她并不知道表兄妹俩早就见过,只知道大小姐从小没了母亲,心底一定是渴望着见到亲人的。 姜寒烟咽下嘴里的茶,被商姑姑的眼神瞧着心里不是滋味。 商姑姑没有恶意,但想来,商姑姑应该还不知道云申澜上京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她只好故作不知,急切的问:“我还有表哥?可我娘不是跟家人断绝关系了吗?” “这……说来话长,大小姐不记得也正常。” 当初姜威态度强硬至极,说啥也不肯让大小姐回归云家,最后还闹得如此难看,想来姜威是把这个仇算在了大小姐头上,故而极少跟她提云家人的事。 “等见到了大少爷,大小姐也就明白了!” 想起大少爷的祈求,商姑姑喉间一紧,又道:“对了,大小姐可想见一见大少爷?” 如果夫人在天有灵,看见小姐与云家人相认,一定非常欣慰。 听到这,姜寒烟算是明白了,原来商姑姑成了云申澜的说客。 可她还是点头:“当然想,姑姑是见过表哥了吗?” 一直避着云申澜不见,也并非长久之计,不如找个机会,私下里说开了,下一步才好确定往哪里走。 甚至,她还有一丝侥幸,万一云家不打算入仕呢? 兴许云申澜只是托家里长辈的吩咐,来见一见表妹一眼而已,看完也许就回江南去了。 这样一来,她不嫁给太子的事就简单多了。 商姑姑笑得更灿烂了:“好!那真是太好了,等姑姑回去后再给大小姐送消息!” “姑姑先留下用午饭,我想了解了解表哥。” “好,好!” 现今是大魏三十三年,云家声望最高的就是云老爷子,因为大魏六年,开国皇帝,也就是先帝三次派钦差大臣下江南,三次请云老爷子出任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辅佐先帝处理政务,起草诏令审议奏章,相当于先帝的左膀右臂。 此等殊荣,纵观史书也没几人受得起。 大魏六年,云家小辈里年纪最小的就是云棠君,年仅三岁,云老爷子以不愿离开故土,和安享天伦之乐为由拒绝了先帝的请求。 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家中宁静的云老爷子被清高的文人推上圣坛,成了清流的代表。 一晃二十七年过去,五十九岁的云老爷子始终守着祖辈开创的云家书院,为朝廷源源不断输送了不少来自江南的优秀学子。 云棠君乃云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其上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左右也有不少旁支兄弟姊妹。 她出嫁之前,最可继承老爷子衣钵的就是大哥云行之,现在在看,果然是云行之接过了云家的担子。 而姜寒烟的表哥,就是云行之的嫡长子云申澜。 商姑姑不禁感慨:“夫人嫁人之前,最宠她的就是大公子,如果大公子知道……” 话刚至一半,芙蓉就从外头进来,脸色焦急。 “大小姐,侯爷回来了,正朝着您的院子来呢,姑姑,您要不避一避!”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侯爷回府就沉着脸,二话不说就朝满庭芳的方向来。 想着商姑姑还在,吴霜就迎上去,想把侯爷带去自己的蒹葭院。 谁知侯爷铁了心,坚定不移的朝满庭芳走,眼见不对劲,芙蓉忙来报信。 听见侯爷二字,商姑姑的脸变得铁青,自觉站起身:“大小姐,姑姑着急回庄子,就不打扰了。” “好。”姜寒烟喊来簟秋:“替我送一送姑姑。” 紧接着,屋里的丫鬟手忙脚乱的换下茶杯,才片刻就听见外头传来声音。 “给侯爷请安!” 姜威雷厉风行的进来,正好撞上拿着茶盏出门的下人。 他皱着眉,朝里头的桌上望了一眼,怒问:“好端端的换茶具做什么?姜寒烟,出来!” 他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不知情者还以为他喊的不是女儿,而是仇人。 自从侯爷接下翻新文翰阁的差事之后,已经许久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了。 吴霜心头有些不安,赔笑道:“侯爷息怒,兴许大小姐是在换衣裳,妾身进去瞧一眼。” 说着,她把换茶壶的丫头挤往身后,芙蓉见状,眼神示意丫头赶紧走。 吴霜撩起珠帘,发现姜寒烟淡然的坐着,好像不知发生了什么。 “大小姐,侯爷似乎不太高兴,你要不去床上躺着,姨娘就说你病了,下不了床?” “不用,出去看看。” 姜寒烟提着裙子,毫不畏惧的出去了。 吴霜急得在后面跺脚,却只得无可能奈何的跟上。 “爹,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爹下一秒就要让女儿跪下了呢!” 听到这话,姜威一句‘跪下’噎在喉咙里,指着姜寒烟半晌说不出话。 姜寒烟又道:“是在外头听见什么了么?一回来就这么生气?” “我问你!”姜威愤然收回手:“你是不是见过云家人了,见过云申澜?” 今儿刚上朝,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来跟他客套。 他正一头雾水呢,亲近的同僚就告诉他,云家嫡孙云申澜上京,准备参加明年春闱的事! 几十年来,云家都好好待在江南,这会儿怎么想起上京? 上京也就罢了,下场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云家是想把姜寒烟要回去! 休想! 姜威咬着后槽牙,他姜家的人,就是死了也是他姜家的鬼,云家人想都别想。 想起十几年前云家抢人的事,他先入为主,觉得云申澜上京一定是为了姜寒烟。 而姜寒烟这些天总不着家,指不定就是出门跟云申澜见面! “从今天起,你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姜寒烟不乐意,禁足了还如何换五千两黄金? 第59章 陈姨娘有孕 “你若是敢踏出院子一步,别怪爹打断你的腿!” 姜威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却发现桌上连茶壶都没有,一时间渴得口干舌燥,心情更不好了。 吴霜有些心虚,毕竟刚才跟云家有关的商姑姑才走。 可她倒也不怕,门房全是她的人,就是商姑姑被人看见了,只要她咬死了是一个管事姑姑,谁能知道? “老爷,你说什么呢,什么云家人和云申澜的,大小姐还一句话没说呢,你瞧把孩子吓得!” 说着,她一面用眼神示意姜寒烟卖个乖。 姜寒烟顺着她的话:“就是,什么云家人,还有云什么兰,爹所说之话,我完全听不懂。” “而且,上次去太师府逛园子,赵丹姝跟我约好了下次一起出门,我要是不出去,岂不是不给赵家面子?还是说你想让女儿毁约不成?” 姜威脸上出现一丝为难,继而望向一旁的吴霜:“她跟赵小姐有约了?” 吴霜飞快的瞥了姜寒烟一眼:“是呢侯爷,提前约好的事可不好拒绝。” “什么时候?出门多久?” 姜威锲而不舍的追问,还是不太愿意把姜寒烟放出门。 姜寒烟眼珠子一转:“明天黄昏,护城河上的琉璃百鸟画舫,自然是赵小姐何时尽兴,我才何时归来,总不能扫了人家的兴。” 吴霜在一旁应和。 “老爷,你也知道,姑娘家最喜欢的就是这些东西,难得有画舫开放,赵小姐自然是要玩个尽兴。” 可姜威仍是不信,两个眼珠子贼眉鼠眼的转着。 “等着,我这就差人去太师府问一问!” 姜寒烟心下一沉,暗骂姜威这个老登,不依不饶了还? “侯爷,何至于此……” “不好了!不好了!” 吴霜话至一半,府上的管家急匆匆的跑来:“侯爷,陈姨娘晕倒了!” “你说什么?还不快去请府医!” 只见姜威‘噌’一声从位置上起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自从见过府上的姨娘之后,吴霜就按照姜寒烟的话给陈姨娘调理身体,还三不五时的在姜威面前提及陈姨娘。 这一来二去,姜威自然想起了被自己冷落在后院的木头美人。 而且前段时间,姜寒烟给渣爹用些大补的药,让渣爹连续宿在陈姨娘院子里。 她和吴霜对视一眼,陈姨娘此时晕倒,怕不是有了! 两人心下一喜:“不行,咱们得跟上去看看!” 说着,一院子的人乌泱泱跟着进了陈姨娘的小院。 姜威火急火燎的进入内室,见府医正在诊脉,而陈姨娘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上双目紧闭,仿佛一朵即将凋谢的昙花。 “她怎么样了?” 想起她前几日还在自己怀里娇嗔,姜威心一抽,竟感到有些无措。 府医站起身来,声音颤抖:“回侯爷的话,喜脉,是喜脉!” 此话一出,姜威似被雷劈过一样,愣在原地。 陈姨娘怀孕了? 吴霜眼眸一亮,忙抓着府医的袖子:“此话当真,侯爷就在此,你可不能妄言!” 莫说啥也不知道的姜威,就是她跟着大小姐一起出谋划策,听了这则喜讯的时候都有种虚幻之感。 仿佛眼前的画面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毕竟她入府这么多年,除了八九年前白姨娘有孕,再也没听过第二条这样的喜讯。 八年时间,就是滚烫的岩浆也该冷了,这些年,她们这些姨娘想过过继孩子,也没想过自己怀孕! 可如今,真的有喜了! 吴霜的话惊醒了姜威。 姜威刚刚织出的美梦泡沫一样破碎。 府医用力的点头:“侯爷,小人的话句句属实! 陈姨娘确实怀了身孕,就是月份尚浅,脉象并不明显,侯爷若是不信,不如多请几个大夫来看一看!” 他靖安侯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府医,也是第二回诊出喜脉,就是说出去别人都不敢信。 所以诊出喜脉时,连他自己也不敢信,多诊了几次才敢下此结论。 “对!来人,出府请郎中,多请几人,快!” 姜威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来,快要四十的人了,这会儿激动的如同初次当爹的人。 很快,下人陆陆续续带回四个郎中。 郎中诊过脉之后都面带笑容,拱着手道喜:“恭喜恭喜,贵人您是要当爹了!” “哈哈哈,好,给本侯爷赏!” 姜威仰天大笑,别看他平日风光,可每当跟同僚聊起家常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别人都是喜讯频出,儿孙环绕,承欢膝下。 只有他,王氏掌家的时候不允许妾室怀孕,休了王氏之后他年纪大了,恐怕难有子嗣,就连族人也要他赶紧过继一个孩子,以免将来后继无人。 可现在? 谁还敢笑他子嗣凋敝,他可是临近四十了还能有孩子的男人! 其他同僚敢跟他比? 乐归乐,姜威未忘记派人去太师府验证姜寒烟的话。 这边,太师府。 赵丹姝捏着茶杯:“我跟姜寒烟约了明日的琉璃百鸟画舫共游?” 羌笛福了福身子:“靖安侯府的人就是这般所说。” 好个姜寒烟,居然拿自己当借口,也不怕自己戳破她的幌子? 赵丹姝狡黠一笑,忽然问道:“对了,这画舫在哪儿?” 等姜寒烟出去玩儿的时候,她悄悄跟在姜寒烟身后,瞧瞧她究竟干什么? “在护城河上。” 护城河! 赵丹姝脑海里闪过一些断续的画面,护城河上有杨花潼,护城河里还有当天朝廷钦犯所说的舞姬…… 羌笛只见身旁的小姐变了脸色,赶忙上前关切:“怎么了,小姐?” “无事,无事。”赵丹姝眼神恢复清明:“去告诉靖安侯府的人,我确实跟姜寒烟有约。” 羌笛应了一声离去。 厢房里安静了。 赵丹姝垂下眼眸,纤长的睫羽敛起了翻涌的波涛。 她好像明白梦中为何迟迟不见姜寒烟的身影了。 梦里,那虚伪至极,做了坏事永远有余家在背后收拾烂摊子的太子殿下,直至多年后仍在怀念道: ‘庸脂俗粉,索然无味,能有姜寒烟三分像已是你们的福气,若她还活着,这后宫哪儿有你们的位置?’ 死了,姜寒烟在她的梦里,早被姜雪淹死了…… 第60章 江山的一半 朝凤宫。 闪烁莹莹宝器之光的主殿里,袅袅的水沉香在庄重肃穆的高粱大殿里萦绕,安然沉静。 “太子殿下到——” 大殿外传来太监嘹亮的报唱声。 闻声,侧卧在贵妃榻上,四十出头雍容华贵的女人徐徐睁眼,抬起一只丰润白皙的玉臂,宽大而水头极好的玉镯顺势滑落手臂间。 环绕左右的宫婢会意,停下揉肩捶腿的动作,卑躬屈膝的退下。 掌事姑姑见微,上前扶起女人:“娘娘,太子来看您来了。” 当今的皇后娘娘,巡盐御史余海明的嫡女余敏兮从榻上坐起,举手投足间,傲然的气息从每一处毛孔里冒出头来。 盛熤大步流星的走进殿堂,在床榻前的小台阶下撩起袍子行礼,脸上是如沐春风的喜悦:“儿臣见过母妃,给母妃请安。” 一见到自己英姿勃发的儿子,余皇后笑得眉眼温柔。 “熤儿来了,什么事如此高兴?” 盛熤起身,自然的坐在床榻上:“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五弟禁足,儿臣开心罢了。” 说着,他脸上闪过一番扬眉吐气的骄傲。 他乃是父皇的嫡子,不列入序齿,若按年纪排起来,自己只比五皇子大了两个月。 因为同一年出生,同一年启蒙,自己在皇家书院念书时,可没少被太师们用来跟五皇子作对比。 所谓五皇子的字又有长进了,而他作为太子写的书法才堪堪能入眼;五皇子会作诗了,而他背一篇诗文还磕磕绊绊…… 后来他尤其不喜此太师,跟母妃抱怨了一句,也就再未见过太师。 而且不久之后,太师里最有学问的赵太师被派来为他启蒙,从这之后,五皇子在学问上再也没有机会赢过自己。 五皇子从此安分了,可他的母妃却还在作妖,甚至屡次踩在母亲头上去! 所以从小至大,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五皇子盛炀。 盛炀被禁足,他当然高兴。 余皇后疼爱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自己骄傲儿子的脸,儿子高兴,她也跟着高兴,嘴里却不忘提醒。 “熤儿高兴就好,只是别忘了点到为止,你父皇可不喜欢残害手足兄弟的孩子,你要包容老五,就像父皇包容除了你之外的几个孩子一样,明白吗?” 从熤儿出生开始,她就教导他包容,平等的包容世上每一个人,不管这人是草芥还是人杰,高风亮节还是卑劣下作,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熤儿瞧着他们时,是坐在高高的殿堂俯视他们。 听了这话的盛熤暗自撇嘴,可在母亲面前,他习惯了扮演乖巧。 “知道了母妃,等过几天儿臣去跟父皇求个情,把他们放出来就行了。” 儿子能有这样的想法,余皇后很高兴。 可眼下,似乎还有其他令人头疼的事:“你跟母妃说说,云申澜是怎么回事?他真的跟老五联系上了?” 十几年前,国安寺的主持为老五批的命还历历在目。 余皇后不忿的咬着后槽牙,国安寺的老秃驴真是没眼力见,难道瞧不出自己儿子才是太子吗? 竟敢给老五指点一个贵人相助? 做他的美梦,莫说贵人,就是老五母子俩她都要摁得死死的! 这大魏的江山,他们余家要占一半! 提及此事,盛熤眼眸一沉。 “儿臣派人去查了,云申澜早就跟老五背后的楚家搅在一起了,就连云申澜上京,都是楚家的船队替他隐瞒消息,不然父皇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余皇后点点头:“偷偷摸摸的行径,难怪被禁足。” “可是母妃……” 盛炀眼里闪过担忧:“云申澜的爷爷是先皇看中之人,就凭这点,父皇就不太可能为难云家,甚至云申澜真如传言般下场考试,父皇一定喜闻乐见,也好奇云申澜是不是真的天纵之才。” 这样的话,云申澜就是拿了状元,父皇也高高兴兴的放榜。 而云家就入仕了。 且不提现在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才至春闱,翰林院来自江南,或者云家书院出来的大小官员,都争先恐后打听云申澜的住所,企图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搞得,好像云申澜已经是状元,入仕之路一片坦途似的。 余皇后知道他的担忧,眼眸一闪道:“你慌什么?云家是云家,楚家是楚家,他们既然不是姻亲,不是兄弟手足,也就不足为据。” 她记得,当年不顾云老爷子劝阻,无论如何也要嫁给靖安侯的云家女,甚至还生了个姑娘。 这关系算下来,姜家女还跟云家是表亲呢。 “对了,靖安侯府家,你一直想纳为妃子的姑娘,什么名字来着?” 提到这,盛熤眼神都跟着柔和。 “母妃,她名为姜寒烟。” “姜寒烟。” 余皇后念着名字,又问:“她及笄了,可有婚配?” “今年开春就及笄了,靖安侯未给她说人家。” “很好。” 余皇后摸了摸指甲盖上新染的蔻丹,盘算道:“熤儿的婚事也该尽快提上日程了,你生的晚,皇长孙是轮不着你来生了,可嫡亲的皇孙只能从你的皇妃肚子里爬出来,母妃多给你挑几个侧妃,也好为大魏皇室添些子嗣。” “下个月的祭花神宴,母妃把这姜家女请来好好看一看。” 盛熤眼中闪过一道志在必得的光:“多谢母妃!” …… 目送自己儿子远去,余皇后站在朝凤宫门前的台阶上,久久出神。 直至文忠公公赶来:“娘娘,圣上传您进御书房议事。” 余皇后回神,皱了皱眉问:“敢问公公,是什么事?” 上了年纪之后,盛乾极少来后宫,更别提传人去御书房议事,余皇后还真想不通,这次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文忠公公浅笑道:“倒也不是大事,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大长公主生下的嘉陵郡主?” 大长公主,是盛乾嫡亲的姐姐,后来下嫁给了一户姓李的读书人家,还跟着李家人去了金陵,一去之后再也未回过上京。 余皇后愣了片刻,才道:“记得倒是记得,可?” “就是这位嘉陵郡主要上京了,圣上想请娘娘操办这件事。” 第61章 义女? “郡主上京?” 余皇后恍然,却觉得有些不妥,但这毕竟是圣上的命令。 “好,本宫换一身衣裳,这就去御书房。” 文忠公公弯了弯腰,安静的候在一旁。 内殿。 见微姑姑手脚麻利的给余皇后换上一身利落的衣裳,见她紧蹙着眉头,忍不住出声。 “娘娘何必皱眉,回来的是郡主又不是长公主。” 在她当盛乾的太子侧妃时,需给这位嫡姐敬茶。 可这长公主站在太子正妃一边,一直未给过她好脸色,而且没少在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面前挑她的错处。 幸好,后来太子妃死了,她被扶正。 且,又成了中宫皇后。 再后来,长公主就跟着驸马李举人,带上自己的女儿嘉陵郡主南下,安居金陵。 ‘负心每是读书人’诚不欺我! 最开始,嫁给了李举人后,长公主也在京城度过一段幸福的日子,成婚第一年就生下了女儿,皇帝听说之后甚是喜悦,下了道圣旨封长公主的女儿为郡主,封号嘉陵,封地就是金陵。 按理讲,这般尊荣的母女俩,去往金陵后的日子,也该过得有滋有味才是。 谁曾想,李举人不是个好东西。 回了金陵老家,李举人虚伪至极的本性就暴露了,嘉陵郡主五六岁的时候,他就跟外头烟花柳巷的女子搞在了一起,后来还背着长公主生了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无论如何,郡主再金贵,也只是个姑娘。 私生子才是李举人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根本。 困于驸马爷的身份,李举人不敢纳妾,只能把女人和儿子养在外头,打算等公主过几年生出儿子之后,再找机会把人接回李家。 可谁知,郡主渐渐长大,长公主一直都没打算再生孩子。 李举人出门在外,有礼貌些的称他有位金枝玉叶,贵为郡主的女儿,甚是不错。 不礼貌的,可就指着他的鼻子笑,嘲讽他这辈子断子绝孙喽! 几年之后,李举人受不了,厌弃了长公主不说,更对她恶语相向,拳脚相逼。 后来还把养在外头的女人和私生子接回李家。 起初,长公主还写信禀明圣上。 圣上见了震怒,派公公出使金陵给公主撑腰,后来次数一多,鞭长莫及,圣上也无能为力。 后来酿成惨案,李举人喝了酒,再次跟公主吵了起来。 酒壮怂人胆,他一怒之下,竟然失手把公主推倒,公主不慎撞在桌角,就这么撞死了! 长公主死讯传来,圣上悔不当初,连下了几道圣旨把李家抄了。 该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甚至打算把嘉陵郡主接回上京。 只是目睹母亲死亡的郡主,似乎对皇室寒了心,怀着怨气后带发出家。 这么些年,嘉陵郡主一直在金陵的白云观里生活。 长公主死讯传来的一段时间,是余敏兮至今想起都觉得痛快的日子。 “本宫倒不是恼死人,而是担心郡主长得肖母,本宫厌恶她的脸!” 见微姑姑恍然,失笑道:“长得像也就像而已,郡主三十多岁未嫁,也是个老姑娘了,圣上想来不会把她留在宫中太久,娘娘暂且忍耐几日?” 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余皇后换上一副笑脸:“好,那就应付几日,只是不知,这嘉陵郡主好端端的,为何会上京?” 很快,一个模样精明的丫头进到内殿。 “娘娘,奴婢给您问出来了,嘉陵郡主回京,是想把长公主的灵牌放入国安寺,受京城香火供奉。除此之外,听说郡主还认了个出生在上京的女子作义女,此番回来,也有陪伴义女的意思。” 余皇后向她投去赞许的眼神,不过也捕抓了她话里的字眼。 “义女?什么来头?” 宫女福了福身子,接着道:“是安国公府前些日子自戕大姑娘的孪生妹妹。” 听到这,余皇后皱了皱眉:“晦气!” 安国公府吊死的林梦月,她也有所耳闻,前些日子三公主还来她这儿哭呢。 提及林梦月,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竟然在她的公主府里跟三个男人白日宣淫,搞得她都不想回公主府住了! 这恬不知耻的女人,合该吊死,死了才清净。 只是嘉陵郡主认谁做义女不好,偏偏认林梦月的孪生妹妹?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林梦月都烂成这样,跟她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孪生妹妹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不,林梦月刚死,这孪生妹妹就把这么多年没回过京城的嘉陵郡主撺掇来了。 见微给皇后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有些诧异:“安国公府大姑娘什么时候有了孪生妹妹?” 余皇后摇着头解释。 “你有所不知,当年安国公夫人怀孕,肚子大的出奇,诊脉的太医也判断她怀的是双子,本来大家都以为她一胎是龙凤胎,谁知临盆了生下两个姑娘,其中之一据说还病死了。” “而后来,有传出是送回金陵老家生养去了。” 见微恍然大悟。 “罢了,不管如何,咱们先准备着,见见这个嘉陵郡主跟她的义女。” …… 朱雀街上熙熙攘攘,那日刑部粗暴的抓朝廷钦犯并没有给百姓们留下阴影。 或者说,比起油盐酱醋茶,这些阴影根本不值一提。 “贵人,您的烧饼!” 丁小六手脚麻利的把一盆烧饼放在一个清贵男人的面前,手脚麻利换下空了的茶壶。 做完这些,他回后厨才松了口气,心说贵人发冠上的一颗宝石就够买下自家的铺子了。 这么大富大贵的人,也来吃烧饼? 桌上,青锋把饼推向越辞:“尝尝,这就是小人常说的烧饼店!” 越辞也不嫌弃,随手拿起一张。 这时,邻桌的客人吆喝:“丁小六,今儿为何没有故事了,咱们还想听一听云家嫡子云申澜的故事呢!” 听见熟悉的字眼,越辞抬眸,连带着犀利的剑眉一挑。 只见丁小六甩着汗巾出来,找了张凳子一坐,张嘴便是口若悬河。 见状,吃饼的青锋也放慢咀嚼的速度。 朝堂上,云申澜上京的消息无疑是坐实了五皇子毒害钦犯的罪证。 这几天,更有人弹劾五皇子结党营私,各种说法,闹得沸沸扬扬。 第62章 咱们是不是也算他的恩人? “城东昌明街有一处宅子,长年因为要价太高一直卖不出去,空置至现在,可你们猜猜,最近这宅子怎么着?” 丁小六卖了个关子。 看客们的心跟着好奇起来,一个个交头接耳。 “昌明街的宅子?我好像有所耳闻,它怎么了呢?” “就是,怎么了呢?” “小六,快别卖关子了!” 赚足了眼球的丁小六满意一笑,揭晓道:“前几天路过昌明街的时候,我见长年紧闭的宅门竟然开了,还有家丁和下人拿着扫帚和掸子正打扫呢。我猜啊,这间三进的宅子一定是卖出去了,兴许买家就是云少爷!” “真的假的?” 铺子里的客人怀疑问道。 丁小六眼珠子精明的一转:“我也是猜测而已,你们看,城东多是贵人住的地方,那地的宅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下来的,贵人不光看银子,还要看买家的身世是否清白干净,生怕房子卖给了不三不四的人,坏了自己的声誉。 云家世代的书香门第,身世够干净了吧?房子什么时候卖掉都不奇怪,偏偏卡在此时。 所以呢,我就是合理的怀疑,至于到底是不是,还得有个人壮着胆子去问问宅子的门房才行,你们说是不是?” 他一句话就撇清了自己的干系。 看客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议论纷纷。 其实这宅子卖给谁并不重要,只是方便他们闲暇的空闲找个谈资来打发时间。 另一张桌上的青锋啃着烧饼,小心翼翼的望了眼一旁越辞。 这丁小六所说,还真像模像样,要不是他亲眼看着王爷买下昌明街的宅子,他兴许真被丁小六糊弄过去。 越辞觉得有趣,难得的抬眸望了丁小六一眼。 感受身边传来的视线,他眼眸一转,冷冷的盯着青锋。 青锋一憷,忙低下头啃饼。 三两下吃完一张饼,越辞起身就走,修长的腿一迈就跨过了长凳。 才吃完半张的青锋不走也得走了,他丢下一颗碎银,咬着饼子跟上,吞下嘴里的东西,悻悻开口:“王爷,要是真有人找宅子的门房打听,怎么办?” 京城的百姓这么多,谁也讲不准有没有人闲得发慌,就爱干这种无聊的事。 越辞唯恐天下不乱:“就说是。” 青锋笑了:“好嘞……” 他双手负在身后,心里却好奇,云家人断然不会主动透露此消息,那云申澜的行踪是谁传出来的呢? 莫名的,他想起邪门丫头来,以及她惹眼的脸。 假扮成周六的时候,赵太师的嫡女就曾上门找过姜寒烟。 从这位赵小姐口中,他比安插在江南的线人更早知道云申澜已上京的消息。 不得不说,京城的权势旋涡比别处都要深,都要复杂。 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两道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似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出现在烧饼铺前的王二,却把他们俩的背影深深记在脑海里。 王二抓抓脑袋,他要是记得不错,那头上戴着宝石发冠,赤金腰带,腰间佩刀的男人,是他们大小姐救回来又消失不见的男人吧? 他发着呆,丁小六却注意了他,赔着笑脸就上来:“王二哥,您怎么来了?” 闻声,王二回过神。 男人好像就是从烧饼铺子离开的。 “小六,刚刚的人,衣着颇为华贵,他是谁?刚才在你这铺子里吃烧饼?” 丁小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点点头道: “是他,我还是头一次见如此的贵人在这儿吃烧饼,怎么了,王二哥认识他?” 王二摇摇头:“不认识。” 兴许,是自己看错了。 这么想着,他心里依然抱有一丝侥幸,满腹心事的回了侯府。 回府的路上,王二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认错,毕竟见了大小姐救回来的男人,他和张四哥仨才知道一个男人居然也如此俊美。 打破他们认知的男人,迄今为止就这么一人,他怎么可能认错人? 而且,当初这人偷偷跑了,大小姐懊恼了许久,惋惜未能从这人身上要回医药费。 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人,如何能不去大小姐面前献殷勤呢? 指不定大小姐一高兴,还能赏自己一点碎银子呢! 想着,王二加快回府的脚步。 本来想着一回府就去见大小姐,却不想大小姐在陈姨娘的院子里,他一个男子,去了也不合适。 脚步一转,来到下人房。 他“嘭”一声推开房门,立刻就喊:“兄弟们,猜猜我今儿在街上见谁了?” 说完,他抢过张四手里的茶,“咕嘟咕嘟”的鲸吞。 张四骂骂咧咧,干脆端起茶壶吨吨吨。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爱说不说,虎子,咱们别理他。” “就是就是。” 王虎把鞋一踹,躺在床上就要午休,没人愿意搭理兴冲冲的王二。 王二一看,只好脱口而出:“说了你们可别眼红,还记得上次大小姐救回来满身是伤的男人不?我看见他了,他一身的华贵衣裳,而且腰间配着刀,一见就是气派的公子!对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啃大饼的下人! 你们想想,身边可以跟着仆从,都是些什么人?” 他手指着房梁:“我若猜的不错,这男人一定来头不小,那我们大小姐救了他一命,而我们也是大小姐的人,所以咱们是不是也算他的恩人?” 按照话本子里的发展,救了一个贵人,从今往后,他们就一步登天了! 张四和王虎从床上抬起脖子:“真的?” 见他们搭话,王二骄傲的抄着手。 “这还能有假,我看见贵人的时候,他还在丁小六铺子里吃烧饼呢!” “切~” 张四王虎浅嗤一声:“我还去过丁小六的铺子呢,去吃烧饼的人算什么贵人?” 王二急了:“你们不信?你们是没见过他一身的气派……算了,跟你们说了也不明白,我一会儿自个跟大小姐讲!” 说完,他坐在凳子上,盘算着之后见了大小姐准备要说什么好话。 殊不知,门外一对主仆,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了去。 另一边。 陈姨娘的床前。 姜寒烟站起身,轻声细语:“姨娘好生养着,缺什么只管跟嬷嬷说便是。” 这一胎,可来得太及时了! 第63章 游画舫 女子怀胎十月,现在是五月石榴花开的季节。 明年三月的时候,陈姨娘临盆。 这正好是春闱揭榜时,陈姨娘生的孩子该满月了! 姜寒烟笑意温和,这一胎凡是晚一些都达不到这么巧合的效果。 吴霜也给陈姨娘掖好被角:“你先休息,不打扰了。” 大小姐十分看重陈姨娘这一胎,还把府上最好的婆子给了陈姨娘使唤,更何况这孩子生下后对自己也有好处。 吴霜自然跟着看重。 很快,两人走在林荫下。 “前三个月谨慎些,好在陈姨娘身子骨健壮,只要过了前三个月,就没什么大问题。” 吴霜点点头:“好,那我这三个月对她的事上点心。” “也不用太刻意。” 姜寒烟又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行。” “对了,我下午还要去游画舫,给我准备马车。” 琉璃百鸟画舫,初看是船,实际上是一盏巨大的琉璃花灯。 只是正好做成了船的样子,还能下水而已,正因如此,画舫白天不开放,只能在护城河上看着。 入夜了,才让人上船游玩。 大魏对女子苛刻,却也未到不让女子出门的地步。 吴霜应了声,转头交代下人。 时间眨眼而过,太阳西沉时,姜寒烟的马车离开靖安侯府。 …… 护城河上的沁芳书斋。 “什么?舞姬的尸体还没送出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蓄着山羊胡嘴角下沉的余管事,低声训斥身前的小厮,语气透着刻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今天晚上必须把尸体运出城烧了!” 下人战战兢兢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沁芳书斋临着护城河,是余家人的私产。 昨天夜里,他收到大公子送来的信,要他们在杨花潼下头捞一具舞姬的尸体,其后尽快处理掉。 信上强调了此事十万火急,容不得一丝耽误! 没办法,他们只能一面避开皇城司的巡逻,一面派人潜进河里捞尸。 打捞了大半夜,尸体是捞出来了,天也亮了! 他们没办法在光天化日之下转移尸体,只好放在护城河上的小船,借着船蓬和草席遮挡尸体,想着找个机会把尸体转移出去。 可他们竟然忘了,今夜是琉璃百鸟画舫出游的日子,眼见着护城河上的人越来越多。 余管事望着被黄昏映照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右眼皮止不住的乱跳。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告诉自己,这种玄乎的东西不能信,心却忍不住发慌。 上京的天暗沉颇快,悬浮在护城河上的琉璃百鸟画舫亮起了最底层的花灯。 鸳鸯,麻雀,孔雀等等眼花缭乱的图样灯,接二连三的亮起,引得护城河边上楼玉里向外眺望的人一阵惊呼。 春晓楼是京城最大的戏楼,不排戏的时候就是酒楼茶楼,琉璃百鸟画舫就是春晓楼的东西。 三年前,这画舫在上元佳节的时候排了一出醉打金枝的戏,名头响彻整个上京。 从此,琉璃百鸟画舫就位列花灯之首,三年来不曾有花灯匠人的作品能超越它。 想上画舫,只能从春晓楼进。 今天并非是特殊的日子,画舫被小腿粗的纤绳固定在城墙上,七尺多宽的木板从春晓楼三楼出来,直接搭至画舫上。 走过此木板,就能上船。 姜寒烟早早上了画舫,要了个小小的隔间等着。 好歹是五千两黄金,等一会儿而已,怎么了? 她推开窗子临河眺望,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被春晓楼五楼的赵丹姝看在眼里。 “笃笃。” 外头有人敲门,羌笛转身开门,让人进来。 只见一个身材瘦长却气势锐利的男人进来,恭敬的朝着赵丹姝行礼。 “小姐,咱们假扮成渔夫的人下河了,没有找着您说的尸体。” 赵丹姝皱着眉头:“再找!盯着沁芳书斋的人找,他们去哪儿,咱们的人就去哪儿!” “是。” 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赵丹姝眼前的景象逐渐虚化。 在她的梦中,当今圣上迟迟未给几个皇子定藩,太子越来越坐不住,几个皇子也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刀光剑影斗了斗,约有数个来回。 她给盛熤生下嫡皇孙第三年,二皇子三皇子联手翻出一桩陈年旧案,这件事险些把盛熤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江南富庶之地,纨绔公子卧柳眠花,无所不追求刺激。 一种名为‘五石散’的神药在江南流传开来,传说用这种药可以体会成仙的感觉,无数王公贵族争相体验。 可五石散这类东西后来被验证吃了易上瘾,最终导致人暴毙,这才有人出面抵制五石散。 传言,五石散的方子最开始是从上京流传向江南各地的。 不知二皇子三皇子从何而知,咬死了此处往下查。 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竟然查向了盛熤头上。 甚至牵连出杨花潼逼良为娼,豢养女子成为眼线探子,不从之人就会被沉入护城河的血腥惨案! 而杨花潼的东家,正好是太子殿下,盛熤! 赵丹姝心头沉重,梦中盛熤的同党招了,不巧她见过供词。 供词上讲:大魏三十三年五月,盛熤为了招揽安抚使刘昌刘大人,逼迫一个舞姬给刘昌当妾室。 舞姬不从,被杨花潼沉入河底。 她仍抱有一丝侥幸,哪怕之前亲眼所见庸宁王抓朝廷钦犯,钦犯嘴里大喊出‘杨花潼,刘大人,舞姬’这三个词! 她要先见到舞姬的尸体,才能确认梦中自己的一生究竟是真是假! 想着,赵丹姝回过神,静静望着画舫上抱着葡萄一口一个的姜寒烟。 梦中的她浑浑噩噩,外表体面内里早已腐烂发臭,这真的是她吗? 这梦该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不然,为何梦中早该死去的姜寒烟还活着?甚至活蹦乱跳,瞧起来比她命还长! 她只相信眼前所见,梦里不管是风光无限还是落魄狼狈,那都是一场噩梦,一场虚伪的噩梦! 赵丹姝指尖一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将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差点因为用力而折断。 她低头查看指甲,却听见身边的羌笛一讶: “小姐,有人进了姜小姐的隔间,且是个男人!” 第64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吱呀——” 小隔间的房门被人推开,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其貌不扬,身着朴素的男人。 此副模样的男人,丢进人群里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想找就找不出来了。 姜寒烟闻声转身,打量一眼就透过皮囊瞧见其优越的骨相。 哎嘛,人形牛有易容的功夫就是方便! 她有些心动,忽然想问问越辞,这易容的法子如何学。 华年望着门外陌生的男人,拧眉呵斥:“你是谁,是画舫上的伙计?小姐没找人,你进来干什么?” 越辞低下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瞧起来更似是低微卑贱的人。 姜寒烟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快意,这才开口:“华年,他是我的人,你出去一会儿。” “小姐?” 华年一怔,看看门外的人再望望小姐,诧异于小姐极少出门,什么时候起认识外头的人了? “去吧。” 姜寒烟翘着腿,吐出一颗葡萄籽,脸色坦然自若。 见到这,华年虽觉得不合适,可也没再开口,转身出去,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外。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不太好。 可小姐这么坦荡,不可能做出越过规矩的事,她还是在门外候着,别让人知道这件事才好。 很快,小隔间只剩下易容后的越辞和姜寒烟。 姜寒烟拍拍手上的食物残渣:“银子带来了?” 说着,她上下打量男人。 五千两黄金呢,无论如何也得装个大箱子。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熟悉的声音:“兑换成了银票,你也知道,现在对黄金的管控比较严格。” 越辞随手撩起袍子,在姜寒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如果真的是小厮伙计,是不可能有坐下先撩袍的习惯。 有些东西刻进骨髓里,他即使易容成卑贱的小厮,举手投足间也能隐约窥见他曾经身处的高位。 姜寒烟眼珠子一转,银票也行。 “先验验货。” 只见越辞把手伸进斜襟的衣裳里,掏出一把厚厚的银票,在姜寒烟眼前一晃。 正对着姜寒烟眼前的一张,是价值五百两的永盛钱庄银票。 永盛钱庄,大魏商业信誉最严苛的钱庄,严苛到姜寒烟一想起钱庄,第一印象绝对是永盛钱庄。 见到男人捏在手里厚厚一沓银票,姜寒烟心有些痒痒,作势就要伸出手。 我摸摸!我摸摸! 这么厚一沓五百两的银票,少说也有二三十张了吧…… 越辞的手停在空中,然而等姜寒烟嫩白的指尖就要触碰银票的时候却快速一收。 “该我验货了。” 他尾音上扬,乍一听是玩笑一般轻松的话,可他眼底冰冷,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见此,姜寒烟悻悻收回手,把手伸至桌下,把绑在小腿上的镇关图拿出来。 牛皮卷被女孩摊开,像展示得意画作一样。 “是这个不?” 见到镇关图的一刻起,越辞眼底的戒备质疑烟消云散,继而露出一丝浅浅的笑,眉眼间多了失而复得的释然。 “不错。” 姜寒烟耍猴似的,学着刚才越辞的样子,拎着镇关图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一边戏弄,她一边疑问:“话说,你是不是被骗了,记载十二城池的布防图能是眼前这小孩儿涂鸦?这一瞧就不像正经镇关图。” “而我,可不管它是真是假,五千两你得给我!” 或是镇关图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缘故,越辞心情好了不少,‘勉为其难’的给她解惑。 “没见识了吧?镇关图一分为二,一份是镇图一份是关图,你手里这张是镇,上面楔形代表城池,圆形代表兵部驻扎的地方,方形代表粮仓辎重,关图才是详细记录十二城池具体所在的地形图。若无关图,这张镇图就只是一张废纸。” 同样的,没有镇图,关图也一文不值。 镇图和关图,缺一不可。 盛熤安插在西域边防军的探子只带走了镇图,后来才知道有关图。 因为发挥不了镇图真正的用处,盛熤才把它藏进姜威的机关楼里,不留给任何人,更不留给他的人。 包括之前他亲自潜进机关楼拿回镇图,姜威和盛熤知道之后,也没大费周章的派人去找。 因为他们也清楚,镇图和关图缺一不可。 只要镇图没落入西域边防军的手里,落进狼纹刺青或是虎纹刺青的人手里有什么区别? 可惜了,盛熤并不知道,狼卫也是他的人。 “这样吗?” 姜寒烟望着手里如小孩涂鸦的镇图,心想,这么抽象的东西果然除了作者,无人能看懂。 她把牛皮卷卷起来,晃了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越辞勾勾唇,眼里坦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尾音消失在微微摇晃的画舫里,跟着护城河一样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然而,画舫上无人发觉,底下河面的涟漪似乎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剧烈,连带着画舫也跟着大幅度摇晃起来。 姜寒烟左手抓着牛皮卷,空出的右手以便第一时间就能抓住越辞递过来的银票。 瞧出她的小想法,越辞无声的笑,无奈的把银票递过去。 粉嫩,养得极好的指甲,莹莹泛着光的手眼看就要摸到一沓银票。 就在此时,画舫一个剧烈的颠簸! 固定在隔间的桌案跟着船身倾斜,摆放在桌上,没有固定的糕点碟子,果盘茶盏,顺势朝着倾斜的桌案滑下! “啊!” 姜寒烟全神贯注在眼前的银票上,根本未想过遇上颠簸,一个没有防备,她险些扑了出去。 好不容易抓稳固定着的桌案,左手一空,急忙望去,才发现镇图早就被越辞夺了去。 这会儿,越辞稳稳的坐着,笑得得意,把银票一甩,修长的手抓着窗棂,劲瘦的腰身一发力,整个人跃上画舫顶上。 “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人影消失不见! “我的银票!” 姜寒烟又气又惊,顾不上追人,伸出手挽救空中洋洋洒洒的银票。 听了声音的华年跌跌撞撞推门进来,被眼前纷纷扬扬的银票雨惊讶了,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捡呐!” 第65章 护城河上的混乱 春晓楼上。 听了羌笛声音的赵丹姝赶忙回神,朝着姜寒烟打开的小窗望去。 还真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羌笛在她身旁嘀咕:“这男人没见过呀,可姜小姐的样子为何跟他很熟?” 赵丹姝也纳闷,居然连华年都赶出去了,姜寒烟什么时候对一个外人如此没有防备了? 上次在三公主的赏花宴,姜寒烟可不是这样的。 她哪里知晓,被其视为陌生男人的家伙,在姜寒烟眼中,可是拿得出五千两黄金,金光闪闪的人形……大富豪! 赵丹姝目不转睛的盯着,试图分辨两人之间的关系。 同时她也想,姜寒烟用自己的名头骗过姜威,也要来见的男人,想来一定非常重要。 那么,这男人会不会是姜寒烟被姜雪摁进水里淹死,和活下来,这两项极端间的关键? 她在春晓楼上静静的望着。 护城河上,一艘艘小船浮在水面上,密密麻麻。 每一处都是百姓汲汲营营的影子,而城墙上灯红酒绿,笙箫繁奏。 有一艘小船上,站着两个光膀子的汉子,一个烧着铁水倒入身边人手上的柳木棒挖出的槽。 另一个人挥臂打在木棒上。 滚烫,猩红炽热的铁水拍的细碎,高高的升至空中,像是祭祀时烧纸钱般飞出一点点红火的灰烬,只是灰烬太多了,洋洋洒洒,似打落一场星火雨。 “好!” 乘着船观赏的游客们拍手叫好,河面上倒映出纷繁的世间百态。 另一边,寂静的角落。 一个干瘦的老渔夫这才想起自己几个时辰前洒下的网忘记了收,他又撑着船,晃悠悠来到河中央,看见熟悉的浮标停下,捞起一截绳子就要把网拉起来。 “嘿咻——” “怪了。” 老渔夫嘀咕一声,今儿的网为何如此之沉呢? 护城河里的鱼并不多,最多捞些虾米,可这些能有多沉? 老渔夫皱眉,寻思着自己应该是捞上什么破烂了。 毕竟在河上捞多了,捞出破烂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他放低身子,咬着牙使劲把网拉了上来。 “哗啦”一声,网兜破水而出,带出几条挣脱网眼重新跃回河里的小鱼苗! “啪啪啪”,鱼尾巴拍打船身的声音在明灭的湖面响起。 老渔夫把网拽进小船,小船一下吃水更深了,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翻看自己打的鱼里到底夹杂了什么碍事的东西。 解开网,船上的鱼堆出一座小山,他蹲下身子扒拉,借着隐约的火光发现一块泛青又泛白的东西。 “什么东西?” 老渔夫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破烂。 想着,他伸出手,从鱼堆里拽出一只完整的手掌! “啊——人手?是人的手!” 定睛一瞧的老渔夫吓得脸色一白,把被鱼啃得残破的手掌一丢,而挥舞的手臂碰及了撑在一旁的竹竿,竹竿不偏不倚的落进水面。 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船越来越摇晃,惊魂未定的老渔夫惨叫着摔进了水里。 “扑通!” 一阵巨大的水声引来了河面上其他人的主意。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有人认出掉进河里的老渔夫:“那不是小郎中的爹吗?” “扑通,扑通!” 几道擅长水性的身影跃进河里。 一来,老渔夫是他们认识的人,见死不救可说不过去。 二来,老渔夫的儿子是个郎中,交好了后,对他们而言百利无一害。 很快,老渔夫就被人救了起来,最近可以上岸的渔船位于沁芳书斋底下,几人带着老渔夫就要往渔船游去。 沁芳书斋里的余管事见状,忙不迭伸出头大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该死,守在船上的人呢?死哪里去了? 他大声吆喝着,惊醒了草船里喝了酒打瞌睡的下人。 那下人忙从船篷里钻出来,抄起竹竿就驱赶往此处游来的几人。 “走开,走开,去别处去!” 救人的人划着水,急忙大喊:“贵人,你大发慈悲,让我们上船吧!” 说完,他担忧的望了一眼捞起来的老渔夫。 老渔夫也不知为何,竟然两眼一翻,不省人事了,如果再不把他送上船,只怕…… “滚滚滚,这不能上!” 下人的态度冷酷,令人寒心,而能在河上游玩的都是家里有些小钱小权势人家的孩子,皆是年轻气盛的性子。 看到这,远处关注着落水的公子哥们不乐意了:“那是谁家的下人?为何见死不救呢?” 赵丹姝安排的人,盯了沁芳书斋已经许久,此时一头扎进水里,潜游水下,等靠近了余家下人的小船,猛然冒出头来,扯掉打在水面上的竹竿,大喊道:“救人要紧,快上去,快上!” 远处的公子哥们鼓起掌:“好好好,干得漂亮!” 沁芳书斋是余家人的产业,这件事少有人知,百姓们更加不知晓了,不知者无畏。 救人者抓住机会,拽着老渔夫就往小草船游去。 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抢了竹竿的人已经跳上了小船,‘好商好量’的跟下人搭话:“救人一命可胜造七级浮屠,您行行好!” 可四周太黑了,也不知船上发生了什么,抢竹竿的人竟然被下人推进了河里! 这还没完,掉进河里的人无意识抓住了草席,“哗啦——” 远处打铁花还在继续,高高抛弃的铁花照亮了大半个湖面。 小船上,一具泡的浮肿泛白的尸体在亮起来的光里,毫无保留的映入所有人眼中! 刚刚恢复一些意识睁开眼的老渔夫,见到这一幕,“嗬”地一声,再度吓晕过去。 远处乘着五六个贵公子的小船刚要靠近,见此一幕,吓得惊叫声四起! 春晓楼的赵丹姝猛然从椅子上起来。 有人推门而入:“小姐,找到了!” 赵丹姝还未来得及惊讶,耳边再次传来一道凌厉的声音:“都闪开!刑部办案,生死勿论!” 刑部的人为何也在? 只见一群矫健的人夺窗而出,踩着连接琉璃百鸟画舫甲板的木板跃上一旁小船,火把闪烁而过,镗挞的脚步声压迫感十足! 他们并不乘船来到沁芳书斋底下的船只,而是粗暴野蛮的用铁索把沿路的船只,无论大小都连起来,或者从城墙上踩过去,伸手矫健的人踩着铁索就到了放着舞姬尸体的船前! 第66章 毕竟是银子 护城河上一片混乱,躲闪不及的公子哥们掉进水里,震天响的呼救声把皇城司的人都引来了。 沁芳书斋里,余管事吓白了脸,手抓着桌子才没跪倒在地。 刑部怎么来了? 来的为何会是刑部? 刑部大司寇,十恶不赦的孽障庸宁王越辞,他是谁的脸也不给,哪边也不站呐。 更何况,第一天上朝他就弹劾了太子! 一定,一定不能让舞姬的尸体落入刑部手上! 余管事一咬牙,高声喊来下人:“动用死士,把尸体毁了也决不能落到刑部手上!” 下人惊愕不已:“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动用死士,所有人都会知道有这么一股势力存在,不管会不会怀疑到太子殿下头上。 圣上或是皇子,或是朝中各方都会有所察觉,蠢蠢欲动。 牵一发而动全身,死士轻易不能用! 余管事顾不了那么多,被人怀疑了暗中监视起来也好过尸体落入刑部手里,被越辞这个狼崽子追着咬着一查到底! 被越辞盯上,那才是余家的灾难。 毕竟,当初护国大将军谋逆,有他们余家在暗中推波助澜…… “闭嘴,上头的人降罪我自会承担,让你去你就去!” 听到这果决的话,下人不再犹豫,转身传令去了。 河里。 发现了舞姬尸体的赵家护卫暗道不好,小姐的命令是找着尸体,毁了干净,可现在杀出个刑部! 刑部素来打破砂锅问到底,这具尸体要是落在他们手里,刑部一定要追根溯源。 护卫担心,这件事跟小姐有关。 他一头扎进水里,打算再次找机会。 春晓楼上,赵丹姝稳住心神:“刑部的人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明明梦里没有这一段。 可,不管如何得知,赵家的利益早就跟盛熤绑在了一起,所以现在的盛熤还不能有污点! 冷静,让她冷静的想想该怎么办。 她深呼吸,视线向远处眺望,下意识先看一眼姜寒烟所在的隔间。 却看见姜寒烟手里攥着一把银票,不知为何破口大骂,她的丫鬟华年站在一旁满头雾水的嘀咕了句。 她更生气了,作势要掀翻座椅。 可座椅是固定在隔间里的,她注定是徒劳。 紧接着,又见姜寒烟伸出脑袋,朝着画舫顶部咒骂,口型好像是‘我撕烂你的脸!’ 撕烂你的脸…… “啪”赵丹姝一掌拍在桌上,转身对护卫说道:“传令下去,不必毁掉尸体,毁掉尸体的脸,让人无法辨认就足够,快去!” “是!” 护卫应声,飞快离开了雅间。 …… “再有下次,我定要撕了他的脸,偷偷摸摸的贱人!” 姜寒烟愤恨的把银票塞进怀里,跺着脚离开画舫。 五千两黄金,变成五千两银票! 这谁能忍? 面值五百两的银票除了第一张是,剩下的都是一百两五十两十两,一两的都有,最后叠成一大摞,瞧起来非常丰厚的样子! 姜寒烟骂骂咧咧,一两银票放在现代跟一毛钱纸币一样,多余! 越辞是闲得发慌,去钱庄换一大把价值一两的银票来数? 可是气归气,姜寒烟依旧不舍得不要,这毕竟是银子。 河上乱成一锅粥,她也浑然不觉,气鼓鼓的回了靖安侯府。 却不想,回府了还有一顿训斥在等着自己。 目送姜寒烟回府,赵丹姝也走了。 留下的侍卫都是祖母从兖州府里精挑细选的练家子,不怕完不成任务。 另一边,官道上的上京驿站。 虽说是上京驿站,可其实这里还是郊外,还得走上几个时辰的路才到上京。 早早收到嘉陵郡主上京的消息,驿丞等候在驿站外,等的心里有些焦急。 不是黄昏就能到? 这都入夜了,怎么还没来? 不会是半路上遇见什么意外了吧?山贼劫道还是其他变故? 总之,急死个人了。 就在此时,驿站楼上眺望的小驿卒,忽然大喊:“有烛火,是嘉陵郡主来了!” 驿丞赶忙打起精神,招呼着身边的随从:“快快快,站直了!冒犯了郡主,小心你们的脑袋!” 嘉陵郡主,大魏唯一一位有封号有封地的郡主,还是圣上亲外甥女,地位何等的尊贵! 远处的马车队里,被护在中央的是嘉陵郡主李华扇的车骑。 “婵儿,我早该听你劝阻,若是不去拜山间的道观,也不至于这么晚还在路上,你不会生干娘的气吧?” 三十出头的李华扇脸上不见什么皱纹,加上不曾生育,她身量纤细苗条,从背影瞧,仿佛一个正值及笄之年的少女。 林梦月,不,化名为林梦婵的女孩笑意温柔:“你都是我干娘了,我为何还会生你的气?” “再者,咱们马上就要到驿站了,耽误些许时间算不了什么。” 听到这话,李华扇伸出手,慈爱的摸了摸女孩发顶,心生感慨。 “真是好孩子,只是你这样软的性子,回了上京可怎么活?” 身为长公主的母亲带她离开京城,南下金陵时,她已有十岁,一别二十多年。 可二十多年过去,她仍然记得京城云波诡谲,暗流涌动的各方权势。 世上的荣华富贵就像一盘巴掌大的肥肉,就这么多,想要只能靠抢,各种阴险狡诈的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男人们分完,后宅的妇人分。 夫人分完,落入小姑娘家手上的所剩无几。 李华扇心想,既然认了林梦婵作干女儿,她一定要在圣上面前求求情,给这个干女儿添一份殊荣。 林梦婵笑笑,故作苦涩:“干娘,我听说姐姐不堪受辱上吊自尽了,家里没了女孩,爹爹才想起把我接回上京,您说,这件事是真的吗?” “别想这些,有干娘在,干娘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李华扇心头一伤,想起自己也曾如她一样,暗自为没良心的父亲垂泪。 她伸出手,把林梦婵轻柔的抱在怀里,低声安慰。 殊不知,在她见不到的地方,林梦婵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 嘉陵郡主果然如前世一般愚蠢又好骗,哪怕自己才认她做干娘不到半月,她就恨不得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 有了这样一个靠山,安国公那把贱骨头还敢小看自己? 第67章 深邃的阴影和没刻字的灵位 京郊的庄子。 “扣扣——” 商姑姑敲响房门,端着新烧的茶候在一旁。 脚步声响起,房门被人从屋里头打开,屋檐上灯笼露出的光照亮云申澜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姑姑快请,别烫了手。” 把茶壶放在桌上,商姑姑吹吹指头,摸了摸耳后根:“我见大少爷屋里的灯这么晚了还在亮,就猜大少爷又在读书。” “不过读书也要注意休息,没有好的身子骨,再高的学问也是白搭。” 云申澜赞同的点点头:“多谢姑姑关心,我再瞧半个时辰就睡。” “好。”商姑姑想起正事,又道:“大少爷想好约见小小姐的地方了?若是想好,姑姑就趁早去侯府送口信。” 小小姐长得还真像小姐。 有时候她安静下来,什么也不干,只是坐着,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情就让商姑姑想起未出嫁前的小姐。 云申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表妹是女儿家,我得找个合适的地方,以免唐突了她,姑姑容我再想一想?” “大少爷决定就好。” “对了。”云申澜摩挲着手边的书页:“姑姑这些天留在庄子里,跟我说一说京中的趣事如何?” 商姑姑哪有不同意的:“好,那姑姑明天不进城了,就留在庄子里。” 她站起身,先去给云申澜整理好床铺,又是准备好明天一早洗漱的水。 大少爷要念书,起得隔壁庄子上的公鸡还早。 上次她醒来给大少爷倒洗脸水,却没想着大少爷顶着一张惺忪的脸,已经练完两张字帖了! “那姑姑不打扰了,大少爷也早些睡。” “姑姑慢走。” 云申澜目送商姑姑出门,房门吱呀一声合上,外头灯笼照进来的光被尽数挡在门外。 桌上的蜡烛燃烧发出哔剥的声音,烛火亮了几分。 他可能,要在商姑姑这儿住好长一阵子了。 云申澜的思绪回到三天前。 三天前,他吩咐宅子上的书童去买些好用的墨条,却不想,书童回来后神色匆忙,说满城的人都在讨论江南云家,甚至自己放下豪言,势必要拿下明年春闱的状元! 他吓了一跳,自己确实有春闱的打算,可从未与人说过,就是五皇子也不曾,如今为何就闹得满城皆知了? 他只好派书童继续打听,还没打听出个所以然,蓬莱阁的小厮给他送来了五皇子的亲笔信。 五皇子被禁足了。 因为他上京的消息泄露的缘故! 云申澜已经有些心慌,他原以为消息是五皇子不小心走露出去的,如今看来未必。 他把书童留在城里打听五皇子为何会被禁足,打听来的消息让他心惊不已。 背后散播他消息的人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自己还是五皇子? 云申澜苦涩的笑笑,祖父说的果然不错。 上京乃太子脚下,是大魏权势汇聚的地方,一块砖头砸在上京最繁华的街上,指不定也砸死几个来头不小的官,这里金碧辉煌,这里的荣华富贵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 可是越明亮的地方,阴影越深邃。 他上京不足十日,就真正的体会了这句话的真谛。 可云申澜并不自暴自弃,他才来不到十日,五皇子却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近二十年。 等一等,见姜寒烟的事可以放一放,等风头过了再见也不迟。 只是不知道,商姑姑留在庄子里多久。 姑姑总有一日要进城采买,她若是听见了一些话,岂不徒增忧愁。 …… “什么,尸体的脸被刮花了?” 越辞黑着一张脸,坑了邪门丫头一把的好心情全都被冲散。 尸体的脸毁了,提前准备好的人证还如何指认就是杨花潼的舞姬? “谁干的?” 青锋低着脑袋:“王爷,那人伪装成贩夫,行动也非常迅速,咱们的人根本追不上!” 越辞无力的阖了阖眼,长出一口气才问:“那些死士呢?” “回王爷,活捉了一人,其他全歼!” 青锋总算抬起了头。 “什么活捉?出现在护城河上的死士全死了!” 越辞快步朝着活捉的死士走去,狭长的眼眸深邃无比,暗芒中闪过一丝冷意。 从上次毒死了朝廷钦犯开始,刑部的大牢就靠不住了。 如果这次抓到的死士继续送进刑部大牢,跟把死士送回家有什么区别? 青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转身交代刑部的人。 回到庸宁王府,寂静无人之时,越辞从怀里掏出镇图,摆放在一块没有刻字的灵位前。 借着烛火点燃三根香,郑重的拜了拜,插进香炉。 镇图和关图一起绘制,耗时十二年整,为了将边陲十二城池的布防详细记载下来,师父走遍了半个大魏,先后跑死了三匹马! 可绘制成功后,师父从辽西府赶回西域都护府所在地西凉府的路上,遭到一伙人暗中截杀! 镇图被人抢走,关图被唯一一个逃出来的辽西人带回西凉府! 师父……师父尸骨无存! 想到这的越辞眼中划过一道猩红,他在军中查了很久很久,才找出盛熤安插的奸细! 盛熤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安插在军中的人已经被替代,可就算如此,他也开心不起来。 他千方百计调查京城,找一个回京的机会,为师父,也为十几年前护国将军府的冤屈一起清算。 他要盛熤,要盛家欠他的,以血肉以实打实的人命来偿! “唔……” 一口血腥涌上喉间,越辞身躯一颤,伸手按在微痛的心口上。 师父为他解毒之后,心口已经很久没痛过了,只是上次强闯靖安侯府的机关楼,楼内的暗器上涂了毒,虽然不致命,却诱发了身体里的余毒。 他闭上眼咽下喉间的腥气,扶着墙壁一步步往门外走。 屋外,是一轮大魏子民共赏的圆月。 荆州府的大漠上,一个刀疤从左边额角剌到右脸,瞎了一只眼,削了一只耳的面目狰狞的人走着。 走得踉踉跄跄,清辉把他在大漠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道游走于黑夜的幽魂。 “十二郡,三十营。 九道关,百丈崖。 二十八道羊马墙,何处才是营里乡……” “徒儿,为师在这,徒儿啊,你哪去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仅剩的一只眼里满是迷惘。 第68章 逆女,还不跪下! “呱呱——” 夏天了,靖安侯府池子里的蛤蟆呱呱叫着,姜寒烟路过池子,问身前引路的婆子。 “已经怎么晚了,侯爷找我去祠堂所为何事?” 不知为何,她有股不详的预感,可她想不明白此不详从何而来? 总感觉自己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背刺了。 婆子不是姜威身边伺候的人,而是守宗祠的仆妇,姜寒烟之前从未见过她。 只见婆子冷着脸呵斥:“大小姐抓紧时间,别耽误了时辰!” “哦。” 姜寒烟悻悻的应了一声,转头给身后的华年使了个眼色。 华年会意,诶呀一声:“坏了,大小姐要喝的药还没煎,不行,我得去吩咐厨房一声。” 说着,华年抬脚就要离开,去给蒹葭院的吴霜报信。 却不料跟在她们身后的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拦住华年,语气严厉:“煎药的事放一放,少磨磨蹭蹭!” 华年脸色一僵,无措的望向身边的小姐。 姜寒烟心下一沉,心说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难怪这些婆子早早守在府门前,她一回来,连回院子把银票藏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婆子态度强硬的带去祠堂。 祠堂…… 姜家列祖列宗都在里头,除了祭祖,用得着到此处来,就只有上家法了。 芜湖~ 她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大难临头。 想罢,她拉上华年的手,安慰似的捏了捏:“劳烦嬷嬷们带路。” 来都来了,看看渣爹想干什么。 府邸深处,灯火通明,小小的祠堂明亮如同白昼,越发衬得周围的黑暗深邃。 “回侯爷,各位老爷,大小姐到了。” 说完,婆子脚步飞快的退出祠堂,早有准备似的阖上两扇木门,朱红色铜扣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随后,祠堂里安静下来。 只见姜威坐在主位的左侧。 右侧是姜家年纪最大的祖辈,余下左右两侧坐了八位面色严肃,不是两鬓斑白就是天命之年的长辈。 十个人冷冽肃穆的眼神鹰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姜寒烟,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更有甚,姜寒烟还隐约听见一声冷哼。 “啪——” 姜威一掌拍在身旁的茶案上,怒喝道:“逆女,还不跪下!” 华年一骇,忙不迭的跪下,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在后宅生存多年的潜意识告诉她,眼下还是先跪下的好。 她刚要去拉大小姐的袖子,伸手却抓了个空。 华年抬头,却见姜寒烟上前走了两步,视线从身前供奉着的灵位上掠过。 她还敢上前?! 姜威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茶盏就往姜寒烟脚边摔:“放肆,我让你跪下!” “啪嚓!” 青花茶杯应声爆裂,不规则的碎瓷片不受控制的向祠堂各个角落飞溅,尖利的破碎声让在座的族老不虞的皱了皱眉。 唯独姜寒烟面色不改,原来祠堂真的没有原身娘亲的牌位。 可是,连白姨娘几年前被王氏陷害滑掉未出生的孩子都有牌位。 姜寒烟本来想扯一个敷衍的笑,现在却连敷衍都懒得:“侯爷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就是圣上降罪也要有个缘由,侯爷什么也不说就要我跪下,难道是要屈打成招?” “你还敢狡辩?” 姜威冷笑一声:“你想知道缘由,那就满足你!” 说罢,他抄起放在手边的几张纸,重重砸在姜寒烟心口上:“你自己看,我倒要瞧瞧,你如何狡辩!” 他的粗鲁让姜寒烟眉头一皱,不爽归不爽,仍是顺势接住了几张纸。 一目十行的掠过纸上的内容,她自嘲的笑笑,原来是越辞这死骗子惹出的祸事。 这三张纸,是王二三人的供词,上面写了她从乱葬岗回来之后如何伪装,又如何把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带回下人房医治,最后又如何装病,骗过太子殿下的详细过往。 姜威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高喊:“把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刚落,三个孔武有力的家丁从堂屋后面拖上来三个鲜血淋漓的人。 其中一人还有意识,见到姜寒烟的瞬间身躯一颤,声音气若游丝:“大小姐,小人错了……” 鞭伤,棍棒伤,还有泼水的痕迹,更骇人的事,三人的腿都扭曲成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显然是被人打断了。 不过,依然有的治。 姜寒烟睫羽一颤,是张四,王二和王虎。 “姜寒烟,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你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爹?” 姜威怒目圆睁,恨不得生吞了眼前人似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玉姨娘口中得知她听来的秘密时,一颗心有多气愤! 陈氏怀孕,玉姨娘拿出压箱底的燕窝,准备去厨房熬一锅燕窝粥,谁曾想,路过后院下人偏房的时候却听到了这么大一桩丑事! 这可不就是丑事? 养在深闺中的女儿,竟然私自救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还伙同三个下贱的奴才隐瞒此事,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不以为耻难道要反以为荣? 原以为,姜寒烟只是跟野男人私相授受,耽误姜家搭上太子这条大船。 听完玉姨娘的话,他还不至于如此歇斯底里。 毕竟是一个野男人,派人去杀了,断绝姜寒烟的念想,再把她送进太子东宫,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赶忙让人把张四三人抓来审问,一开始他们不招,不招就打! 没一会儿,三人一五一十的招了,连姜寒烟救下野男人当天是何日子都招的清清楚楚! 姜威一颗心在海上漂流一样起起伏伏,姜寒烟救下野男人的日子,居然跟镇关图失窃的日子是同一天? 难怪,难怪当天的下人无论如何都搜不着窃贼的痕迹。 原来贼就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姜威冷笑,靖安侯府养姜寒烟这么多年,竟然养出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他狠了心继续审,翻旧账一样审姜寒烟活着回来之后的所有事,包括她不知缘由忽然精通医术擅长用毒,包括她让人散播云申澜下场考试的消息…… 姜威恍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唯唯诺诺的女儿能干出来的事。 可证词,就摆在眼前。 第69章 我从不伸手,我要烈阳笼罩 姜威只觉得眼前的姜寒烟陌生至极。 “你说,是谁教你用毒又是谁教你医术? 你敢欺骗太子殿下,你差一点就是欺君之罪,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究竟是哪来的孤魂野鬼,敢霸占姜寒烟的身体,你赶紧从她的身体滚出来,否则别怪我灭了你这妖精!” 他分明记得,王氏掌家的时候恨不得把姜寒烟打发去庄子自生自灭,根本不可能请人教她读书写字! 姜寒烟大字不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何处学来的医术用毒? 妖孽,她一定是妖孽! 姜威想起姜雪说过的话,越发认定眼前之人是个祸害。 姜寒烟冷笑,渣爹只字不提书楼失窃的事,怎么不提那个野男人了? 是不敢吗? 他不敢自己却偏要提! “侯爷疯魔了,大魏可不行邪祟妖孽一说,医术毒术是女儿在乱葬岗上见到的男人所教,他对女儿有再造之恩,女儿救他一命就算两清了,至于欺君之罪从何说起?” 姜寒烟纤细的身子站得挺拔,仿佛脚扎根进了祠堂里,疾风骤雨也不能撼动。 “王氏欲杀我而后快,姜雪把我摁进水里难道有假?她们杀我,难道我就要伸长脖子,任由她们磨刀霍霍?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在侯爷眼里,做了错事可以不付出代价,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侯爷你这么想也不足为奇,毕竟这靖安侯的位置都是靠着我娘云棠君的嫁妆买下来的,你索取惯了,如何懂得什么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云棠君三个字,如同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姜威浑身血液逆流,大脑“嗡”一声炸响:“你放肆!” 姜寒烟揭开的,可不只是姜威一个人的丑陋伤疤,是整个姜家。 姜家族老一听,顿时气得捶胸顿足,敲拐杖的敲拐杖,拍桌的拍桌。 “不孝子孙,你在姜家放肆,可问过我这个老祖?” “贱人生的小贱人,当年我就不同意让云氏进门,看看!看看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姜威,你是怎么教女儿的,为何不将她刚出生就溺死在尿盆里?” “孽障!靖安侯之位我姜家当之无愧,什么是买?还云氏的嫁妆,那是我姜家的钱,你这小贱人胡说什么?” “沉塘,将这孽障沉塘!” “撕烂她的嘴!” 十个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恶鬼坐在祠堂里,嘴里咒骂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灯火照亮他们丑陋不堪,狰狞扭曲的嘴脸。 入了夜,外头蛤蟆“呱呱”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太阳隐去,恶鬼夜行。 姜寒烟站在祠堂中央,谩骂声在耳边逐渐虚化,她恍然,想起前世包围自己的只有掌声和鲜花,她是爷爷最骄傲的孩子,是中医世家最灼眼的明星,她所到之处必定留下传奇! 她救过无数的人,无数条奄奄一息的生命在她手底下鲜活起来,迸发起来。 她来到此世界,取代姜寒烟这具身体,从来不是拼命伸手去够一丝寒春里没有温度的阳光,她要夏日灼热滚烫的烈阳向自己笼罩,哪怕把自己晒化了也要一直阳光普照。 可她的阳光,现在好像被人挡住了。 姜寒烟有些不爽,她晒不着太阳,那就大家一块晒不着! “住口!” 她一声怒喝,既然全都知道了,也省的她继续伪装。 “谁再敢多言一句,我就让云申澜来把靖安侯府的宅邸收回,住着我娘的院子,花我娘的嫁妆,还敢骂我娘唯一的我?谁给你们的脸?” 她清晰的话语如同玉石敲击瓦片,清脆干净的声音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族老们愣住,错愕的望着姜寒烟。 靖安侯的爵位就是买来的,所以圣上不曾赏赐给他们宅子,他们脚下踩着的六进院落,是当年云氏带来的嫁妆! 用女人的钱,靠女人加官进爵,这说出去多么难听? 多年来,姜家人自欺欺人,任凭姜威骂着死去的云氏,有的时候,他们还会跟着骂上两句。 好像只有贬低了云氏,把云氏仅存的一点名声踩进地里,云氏就真的这般不堪一样。 而他们姜家,虽然吃了云氏的用了云氏的,可是他们干净,高风亮节,在外的名声多么好听。 所以姜寒烟从小自大,要么听不着云氏的消息,要么听见的只是对云氏的谩骂。 那她是怎么知道这宅子是云氏的嫁妆呢? 而且,虽说是云氏的嫁妆,可地契也没在他们手里,他们也是等云氏死后,翻遍了她的嫁妆才意识了此件事。 一开始,他们忧心忡忡,生怕住着的宅子某天就被云家人收了回去。 可除了姜寒烟出生的一段时间,云家人来过之外,十几年来了,他们从未再听过云家的消息,直至最近的云申澜。 那炙烤着他们的不安焦灼,死灰复燃,从一个苦寒之家到官居三品的侯爷族亲。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永远也不愿回想起云氏嫁进来之前,苦得令人绝望的黑暗过往! 这也是,他们九个族老如何刻薄,恨不得将姜寒烟抽筋扒皮的缘故。 其实嫁不嫁太子都好,他们要的是云家人彻底滚出京城,永远别来打扰姜家不愿醒来的美梦。 偏偏姜寒烟在他们的逆鳞上跳舞。 这令姜家族老,姜威怎能不恨? “你你你——”姜威头痛欲裂:“好你个逆女,敢威胁我这个爹了!” 姜寒烟嗤笑一声:“侯爷说笑,我是妖孽,如何是你的女儿?” 真以为姜家些许不要脸的事没人知道? 她当初让簟秋去打听云家,云家的消息没多少,姜可家的丑事一箩筐,更何况上次商姑姑来,还亲口证实了姜家的不要脸。 这时的姜威,已经不敢怀疑姜寒烟,她必须是姜寒烟,否则云家人一定不放过抢人的机会! “你姓姜,你这辈子只能是我姜威的女儿!” 姜威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我问你,你见过云申澜了?上次为什么撒谎?”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前姜寒烟的眼神骇人得很,透着一股子把所有人都拉入地狱的狠劲。 罢了罢了,野男人的事先不提,云家的事更要紧! 第70章 踩了狗屎运的前半生 “你有脸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反省反省?” 身为医者,姜寒烟最清楚极端情绪给身体带来的影响,所以她从不忍气吞声。 “试问天底下哪有女儿防着父亲的,如果不是这父亲干了什么令人发指的勾当,女儿又何必防他至此?” 姜寒烟冷眼扫过在座的姜家族老,心中冷嗤,看来姜家的人都忘了,在一跃成为侯府亲眷之前,他们都是一些阴沟里求生的老鼠。 姜威的靖安侯之位并不是靠功勋得来,而是靠云棠君花真金白银堆积起来的好名声得来的。 细数姜家的发迹史,说一声“踩了狗屎运”都不为过。 姜家本来是黔东老家一户世代为农的大家庭,子孙三代人全窝在三间泥夯的屋子里生活,十年如一日,直至出了姜威这么个举人。 他中举之日,姜威亲祖父甚至因为太过激动,当场摔断了腿。 那年,恰逢朝中许多老臣致仕,朝廷正是缺人的时候,姜威这举子走马上任江南三江总督府的主簿。 三江府指的是淮河,湘水和莽江三条水系交汇并流的地带,包括了淮河府,平湘府,莽州府,双流府四个府州,因为三江交汇,四个府州的文化,经济和民生如三条水系一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为了更好的管辖这四个府州,三江总督府衙门应运而生。 莽莽奔涌的三条水系滋养江南大地,哺育万物,河流与文明相辅相成,无数朝代更迭,三江府始终是各个朝代的文化中心,无数深奥的流派思潮从这里兴起又没落。 而三江总督府衙门,坐落在云家所在的淮河府。 新官上任,手头并不宽裕的姜威没钱花天酒地,和多数穷酸书生一样参加没有门槛就可进的诗会。 一段时间过去,他在淮河府的读书人里渐渐有了些美名,一度传入云家书院的学子耳朵里。 因为是自家开的书院,云棠君也在这里念书。 时间一长,只从别人嘴里听见描述的云棠君在脑海里为姜威镀上一层清流的光辉。 年少艾慕的云棠君,悸动的心宛如蝴蝶扇动的翅膀。 后来云棠君不顾家人阻挠,硬要嫁给姜威,云家便由着她去了。 到这里,姜威一个寒门,先是上任大魏最富饶的地方当官,又是迎娶书香世家大小姐,光是这两件事,就足够让姜家祖坟冒几回青烟了! 可他的好运气似乎不绝于此。 跟云棠君订婚第二日,大魏西南各地传来干旱的消息,那时正值芒种,西南的土地却树皮一样开裂,河流干涸,井里打不出一滴水! 百姓祈福求雨砸龙王庙,什么都做了也不见下雨,时间一天天来到夏季,眼看去年留的粮食见底了,一些地方先后发生民暴。 这消息传往朝廷,皇帝大怒,要南方的官员赶紧想办法。 朝廷拨了些银子赈灾,可旱灾越来越严重,西南各地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南方的官员谁也不敢接手这样的差事,最后落在被人排挤的姜威头上。 姜威不得不干,花言巧语要来云棠君的一部分嫁妆赶赴西南。 狗屎运来了,他一入西南,将近半年没下雨的天劈下一道惊雷,乌云密布在西南的天空。 一夜之后,大雨瓢泼而下。 天降甘霖抚慰了百姓如晒伤土地般开裂的心,不用官吏镇压,百姓自己就安分下来。 依靠着云棠君的嫁妆,姜威在西南混了个“青天大老爷”的好名声。 此大功一件,皇帝打算来年开春就为姜威升官封赏。 不料大魏西南的干旱解决了,境外南蛮又遭殃了,秋收的时候南蛮收成惨淡,更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寒流侵袭,温暖的天气在短短几天之内骤降。 那时的南蛮人和大魏南方人,第一次见到什么是九月飞雪。 南蛮人眼看活不下去,就来骚扰大魏西南边境。 老平南王受寒流影响猝然长逝,他的长子临危受命镇守边疆,无奈西南本就遭遇旱灾,半个南方的收成都不好,军中粮草也不够。 南方粮食紧缺,只能从北方调,护送粮食的兵马一路南下。 可遇到饥荒的不止平民和边军,还有草寇匪徒,那么多的粮食,草寇见了自然起了歹心。 也不知是姜家祖宗在地府磕头起了效,还是云棠君花大价钱聘请的武师派上用场,被迫护送粮草的姜威在草寇劫道的过程中竟然毫发无损,最后还追回了丢失的粮食。 粮草安全送达边南,姜威又是大功一件。 第二年,南方乱象稳定下来之后,姜威被封做正三品靖安侯。 封赏归封赏,圣上却没给他赏赐宅子。 姜家所有人住着的,是云棠君婚前早早置办的宅子。 这就是姜威“捡了狗屎运”,从寒门举人爬至三品侯爷的前半生。 云棠君带给姜家无尽的荣华富贵,让姜家从下雨都滴水的房子搬往金碧辉煌的靖安侯府,姜家却踩在她的尸骨上,打骂她留下的唯一、也是最后的孩子。 姜寒烟越想越不爽,语气更加锋利。 “侯爷要将我划出族谱就直接划,我也好离开举目无亲的地方,让世人全都知晓,你靖安侯一个女儿阴狠歹毒,对血脉亲人下手,另一个女儿死后重生,被一个孤魂野鬼占据了身体,还撒谎成性,这下你可满意了!” “你你你,大逆不道!” 姜家老祖捶着桌子大骂,一边拍着姜威的肩膀:“把她划出族谱,逐出家门,马上!” 姜威白了脸色,哪里还敢把姜寒烟赶出家门? 朝中的言官最会捕风捉影,他要是敢把姜寒烟逐出家门,第二天弹劾他的折子就如雪花一样落到圣上面前。 姜雪已经让他被圣上训斥过一次了,要是再来一次,他只怕自己本就不稳的侯爷之位更加摇摇欲坠。 老祖开口,其他族老不甘示弱:“不肖子孙,你也配姓姜,赶出去,赶出去沉塘!” 祠堂吵闹,如同外城区吵闹的集市。 姜威额头的青筋直跳,他忍无可忍的怒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第71章 敢告她的状? 姜威气的手都在颤抖。 姜家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读书人,至于其他人,讲白了就是一群地里刨食的泥腿子。 云氏死了,可以为他帮助的人是后来娶的王氏,大事上,姜家人从未给过什么有用的建议。 他们的充其量就是逢年过节祭祖时出来走一走过场,别的用处再也没了。 就像现在,本来找他们来的用处是威慑姜寒烟。 可威慑不成,反倒让姜寒烟起了叛逆之心! 若把姜寒烟赶出家门,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吗? 蠢货,一群没用的蠢货! 姜威恨不得破口大骂,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他只好咽下怒火:“各位族老请回,我亲自训斥这不孝女!” 老祖不愿,拿起拐杖敲打祠堂的青石板:“不回,就是因为你才惯坏了她,再不管教,你如何对得起姜家的列祖列宗?” 他是侯爷,姜家的列祖列宗不跪谢他就不错了,还对不起? 姜威伸手按了按额角,耐着性子:“我女儿的性子我了解,她说的是气话,她一定知错了,我好好劝一劝她,你们先回。” 姜寒烟闻言冷笑,却也懒得解释。 她清楚的知道,姜威总算要让步了,而她方才坚持撕破脸的功夫可算没有白费。 然而,姜威低估了老头们的难缠。 “什么知错?你瞧她的模样,像是知错吗?不知廉耻,呸!” “不见棺材不落泪,打断她的腿!” “将这贱人沉塘!” 不堪入耳的骂声,似蛇一样在耳畔躁动。 “啪”一声巨响! 姜威拍着桌子大吼:“出去!再不出去,停你们月钱!” 族老们惊愣了,咋也想不明白姜威的怒气为何转移他们身上?可停月钱确实拿捏了他们的命脉,面面厮觑,直至坐得最远的族老最先起身。 他们也跟着起身。 只是临走前,仍朝着姜寒烟脚下的地板啐了口吐沫。 姜寒烟嫌恶的用帕子捂着鼻子,她去外城区逛过,就是街上乞讨的人都不会公然吐口水,可见姜家族老素质堪忧。 恶心不提,还没有一点卫生意识。 见到这一幕的姜威脸色同样铁青,这帮老不死的难道不知道吐脏了祠堂,也要姜家的下人来打扫吗? 他深吸口气,缓声道:“你坐下,我们好好谈。” 虽然陈姨娘有孕,可在孩子没生下来之前,姜寒烟就还有用。 而且就凭太子瞧上了她一点,自己就不得不重视这个女儿。 姜寒烟:“不用,脏。” 姜威一噎,缓了许久才道:“罢了,是我这个爹从未了解过你,你实话告诉爹,你可知自己救的是什么人?还有,你救人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所谓孤魂野鬼占据身体的话,死就是死活就是活,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怎么可能真实发生? 比起鬼神,他更愿意相信姜寒烟活过来之后恨上了姜家。 当务之急,他要确认太子的镇关图到底能不能找回来,如果不能,那这件事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人提起。 姜寒烟摇头:“没看见。” 救人的时候就是没看见,是挖留魂草的时候找着的。 姜威狐疑:“此话当真。” “丢的是什么?”姜寒烟反问:“我只在他身上发现许多带毒的伤,咱们家的书楼难道还藏了什么歹毒之物不成?” 机关楼里还有许多不能碰的禁忌。 姜威怕姜寒烟追问,只好转移话题:“没有就没有。” 反正他跟太子说东西丢了,太子也没打算追究,不如就当东西真的丢了好了。 “你救了男人的事,还有谁知道?” “有。” 姜寒烟冷笑,眼眸在烛火下闪烁冷光:“侯爷猜猜是谁?” 莫名的,姜威竟然有些怵这样的眼神:“是谁?” “把这件事告诉爹的人。”姜寒烟冷声:“还有刚才的族老。” “侯爷最好想想,他们到底能不能守口如瓶,把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如果不能,你就准备棺材,等着看我沉塘,看偌大的靖安侯府树倒猢狲散! 我的名声永远跟你息息相关,我扶摇直上就是你扶摇直上,接下来要如何做,侯爷三思后行。” 敢告她的状? 看这人有几条命! 姜威闻言后背发凉,身子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他不该这么莽撞,现在闹得一群没脑子的家伙们全都知道,往后还怎么掩人耳目? 玉姨娘不能留了,族老们也必须严厉敲打! 他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又问:“那云申澜呢?你为什么要派人去散布云申澜上京的消息。” 姜寒烟为什么要这么做,五皇子被禁足的事,她知道吗? 这两件事是巧合,还是? 姜威脑子有些乱,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女儿。 “云申澜想见我,我不想见他,更看不惯他偷偷摸摸的样子,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的姜威一拍大腿,暗骂云家贼心不死:“是爹误会你了,你不见他做得非常好,不是爹不肯让你见他们,而是云家人道貌岸然,实在没一个好东西,爹是怕你被他们骗了。” 姜寒烟一脸嫌弃地望着他,姜威是跟族老们呆久了,也跟着变成智障了吗? 姜威后知后觉,眼中划过一丝窘迫。 他倒忘了眼前的姜寒烟是死过一次的人。 眼看要谈不下去,他胡乱的摆手:“罢了,总之你不许见云家人,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往后也不许再提知道吗?” 从救了个男人的事过去这么久才被发现的事上,姜威就知道她是个管得住嘴的人。 管不住嘴的,是旁边的三个贱人! 他眼中划过一道凶光:“夜深了,你先回去。” 姜寒烟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也望向地上不省人事的张四几人:“这三人,我也要带走。” 姜威一愣,刚要开口。 “我自有本事让他们说不了话。” “行吧,你想带走就带,只是今后,他们永远别想出现在侯府!” …… 很快,祠堂人去楼空,只剩下家丁提着水桶冲洗地上的血迹。 姜威独自一人走在黑暗里,眼神逐渐晦暗。 祠堂上的姜寒烟气势尖锐的让他心惊胆战,就算还是他的女儿,也不能继续如此放任了。 太子不是看上她了吗? 赶紧把她送入东宫,让她这辈子也别想踏进靖安侯府! 第72章 无情的渣爹 酉时三刻。 蒹葭院里的吴霜算算时间,想着大小姐就快要回来了,喊来芙蓉。 “你派个丫头去满庭芳门前守着,大小姐回来后就禀报我。” “是。” 芙蓉转身出去。 夜渐渐深了,吴霜坐在灯前翻看着账本,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等她抬起头,只见珠帘外面是芙蓉来回踱步的身影。 她按按酸涩的眼角,出声道:“怎么了,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芙蓉这才撩开珠帘进来:“姨娘,都戌时了,满庭芳还黑着,大小姐这么晚还没回来?” 吴霜一听,顿时站起身:“这么大的事,你为何现在才说?” 大小姐并非与赵小姐有约,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吴霜虽然好奇,却不打算多问,只交代她别忘了时间。 可大小姐从来不是会玩得忘了时间的人,她目前还没回来,一定是被什么绊住了脚跟! “还愣着干什么?派人出门找!” 她话音刚落,芙蓉派去满庭芳前守着的丫头深色匆忙进来:“姨娘,不好了!” “大小姐早就回来了,只是一回来就被祠堂的粗使婆子带走了!” “什么?” 听到这,吴霜和芙蓉错愕的对视一眼。 并非逢年过节祭祖的日子,宗祠是不会开的,所以平常的时候,轻易见不到祠堂的婆子。 而今天也不是特殊的日子,祠堂的粗使婆子怎么就出来了? 一股不妙的预感爬上二人心头。 吴霜披上一件薄披风:“不行,我得亲自去问问侯爷。” 她先拎着食盒去了姜威的院子,却被下人告知姜威在书楼处理要事,暂时离不开身。 不得已,她跟丫鬟停在祠堂和满庭芳之间的小花园。 很快,芙蓉赶回来,低声凑近吴霜耳边:“小姐,问过书楼的人了,侯爷今天根本没进书楼!” “不在书楼?” 接连两件反常的事,让吴霜一颗心沉浸谷底,一个最坏的念头浮上脑海。 “去后院的下人偏房,瞧一瞧张四几人还在不在!” 可她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见骂声。 芙蓉伸长脖子,见昏暗中走来一群人,为首拄拐杖的老头,不正是姜家老祖么? “姨娘,快,快藏起来!” 主仆三人藏进花园的假山后,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果然是个贱人,跟她娘云氏一个样,当年她一出生就该扔进庄子里任她自生自灭!” “扔进庄子?便宜她了,溺死在尿桶里,跟外人讲云氏贱人没生出来多好!” “就是,白养她这么多年,竟然学会顶撞族老了!” …… 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渐渐远去,吴霜抓着石壁的手暗暗用力,这群老不死,又编排着大小姐! 已经不用再去看张四几人还在不在了。 吴霜被丫鬟扶着走出来,脸色铁青。 芙蓉大概猜出些许,低声骂道:“这群老树皮,真是越来越过分,侯爷为什么还留着他们?” 记得初入府的时候,她跟着姨娘见族老,其中有个姜老三,粗鄙无礼,且还满口恶臭,居然在姨娘上茶的时候偷摸姨娘的手,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姜家的族老简直比茅坑的石头还要令人恶心! 幸好极少有用上族老出面的机会,这么多年来,姨娘才没被族老们恶心,如今族老贸然出现,是不是说明大小姐…… 芙蓉眼神一暗,更用力的握住姨娘的手。 主仆三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里。 很快,远处又传来声音。 这次,似乎多了些轮子碾过石板的声音。 吴霜努力望去,终于在昏暗中看见一角天青色衣衫走近,是大小姐白天出门穿的衣裳! 她忙不迭从阴影里出来:“大小姐,大小姐!” 姜寒烟听见声音,刚要望去,就见吴霜从黑暗中走来,手里提着一盏光亮微弱的灯笼。 没走几步,吴霜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错愕定住脚步,瞧见了姜寒烟身后的板车,和上面鲜血淋漓的三人! “大小姐……” 姜寒烟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得交代:“劳烦姨娘准备一些烈酒和热水,我写一张药方,辛苦姨娘去库房拿药。” 昏暗中,女子的声音依旧沉着,无端让吴霜一颗慌乱的心平定了。 “芙蓉,快去准备东西。” 已被打得不成人形的三人被送回了下人房,房里烛火明亮,几个丫鬟进进出出,一直忙活到二更天。 东西并不齐全的姜寒烟,也只能以木板把张四三人打断的腿固定起来,若想把骨头接上,恐怕得去一趟张氏医馆。 见姜寒烟出来,吴霜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死不了。” 姜寒烟把擦手的帕子丢进水盆里:“劳烦姨娘明天派车,把他们三人送去商姑姑的庄子。” 她掏出一直放在怀里的银票,本来打算抽出一张五十两的,想了想,换成一百两。 张四几人管不住嘴,自然活该。 可她也了解三人窝囊的性子,指不定姜威喊动手的一刻,三人就已经把话招了。 偏生他们已经招了,姜威还不肯放过他们,也不愿一碗毒酒或是一刀给他们痛快,用了最折磨人的法子。 渣爹不只是渣,这样恶毒至极的男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之前,他才是和颜悦色。 可一旦自己没了用处,自己的下场只比当初的姜雪,今天的张四三人还要惨上千百倍! 吴霜帮不上忙,只好早早让人准备些吃食备着。 见姜寒烟仍吃得下东西,她才肯放心:“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姨娘慢走。” 走在灰沉沉夜色里,吴霜撑着棵树,干呕着:“哕!” 她是闻不了一点血腥味的,今天却不知不觉的闻了这么久,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的感受了胃里翻涌。 这可把芙蓉吓坏了,她拍着姨娘的背:“没事吧姨娘,要不要奴婢去把府医请来?” 闻言,吴霜赶紧把她抓住:“不用,就是刚才熏得慌,没事了没事了。” 她轻声说着,也不知道是安慰谁。 姜威呀姜威,你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吴霜用帕子捂着嘴,回想起初入府时殚精竭虑的日子。 第73章 两眼一睁,就是参 缓了好一会儿,吴霜才继续领着芙蓉往蒹葭院里走。 四周寂静极了,她们似是听见自己心里并不安于现状的声音。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砰砰砰’的沉闷声响。 两人吓得定在原处低语:“什么声音?” 芙蓉听了片刻,根据经验道:“好像是玉姨娘关雎院传来的,似是拍门声。” “走,去看一眼。” 主仆两人悄悄靠近关雎院,果然见院子的大门外被人上了锁,两扇木门正剧烈摇晃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院子里不停撞门。 寻常院门落锁都是在里面上锁。 关雎院为何如此不同? 吴霜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原来是这贱人!” “芙蓉,我们走,一会儿去陈姨娘的院子看看,别让这贱人惊扰了她。” “好……” 满庭芳,睡下的姜寒烟是被一阵细微的啜泣声吵醒。 大晚上的,是谁哭? 前世可没人敢在她睡觉的时候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她耐着性子从床上爬起,透过薄薄的纱帐,见到了小榻上脊背一颤一颤的华年。 以往,丫头守夜都睡着主屋旁边的偏房,除非主人生病或者特别吩咐,丫头是不会睡在主屋里的。 姜寒烟回想着,自己也未交代华年贴身伺候。 这丫头为什么就想着睡在她床边? 不过也快,姜寒烟迅速想明白了。 姜威从未了解过自己,可华年不是。 原身被姜雪溺死在水里的时候,华年被支开,她回来之后主子就杳无音讯,她是否在这段时间向人苦苦哀求过,是否独自出门苦苦找寻过。 包括自己设苦肉计,被太子发现在柴房之后,贴身照顾的都是她这个丫头。 或许在华年眼中。 ‘自己’只是差点死了,病好之后指认作恶的王氏和姜雪,这番经历之后,‘自己’性情大变,无师自通了医术,爱上了看医书和数银子。 甚至还懂了一门名为‘天女散花’的绝活,且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大大方方的出门,把其他贵女教训的落荒而逃,也可以跟其他贵女相谈甚欢。 ‘自己’变得极为不一样,简直跟溺水之前判若两人。 华年是不是因此怀疑过?是不是在无数个自我怀疑的夜里说服自己的心,眼前的小姐就是小姐? 所以,今天的孤魂野鬼一说,打破了华年自己精心编织的一场不愿醒来的梦,是么? 她或许知道,自己不是本来的姜寒烟了,是么? 姜寒烟忽然觉得难过,她穿越来的这些日子,备受煎熬的何止她一人? 可她并非是优柔寡断的性子。 拿了帕子,姜寒烟悄悄来到床边,把帕子从纱帐地下递过去,轻声:“别哭了。” 压抑着哭声的华年似乎未想过姜寒烟醒了,吓得身躯一颤,一骨碌从小榻上爬起来,朦胧的光照亮她肿如核桃的双眼:“小姐……” 姜寒烟把帕子往前递了递,心里意外,华年还愿意喊自己是小姐? “擦一擦,快睡吧,天就要亮了。” 屋里静寂了好一会儿,姜寒烟才感到手上的帕子被人扯走。 而后,是一道瓮声瓮气的低语:“谢谢小姐。” 姜寒烟不清楚华年现在的心里所想,也等不来华年接下来的话,只好躺回床上,让黑暗寂静一点点将自己包围。 这时,“小姐。” 华年低低的喊了一声。 “嗯。” 得了回应的华年吸了吸鼻子:“小姐当日在国安寺立的无字往生牌……” “是。” “……奴婢知道了。” 华年四分五裂的心,仿佛一点点被人捡起来拼好,她阖上眼,关住汹涌的泪,却仍有调皮的水珠从眼角滑落,流入耳窝里。 太阳照常升起。 今天上奏的臣子似乎格外的多。 “回皇上,臣要参刑部大司寇,刑部抓人固然重要,可护城河上百姓的命就不重要了?渔夫的船就不重要了?庸宁王暴力抓人,视百姓如同草芥,损害公物,却要皇城司善后,此举实在是罔顾律法,任性妄为! 臣以为,庸宁王不适合刑部大司寇之职,还请陛下明鉴!”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龙椅上的盛乾皱着眉头,望向越辞:“庸宁王,你办的什么案子,又有什么话可说?” 越辞捏着牙笏站出来,愤恨的表情似乎恨不得踏穿脚下的金銮殿。 一群只会呱呱乱叫的东西,护城河上的人刚掉下去,他提前准备好的人不就跳下去捞了么? 再者,把蓬船连在一起的鹰爪勾也没扎在船板上,船又没漏水,不就草篷子上有个洞有碍观瞻了点,至于集体参他么? 现在可好,为了四处树敌,他还得一个个参回去。 每天两眼一睁,不是参人就是参人的路上,他也很累的! “回禀皇上,其实早在下官进京赴任之前,刑部郎中就曾接过渔民报案,说从护城河底捞起了一副白骨,仵作验尸发现是人的白骨,可翻遍刑部卷宗也没未有人溺死在护城河里的案件,这件事暂时搁置,直至下官上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下官也想尽快做出业绩,见到此案之后暗中派人打捞护城河,却不想,从护城河里打捞出了不下十具人骨!” 越辞话音刚落,群臣们变了脸色。 十具! 也就是说,十条人命! 盛乾闻言大怒:“庸宁王,此话当真?” “微臣句句属实。” 越辞接着道:“捞出来的白骨悉数放在刑部,只要皇上下旨,微臣立刻就命人把尸骨抬上大殿!” 盛乾额角的青筋直跳,真是晦气:“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微臣暂时无法解答,正是因为从河里捞出尸骨,微臣才会派人注意护城河的情况,昨夜沁芳书斋的船上忽然发现有一具尸体,刑部的人以为沁芳书斋的人要抛尸,一时情急,这才莽撞了些,还望皇上饶命。 除此之外,刑部的人本打算将尸体运回刑部义庄,却不料中途遇上死士,刑部侍卫拼死抵抗才留住尸体,尸体的脸却还是被突然冒出来的死士破坏了,完全无法辨认! 之后,刑部来人把死士抓住,不料死士全部服毒自尽,尸体从沁芳书斋的船上发现,微臣带人缉拿书斋管事,却发现管事早已逃之夭夭!” “微臣要参刚才参微臣的诸位大人,微臣怀疑他们是生怕把柄落入微臣手上,狗急跳墙,欲要除了微臣!” 第74章 全权审理此案 一句‘参所有参下官的人’,惹得盛乾哭笑不得。 不知道的还以为越辞尚且是个稚子,能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上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 盛乾刚要失笑,却恍然想起越辞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可不就是刚长大的孩子? 想着十几年前自刎在大殿上的老护国将军,想起越辞十岁就沦为阶下囚时模糊的泪眼…… 盛乾怒中从来,却不是对着越辞。 “竟是朕被你们蒙住了眼!护城河底的尸骨,死士!若不是庸宁王今天告诉朕,你们还要瞒朕多久?!” 堂堂天子脚下,护城河里,藏污纳垢也就罢了,竟然还藏着一支前所未有的死士。 是谁藏的,藏来做什么? 金銮殿恢宏的藻井能把他震怒的声音带进每一个大臣的耳朵里,参过越辞的大臣心头无端一颤,恨不得把头低进胸膛,仿佛一个个鹌鹑。 站在最前头,穿着蟒袍的盛熤也垂下头,敛起眼底汹涌的不安和阴鸷。 又是阴魂不散的越辞,怎么哪儿都有他? 明明舞姬的尸体万无一失,绝不可能被人发现,偏偏半路杀出一个越辞! 好在最后尸体的脸被人划花,变成一团谁都认不出的烂肉,可这就罢了,他为何听余管事说,越辞的人活抓了一个死士? 这到底是真是假? 越辞活抓死士,上报就是功劳,父皇一定会重重赏他。 他回京的目的不就是想给护国将军府翻案吗?有了父皇的赏赐,翻案不是轻而易举? 这样一举两得的事,为什么越辞不走寻常路,他究竟想干什么! 一夜未睡的盛熤,头痛欲裂。 龙椅上的盛乾冷声下令:“庸宁王接旨,朕命你全权审理护城河白骨一案,京中各府衙全力支持,若有违背者,斩立决!” 越辞跪得虔诚:“臣接旨!” …… 金銮殿外是较长一段台阶,下了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低语声声。 “好生不要脸!” 一个官员拂袖骂道。 他身边的人赶忙回头环视一圈,这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些,你还没看明白?他如今圣眷正浓,咱们惹不起!” 若是换了旁人,敢在护城河上为非作歹,圣上早把他斩了,还能留到今天? 也就那孽障,仗着圣上年纪大了实行仁政,大发慈悲的留他一命,甚至给他调回京城当差。 这孽障不知感恩就罢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今,还不知京中的各个府衙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在浓又怎样?在浓也改不了他是个刑克六亲的孽障!” 两人说着,谁也没注意身后多了一抹紫色官袍的身影,接着只听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谁刑克六亲?谁是孽障?” 越辞刻意模糊自己的声线,似笑非笑的站在二人身后,眼中海浪翻涌。 谁这么多管闲事? 两位大臣不虞的回头,迎面撞上越辞的脸,吓得魂飞魄散。 “啊!”的一声惊叫,脚步踉跄的退后。 越辞不打算放过他们,朝他们步步紧逼,仗着身高俯视二人,又拿起冰冷的牙笏一下一下拍在大臣脸上,声音冷的仿佛来自地府深处。 “二位大人不如猜一猜,本王下一个要参的人,是谁?” 参人多无趣,抄家才有意思。 越辞勾唇,却笑意不达眼底,他停下拍打的动作,忽然觉得无趣至极,至少上一个背后说他坏话被他发现的人,还敢跳起来啐他,朝堂上的大臣真是窝囊。 把笏板插在腰带上,他转身就走。 留在原地吓得不轻的两人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被笏板拍脸的大臣捂着侧脸,暴跳如雷的指着他背影,整条手臂颤抖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没人说得准,这孽障究竟想干什么。 越家军分崩离析之前,大魏人人都说,越家军各个都是不死不休的狼崽子,别被他们咬上,否则不是他咬断你的脖颈,就是你打死他这头恶狼! 越家谋逆,当时多少人都不信,就是圣上也再三验证,证据实打实的摆在所有人眼前。 世人这才知道,越家军并非是一心向敌的狼崽子,而是一头虎视眈眈,对皇位蓄谋已久的白眼狼! 越辞可以用他长得越来越像护国大将军的脸骗过圣上,却骗不过他们这些明臣的眼! 所有人都在暗中唾骂越辞,竟无人发现他离去的方向不是前往刑部,而是二皇子管理的工部。 “擦擦擦——” 刨刀擦过木头发出清澈的声音,每一声过后,都带出一片漂亮的木花,这样的木花在工部每天都能刨出二十几斤! 越辞踏进工部的庭院,就被飞扬的木屑呛的咳嗽两声。 他也不恼,挥手扇开鼻子前的飞屑就进去。 因为腰间挂着刑部大司寇的腰牌,即使不认得他的脸,工部里忙活的工匠也能认出他的身份,然后起身行礼:“见过司寇大人。” 越辞随性的点点头:“各位忙,本官随处看看。” 说着,他还上手拨了拨一旁工匠摆好的弓弩模型,赞许的点点头后走向别处。 瞧起来,真就是随便逛逛。 工匠们只好坐下各司其职,手上忙着,余光却没从这位十恶不赦的罪臣之子身上移开。 当年越家犯的是谋反的罪,诛九族都不为过,偏偏圣上仁慈,留了这孽障一命,不然他哪能活到今天? 众人望向他的眼神更多是鄙夷,其次才是好奇。 这样的眼神,越辞经受的太多了,早就不在乎了,而且他来工部的目的,本就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很快,工部堂屋里的二皇子收到了越辞来的消息。 他皱眉冷嗤:“这孽障不知道自己晦气么,竟敢来本皇子的工部,来人,跟本皇子去会会他。” 背后骂的难听,真见上面,二皇子还是扬起笑脸:“原来是司寇大人,失敬失敬,就是不知大人来本皇子的工部,所为何事?” 瞧清来人,越辞眉眼一松,人总算出来了,让他好等! “听闻工部人才济济,下官戍守西域的时候就曾亲眼见过工部研究的蝎尾弓的威力,所以一直好奇。好不容易有机会回京赴任,当然要来这藏龙卧虎的工部瞧一瞧了!” 第75章 造不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就算越辞这人再令人避之不及,可二皇子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说进了自己心坎上! 大皇子擅长领兵,前几年还亲自上山剿匪为民除害,父皇因此颇为看中老大,这几年大皇嫂还生下了皇孙,父皇更重视他了。 老三虽然比自己小,可外家是老定北王,老三带兵没有老大出众,却尤其了解大魏北部各个府州的情况。 三年前,北地雪灾,各地官道都被雪埋了,报信的驿站信使全都瘫痪,官员束手无策的时候,老三却能详细说出北地还有多少可用的驿站,和各处可派遣的信使情况。 而且,听闻前日,父皇召老三去御书房,谈的似乎就是掌管北地的事。 再看看他,奴才表面喊他一声二皇子,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他“老二老二,万年老二”! 因为他不懂领兵,外家是前户部侍郎,外祖致仕以后,户部被新的人接管,如何还有他插手的份? 比不上老大,也比不上老三,二皇子气馁,却仍然找到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那,就是工部! 他别的不行,自小就爱捣鼓一些手工活。 对了,皇家书院里最讨厌的夫子至今坐过的所有杌子都是松动的,且所有人都找不出问题。 没错,他干的! 虽然很解气,可二皇子从未跟人说过。 因为他是二皇子,别人知道他干这类事情只觉得掉价。 堂堂皇子,心思不用在学习治国理政上,竟然跟两鬓斑白的夫子计较,简直昏庸愚昧! 言归正传,越辞嘴里的蝎尾弓,就是二皇子自己构想的一门神兵利器! 而这神兵利器,命名是用了其他工匠的名字,二皇子不想也不敢让人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 毕竟,治国不需要这样的手艺。 而且他有这样的手艺,显然也不适合治国了。 父皇若是知道,他这辈子做的最高位置,恐怕只能是工部尚书了。 这么一想,二皇子也不觉得自己让出功劳是一件多么吃亏的事了。 而且他生性豁达,每次听见有人夸工部,他就自动带入被夸的人。 “司寇大人果然有眼光!” 二皇子嘴角的笑都要压不住:“本工部的蝎尾弓如何,是不是让西域十六部的野蛮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听说,当年越辞带兵跟西域的人打的僵持,直至他的蝎尾弓送往边关,越辞才开始占上风。 依他看,越辞也不是真的天生良将,平定西域的功劳里至少也有他的一份子! 越辞郑重点头:“蝎尾弓真乃神兵利器也,二皇子有所不知,有了蝎尾弓之后,我军大破西域的蛮熊部落,一路势如破竹,不仅拿回了失守的三座城池,还一度打进西域腹地!” “不瞒二殿下,如果不是连年战争劳民伤财,依下官看,凭借蝎尾弓,夺取西域十六部易如反掌,我大魏统一乱疆的盛世,也指日可待!” 乱疆指的是北狄,西戎和南蛮三个剽悍尚武子民蒙昧,尚未开化的疆域。 自古以来,只有大夏,大元,大磐三个朝代统一过乱疆。 是真正的万国来朝,百邦进献的繁荣盛世! 故此,每一位朝代的皇帝都有着一个愿望,那就是开创第四个一统乱疆的强大盛世! 不知越辞说的是否真心,二皇子反正是听得热血澎湃。 “果真?” 二皇子脖子抬得老高,恨不得用鼻孔瞧人:“司寇大人谬赞,为圣上分忧嘛,何况本殿下还是皇子,更应该为父皇鞠躬尽瘁!” 他正骄傲着,却不料越辞忽然一声叹息。 “可惜啊!” 二皇子拉下脸,好心情一扫而空:“你叹什么气?” 越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二殿下没参过战,不知西域十六部的人有多悍勇,西域人擅长射箭,断了双臂的人用脚也能拉开弓箭,甚至骑着马,都能用肩膀上的扣子和手臂从背后放一只冷箭,令我军追赶的将士防不胜烦。” “若是咱们的蝎尾弓也可以如西域人这么灵活,不单能左右上下移动,还可如圆盘般,任何一个方向都能移动就好了。” 二皇子冷笑:“你说的轻松,你知道让这种大型弓弩上下移动而不失去准头有多困难?你还想要四面八方都能动,干脆做梦得了!” 蝎尾弓是他没日没夜,一块一块木头刨出来组在一起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弓弩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越辞听了,更加唉声叹气:“果真不行?看来我大魏工匠尚且不到火候!” “什么不到火候?是本就困难,史书上的大夏朝一统乱疆够厉害了吧?他们研制出来的弓弩也只达到左右移动的地步!” 二皇子听不得越辞的话,急得满脸通红:“你不要异想天开,能四面八方转起来的不是弓弩,是风车!” 说着,他掰着手指细数历朝历代的神兵利器,又简述蝎尾弓的利弊,试图说服身边的人。 越辞边听,配合的连连点头。 他藏起眼底的志在必得,负在身后的手轻敲着腰带上的纽扣。 心想:鱼儿差不多该上勾了。 于是乎,越辞打断二皇子的话:“且慢且慢,殿下说了这么多,意思蝎尾弓还可以再改良?” “对!然而有得必有失,改了……” “那讲这么多干什么?给弓弩加个底盘不就成了?” 二皇子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鸡同鸭讲:“你当捏泥巴呢,说加就加?” “加不了吗?”越辞眼神闪动,低声嘀咕:“那为什么《造物》有记载,是可以加……” 说完,他‘倍感失望’,垂头丧气的朝着工部大门走去。 他声音低,却足以让二皇子听清。 二皇子僵在原地,眼神呆滞。 《造物》是三百年前一代名匠李独臂的着作,上面记载了各朝各代最具特色的工器,上至破军的神兵利器,下至民间常见的曲臂独轮车,里面没有匠人想不出的,只有匠人造不出来的东西。 随着《造物》的出现,三百年前存在的大磐朝仿佛拔地而起的高楼,各式各样的奇技工器层出不穷。 工部尚书的地位,空前尊贵。 只可惜随着大磐的覆灭,《造物》销声匿迹。 越辞提及了《造物》,他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追上越辞的脚步。 第76章 执剑起势 “诶诶诶,留步!” 二皇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越辞跟前,左右扫了一眼,压低声音:“你刚才说什么?” 越辞故作无事发生:“就是问蝎尾弓能不能改良啊,既然改良不了就算了,这天底下也不是人人都是一代名匠,只得算了。” 说着,他越过二皇子,径直踏出工部大门。 二皇子紧随其后,神色急迫:“不是不是,我刚才听见你说起《造物》了!” “你见过《造物》这本书,还是这本书在你手上?” 越辞脸色‘大惊’:“下官刚才提起《造物》了么……” 说完,他拍了拍嘴,一副懊悔的神情,也不敢望向二皇子:“二殿下一定是听错了,下官还有要事,就不过多打扰了,告辞。” 要是越辞一口答应,二皇子兴许还有所怀疑。 可现在他语焉不详,似有似无,可把自己一颗心吊的不上不下,二皇子刚要追上前问一问明白,身后却传来心腹的声音。 “殿下,库房里头出事了,快回来!” 二皇子脚步一顿,工部的库房里摆放着所有由他构想出来的模型,整个大魏就这么一件,要是毁了就再也没有了! 眼看着越辞越走越快,他就要追不上了。 “诶呀!” 他一跺脚,气鼓鼓的回到工部:“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库房都守不好,出什么事了?” 刚进库房,心腹就把门关上,老神在在抓着他的手。 “二殿下,越辞来工部干什么?您可不能跟他靠的太近,您是不知道,现在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若是被旁人误会您跟他的关系,你是要遭殃的!” 二皇子有些不服,转念一想也明白了。 他咽下《造物》的事情,若有所思的点头:“本殿下知道了,以后不理他。” 得了答复的心腹松了口气:“二殿下明白就好。” …… 这边,越辞从宫里出来,直奔自己的庸宁王府。 一回府,府上的管家老黄就迎上来,接过他解下来的披风。 “准备一二,今晚估计要迎接贵客。” 不枉他千辛万苦找回失传了近三百年的《造物》,不信二皇子这个痴迷工器的木头不上钩! 老黄应了一声,就见他拿起架子上的长剑,朝着院子就要去练剑。 “王爷!您的身子还没好全,现在还不能练剑!” 越辞眸光闪了闪,笑道:“老黄你就放心,我随便耍耍而已,不用内功。” 伤其实好的差不多了,未好的是骨子里的毒,可只要他不随意的动用内功,这毒也就不会发作。 老黄知道劝不住他,只好无奈的交代厨房熬一碗药备着,好让他出门前喝了。 王府的花园只有一棵开得正盛的低矮玉兰树,仅成年男子一般高,无风的时候它静吐芬芳,有风的时候它就摇曳,让风把自己的花香带往很远的地方。 庭院中央的人执剑起势,剑尖上挑,左手挽一个剑花,虚吊步,剑指正东,弓步刺出…… 回剑横掠,垂锋,乘势指西…… 起初,只是气息沉缓的虚势,后来剑越舞越狠! 每一道刺出的剑花都带着冽冽寒气,杀意逼人,剑光快化成了虚影,角落的低矮玉兰树从岿然不动而微微摇晃,甚至左右倒伏。 开得正艳的玉兰花一瓣瓣被剑风劈开,又整片从枝头飘落,仿佛被飓风摧残的娇花。 可院子里明明未起风。 越辞眼中澎湃着杀意,脑海中一道道回响着不堪的声音,所有人的手都指着他,包围着他。 “孽障!” “十恶不赦,出卖祖父保自己平安的白眼狼!” “大逆不道的畜生!” “越家军的耻辱!” “千古罪人!” 心似被挖出来,被人片成一片片,喉咙也被堵死,他想解释,拖着两条巨疼的腿,用手比划。 狱卒却在牢房门外哈哈大笑:快瞧,这出卖了自己祖父的小畜生,还在跳舞! 他没有,他明明没有! 明明是那些人承诺,只要认下私制龙袍的罪,就放他染了重病的母亲!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认了,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母亲?放过他的祖父! 一股腥甜猛然冲上喉间,越辞气息一乱:“噗——” 红色飞花一样的血迹溅了一地。 “镪”的一声。 越辞险些倒在地上,好在他眼疾手快,把长剑插在地上撑着,这才没眼前一黑的摔下。 “咳——咳咳!” 刚撑住,他又吐出两口血来,惨白的脸衬得唇角血迹,红的更加刺目。 不光如此,骨头缝里传来的噬咬剧痛,让他眼眶一红,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更加深邃生动。 拿着东西路过的管家见状,忙不迭翻过栏杆冲上来,也不敢将人扶起,又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你怎么了!” 越辞用力闭上眼,把眼前一片眩晕压回去,艰难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别动自己。 地上的血迹让老黄看得心惊肉跳,他扯着嗓子:“快请府医,快去!” 他虽姓黄,却是越家旧部,从祖辈开始就效忠于越家。 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西域,即使自己的主人是越家嫡系,却从来没见过他们。 直到护国将军府越家满门抄斩,越家军被各方势力分而食之,年仅十一岁的小少爷被送往西域充军…… 他一直清楚,少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练剑。 只是前几次少爷一样练剑,一样生龙活虎,他本以为此次也和往常一样。 老黄后悔不已,跪在越辞身边,无声痛哭。 …… “昨晚,玉姨娘误食了药耗子的糕点,活生生药哑了,可她的婢女却没这么幸运,直接被药死了。” 芙蓉借着送东西为由,来给姜寒烟报信。 “原来是玉姨娘。” 姜寒烟冷嗤一声,心里却越发厌恶渣爹姜威。 玉姨娘比渣爹大了三四岁,从小就被姜家族老当成姜威的童养媳来养,姜威没中举之前,所有脏活累活都是玉姨娘给他干。 姜威中举之后,玉姨娘本该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 可谁知,玉姨娘仍然也只是姨娘,连贵妾都不是! 玉姨娘报信的行为实在可恨,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在姜威面前摇头献媚。 第77章 银针和药方 “那姜家族老呢?” 芙蓉如实把姜威的行为告知:“玉姨娘吃了有耗子药的糕点,是族老们送来的,侯爷以此为由,把一大半族老送回了黔东老家,今儿天一早就启程了。” 姜寒烟不禁意外,渣爹还挺果断,跟昨晚只知生气的呆头鹅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我知道了,陈姨娘那边怎么样?” “大小姐放心,昨夜陈姨娘睡得比较好,今早醒来才听见消息,但情况还好。” 芙蓉说着,提起正事:“大小姐,送人去庄子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大小姐可要去看看还差些什么。” 来的正好。 姜寒烟摇头:“你把这封信捎上,交代下人亲手交给商姑姑手里就行。” “奴婢明白。” 芙蓉拿上信,不欲久留。 人走后,厢房里只剩一片寂静。 姜寒烟渐渐出神。 在信里,她提了云申澜一嘴,如果商姑姑有心,一定尽快安排她和云申澜见面。 如果未发生昨晚的事,她或许永远不会主动求见云申澜。 可现在,她要是想彻底脱离姜家,光靠自己是难上加难,可云家要是插手,或许简单一些。 反正云申澜和自己都是带着目的,大不了互相利用,谁怕谁。 她静默着。 簟秋撩起珠帘,进来道:“大小姐,张氏医馆的小张郎中亲自来了,说要求见您呢。” 姜寒烟回神,诧异又惊喜:“快把人请进来。” 簟秋走出房门,打扇的华年不用交代就去泡茶,虽然不说话,可眉目里满是认真,好像眼中只有泡茶这件事。 姜寒烟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她记忆中的华年非常忠心,可总是缺根筋,需要提醒才知晓要干什么,远没有簟秋和春江机灵。 但人一机灵主意就多,记得她刚穿越过来服药装病的三天里,春江和簟秋早早跑去其他姨娘院子里献殷勤,二人生怕她死后在府里没有立足之地。 只有华年傻傻的留下,任劳任怨照顾躺在床上的她。 华年突然间懂得成长,其实是好事,只是觉得这样的突然,太残酷。 小姜寒烟应该不希望华年经历这种残酷…… 正想着,小张郎中被簟秋带进了满庭芳。 只是他站在门外,并不踏进厢房:“姜小姐金安,此次冒昧打扰,是特地来给小姐送一份大礼,还望小姐笑纳。” 说着,他把层层包好的银针放进簟秋手里,让人给姜寒烟送进去。 姜寒烟就坐在门边不远处的屏风后,把小张郎中的话听了一清二楚,心里不由得好奇起来。 他送的会是什么礼物? 很快,簟秋就把包好的银针送至姜寒烟面前。 她毫不犹豫的拿起,把半截小臂长的手绢布团层层解开,到了最后,瞧见里面卷起来的羊皮卷! 不同于牛的官家资源,羊作为一类家畜,是可以随意贩卖豢养的。 羊皮并不少见,而因为羊膻味,鞣制羊皮卷的工艺让羊皮变得跟牛皮卷一样贵重。 上一次这样卷起来的东西,还是镇图。 姜寒烟眼神一亮,迫不及待解开羊皮卷上的绳子,一摊开,二十四根银针分两排,整齐的排列在皮卷上! 银制的针头在日光下闪烁莹莹的光! 姜寒烟绽放一个明媚的笑,这段时间,一直缠身的种种焦虑仿佛被春风吹散。 她眉眼里粲然生辉。 候在一旁的华年,见了她的笑,嘴角竟下意识的跟着上扬。 笑完了,华年才意识自己居然也在笑! 她恍惚了一阵,眼神释然,小姐在的时候极少笑这般开怀,如果往后的小姐可以一直这般开心,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去告诉小张郎中,我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如果他往后遇上什么棘手的病症,可以来问我。” 簟秋充当一个传话的人,把姜寒烟的话带到。 小张顿时眼前一亮,他最近确实遇见一些难题,本来还想舔着脸问问姜小姐如何是好。 现在姜小姐发话,那他可就顺着杆子爬了! “大小姐真是宅心仁厚,小人最近确实有一些不解,还望大小姐解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顿了顿道:“上次大小姐改良的药方简直出神入化,用过改良医方的患者至今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小人有个不情之请。南方多瘴气,虫鱼鸟兽亦多而杂,小人想请大小姐帮改良改良小人这张治疗瘴毒虫毒的方子。” 自从接下了平南王的药材生意,他老爹这几日可谓是春风得意,跟平南王的通信频繁起来。 信一频繁,两方的关系自然紧密起来。 平南王在信中提了一嘴瘴毒虫毒的事,自家老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结果害得他不得不召集族人商讨药方。 药方是商讨出来了,也给对症的病人试过,一路下来都没有出错,就是药性不大见效。 可他们不敢随意添加剂量,毕竟这药方子十有八九是给边南的士兵吃的。 吃出问题了,他们张家担不起责任。 为了此方子,张家已经苦恼多日了。 姜寒烟拿过方子,两三眼扫过,顿时明白了问题所在。 “药材选的都不错,可以用,而药性聊胜于无,小张大人何不将其中的白头翁换成朱砂,紫地丁换成一味微毒的生马钱子?” “药是毒,毒亦是药!小张郎中的出发点想必是为了服药之人的身体,才不敢用毒的吧?按我的意思,是将其中几位温热的药材换成微毒的草药,既然是治疗瘴毒虫毒,以毒攻毒未必不可行,而且只要毒性和药性中和,这张方子就是一张良方。” 她中正温缓的声音响起,落入小张郎中的耳朵里却如同一道划开新世界的闪电! 屋里,姜寒烟素手执笔,悬腕写下一张新的药方:“小张郎中看看我这张方子,如何?” 小张郎中怔怔的从簟秋手上接过新旧两张药方,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扑通!” 他猛地跪下,在台阶前磕头:“姜大小姐受小人一拜!” 妙! 这一半是毒物一半是良药的方子,实在是妙,他一眼扫过,竟没找着任何一种药材是南方没有的! 小张郎中一时猜不透,是姜小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或许只是巧合? 有了此张药方,边南死于瘴毒虫毒的将士至少可少上一半! 姜小姐功在千秋! 第78章 渣爹试探 簟秋把小张郎中送出府去,华年则把小张郎中用过的茶具拿去厨房涮洗。 放下茶具,华年加快脚步,想要尽快回到院子。 小姐是真心喜欢医术,不仅可救人也能自保,这样挺好。 “站住!” 华年刚走过后院的小花园,就听到一声严厉又熟悉的呵斥,是侯爷。 她停下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奴婢见过侯爷。” 姜威走出来,他刚下朝,来看看张四三个人送出去没有,不曾想正好看见华年。 他眼中划过一丝厌恶,沉声问道:“刚才去厨房干什么?” “送客人用过的茶具去涮洗。” “客人?什么客人!” 姜威摸着胡子沉思。 姜寒烟这个逆女竟然也有客人? “是张氏医馆的小张郎中。” “怎么是他?”姜威诧异:“小张郎中来干什么?” 华年心底一空,有股刀悬于头上的危机感,她眼眸一闪道:“小姐曾花了大价钱从张氏医馆买了新鲜的草药,种在院子里,之后张氏医馆和小姐就有了往来,小姐的医术也是从医馆里所学来。 小张郎中今天来,是为小姐送医书的。” 这倒不假,除了银针,小张大夫还送了几本医术,一些女子常吃的药丸子。 且,不仅此事为真,就连小姐院子里种着的草药也真得不能再真。 姜威就是去查,事实也摆在眼前,找不出一丝破绽。 华年的话似乎解开了姜威的疑惑。 姜威恍然,松了口气也有些不满:“回去告诉她,医术这东西终究不是女子的正道,何况张氏医馆的人都是外男,她还待字闺中,以后少出去抛头露面,听明白了吗?” “回侯爷,奴婢明白了。” 华年回应,心里却觉得可笑。 之前,姜雪在府上若要出门玩的时候,侯爷只会掏出银子,告诉她多出门与人结交,银子不够就找账房要。 同样的事在了小姐身上,就成了“抛头露面”。 这些记忆本不算深刻,可此时却一点点清晰起来,华年抿着唇,为大小姐感到委屈。 解了惑的姜威仍不肯放她走,又问:“昨晚护城河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小姐可有闯祸?” 上次明月楼抓人,姜寒烟就在场,这次护城河捞尸骨,她也在场。 不管是不是巧合,姜威都觉得还是让她少出门为好。 华年回道:“是有一件大事,刑部抓人,大小姐吓坏了,马上就走了。” “那赵小姐呢,赵小姐没吓坏吧?” 群臣参越辞护城河上暴力抓人,他才知道昨晚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下朝之后问了赵太傅一句,确认了赵小姐昨晚也在护城河上。 看来,这件事逆女并未撒谎。 “小姐和赵小姐前后脚离开,想来没什么大碍。” 姜威点点头,又道:“本侯知道了,回去交代她,让她今后同赵家往来的时间谨慎些,少去些许危险的地方,行了,你先回去。” “多谢侯爷。” 华年走远,片刻消失在花园尽头。 姜威没有立即回自己的书房,而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听闻圣上多年未见的侄女回了京,还带着安国公的次女,听其他人讲,郡主有意抬高此女的身份。 可女子的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太子妃了吧? 更重要的是,据说此女长相甜美,是难得的可人儿。 太子盛熤只要是美人,各种性格的都爱,如果此女真入了东宫,凭郡主义女和安国公之女的身份,此女至少是个侧妃。 而从太子口中,他又得知左右两位侧妃之位,其中一个已经许给了参知政事的孙女。 剩下的侧妃之位,如果此女要争,姜寒烟恐怕争不过她。 可,太子良娣之位又不上不下…… 姜威心里憋屈,忽然间眼前一亮,无论侧妃或者良娣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可以为太子生下长子! 他摸着胡子冷笑,快步离开了花园。 殊不知,他走后不久,华年又从花园尽头的墙边出来,严肃的小脸上闪过憎恨。 华年不欲久留,抬脚就走,脚下方向的却是姨娘们住的东院。 蒹葭院,吴霜翻着账本,听见下人来报:“姨娘,大小姐身边的华年求见。” “快请。” 不是大小姐亲自来,那就是琐碎的小事,吴霜头也不抬,只余光看见华年走进来。 “扑通”一声,华年直挺挺跪在吴霜跟前! 吴霜错愕抬头:“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华年重重的叩首,仿佛身前的人成了她的救世主。 吴霜心里忐忑,开口道:“你们都下去,芙蓉,我吹不得风,把门窗都关起来!” …… 一刻钟后,姜寒烟坐在窗前,指点善长针线活的春江把银针的羊皮套缝进腰带内侧,这样,她就可以随身带着二十四根银针了! 华年回来,倒了杯茶水,走近小姐身前:“小姐,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姜寒烟全神贯注在春江下针的手上:“这里要缝的紧一点,不然羊皮容易滑位。” 华年嗫了嗫唇,似乎纠结着,最后她如同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小姐不问问奴婢刚才去做了什么?” “那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听了这话的姜寒烟抬头:“我就奇怪你回来的有些晚。” 华年扬起一个淡淡的笑。 “奴婢去找吴姨娘了,刚才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侯爷,侯爷问了张氏医馆和昨晚护城河的事,奴婢回答了,不知道回答的好不好,就先去找了吴姨娘。 奴婢想,吴姨娘最了解侯爷,若是奴婢这儿出了岔子,吴姨娘也能最快从侯爷处瞧出端倪。” 姜寒烟点头:“你做的非常好!” 华年的状态似乎不错,见她如此,姜寒烟暗自松了口气,她知道华年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认同感。 那可怜的小婢女,在得知因为自己的不在,间接害死了小姐之后,一定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夜里一遍一遍自责,一遍一遍否定自己。 现在有人认同她的价值,她一定安心了。 …… 夜里,吴霜带着一个婆子悄然出现在后门。 “姨娘放心,老奴一定毒死黑心肝的王氏和她生的小贱人!” “速去速回!” 第79章 见鬼了 送走婆子,吴霜走在路上,路过灯火葳蕤的满庭芳,她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 同样映在窗上的灯火,不知为何,满庭芳的灯火瞧起来就是比别处的温暖明亮,安静又无限美好。 吴霜不禁想起白天时华年的一跪。 华年的变化可真大,她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跟了姜寒烟这主子的缘故。 华年求她买通侯爷身旁的下人,密切监视侯爷动向。 她惊了一跳,以为是大小姐的意思,又问当晚在祠堂里,侯爷还说了什么? 这时,华年摇头不语,只言侯爷和族老提起了王氏和姜雪。 她当即心一缩,姜威是什么意思? 还想着姜雪?这残害手足的子嗣? 做他的春秋大梦,自己能有今天,全靠大小姐的手段! 不管华年所说的是真是假,王氏和姜雪都不能留了。 她其实猜出一些华年的想法,王氏和姜雪虽然一个撵去家庙,一个送回黔东老家,似是永世不得再见面,可她们母女想聚在一起,也不过是姜威一句话的事! 等百姓忘了姜雪残害大小姐的事,或许姜威真有胆量把她们这对母女接回来。 若这对母女回来,还有她容身的地方吗? 指不定姜雪小贱蹄子一哭,唤醒了姜威的‘良心’,王氏也吹一吹耳旁风,自己手里的管家大权可能就要交出去了。 可尚且也算是好了,万一王氏母女想要自己的命呢? 玉姨娘哑了之后,她算是瞧清了姜威的真面目,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比阴沟的老鼠还要下贱。 玉姨娘就算有私心,对于姜威属实是忠心不二,她忠诚到了这般地步,最后的下场却是被姜威毒成一个只能伸手比划的哑巴! 姨娘的地位本就令人看不起,姜威却还要这样把玉氏踩进烂泥里! 大家都不好过,姜威凭什么逍遥快活? 姜家族老不是有一半被送回黔东老家了吗? 姜威可以借姜家族老的手来毒哑玉氏,自己为什么不能学以致用,毒死姜雪这个贱蹄子? 先毒死姜雪,传出消息让京城的百姓议论一番,把姜威管不了族人的废物德性再次推上风口浪尖。 此后,再等上半年,继续暗暗给王氏下慢性毒药,毒不死这老贱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威永远别想从纵妻杀女的耻辱柱上下来! 靖安侯府的烂泥滩子,让大小姐干干净净的从这里离开就好,至于他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就在这里腐烂好了。 夜色黑得越发深沉,天上挂着的月轮就愈发皎洁。 皇城。 赵丹姝走在前往宫门的路上,忽然发现自己带来的手帕不见了! 她急忙顿住脚步,脑子飞快回忆,然后松了口气。 “嬷嬷,我的帕子落在皇后娘娘宫里了,能不能劳烦您替我回去取一趟?” 身体强健的老嬷嬷赶忙点头:“小姐放心,老奴去去就回。” “有劳了。” 赵丹姝站在墙根前,注视着嬷嬷的影子消失在黑夜里。 今天皇后娘娘召见她,谈的正是入东宫之事。 可因为嘉陵郡主回朝,让陛下念起了昔日的长公主,命礼部给故去的长公主拟封号,不得不暂缓为太子选妃的事。 听了消息,不知为何,她竟然松了口气。 在此之前,她明明非常想坐上太子妃的位置,难道,她是被荒诞的梦境影响了么…… 赵丹姝眼眸微动,可明明姜寒烟还活着的事实已经证实了梦中所见都是假的! 哪怕,哪怕梦中也出现了护城河底的尸骨。 可昨晚,不还是有刑部突然出现,提前揭发了这桩惨案吗? 再者,姜寒烟显然与刑部的人不相干,他们是互不影响的变数,一个变数也就罢了,现在有两次,是不是代表着以后还会出现第三次? 既然眼前见到的与梦境相悖,那她就一定不可能落入梦中被林梦月推进太清池里…… 一定不可能! 因为林梦月早就死了,下葬了,也立碑了! “小姐,有贵人来了!” 羌笛低声惊呼,手扯着赵丹姝的衣裳,让她从不安和焦虑中醒来。 两人下意识藏进旁边的小宫门后,藏进去之前看见一个提着灯笼的,正红色衣裳的大太监。 在大魏,四品以上的阉人才能称为大太监,而且这品级的太监从来只伺候贵人以上的主子。 羌笛低声道:“真奇怪,这可是出宫的方向,这么晚了也有宫里的贵人出宫?” 赵丹姝也觉得奇怪,出于某种敏锐,她下意识透过门上的洞,窥探逐渐走进的依仗。 打头的是引路大太监,随后是两个五品公公,两个梳着管事姑姑头的提灯宫女,再往后是两个嬷嬷。 紧接着,是一顶郡主规格的步辇。 见到步辇上挂着的五尾明凤垂布,赵丹姝眨眨眼,如今敢这么张扬的郡主,想来也只有刚回京的一位。 步辇的全貌渐渐展露,可坐在步辇上的人却不是年过三十的嘉陵郡主,而是一个十五六岁,正值妙龄的少女。 这少女背靠着步辇的椅背,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眼神沉静,仪态端庄,坐着郡主规格的步辇也不傲然,眉眼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 瞧清她的脸,赵丹姝双眼一瞪,惊雷闪电猝不及防的在脑海里炸开,炸的她心尖尖都在打颤! 步辇上的人,居然是林梦月?! 她不可能望错,梦境里她与林梦月共侍一夫,身为右侧妃的林梦月相继斗倒了两任左侧妃,最后终于坐上了比她地位只差一等的左侧妃之位! 可就算如此,梦中的林梦月仍不满足。 她们二人明争暗斗,肮脏好色的太子被她们当成掌事玉印一样抢来抢去。 斗到最后,太子还未登基,林梦月被自己刮花了脸,灌了断子药送进窑子千人骑万人枕,自己也被林梦月存心报复,被推进太清池而一命呜呼。 她们斗了大半辈子,比谁都了解彼此,这就是林梦月的脸,这就是林梦月! 彻骨的寒意蛇一样蜿蜒着,从脚跟爬上脊髓,赵丹姝冷的浑身僵住,眼睁睁望着步辇过去。 走远,出宫门。 直至仪仗后的最后一个太监消失在宫门前。 羌笛才怔怔的低语:“长得也太像了,难怪她们是孪生姊妹,要是不说,奴婢还以为……” 见鬼了呢。 第80章 若活不了,一个也别想好过 安国公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安国公府嫡次女林梦婵静女其姝,端庄典雅,品性温良,今有嘉陵郡主收其为义女,封其为金陵郡柳阳县县主,钦此!” 烛火明亮的庭院里跪满了人,昔日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安国公跪在最前头,年轻时他的背影魁梧得像山,可如今他年近半百,垂垂老矣。 大太监宣完旨,跪在安国公身边的林梦月起身,从容不迫的接过圣旨:“谢主隆恩!” 这位新封的县主可是郡主当成眼珠子疼爱的姑娘,大太监腆着笑脸:“恭喜县主贺喜县主,时候也不早,杂家也该回去跟郡主复命了,郡主告辞。” “有劳公公,公公慢走。” 林梦月示意自己从金陵买回来的丫头送一送大太监。 太监才踏上回廊,安国公夫人就面容含卑的望着她:“月儿,你可算……” 话说至一半,林梦月眼神一冷,狠狠剜了眼自己苍老了十岁的母亲! 安国公夫人似乎被她眼里的冷意吓着了,将要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目送着太监走远,她这才松了口气,而后也不向身边的人问安,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站住!” 一道冷斥将她叫住。 安国公怒目圆睁:“逆女,你眼里还有没有爹和娘,你攀上了郡主的高枝,就这么跟你娘说话了?” 林梦月缓缓转过身,眼底的冷意就是身边明亮如白昼的烛火也照不暖。 “我现在是柳阳县主,安国公,你这是要训斥本县主吗?” 她冷笑一声,忽然想起自己被逼着上吊之前安国公说过的话。 他称自己不配当他的女儿。 “安国公,你看清楚,你的女儿已经死了,被你逼死的,从今往后见了我,还请国公爷国公夫人唤我一声县主。” 她往前走出几步,想起什么般,回头道:“对了,嘉陵郡主是我的干娘,圣上给她赐了郡主府,等郡主府修葺一新,我就搬去与郡主同住,不碍你们的眼!” “月儿!” 国公夫人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认我这个娘了么?” “是娘对不住你,你也别怨爹,逼你上吊是当朝皇后下的令,爹和娘也是被逼无奈,你别走,算娘求你了!” 女人的声音悲戚,仿佛啼血的鸟,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生怜悯。 可林梦月冷笑一声,她知道自己这娘疼爱自己,可娘实在太软弱,安国公只要铁了心处置她,娘只会如同羔羊一样顺从。 就像上次逼自己吊死一样。 “国公夫人认错了,本县主是林梦婵。”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要走。 “妖孽,给老子跪下!” 安国公嘴角一沉:“你以为自己取个新的名字,就不是林梦月了?老子告诉你,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老子永远是你的老子!” 林梦月转过身,恨意如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林梦月已经死了,是你逼死的她,你不配当我爹,我也永远不会在向你下跪!” “瞪我?我说的是事实,你恼羞成怒了? 你难不成还想把我死而复生的事说出去?那你尽管去,只要我活不了,你和你一条贱命的庶子也别想好过,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大不了再死一次,可下次,我要拉着所有林家人下地狱!” 说完,她冷冷望着安国公身边的孱弱青年,冷笑着走了。 她这个爹,从来就重男轻女,哪怕男丁是体弱多病的庶长子,这辈子都无法继承安国世子之位,也仍然打心眼里疼爱,所以在皇后下令的时候就毫不犹豫放弃她。 庭院里明明灯火明亮,林家人却觉得身处黑暗阴冷的地狱。 明明他们看着断气的人,怎么又活着回来了…… 东厢房。 林梦月不会再住吊死过自己的屋子,哪怕现在住的是简陋客房,她也觉得安心无比。 睡前,她写好一封信交给下人:“把这封信送去城东马鞍巷唯一一家没有匾额的院子里,对了,千万不要敲门,把信从大门底下的缝隙塞进去就行。” 紧接着,她拿出一张价值一百两的银票。 “这钱你拿着,这几日都不用回来了,去盯紧靖安侯姜威,不管用什么方法,把这段时间的行踪给我弄到手。” 下人接过信和银票,立刻消失在了安国公府。 夜深人静,看着跳动的烛火,林梦月勾起一丝春心荡漾的笑。 马鞍巷唯一一家没有匾额的院子,是越辞置办的宅子,这消息没人知道。 而她前世眼睁睁看着越辞登基为王,这男人的一切过往,都被人挖出来一点点评价。 她咋可能不知宅子的存在。 她早就派人密切关注越辞的消息,也知道越辞发现了护城河底的尸骨。 看来,她回来的正是时候。 护城河底的尸骨,多么亲切熟悉啊! 这不就是前世盛熤借外家余家之手大肆敛财,过程中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证据吗? 什么都没有变,唯独这件事被发现的时机早了许多! 不过没有关系,林梦月自信的笑着,她有前世的记忆傍身,还怕抓不住盛熤的把柄? 而且巧的很,她似乎还知道,沁芳书斋逃跑的余管事藏在何处。 只要越辞按着她所给的提示去找,就算抓不住余管事,也能找出些许线索,不论是何种结果,盛熤只要倒霉,她就非常开心。 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不就是为了让她把前世所受的苦难全都还给向她施加苦难的人身上么? 她首先要报复的,就是肮脏的盛熤,其次是害她失去清白之身的姜寒烟和赵丹姝。 想着这两人,林梦月眼神复杂。 她熟知赵丹姝一切弱点,对付她,简直易如反掌。 可姜寒烟就不同了,前世姜寒烟死的早,如果不是盛熤喝醉酒时常提起她绝世的容貌,几乎已经不记得她! 可如今,她还活着,深不可测的活着。 自己就是重活一世的人,她也说不准,这样玄乎的事是不是同样发生在姜寒烟身上? 姜寒烟也不是不能对付,谁让她有一个趋炎附势,为了攀附权贵可以不择手段的爹呢? 第81章 寿宴 林梦月记得清楚。 前世,姜雪被她设计毒死之后,王氏疯了,靖安侯也差点吐血而死。 谁让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且相继死了。 那时,靖安侯四十出头的人,每天被族人逼着喝生育子嗣的药,还纳了好几个年轻的妾室。 可土地再肥沃,种子不好,这块地也是荒的。 谁知后来,靖安侯不知为何娶了嘉陵郡主,身体也跟着生龙活虎起来,竟然三年生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靖安侯夫凭妻贵,又老来得子的事,一时间传遍了京城。 世家大族最重要的就是子嗣,靖安侯府的门槛立即被也想求子的有头有脸之人踏破。 之后,众人才知道,原来是嘉陵郡主有一张李家家传的药方,吃了后能使人枯木逢春。 这种私密的事,她本来也是不了解的。 是有一次赵老夫人去太子府见成为太子妃的赵丹姝,她藏在窗边,偷听了此消息。 而且,据当时的赵老夫人所说,靖安侯能娶了嘉陵郡主,还不是靖安侯自己争取的! 而是嘉陵郡主十几岁时在三江府见过年轻的姜威一面,自此情根深种。 却不想,嘉陵的母亲长公主被驸马爷失手打死,李家也被巡视抄家流放,后来听闻姜威娶了云家嫡女,嘉陵一时心灰意冷,上山做了道姑,准备寥寥此生。 而谁也没有想着,大约二十年之后,姜威的继室王氏疯了,几乎断子绝孙。 嘉陵郡主不忍心见年少爱慕过的人如此凄惨,就带着丰厚的嫁妆下嫁靖安侯! 因为是嘉陵巴巴的嫁给姜威,圣上怕污了皇室颜面,对外宣称是靖安侯主动求取嘉陵郡主。 林梦月从回忆中回过神,选择借助嘉陵郡主义女的身份回京,她盘算的也是此主意。 等郡主府一落成,自己就劝劝干娘,把靖安侯的女儿姜寒烟请来,也好让干娘知晓,靖安侯府上没有女人持家,她年少喜欢过的男人究竟过得有多艰难。 只要干娘嫁给了姜威,自己也能以姜威继女的身份顺利住进靖安侯府。 那时,就可以找寻机会,解决掉姜寒烟,还怕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噼啪!” 蜡烛发生一道细微的声响,屋外的黑夜太深邃,把屋里烧正旺的蜡烛衬得暗淡下来…… …… 靖安侯府。 书房也燃着蜡烛。 烛光越来越暗,姜威不得不低头凑近竹简才能看清上面的字时。 “咔嚓”一声。 他猛然抬头,见了剪掉灯花,亮起来的烛火笼罩之下,吴霜柔和圣洁的脸。 灯下看美人,姜威一时愣住,眼神也移不开了。 吴霜‘柔情似水’道:“侯爷,夜深了,一刻钟后就该回房休息了。” 说着,她莲步轻移,走向姜威身后,帮他把滑下去的披风披好。 她只是作戏,却不料手被姜威一把抓住。 揉搓着掌心里细嫩的玉手,姜威心猿意马,眼里闪过一丝欲念:“这么晚了,你也没睡?” “侯爷都没睡,妾如何敢休息?” 吴霜强忍着想抽回手的恶心,垂眸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她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侯爷,您三十九岁寿辰马上到了,以往这事都是夫人操办,妾如今才想起来,也不知如何操办,侯爷不会怪罪妾身吧?” 五天之后就是姜威寿辰了,以往为他操办寿辰都要提前一个月,现在才想起来,确实有些迟了。 而这月,她忙着打理偌大的侯府,既要看账本也要除掉王氏的人,还得收买自己的势力。 且最近的陈姨娘还有了身孕! 她忙得连轴转,如何还有心思记得姜威的寿辰。 而姜威自己也忘了生辰的事。 美人在怀,他也不生气:“三十九寿辰而已,随便办办,明年本侯天命之年,在风风光光的大办也不迟,那时就有劳霜儿替本侯操持了!” 吴霜闻言柔美一笑:“侯爷不生气就好。” 温香软玉,令人沉醉的女儿香环绕鼻尖,姜威没了看书的心思,拉起吴霜的手:“走,咱们回房!” “侯爷~” 吴霜施施然跟着,垂着的眸子里虽然闪过厌恶,却半推半就的顺从。 在成为平妻或被扶正之前,她拿得出手的就是姜威的喜爱! 只是从前她一直想怀孕,有个自己的孩子,现在的她改主意了,只想交代芙蓉赶快去煮一碗避子药! 所谓的孩子,哪儿有握在手里的管家权重要? 她今天来问姜威的寿宴,就是做好了大操大办的准备! 她不光要办的盛大,还要办的风光,她要站在所有来客的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掌握着靖安侯府的管家大权! 她的名声在各家女眷里打出去了,姜威还敢把她只放在姨娘的位置上? 休想! 吴霜脱下衣裳,眼光闪动,她不当正妻也要当平妻,往后大小姐的终身大事,自己也要插得上话,靖安侯府不能是姜威的一言堂! 姜威急不可耐,俯身把人压在床上。 “别,侯爷吹灯……” 吴霜低声,强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不吹灯,她真怕自己吐姜威脸上。 姜威笑得猥琐:“霜儿还喜欢这样,也好。” 房里霎时间陷入黑暗,响起令人遐想的声音。 …… 满庭芳。 姜寒烟吹了吹写好的拜帖,让上面的墨迹快些干涸。 合上拜帖之后,她交给华年:“明天一早,把这帖子送去太师府。” 银针入手,她可以对赵丹姝进行下一个疗程了,虽然按照流程,这一步本不该这么快。 可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姜威显然起了尽快解决掉自己的心思。 她只要治好了赵丹姝的病,那就是赵家的座上宾,她想要什么东西,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而且,她要的东西并不难搞。 至于姜家,她是待不下去了,明儿问问吴霜,知不知道云氏有没有给自己留嫁妆。 如果没有,她马上让赵丹姝帮自己弄几张户籍文书。 之后假死药一吞,华年‘殉主’,她们二人立即脱离苦海,早日恢复自由之身! 而且她手上攒了笔不小的银子,大魏银子的购买力强,十两银子足够一家五口人活一个月。 而她有着丰厚的小金库,哪怕不赚钱,光花银子也能让自己和华年活两年。 何况,她还有一身的医术。 第82章 二皇子到访 是夜,庸宁王府。 “吱呀——”房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一个婢女抱着一盆血水出来,清冷如水的月色顺着门槛爬进屋里。 月色照亮老黄的脸,他身旁还有个蓄着胡子,一身灰袍的医者。 医者时无恙的手正从一只近乎苍白,青绿色血管清晰可见的手臂上收回来。 跟着手收回来的,还有一根针尖染黑了的银针。 “唉。” 时无恙沉重叹气,把染黑了的银针丢进火盆里:“不是已经交代过,不可轻易再用内功,不许用内功,你这小子为何就是不听?余毒渗入骨血,你让我一介赤脚大夫如何为你医治?” 他骂的凶,脸上却是难以言表的心疼。 浴桶里的男人褪下衣裳半躺着,胸膛和脖颈的皮肤几近透明,他紧闭着眼,拢在月色下的一张脸如琢如磨,呼吸微弱,仿佛一个用上好白玉雕刻出来的人! 好好的郎君病成这般,任谁看了都心疼。 他的话让老黄眼里闪过痛苦:“少爷的毒,真的治不好了吗?” 时无恙把沾过越辞毒血的东西尽数扔进火盆,划一根火柴丢进火盆:“莫说我治不好,就是把我师父从棺材里请出来也治不好,明明从他摔进马厩里被发现,他的毒已经压住了,至少近一年都不再毒发,也不知他自己瞎折腾啥,非要把身子搞成如今的模样!” 说着,他在心里嘀咕,也不知这小子是不是遇上了高人,居然可以将他身上如此顽固的毒压住! 可小子嘴硬,无论咋问都只字不提! 老黄眼眸一暗,下一秒毅然决然的抬脚出去:“你留在这儿照顾少爷,我去去就回!” 他刚抬脚,袖子就被人拉住。 “不许去!” 气若游丝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越辞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混沌的黑,随后才渐渐恢复清明。 “少爷,你醒了?” 老黄又惊又喜,望着浴桶的青白色脸庞,又心疼得不敢上前。 越辞低声的恳求:“别去鬼见峰。” 鬼见峰,其中的‘见’通‘现’字。 这座山峰位于万兽环绕的深林之中,地势陡峭无比,高耸入云,据说至今没人爬上过山顶。 而这座山上,长着一株奇花肉观音,曾食用了肉观音的人,本该身中十五种剧毒全身溃烂而亡,如今却活的极好! 从此以后,肉观音成了江湖人口中‘生死人肉白骨’的救命神药。 而因为进入鬼见峰的人九死一生,去了就是留在原地,与鬼魂打照面。 所以,世上至今未有出现第二人有幸服用过肉观音。 或许食用了肉观音,他身上的毒就可以解了。 每次越辞毒发,老黄都这么想。 老黄喉头发紧,连连点头:“少爷醒了就好,我不去。” 时无恙也无奈的揪着胡子:“刚才开玩笑的,你的毒也并非不能治,就是以后万万不可乱用内功了。” 越辞眨眨眼,算是应了他的话。 燃烧着的火盆里,火苗越来越弱,一吹就灭的苗头一跳一跳,最后不需要风,它自己就熄灭了…… 喝了药之后的越辞脸色好多了,乖乖的张开双臂,让老黄给他换一身新的衣裳。 “扣扣” 青锋在门外敲门,语气焦急道:“王爷,二皇子来了!” 越辞眼眸一动,心里有些意外,他知道二皇子对《造物》感兴趣,也有所期待,而这本书居然真引得二皇子亲自上门了! “贵客上门,自然要迎进来。” 堂屋氤氲着茶香,二皇子把一旁架子上的东西都瞧了个遍,对着青锋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庸宁王搞什么鬼,这么久都不出来,晾着本皇子玩?” 垂花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随后是越辞熟悉的声音。 “二殿下这就等不及了?身为皇子,二殿下该有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镇定才是。” 二皇子闻言转过身,心里有些愠怒,好好的越辞,偏偏长了一张利嘴! 可见到脸色有些苍白的他,他一怔,为何感觉眼前之人如同死了三天般,脸上竟然毫无血色? 他甩甩头,冷嗤一声:“关于本皇子如何,用不着你来评价,你老实讲,是不是想拉拢本殿下,借本殿下的势为护国将军府翻案?” 护国将军府满门抄斩的时,他十三岁,越辞究竟是不是出卖家人保全自己的白眼狼,他知晓一些内情。 所以二皇子坚信,越辞此番提出《造物》,就是为了昔日护国将军府的惨案。 越辞的眼眸深沉,好像浓重夜色里升起的雾水,厚重潮湿。 从他的眼里望进去,二皇子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摁进了水里。 二皇子一怔,下意识移开视线,然后就听见越辞的声音回响。 “殿下猜的不错,下官就是此意。” 紧接着,越辞从衣袖里掏出几张泛黄的书页,清了清嗓子,念道:“水动式单摇收谷轮,外高五尺三,内高四尺八,用木件共四十八,其中摇臂一件……” 他如念经一般开口,起初二皇子还未明白他想干什么,可越听双眼瞪的越大! 水动式单摇收谷轮,写下《造物》这本着作的李独臂,绝世的经典之作! 二皇子伸长脑袋:“我看看,让我看看!” 越辞偏不让他看,他一伸脑袋就抬脚换地方,二皇子又锲而不舍的追上去。 不大的厅堂上,两人像猫和老鼠一样你追我撵,好半天的功夫,二皇子才把越辞手上的书页抢到手。 “这是……真迹!” 二皇子把几张书页高高举起,眼里写满了崇拜,他仿佛成了眼前几页纸最虔诚的信徒。 越辞勾唇:“怎么?二殿下以为下官拿拓本来骗你?” 听了这话,二皇子双眸闪亮的盯着他:“你你你,手上是不是还有其他《造物》的成稿,本殿下跟你买,你开个价!” 他眼神躲闪,只字不提刚才讲过的翻案。 越辞眯着眼笑,然后趁二皇子不注意,一把抢回几页纸:“不卖!” “你怎么抢……”说一半的二皇子赶忙收住话头,无奈道:“你可想清楚了,就算不卖给我,这本《造物》最后也出现在我的工部!” 第83章 说了,不卖 “而你若是卖于我,我兴许还能给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价格,怎么样?” 二皇子循循善诱的说着。 他当然知晓越辞要的并非钱财。 可越辞要的东西,他也给不起。 当初的护国将军府满门抄斩,是父皇下的旨意,想要翻案就相当于公开父皇当年有眼无珠,误判导致了越家满门惨死! 如同在父皇头上拔毛的举动,他要是敢做,定是觉得活够了。 “说了,不卖。” 越辞也不恼,从头至尾都是笑眯眯的,可下一秒,二皇子就见他拿着书页朝烛台走去! 泛黄的书页距离跳动的火苗不过一指节,眨眼的功夫,猩红的火舌就舔上书页,干燥书页是极好的燃烧物,火舌一卷,书页的一角就成了灰烬! “你疯了!” 二皇子猛扑上去,作势要从越辞手里夺下燃烧的书页。 可越辞眼疾手快,在他冲上来前一把摁住他的肩,让他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瞧着书页被火舌燃烧半页。 见剩下的书页不多了,越辞收回手。 “呼”的一声,吹灭燃烧的货活,抖落尚且猩红的纸灰。 纸灰飘飘荡荡的落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暗,二皇子心一痛,一时间分不清冷却的是书的灰烬,还是自己的心。 “既然二殿下不是诚心合作,那下官就是把东西烧了也绝不便宜任何人。” 越辞将他灰败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把他放开。 听着越辞决绝的声音,二皇子忽然脊骨一寒。 他竟然忘了,当年护国将军府满门抄斩时,禁军压着他,让他在城门上目睹了整个过程? 亲眼见过自己亲人亡于刀斧之下的人,怎么可能不狠心?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拿护国将军府这件事跟越辞谈判。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筹码。 堂屋一度陷入死寂,越辞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的品茶,二皇子还站在烧掉书页的地方,如同木偶人一样。 良久,二皇子咬牙:“本皇子不该拿此事开玩笑,而你应该也知晓,当年与这件事相关的人,要么斩首,要么流放。余家人处理的极为干净,根本没留下丝毫痕迹,若为这件事翻案,本皇子都想不出从何处地方入手!” “不!” 越辞忽然抬眸,鹰隼一样锐利的眸子紧盯着二皇子:“你有地方入手。” “你还记得越家满门抄斩当年,你母妃令妃身边有个掌事姑姑忽然病死一事么?” “什么掌事姑姑?”二皇子眉头一皱,继而脸色一白:“你为何知道?” 那年,他十二岁,正是贪玩的年龄,母妃喜静,每次去往母妃宫里都是这姑姑陪他玩。 半年时光,他还挺喜欢姑姑的。 可谁知,那年十二月,准备过年之际,书院里课业也繁重,他就半个月未去给母妃请安。 再后来,就听说姑姑病死了! 十年过去,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姑姑的存在,却没想着被越辞翻了出来。 越辞并不作答:“你只需要去问令妃,这位姑姑的亲人后来搬去了何处,我就给你上半部《造物》,怎么样?” 才半部? 二皇子本不乐意,可想着,半部已经非常难得了,他不想表现出迫切,嘀咕道:“还有半部呢,《造物》是循序渐进的,这水动式单摇收谷轮工艺寻常,就是上半部的东西,都被你烧了!” 书页的灰烬和残余部分,依旧明晃晃摆在桌上。 二皇子越看越心疼。 越辞狡黠一笑:“谁烧了,二殿下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谁睁眼说瞎话!”二皇子非常不喜欢越辞的嘴,伸手就拿起桌上的残卷摊开:“证据还在这儿呢你,就不……” 手上摊开,纸上却空空如也,明显是几张白纸,哪里是什么《造物》的残卷! 二皇子狂喜,乐得笑出声来:“嘿嘿,你没烧啊!” “噗嗤。” 越辞垂着眸子笑,一副戏谑的样子。 “你敢耍我!” 二皇子脸上一臊,把手上的残卷一扔,气愤的站起身来。 “也好。”越辞敛起笑,正色道:“只要二殿下问了我想要的东西,上半部《造物》定当完好无损的送往殿下手上,我绝不食言。” 《造物》的诱惑实在太大,二皇子生不起气来:“除非你先让我瞧一眼《造物》的上半部!” “好!” 越辞抬手击掌,青锋托着一张木案上来。 木案上的的东西简直不能称为书,它皱巴巴的,夹杂绢布的纸卷边翘起,历经三百年的风雨,纸张的颜色早就半黄不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团枯死的野草。 二皇子目光落在木案上:“这就是《造物》?” 青锋用手帕包着手,轻轻揭开《造物》氧化褪色的封皮,露出里面更为坚硬顽固的扉页,上面写着一句李独臂的至理名言,墨色已经淡的快要瞧不见了。 李独臂是工匠,他改良了一种纸能让写在纸上的内容历经百年仍焕然一新,虽然现在是三百年,可匠心独造的纸艺上依然留存了三百年前写下的痕迹。 二皇子近乎要忘了呼吸,望着纸上的内容,从曲臂独轮车变成三轮板车,继而变成更为复杂的千工轿。 越辞敲敲桌子:“行了,这本书太脆弱,经不起这么翻,二皇子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二皇子连连点头,目光却没舍得移开,他深吸一口气:“本殿下答应你的条件,你等着!” 说罢,他转身就走,脚步丝毫不敢停留。 他怕自己再不走,也就真的不舍得走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越辞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咳。 “咳咳!” “王爷!” 青锋吓了一跳,以为他又毒发了:“老黄,老黄!” 压下喉咙之间的痒意,越辞赶忙开口:“别喊了,我没事。” 方才,二皇子冲上来抢他手上的纸页,用了些劲,他竟没想着,如今的躯体残破如此。 老黄没来,反而是时无恙捧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上来:“喝了吧,是新配的药,尝试着有没有效用。” 时无恙的药,苦的满院子鸡飞狗跳。 越辞摆手:“喝不下了,先放着。” 等过一会儿,他就偷偷倒了。 时无恙冷笑一声:“我还不了解你?抓紧趁热喝了,你以为自己的身体是刚从马厩上被我救起来的情况?那种情况,你不想喝,我也认了。” 想起之前,越辞眼眸一沉,他好像知晓如何可以不喝药了。 第84章 西域八部的大汗 在时无恙的注视下,越辞还是把药喝了。 老黄给他端来漱口的水和蜜饯果脯:“要不明日告假,不上朝了吧?” 不用想也知道少爷在朝中的地位有多么尴尬,老黄心痛少爷,带着病还要被某些人诟病出身,对青锋道:“劳烦你跑一趟,为王爷请个假。” “不必。” 越辞压下嘴里的苦意:“上朝而已,不用内功就好了。” “可……” 老黄说着,声音却被一个慌忙跑来的人打断:“王爷,这有封奇怪的信!” 听见熟悉的声音,堂屋里的人皆是脸色一变。 “青影,什么信?” 青影跟青锋,都是青字辈的护卫,也意味着他们在狼卫中卓越的地位。 越辞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相互摩挲,心里没底。 青锋跟在他身边,走的是明路,可青影却藏在他置办的宅子里,负责所有暗线。 今夜,青影这般突兀的出现在他眼前,一定是出了大事。 他拆信,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余管事藏匿于郊外无垢寺。 “这信,哪儿来的?” 青锋伸长脖子瞧了一眼,顿时错愕的望向青影。 青影不安道:“信是被人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底下的人未有注意,至于送信之人,暂时不清楚来历。” 他心慌不已,觉得自己活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那座宅子是用别人的名义买下的。 对外,宅子的主人也是别人,交易完全经得起考验。 无论如何查,都不可能查往王爷头上,可这张纸上写着的内容,明显就是奔着王爷而来! 他什么时候暴露了? 送信来的人又知道多少? 青影深吸一口气,跪下道:“宅子暴露,是属下的失职,还请王爷降罪。” 越辞摇摇头,眉间无喜无悲:“何必自乱阵脚,正愁抓不住余管事,这送来的信不是天助我也?” “可,这纸上写的未必是真,万一是陷阱呢?” “慌什么?可以用自己的人先去探。” 越辞凝视着纸条上的字。 字迹娟秀端正,笔力却不深,显然是腕力不足的女子所写。 墨是寻常的墨,就是这纸页的档次不低,还隐隐带着一股桃花香,显然是商人投机取巧,专门卖给贵女的桃花笺。 “哧”的一声,越辞撕下桃花笺的一角交给青影:“一切照常行事,去查一查,何处有这类信纸卖?” 青影接过纸张,转身离开庸宁王府。 人走后,青锋仍是不安:“王爷,您真信这没头没尾的消息?” “不信还能怎样?”越辞语气依然轻松,把桃花笺放在烛火上烧。 大不了死呗,烂命一条。 只是临死之前,他要把身边人全都送去打下来的西域八部。 “今晚别睡了,派人去盯着无垢寺,一有消息就来禀报我。” 青锋拗不过他,只能认命离开。 时无恙摸着胡子,怪腔怪调的开口:“放着西域八部大汗不当,回大魏趟浑水,你到底图什么?” 大汗,是西域人对首领的称呼。 他真搞不懂这越家独苗的脑子里想些啥,想为越家和老师父报仇,让西域最强悍的八部落把大魏踏一遍,不就得了? 若不得,就再踏一遍。 或者,三遍! 十遍! 当初越辞带领大魏人打进西域腹地,随后退兵而回,看似西域人怕了大魏,不敢再蠢蠢欲动。 实则是西域八部落早就奉越辞为主,又得了他给大魏高产的粮食种子。 西域人骚扰大魏边关,无非就是抢粮食,自家有了种子学种地,谁还想当烧杀抢掠的野蛮人? 老黄伸手,拽着他胡子:“少撺掇少爷回你的西域。” “嗷!” 时无恙痛呼一声,从老黄手中救回自己的胡子,如果在白天,仔细瞧,确实可发现他的眼眸隐隐发蓝。 是了,他是西域人和大魏人交合生下,被大魏称为“杂种”的混血儿。 大魏人极排外,容不下任何外族人。 而西域崇尚武力,无论你是何身份,只要有本事,就可以被人尊敬。 所以在时无恙眼中,西域才是他的家乡,他愿意向打服他们的越辞俯首,也绝不向大魏的皇帝盛乾低头。 越辞不说话,望着跳动的灯花出神。 …… 太师府。 “姝儿回来了?” 赵老夫人在卧榻上睁开眼,一旁侍弄香炉的丫鬟赶忙上前伺候。 “回老夫人,门房刚来回话,小姐刚回来,可要奴婢去小姐的院子看看?” “伺候老身起来,老身亲自去瞧瞧我的外孙女。” 赵老夫人并无睡意,心血来潮想在夜里走走。 太师府长长的回廊,每隔三丈就有灯笼挂着,沿路并不黑暗。 厢房里,赵丹姝猛灌了几大口凉水才冷静下来。 林梦月假死脱身,摇身一变成了嘉陵郡主的义女,如今回了京城,她想干什么? 报复自己害她失去贞洁的事? 她并不害怕即将迎来的报复,反而担忧梦中的些许画面……如果林梦月真如梦境般的活着。 这梦是不是就是真的了? 那她眼下的日子算什么,梦中之梦?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溺进水里的窒息感为何如此真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去把赵楷请来!” 赵楷,昔日兖州伏虎将精锐的首领,祖母赐他姓赵,交给他的使命就是一辈子跟在孙女身边,让他当一个最忠诚的死士! 赵丹姝大喊着,眼中划过苦涩。 梦中的赵楷果然忠诚,替她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甚至最后,她掉进太清池前见到的最后一眼,都是赵楷一脸惊恐,朝自己飞奔而来的画面。 她声嘶力竭的样子,让羌笛有些害怕。 可这段时间以来,小姐并不是第一次找赵楷,羌笛不敢多问,转身离开厢房。 很快,身材魁梧如山的男人出现在厢房。 赵楷站在屏风后:“小姐,属下在。” “进来!” 赵楷眼眸一闪,微顿道:“小姐,于理不合!” “我让你进来!”赵丹姝气急,声音有些嘶哑。 最后,赵楷还是站在了女儿家的内室里。 赵丹姝丢下笔,提起手上的画:“你去金陵,查一查这人究竟是如何跟嘉陵郡主相识的!” 林梦月,无论你活过来多少次,我都要摁死你! 第85章 试探与利弊 孙女的院子就在眼前,虽没见到人,赵老夫人却已满心欢喜。 就在此时,她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院子里出来。 那是……赵楷? 赵老夫人脚步一顿,把这个人交给孙女的时候,她就告诉孙女,不至万不得已,不可动用这把刀。 孙女早慧,知晓其中的利害,也将这些话谨记于心。 可如今,赵楷为何突然出现? 赵老夫人眉心一跳,心忽然有些慌,赶忙让身边的丫鬟把赵楷找来。 “见过老夫人。” 赵楷跪在地上,手上拿着一卷纸。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小姐交给你的?她交代你干了什么?” 在小姐出嫁之前,赵楷真正的主子就是老夫人,赵楷不敢隐瞒。 赵老夫人把手里画像给身边的丫鬟。 丫鬟顿时道:“好像是安国公府的嫡小姐,可她不是下葬了吗?” “小姐要你去金陵?” 赵老夫人浑浊的眼眸闪动,最后眼神一历:“去查!” 她虽然老了,渐渐不管事,却也没到一点不听外头事的年纪。 安国公忽然多了个被嘉陵郡主认为义女的小姐,为何十几年前从未听说? 这事,确实蹊跷。 赵楷刚走,后脚就有门房过来:“见过老夫人。” 门房手上拿着红帖,瞧上边的标志,似乎是靖安侯府。 想着为孙女治病的姜寒烟,赵老夫人伸手指着帖子。 “这是姜大小姐的拜贴?” 门房点头:“是,姜大小姐身边的侍女亲自送来拜贴,您过目。” 入目的字迹工整庄重,有辨不清性别的坦然中和,可赵老夫人见过姜寒烟写的药方,认得字迹。 “给我就行,你快马加鞭跑一趟,劳烦姜小姐明日就来。” 说着,她接过帖子就走。 半个时辰之后,收了消息的姜寒烟非常震惊。 因为一盏茶的功夫之前,她收到了商姑姑的回信,表哥明天早上在徐来茶楼约她见面。 若不是表哥跟赵丹姝不认识,她都要以为两人是约好的。 同一天也好,她还能打着去赵家的名义出门,省得姜威这把贱骨头疑神疑鬼。 一夜无梦。 徐来茶楼,二楼雅间。 推门而入的云申澜松了口气,他真怕自己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幸好一路有惊无险。 一连几日,留在城里的书童都未打探出任何五皇子的消息。 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要是能有个人,与宫中之人搭上话就好了。 思及于此,云申澜越发坚定自己下场的心,同时想起当日人群中的一瞥。 他的表妹,姜寒烟。 似乎并非外人口中的无才无德。 上次,找了被表妹在百姓面前落了脸面的方琼玉了解情况。 可试想一二,方琼玉被姜寒烟当众嘲笑,自己再去找方琼玉了解表妹的情况,除了听见表妹的坏话,剩下的评价不更接近于事实吗? 这比收买姜家人打听情况,来的简单多了。 而且,自当日后,表妹不仅能言善辩,坦然无畏,行事也处处周到,更有一张稠艳的脸蛋。 这些优点,足够入宫了。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侯府嫡女的身份,似乎有些低了。 毕竟,祖父想要的位置…… 正想着,门外传来茶楼小二的声音:“小姐,这边请!” 随后是“吱呀”一声,云申澜收回思绪,下意识朝打开的门望去。 门一开,窗子吹进来的风奔向门外。 一道苗条的倩影提着裙角进来,她如同所有大魏女子一样,出门带着藩篱,粉色的薄纱下隐约可见明艳的眉眼,露在外面的是一双纤细莹润的手。 风掠过,带起她腰间粉色和白色交缠的长丝带,她脚步轻盈翩跹,仿佛踏着风中的蝴蝶。 “砰”的一声,门又被关上。 云申澜如梦初醒。 姜寒烟自顾坐下,出于礼貌的取下藩篱。 明媚极致的眉眼近乎妖,这样一张脸摆在云深眼前,他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生怕陷进对方眼中的漩涡里。 他倒一杯茶,送向姜寒烟手边,轻抿着唇瓣:“表妹,难得一见,你果真如传闻般容色倾城。” 这样一张脸,五皇子没有理由不喜欢吧? 女子被人夸赞,想来应该羞涩一笑,而后谦虚的道谢。 姜寒烟却冷下脸,脸上丝毫没有信里一副非常想见自己的急迫,而是冷漠。 “云公子称呼我姜小姐即可,出生十五年,我可从未见过自己的表亲,这句表妹不敢当,你直言是为了要回替我垫付柱子妹妹的医药费即可。” 从最开始的地方说起,问清了由来,她也好准备‘假死脱身’的打算。 妖冶的眉眼并不是大师笔下的工笔画,她欢喜灵动,怨怼也盎然,云申澜察觉出了她对自己的不喜,忽然沉默了。 良久,气质温润的云申澜不解道:“敢问云某何处惹了姜小姐不快,姜小姐似乎并不想见我。” “是。” 姜寒烟直言不讳,又道:“你明知靖安侯不希望我见任何一个云家人,却还要故意留下姓氏让我知晓,我一时也见不到你,只能彻夜难眠,徒增忧虑,可见你不是带着真心来见我,而是一边试探一边思索利弊。” 彻夜难眠是假。 可姜寒烟站在原身的位置上想,觉得对于十分渴望亲情的原身而言,定是一场煎熬。 所以,她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所谓的表哥,哪有这样带着试探而来的表哥? 云申澜噎住,说不出话来,脸上还有些臊。 那日,他已知表妹言辞犀利,只是这犀利落在了方琼玉身上,他并不以为意。 “姜小姐说的对。” 云申澜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掏出一个巴掌长的盒子:“是我思虑不周,冒犯了你,这是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就当是为你赔罪了。” 姜寒烟伸手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摆着一只通体白玉做的玉兰花簪,玉的质地温润,莹莹透着亮,是水头极好的羊脂玉。 可她只瞧了一眼,就失望的盖上。 “你不喜欢吗?” 云申澜一惊,来之前他特意打听了,羊脂玉在上京同样是不可多得的东西,何况是整块羊脂玉雕出来的簪子? 姜寒烟把盒子推回去:“我是俗人,就喜欢黄白之物,要不你把簪子换成金银?” 她还要为自己脱身之后,自力更生的日子积攒资本,伸手讨要银子不丢人。 第86章 原来是喜欢银子啊? 顶着天仙的脸,称自己是个俗人? 云申澜感受了一股割裂感,他曾在祖父书房里见过姑母的画像,而且从小自大,父辈亲人口中的姑母就是个淡泊如云的才女。 姑母唯一一次冲动,就是为了嫁给姜威。 望着表妹八分肖似姑母的脸,云申澜先入为主的以为,这表妹也随了姑母淡泊的性子。 可如今…… “姜小姐原来是喜欢银子啊?” 他感慨的说了句,忽然想起什么般:“难道你在靖安侯府,极少有自己的银子吗?” 按理讲,缺啥才会喜欢啥,靖安侯官居三品,更有姑母的嫁妆加持,表妹身为姑母唯一的孩子,早该见惯了银子才是! 可她这般喜欢,难道是姜威苛待了她?! 云申澜心忽然一抽。 “对,所以我喜欢银子,如果是银票最好。” 银票好,便于携带,还处处都流通。 姜寒烟点头承认,何况云申澜这话也没说错,在王氏和姜雪退场之前,她每月的月钱才十两银子。 上次她去赵家做客,见赵丹姝随手打赏给下人的钱都是银锭子! 想着,她竟然有想去赵家当丫鬟的冲动。 云申澜一听,立马掏出腰间的荷包,里面除了碎银,正好有几张一百两的银票! “出门匆忙,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身上只有这些,姜小姐收下。” 他把银票放在羊脂玉的盒子上,连钱带盒一起推了过去:“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眼神扫过表妹头上的木制发簪,云申澜这才注意她全身上下,竟无一件金银珠玉的首饰搭配! 表妹通身清冷尊贵的气派,原来全靠着脸支撑。 他心里更加愧疚,有抬不起头的沉重。 原来,他的表妹,在姜家过得竟然是如此清贫的日子,表妹过得不好,自己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而自己来时,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何劝服她进宫,探听五皇子的消息! 云申澜颔首,心中已经无颜面对姜寒烟。 这时,他耳畔传来女子温柔的道谢:“谢谢表哥,其实我挺喜欢玉做的簪子。” 下次,可以多给点。 姜寒烟对银子说不出拒绝的话,心情一好,人也就跟着礼貌起来。 不就一声表哥嘛,喊了自己也不掉肉! 然而,听了这声“表哥”的云申澜,身躯一颤,喉间一阵异样的堵塞:“表妹,我……” 收了他的钱,姜寒烟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传出云申澜上京消息的人,就是自己。 “对了表哥,我听闻外头的传言,讲你要下场明年的春闱,这是真的吗?” “外头的传言也不知从何而起。”云申澜抿唇,又道:“不过,我确实有下场的打算。” “那太好了!现在离春闱尚有十个月之久,你独自上京既无人照应,也不了解上京情况,谁来照顾你读书?” “多谢表妹关心,我现在暂住在庄子上,有商姑姑照顾,且之后我爹也要上京,表妹想不想见舅舅?” 云申澜问得小心翼翼,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爹重亲缘,见了表妹一定想起早逝的姑母,善待表妹。 可祖父的话压着,表妹只怕…… 到了最后,云申澜也未把堵在喉咙里的话说出。 徐来茶馆楼下,他挥手送别姜寒烟:“表妹,慢走。” “表哥,再会!” 姜寒烟掀起车窗的帘子,一张明媚的笑脸仿佛黎明刺破阴霾,让人眼前一亮。 马车渐渐走远,云申澜忽然下定了决心,走向上京中自己置办的宅子。 在宫中云波诡谲里长大的盛炀不曾露过怯,在后宅里被姜威磋磨苛待的表妹也不曾灰心丧气,他身为云家嫡孙,想要荣华富贵为什么不能自己去争? 姜寒烟从未享受过云家半分荣光,云家往上爬的路虽是苦楚,也不该她来承受。 上京的这座琼楼玉宇,好似也没那么高不可攀了。 …… 赵家。 赵老夫人正在午睡,姜寒烟直接去见了赵丹姝。 “来了?” 赵丹姝见了来人后,停下笔,站起身道:“瞧一瞧我的画。” “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姜家可无名师教导琴棋书画!” 姜寒烟说着,却依然上前望向桌上的画。 是一副写意的墨牡丹,只有一朵开的艳,其余是叶和背后的假山,继而是大片留白。 术业有专攻,赏画不是她的特长,只能瞧出个皮毛。 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赵丹姝画里极端的情绪太重,是焦虑不安的症状,这可不是啥好事。 “比姜雪画的厉害多了。” 姜寒烟夸一句,视线落在赵丹姝眼底。 果然,发现她眼底乌青,眼神还有些疲惫,出于职业习惯,她多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 赵丹姝心一惊,赶忙垂下眼眸,收拾画卷:“为什么这么问,你夸的好敷衍。” 她觉得自己情绪藏的挺好,就是身边的侍女羌笛都未有察觉。 而且,怎么也没想过,首先察觉出她不对劲的人竟然是姜寒烟! “讳疾忌医可不好,无妨,我今天就是来给你看病的,按我写的药方吃了这么久,肠胃是不是好多了?” 姜寒烟拍拍腰带,许久未施针了,心痒手也痒。 更重要的是,得让赵丹姝受了她的恩,她才好提假造户籍的事。 一炷香的功夫。 赵丹姝仰面躺倒在躺椅上,几个重要的穴位扎着银针,而姜寒烟正落下最后一针。 赵家花重金请来的名医瞧得叹为观止,一面飞快记录穴位手法,一面暗中猜测姜寒烟师从何门何派,上京果然藏龙卧虎! “好了,等一盏茶的功夫才可以拔针。” 姜寒烟松了口气,甚至问着名医:“记完了么?没有落下的吧?” 她完全不在意自己施针的手法被人学了去,毕竟看会了和学会了是两码事。 而且,若是光看就可学会,那他完全有资格学自己的手法。 “没有没有。”名医受宠若惊:“冒昧问小姐,敢问您师从何人?” 如果可以学了此门下针手法,他或许可以解余家祖传的毒了! 名医眼眸一闪,想起当日朱雀街上桀骜不驯的越辞,传闻服用余家祖传毒药之后的人,最多活二十年。 那位越家独狼,应该只剩十年的寿命了。 第87章 准备一场彻底的梦 “师门,不便透露。” 姜寒烟自顾自的坐下:“你记完就可以离开了,我和赵小姐说些体己话。” 名师眼里闪过一瞬失望,早就料到是此结果,也不多问,拿上纸笔就走。 等人一走,她就开始吃桌上的糕点瓜果。 赵丹姝一转头,见了此幕,心一塞,她合理怀疑姜寒烟把名医赶走,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吃东西。 她咋吃得下? 被她们联手设计失去清白的林梦月可是回来了,还摇身一变成了嘉陵郡主的义女,跟皇室沾亲带故的关系! 而转念一想,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正事,这事,确实急不来。 赵丹姝吐出一口浊气,开口时,却是与姜寒烟异口同声:“对了,有件事跟你讲……” 她们望向彼此,再次异口同声:“你先你先……” “算了,我先。” 姜寒烟拍拍手上的食物残渣:“靖安侯想尽快把我送进太子的东宫里,被我察觉了此事,我打算办两张新的户籍文书和路引而离开上京,你赵家有没有什么门路?” 大魏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就是在家从父夫死从子一套迂腐的东西。 赵丹姝活这么大,甚至做过荒诞的梦境,可也没有任何一句话和一件事,如眼前此刻的震撼。 姜寒烟要逃出姜家? 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她疯了,难道不怕自己的名声一落千丈,不怕被姜家人抓回去沉塘? 可下一瞬,见到姜寒烟严肃的脸,赵丹姝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极认真的跟她说起此事。 并无一丝玩笑。 “原来,你真的不想嫁给太子。” 赵丹姝一颗心好似沉进谷底,姜寒烟打破世俗想要逃离的人,她却机关算尽的想要靠近。 姜寒烟翻了翻好大的白眼,服了姐,你到现在才知道? “你就说,有没有门路,若没有的话,今儿的事就烂肚子里。” 这事传出去,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华年作为丫鬟,绝无好下场。 她眼里明晃晃的嫌弃让赵丹姝心一梗,深吸口气,才道:“门路倒是有,可你真想好了?你离开上京,打算要去哪儿?” 姜寒烟的视线就没从赵府精美的糕点上移开,她声色明明平淡,却振聋发聩。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靖安侯府不是我的家,那四处皆是我的家。” 老实讲,前世才是自己的眷念,可惜前世死了,她再也回不去故乡。 只得隔着遥远的时空思念故土,她的锚点没了,只得漂泊着,找寻下一处才可安心。 她的声音无一丝起伏,仿佛讲述今日的天气般,稀松平常。 赵丹姝却喉咙一紧,在她荒诞的梦境里,她真切感受过放于油锅上正反面煎熬,刀刀割开血肉又撒上盐,第二天醒来却要风轻云淡的迎客说笑,背后的是痛彻心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委屈。 姜寒烟说出此番惊世骇俗的话,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咀嚼了多少不可言说的痛? 赵丹姝唇瓣轻颤,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开口:“这件事,我帮你!” 事情比想象的顺利! 姜寒烟担忧了几个晚上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好心情让她眉眼更加温柔:“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啥事?” “就是……”话至嘴边,赵丹姝顿住,浅笑:“是不是该拔针了?” 既然姜寒烟都要离开上京了,何必把林梦月的事说出来困扰她? 而且……她刚才有句话说的颇对,此处不是家,四处也可以是家,梦里梦外都可以是假,也可以是真! 自己为什么非要在梦里梦外找寻真实的自己? 她赵丹姝,就是赵丹姝。 姜寒烟收回银针,把腰带重新缠在腰上,又听见赵丹姝的声音。 “我帮你搞个户籍,你回报我什么呢?” 坏了,冲我荷包来的? 捂紧荷包,姜寒烟嬉笑:“以咱们俩关系,还分啥你与我,谈什么回报,你说是不是?” 她一副生怕自己找她要银子的模样,简直没眼瞧。 莫名的,赵丹姝心情好了些许,心底生出一股勇气:“你有没有什么导致多梦的药方?写给我,我也就不要你银子了。” 她想要梦个彻底,瞧一瞧梦中自己完整的一生。 “好说!” 姜寒烟松开捂着荷包的手,忽然察觉不对劲:“你要多梦的药方干什么?你脉象就是夜不安眠,思虑过重的表现,还做梦,你疯魔了?” 赵丹姝眼神躲闪,忽然觉得姜寒烟医术太好也麻烦,每回都把她瞧得彻彻底底,一点隐私都没有。 可梦境总是断断续续,她甚至不知自己为什么非要跟林梦月斗得你死我活。 这般没头没尾的梦,实在是太憋屈了! “你给不给?不给就花银子,两套完整的户籍和路引,少说也要三千两,掏钱!” 赵丹姝伸手,态度强硬。 听了这数字的姜寒烟险些没跳起来:“给你!给你!给你!” “纸!笔!” 不是三千两出不起,而是一张药方更有性价比。 落笔之前,姜寒烟耳提面命:“药方的事我不告诉赵老夫人,可我会告诉赵老夫人,你要睡挺长一觉,你服了些药,必须有人照顾,否则出事了可别怪我!” “我出事,你的户籍也别想要了!” “你——” 姜寒烟认命的落笔,心想,当初为何跟赵丹姝扯上关系了呢? 虽然不知赵丹姝到底要干什么,可她眼里的果决让姜寒烟讲不出拒绝的话。 前世,她的中医院招收过许多无偿试药的人,上一类有此眼神的人,还是全家都因为一类遗传病离世,只剩下自己,甚至他去医院检查,连医生都给他下了判决书,告诉他,寿命只剩下不足一年。 有这样眼神的人,是向死而生的人。 悬腕提笔,姜寒烟心头微动,把每一类药的药量都减了三分之一。 因为做梦是随机的,刻意寻梦违背常理,是逆天而行,对人的身体和大脑都有一定损伤,轻则落下头疼的毛病,重则可能沉溺在梦境里,永远也醒不过来。 医德,此两字扎得姜寒烟心头隐隐作痛。 丢下笔,她咬牙切齿:“带我去找你祖母!” 赵丹姝开心极了,捡起药方喊来羌笛:“带姜小姐去见祖母!” 第88章 二皇子试探 拜别赵老夫人,姜寒烟坐上回府的马车。 赵丹姝找她要易梦的方子极不合常理,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没有人愿意刻意做梦,除非梦中有想要看见的人或物。 她问华年:“我一直未见过赵丹姝的母亲,她母亲是?” “赵小姐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 华年缓缓说道:“赵太师的发妻体弱,生下赵小姐没几年就离世了,赵小姐算是被赵老夫人带大的。” 赵太师和赵夫人情深伉俪,赵夫人死后,赵太师至今未娶,他们的爱情在京中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然而按理讲,没有母亲在身边陪着教导的女子终究低人一等,皇后为太子选妃,本不该看上赵丹姝才是。 可谁让赵丹姝的母亲是当今太后唯一的表妹? 太后是圣上的亲娘,算起来,赵丹姝跟圣上也有血缘关系。 余皇后眼高于顶,赵丹姝一出生,她就相中了这儿媳。 后来太后年纪越来越大,渐渐不过问后宫的事,常年在仁寿宫里礼佛茹素。 赵丹姝入宫,在冷清的仁寿宫待不住,自然会往皇后的寝殿跑,长年累月下来,赵丹姝跟皇后的关系逐渐深厚起来。 得到答案的姜寒烟没有再问,只以为赵丹姝是想在梦里见自己故去的母亲。 “炊饼,热乎的炊饼——” “瞧一瞧,看一看嘞——” 街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姜寒烟生出一番感慨,忽然想看一看上京的街道,于是抬手掀起车帘。 可入眼的却不是攒动的人海和林立的店铺楼宇,而是一架擦肩而过的马车。 马车之上,一晃而过的帆账上绣了安国公府的标志。 “安国公府?” 姜寒烟微顿,觉得此官衔耳熟。 华年一看,就知道她又忘了:“小姐,之前的林梦月林小姐,就是出自安国公府。” “原来是她。” 姜寒烟恍然,又想起上次赵丹姝的话:“那么这马车里坐着的,难不成是林梦月的孪生妹妹?” “是的,而且小姐还有所不知,这位林小姐是跟着嘉陵郡主回的京,据说她现在已经是县主了,若是林大小姐还活着,一定要被她这个妹妹比下去。” “而且,小姐……” 华年再次耐心说道:“死者为大,日后有人提起林大小姐光屁股的事,小姐最好当未发生过的好。” 姜寒烟嘴角一抽:“好,没发生过。” 这么一打岔,她也没了瞧繁华街景的心情,掀起的帘子一点点滑落。 此时,安国公府马车的帘子也被林梦月掀起,她向外看了一眼,眼神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疑惑。 说来也怪,就在刚才一瞬间,忽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望向车窗,也才掀开帘子,想看看外头是何情况。 可眼前除了人来人往,并无特殊之处! 她暗暗纳闷,最后放下帘子,催促道:“快些进宫,别耽误了本县主见郡主的时辰!” 之前让下人们去盯着靖安侯,没多久的功夫传来了消息。 不久就是靖安侯的生辰了,不如借此次机会,让郡主跟靖安侯见一见面? 而在此之前,她还得试探试探郡主的心意。 回京的路上,郡主从未透露过自己有想嫁人的意思,她得找寻个合适的话头,把靖安侯的生日宴抛出来。 …… 另一边,皇宫。 “母妃,儿臣来看您了!” 二皇子手里提着一只玄鸟鹦鹉,满面春风的进来。 令妃闻声就从宫殿里迎了出来:“你还知道来?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老娘了!”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顽皮,玩起来就不分天昏地暗,更别说见人了,也就亏得自己是他的娘,才不至于把自己忘在九霄云外。 嘴上不饶人,可抓住了儿子的手之后,令妃顿时心痛起来。 “我儿,你怎么还瘦了!” “嗨!” 二皇子把鹦鹉的笼子递给下人,一屁股就坐在桌前,拿起糕点往嘴里塞:“别说了娘,天气热得慌,儿臣现在的舌头也挑剔了,府上的厨子没一人有能耐的,儿臣就想念母妃宫里的饭菜!” “原来是嘴馋了,等着!” 令妃招来宫女,连说了几道二皇子爱吃的菜,让御厨房赶紧备上。 二皇子以余光望向母妃,见她似乎被自己哄得忘乎所以,心神一动。 “对了母妃,您宫里还有没有懂得做青梅片的姑姑,你把姑姑赏给儿臣如何?儿臣最近想尝尝青梅片。” “什么青梅片?” 令妃绞尽脑汁,也未想起是什么东西:“你糊涂了吧?母妃宫里哪儿有这样的人?” “有啊!” 二皇子咀嚼着,声音含糊不清:“儿臣还在皇家学院念书的时候,母妃身边就有做青梅片的姑姑,那时候每逢夏季,儿臣都能吃上姑姑做的青梅片,母妃自己不记得了么?” 所有皇室宗亲的子弟都可以进皇家学院念书,只是何时离开得由学院的夫子评定。 越晚离开书院的人,越会被视作天资愚钝,难成大器。 成年的五个皇子里头,只有他十三岁才离开皇家书院,其次是十二岁的五皇子。 正因如此,他才成了五个皇子里头差事最差的…… 可,他之后就不是了! 趁着老五被禁足,他得赶紧把半部《造物》拿上手,一举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 “你说的是……兰香姑姑?” 令妃好像陷入回忆,长出细纹的眼角闪过泪光:“兰香姑姑都故去十年了,你竟然还记得她。” “想姑姑做的青梅片。” 本来只是说一说,此刻的二皇子却不知为何食不下咽:“母妃,姑姑故去之前,可有把做青梅片的法子交给谁?” 当然没有,否则也不至于十年来都未再尝过青梅片。 令妃摇头,声音沉重:“青梅片制作麻烦,从来都是姑姑负责,母妃也没想过她会这么突然的去了,哎……” “儿臣听说姑姑死后的抚恤银两是她的亲人来领,母妃可知道这些亲人去哪儿了?也许,这些人手上有青梅片的制作方子呢?” “兰香姑姑是梅州人。” 令妃沉思了一会儿:“她的亲人应该还在梅州,不过都过去十年了,母妃也说不准。” 第89章 恐惧与反感 二皇子陪着令妃吃完饭,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 “母妃,儿臣先走了,儿臣不在之时,就让这只玄鸟鹦鹉陪娘说话,儿臣告辞!” 月上梢头,令妃站在宫殿门前的台阶上目送二皇子走远,月色下的她浑然一种走过半生时光的温柔。 然而,二皇子的背影消失的一瞬,她脸色一沉。 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唰——” 她转身进宫,宽大的袖子在身后甩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快,去把李玄找来!” 李玄,工部员外郎,官居五品,地位不高,却因为职要可以随时离开京城。 知子莫若母,老二三年前才有自己的王府,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到二十多岁,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自己能看不出来? 十年前,兰香姑姑病死之前,正好是护国将军府满门抄斩! 兰香,全名宁兰香,初一看,她与护国将军府越家扯不上关系,可护国将军夫人,越辞的老祖母刚好姓宁! 兰香姑姑跟了她大半辈子,她从未想过姑姑会和护国将军府扯上关系! 十年前,因为护国将军谋逆的案子,整个上京都笼罩着黑暗的气息,这股黑暗在森严的皇宫里更甚。 那一年,所有宫人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办不好差事被主子们迁怒。 连她贵为妃位,十年来养尊处优,想起那段日子,也仍然觉得潮湿冰冷,恐惧绝望! 终于,护国将军府满门抄斩,这件事可算要画上句号了! 尘埃落定之日,宫里的下人各个都松了口气,她也随之过上了一段安稳日子。 可忽然有一天,兰香姑姑跪在她面前,说了一段至今都让她心悸的话。 ‘娘娘,求您救救越世子,他才十二岁,他这年纪流放西域怕是会出人命的!求您了,您向圣上求求情,饶过越世子一命!’ 当时,越辞还是护国将军府的世子。 说起来,如果越家没有倒台,今天越辞的地位可要比她的二皇子还尊贵。 求情?这是触圣上的霉头。 她没答应兰香姑姑,而是追问兰香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问之下,才知晓兰香竟然是护国将军夫人旁支的亲戚! 护国将军夫人出身西北宁家,宁家世代习武,直到西北动乱,宁家才分成几支,具体如何分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兰香一家放弃习武之后开始经商。 结果一家子锒铛入狱,兰香从此进了宫。 许是从前护国将军夫人宁氏可以进宫,兰香和宁氏彼此相认了。 或许在令妃不知道的地方,宁氏还帮过兰香。 兰香记住了宁氏的恩情,才有了当时的想法。 她当时念着兰香伺候自己这么多年的份上,耐着性子分析利弊,试图让兰香知晓,只有越辞去了西域,他才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 可兰香忽然大哭,大喊越家是冤枉的,是被余家陷害的! 疯了疯了! 余家,当今的皇后就出自余家,皇后的亲生父亲更是圣上的心腹! 听了这句话起,她就知道兰香不能留了。 …… “嘭!”的一声,令妃把描金建盏扫落在地,冷嗤一声。 “好个孽障,都过去了这么久还能出来祸害人,自己过不上好日子,就想害得本宫和老二跟他一样惨?做梦!” 令妃带着岁月痕迹的眸子一闪,前户部尚书嫡女的利落,在这一刻淋漓的展现。 宫门。 与二皇子前后脚离开的,是林梦月。 嘉陵郡主万般不舍拉着林梦月的手:“真希望郡主府尽快修好,干娘已经巴不得跟婵儿彻夜长谈了!” 林梦月笑着:“快些回去,晚上露水重,干娘身子也不好。” “你还记挂着我的身子。”郡主更加不舍:“月中之时,婵儿可别忘了来看我!” “干娘放心……” 林梦月说着,站在她身旁的丫鬟赶忙提醒:“县主您忘了么,月中是靖安侯的寿宴,帖子送去了府里,您还要去贺寿。” 她眸光一闪,带着歉意望向郡主:“干娘,是婵儿不好,婵儿竟然把姜威姜大人的寿宴忘了,还答应来看您,婵儿只怕要失约了。” 姜威,是同名…… 郡主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不碍事,婵儿不来也好,只是这靖安侯是?” 有戏! 林梦月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巧笑倩兮:“靖安侯姜威姜大人,早年在三江总督府衙门当过差,也是之前婵儿同您提起过姜大小姐的父亲,姜大小姐如今没有母亲,想必过的孤独,记得姐姐在世的时候跟姜小姐有过往来,婵儿也想替姐姐去看看她。” 早在回京之前,她就以跟姐姐通信件为由,同嘉陵郡主说了一些上京的情况,同时旁敲侧击郡主为何不嫁人。 从她知道郡主在三江府待过一段时间之后,她就隐隐猜到。 嘉陵郡主一定是在三江府对姜威一见钟情,所以前世郡主见姜威过得如此凄惨,才会心软嫁给他! 果不其然,听了三江这地方,郡主的眼眸都亮了,只是下一秒就闪过厌恶。 “姜大人的寿宴,婵儿只管去,就是这姜小姐……” “莫不是忘了你姐姐最后寄给你的那封信么?信上都说了,是喝了姜大小姐敬的酒,你姐姐才被人骗进偏房失去清白,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依我看,这姜大小姐绝非善类,你最好别去见她为好。” 林梦月敛起眼,藏起得逞的神色:“可……郡主,姐姐之前寄的信都说姜大小姐待她极好,婵儿觉得其中定有一些误会!” “婵儿,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是上京,不是咱们的金陵!” 嘉陵郡主忽然觉得极有必要让义女知道‘人心险恶’,她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主意。 “要不这样,婵儿,你去参加寿宴之日把干娘也带上,如何?” 林梦月笑得灿烂:“好啊,婵儿巴不得呢!” 有郡主和县主驾临姜威的宴会,就凭姜威趋炎附势的性子,知道了怕不是跳起来? 继而摇头摆尾的把她们奉为姜家座上宾。 她忽然有些期待,不知姜寒烟见到自己的脸时,该是什么反应? 是害怕,还是后悔? 或者气的暴跳如雷? 姜寒烟啊姜寒烟,你害我失去清白的账,我们得慢慢的算! 第90章 审死士 “啪——” 绣着华丽花纹的荷包被抛起来,落下又抓在手里,接着抛起,接着握住。 昏暗的室内,羊毛织成的毯子一角从摇椅上安然垂落,只见一道修长的身躯倦懒仰躺在上面,两条颀长的腿交叠着,脚尖随着摇椅的摆动,一下下轻点着一旁的桌角。 “啪!” 荷包被越辞精准的抓在手里。 这时,只听一道细微的开门声,摇椅后的石壁上开出一道黝黑门缝,门缝里的黑暗正逐渐扩大。 青锋从黑暗里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没有消散的血腥气。 “王爷,那死士还是不肯招!” “那就接着用刑。” 青锋皱起眉头:“不能再用刑了,再继续,人就死了。” 余家训练出来的死士骨头真硬,他们挖指甲的竹片都用断了三根! 这会儿,死士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都不敢下狠手了。 越辞默了默,问了句南辕北辙的话:“对了,青靡什么时候到?” “上次送信时,已到兖州了,按照脚程,最迟明晚她就可以回了。” 青峰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恐惧。 实话说,他一点都不想和青靡这个疯婆子当差,虽然同为青字辈的。 “好。” 越辞起身,伸了个懒腰,修长的手臂和宽肩舒展,背后的动作看起来仿佛一只将要腾飞的雄鹰。 “先不用刑,青靡来了让她给死士治一治,身体好了接着审。” “走,随本王出趟门!” …… “卖鱼,新鲜的鱼嘞,便宜卖嘞,二十文一斤——” 护城河边,一个挑着担子的贩夫吆喝着走过,脸上是朝气蓬勃,他声音洪亮,想必生意不错。 然而,临河茶楼上的越辞听见这吆喝声,来去了好几回,贩夫一条鱼也没卖出去。 他勾唇一笑:“这鱼贩子,怕不是外来的。” 青锋却不解,头探出窗外一看,鱼贩子样貌衣着都寻常,瞧不出什么,可他吆喝的口音却明显是上京的味道。 “王爷猜错了吧?我倒觉得,他应该就是城里的。” 越辞低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叶蛋,二话不说磕在青锋额头上,戏谑道:“你没发现,护城河上摸鱼捞虾的渔夫都少了么?” 青锋躲闪不及,被鸡蛋敲了个正着。 “是少了呀,上次有个渔夫大庭广众的从河里捞出一只人手,人都快吓死了,谁还敢摸鱼?可,这跟鱼贩子是哪儿来的有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知后觉的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王爷英明。” 自从护城河里捞出尸体之后,城里的百姓们,还敢吃鱼和虾? 就算有人敢吃,也有渔夫敢捞,鱼和虾的价格也低到了一个廉价的地步,五六文钱一斤都有人嫌贵。 而这鱼贩子,不光挑了满满两木桶的鱼,还敢叫二十文的价格,怕是不知晓护城河上发生了啥事的外地人! 见他反应过来,越辞又问:“沁芳书斋和杨花潼,最近什么情况?” “余管事逃了之后,余家人就派了新的掌柜上衙门,自认管教不力,自请封了书斋,封条现在还没揭呢。” “至于杨花潼,最近也歇业了,杨花潼对外的东家丁广也在四处花银子打通关系,尤其想要收买大理寺卿,此举看似病急乱投医,实际是奉了余家人的命,一则打消外界对杨花潼和太子盛熤之间的关系的怀疑,二则为杨花潼洗清之后摆上明面铺路。” 杨花潼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有着种种猜测,并没有随着钦犯的死而销声匿迹。 这是因为杨花潼对外的东家丁广,此人来历不明,据说背后没有靠山。 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无依无靠的人竟然把杨花潼做的越来越大,极难不让人怀疑。 丁广背后的靠山,一定地位超然! 余家慌了,这才不得不交代丁广四处给人送礼,营造一种给自己左右逢源的假象。 好让一些看不清真相的人更加眼花缭乱。 只是他们刑部一插手,余家不敢在在杨花潼里卖石散的生意,最近已经有打算撤出京城的意思。 可杨花潼不能就这么弃了。 余家人想把杨花潼洗白了,恐怕盘算的是把风月场变成情报楼的算盘。 越辞呷一口浓茶:“先盯着,等杨花潼开张当天,咱们以涉嫌倒卖私茶的名义再查一遍! “是!” 青锋刚应声,却发现护城河底下走来一支骑兵。 “王爷,大殿下练兵回来了!” 越辞起身:“总算是把人等来了,走。” 大皇子盛烽,时任京畿兵马司提调,正四品的官职,看似低了些,但却有调动兵马的实权,上任几年来,他亲自领兵围剿了京畿一代的山匪,立过几次功劳。 论功行赏,再加上大皇子的资历,他早该升官了。 可奇怪的是,圣上在朝堂上只字不提提拔这个长子的事。 高不成低不就,搞得盛烽在朝中的地位比较尴尬。 这一点,盛烽自己也明白,所以他最近包揽了兵马司新兵的训练任务,三不五时就出城练兵,忙得没空上朝,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他已经好几天未回府见过妻儿了,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 “啊——”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断线风筝般的飞出来,沙包一样摔在大街中央。 “刑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撤离,否则生死无论!” 大刀出鞘的声音响起,几道身影将摔在街中央的人团团围住,百姓“哗啦”一声散了,行动有序,仿佛这样的事并非第一次发生。 不远处的盛烽勒住马缰,皱着眉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见穿着一身青金色圆领袍,腰间赤金腰带勾勒得身材劲瘦挺拔的越辞,从店里出来,眉目冷冽。 “沁芳书斋的余管事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人就是你,你敢说不知道他的去向?” 刑部办案真真是霸道蛮横,半条街的人都被吓得不敢出门,偌大的街道上,顿时只剩下他的人,以及盛烽身后领的兵。 盛烽身上的金色甲胄最是显眼不过。 被围住的男人见了他,顿时眼前一亮:“救命,大人救命,刑部的人要屈打成招!” 盛烽知道,自己现在绕道也来不及了。 第91章 你管的起么? 盛烽打马,来到越辞跟前,翻身下马。 “原来是司寇大人,大人办案,下官本不该打扰,只是你当街行暴,此举恐怕不妥。” 刑部掌天下刑罚,虽是六部之一,近年来却因为受圣上的重用,地位隐隐有凌驾于其他五部之上的势头。 刑部大司寇更是官居一品。 身为四品的兵马司提调,盛烽见了越辞也得低头。 他虽然是四品官,可身上流淌着圣上的血,刑部的人也不敢冒犯,手上握着的刀下意识收了收。 刀一收,摔吐血的男人抓住机会,连滚带爬,抱住盛烽的腿:“大人救命,小人真不知道余管事的下落,小人真的不知道!” “你……” 盛烽一惊,差点没把脚上的人踢出去,就见越辞带着玩世不恭的笑走上来。 “原来是大殿下,失敬失敬。” 越辞敷衍的行一个拜礼,眼里完全没有敬意:“只是大殿下未免太多管闲事,圣上下旨,让下官全力督察此案,当街行暴也是迫不得已,大殿下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上朝参下官一本。” 他说着,眉眼皆是桀骜不驯的傲然。 让人见了难免生出厌恶。 可盛烽因为母妃早逝而无人庇护,见惯了这样倨傲的神色。 越辞这人,最近总在风口浪尖上,他可不想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他紧绷着一条腿,无奈的望了脚下人一眼:“我救不了你,可你要是真的不知情,就早日同司寇大人交代清楚,也省去些许皮肉之苦!” “若是听明白了,就放开我的腿!” “您是大皇子,只有您可以救小人,小人真的啥也不知道啊!” 可这人显然把他当成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刑部要屈打成招,小人去刑部一定会死的,求大皇子救命!” 许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这人竟然爬起来紧紧拽住盛烽的手:“求您了,求求您了!” 盛烽被这人癫狂的模样吓得退后一步,狠狠挥手把人甩开,满脸无奈。 “要么你进刑部大牢受审,要么就在这里把话讲清楚,你选择后者,我或许可以救你一命,可你要是不讲!” “呵——” 越辞忽然冷笑一声,抬手一挥:“大殿下日理万机,我刑部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来人,把人带走!” 话音一落,青锋疾步上前,一个手刀劈在此人后颈。 这人白眼一翻,失去意识昏倒在地,两个挂着刑部腰牌的人上前,动作娴熟得把人拖走了。 把人拖走之后,刑部之人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功夫,跟盛烽打照面的人顿时只剩下了越辞和青锋。 “不知大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越辞说着,黑漆漆的眸子紧锁在盛烽的脸上。 “什么话?” 盛烽在几个皇子里,因为习武的缘故,身姿硬是比其他几位高出了一个脑袋。 可跟越辞面对面,他却惊讶的发现,眼前人竟然与自己一般高! 越辞忽然发笑,唇角上扬,眼睛附近的肌肉却一动不动:“这句话是,在其位谋其政,你一个兵马司提调,还管不着我刑部头上来了,我刑部掌管天下刑罚,你想的起—— 管的起吗?” 他的嘲讽并不尖酸,却刻薄到了骨子里。 盛烽眼眸一暗,外人不知情,他却非常清楚。 早年间,他还未加冠,见太子欺负老五,欺负的狠了,老五甚至被太子推进池子里! 某次,他实在见不惯,利用自己长子的身份处置了几个太子的下人。 处置几个下人而已,他以为并无大不了。 却不想第二日就被喊去御书房,他并没有见到父皇,文忠公公暗示他赶紧跪下。 一跪就是一整天。 白天,宫人在御书房门前来来往往,落在他身上的讥讽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他不明白为什么,直至入夜他才见到父皇。 父皇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子是何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想的起,管的起吗?’ 原来同为儿子,太子在父皇的眼中天生就比他们高一等…… 盛烽眼神一晦,面色不改:“多谢司寇大人指教,下官谨记。” 他的谦卑似乎让越辞大为欣喜。 “既然大殿下明白,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越辞转身,来时无比傲然,走时气势不减,还带了一丝轻狂。 盛烽忽然恍惚,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诟病越辞罪孽的出身,咒骂他不配活着。 可他不仅活着,还活的肆意张扬,来去风风火火。 许是他出神得有些久了,副官上前提醒:“大人,咱们该走了。” “是,走吧。” 盛烽这才回过神,翻身上马:“驾!” “驾——” 身后的兵马跟着动起来,街上也跟着热闹起来,仿佛刚才两人对峙的一幕并未发生。 走出了一段距离,盛烽才敢低头摊开握住缰绳的手,手心里多了一颗白色的蜡球,用虎口一捻,蜡球就挤压开一条缝,隐隐露出里面泛黄的纸条…… 这东西,是刚才犯人抓住他的手时塞给他的。 “在其位,谋其职吗?” 他重新攥紧马缰,任风把自己的低语吹散。 另一边。 马车上,昏死过去的犯人睁开眼,就见越辞和青锋钻进来。 “王爷,这就成了?” 越辞勾勾唇:“只要大殿下还想要一条活路,那就必须得成。” 大殿下表面虽不得宠,可得圣上身边暗卫庇护的皇子,除了太子,也就只有大皇子了。 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 而坏消息是,余皇后察觉了此事。 “那就好!无垢寺的烂摊子总算是丢出去了!” 那人说着,脸上的骨肉蠕动起来,迅速恢复了自己的脸。 如果老黄在此,一定可以认出,这是青影。 …… 朱雀街的琉璃宝轩。 二楼雅间,下人把姜威带进来道:“殿下,姜大人到了。” 盛熤用扇子指了指一旁空着的位置:“姜大人来了,快坐!” “多谢太子殿下赐座!” 姜威小心翼翼的坐下,斟酌着用词,开口道:“下官今日来找殿下,是因为家女最近练字的功夫长进,想请太子殿下鉴赏一二。” 姜寒烟还会写字? 盛熤顿觉有趣:“什么字,快拿出来让孤瞧瞧!” 说起来,最近忙于杨花潼的事,他都没有好好跟姜寒烟见上一面,心里痒的紧! 第92章 送请帖,准备勾魂香 一想起姜寒烟容色倾城的脸,盛熤就开始心猿意马。 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姜威就知晓,自己的打算成了一半。 从怀里掏出几张字帖,姜威双手奉上道:“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抖开字帖,只见上面写的是大魏子民耳熟能详的诗句,底部盖了个姜寒烟名字的印章。 诗句并没有多么深意,盛熤乍看之初有些失望,心想,为何不是诉衷肠的俳句? 不过细瞧字的笔韵,他又暗暗满意。 写字并不是他的特长,可身为太子,他见过不少名家大师的墨宝。 姜寒烟的字,虽不及笔力遒劲隽永,可称一句下笔浑然有力,倒也是不为过。 而且她的字不似姑娘家的簪花小楷,反而大方端正,博雅,坦然,自有一股吸人眼球的美感。 他点点头:“姜大人是为姜小姐请了名师呢,姜小姐书法进步的竟如此之大!” 之前,姜寒烟写过的字他也见过,虽不至于丑得不堪入目,可就是上不得台面,跟如今的字相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自己看中的女人终于拿得出手了,这让盛熤怎能不满意? “下官并未给小女请名师。” 姜威干笑着:“许是小女悟性高,她最近看了几本临摹的字帖,练了几天字之后笔力就突飞猛进,下官其实也颇为惊讶!” 他夸张一些,兴许太子的兴趣就更重,巴不得马上把姜寒烟这个逆女收入东宫才好! 果不其然,盛熤瞪大了眼:“姜小姐竟如此了得,那本太子可要亲眼见一见了!” 姜威顺势掏出请帖,腆着笑脸:“实不相瞒,三日后就是下官的寿宴,下官斗胆请太子殿下光临寒舍,顺便让小女亲自为殿下表演写字。” 见此,盛熤哪儿还不明白? 瞧姜寒烟写字是次要,请自己参加一位三品侯爷的寿宴才是主要的吧? 想着姜寒烟引人遐想的脸,他欣然收下请帖:“姜大人寿宴,孤一定到!” “那下官就恭候殿下光临!” “行!” 盛熤站起身,把姜寒烟的字帖一折,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字帖孤也一并带走,姜大人告辞。” “太子殿下慢走!” 姜威笑得脸上的细纹堆起,仿佛褶皱的树皮。 然而等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就垮下脸,问身边的下人:“勾魂香准备好了吗?” “回侯爷,早就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姜威眼中寒意散去一半,趁着太子对姜寒烟还有兴趣,他就是强塞,也要把人塞进东宫里! 他的寿宴就是最好时机。 勾魂香是一类迷情香,吸入此香的女子会失去神智,缠着男人求欢! 只要太子一出现在他的寿宴上,他就让闻了勾魂香的姜寒烟写几个大字,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姜寒烟推向太子身上,不怕姜寒烟入不了东宫! 若是以往,他是绝不肯用此下作手段。 可姜寒烟性情大变之后,实在是太让人忌惮了! 关键,姜寒烟这逆女,会用毒! 虽然她毒的都是下人,可谁说得准她的心思? 万一,某天她忽然发疯,想毒死整个侯府的人怎么办? 与其把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不如先送出去! 太子殿下尊贵无比,谅姜寒烟敢下毒也要掂量三分,而且等把她送给了太子,自己再提醒太子也不迟。 不然,一直把姜寒烟放在身边,他就是吃饭喝汤都要先拿银针试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实在是不想过了! 这么想着,姜威忽然恨不得一睁眼就是三天后。 太子走后不久,他也跟着离开了琉璃宝轩。 见姜威坐上靖安侯府的马车,藏在角落注视这一幕的男人,脚步一转,回了安国公府。 “哦,你说姜威见了太子殿下?” 林梦月喜出望外,她正愁收买不了太子的人,可她运气不错,来了瞌睡就送枕头。 上辈子她活得久些,经历了几个皇子夺嫡,也见证余皇后给圣上下慢性毒药被发现,余家倒台。 护国大将军府谋逆一事翻案,圣上含恨暴毙而亡,西域勾结北狄进犯大魏。 庸宁王起兵镇压,从此坐上王位。 一件件事,她都有过经历。 这一世,她要站在越辞身边,自然要为他扫清称王之路的一切障碍。 太子盛熤,就是其中必须除掉的绊脚石! 可眼下太子背后的余家仍如日中天,想扳倒可太难了,如果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或许可以简单一些。 既然嘉陵郡主确实喜欢姜威,而自己也将害了她女儿性命的份上,送姜威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也未尝不可。 林梦月靠着椅背,思索起来,得赶紧找机会让嘉陵郡主嫁给姜威才行。 等郡主怀了孕,姜威有了后代。 还怕他不肯听郡主和自己的话? 在她看来,以姜威好大喜功和趋炎附势的性子,他在此时见太子,八成是想请太子参加自己的寿宴。 先是她和义母嘉陵郡主,又是太子殿下,姜威这场寿宴可真是热闹! 既然都这么热闹了,再多一人又何妨? 太子都在了,皇后亲定的太子妃如何能不在! 赵丹姝不是喜欢太子么? 太子不是贪恋姜寒烟的美貌么? 她忽然想知晓,赵丹姝这辈子的对手换成了死而复生的姜寒烟,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期待的同时,她也庆幸。 尽管不确定死而复生的姜寒烟是不是有前世的记忆,或者她根本就是孤魂野鬼,凭自己如今的县主身份,没人敢跟她较量! 这辈子,谁也别想跟她林梦月抢男人! 把思路理清楚之后,她磨墨提笔,笔走龙蛇的写着。 …… 靖安侯府,姜寒烟刚从外面回来。 簟秋就火急火燎道:“大小姐,不好了!您外出之时,侯爷进过您的屋子,还带走了您练过的字帖!” 字帖? 姜寒烟往书桌上一望。 果然,她压在镇纸底下的练字帖不见了! 她暗叫不好,字帖这类东西,在封建的大魏能让人联想起的东西可太多了! 不过姜威既然拿走,恐怕是要不回来了,眼下该考虑的问题是姜威为什么知道她有练字的习惯? 好个老东西,肯定又收买了自己院里的人! 第93章 安胎药方,拿钱来买! “小姐,咱们要不要去找吴姨娘,让吴姨娘找寻机会把您的字帖要回来?” 簟秋提议道。 “不。” 姜寒烟摇头,庆幸自己未与侯府的任何人提过假造户籍之事。 “姨娘忙着操办寿宴的事,这些琐事就不必惊扰她了。” 提起寿宴,她顿时明白自己的字帖被姜威送给了谁。 渣爹还敢做未来国君的国丈梦! 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连生孩子都要靠她帮忙的人,敢算计到她头上?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她对不起这一身的医术! 姜寒烟眼珠子一转:“陈姨娘的肚子几个月了?” “今日府医来诊平安脉,称侯爷寿宴过完,正好坐满三个月。” “准备一碗安胎药,我去看望陈姨娘,对了,我去的时候记得把动静闹大一些。” 最好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她带着一碗“安胎药”见陈姨娘。 簟秋离去之后,姜寒烟在脑海里琢磨一张脉象摸不出异常的断子绝孙药药方。等陈姨娘坐稳三个月,不管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她都要让姜威再也生不出孩子。 只有这样,作为姜威最后一个孩子的养母,吴霜才能高枕无忧。 果然,姜寒烟刚踏进陈姨娘的院子,姜威就收到了消息,带上府医火急火燎的赶来。 “姜寒烟!” 姜威踏进陈姨娘的屋子,见到的就是姜寒烟‘诡笑阴森’的给陈姨娘喂药画面! 他身躯猛的一颤,恐惧和不安在心头弥散开来:“你在干什么?” 最后一口汤喂进陈姨娘的嘴里,姜寒烟把空荡荡的碗一翻,笑意不达眼底:“父亲为何此番表情,搞得女儿好像是给姨娘喂毒药一样!” 毒药? 姜威大脑嗡嗡的响,忙不迭拉过府医:“去给姨娘诊脉,去!” 然后,他指着‘幸灾乐祸’的姜寒烟:“你给我出来!” 陈姨娘被他一副疯癫模样迷惑的满头雾水,轻握着大小姐的手道:“侯爷今天怎么了?大小姐如此乖巧的人,也未犯错,侯爷为何冷眼相待?” 府医上前,她挥挥手让人下去:“刚喝了大小姐的安胎药,精神头好着呢,就不必劳烦府医诊脉了。” 她比谁都清楚,如今锦衣玉食的日子并不是靠肚里的孩子得来,而是吴霜和大小姐的照顾。 在此之前,白姨娘也曾怀过孩子,也曾锦衣玉食过,可是呢? 王氏容不得人,使手段打掉了白姨娘的胎,白姨娘的生活从此一落千丈。 她只是不会讨好人,并非不明白道理,想要后宅地位高就要得到侯爷的宠爱,想要后宅的日子过得舒坦,则要得到主母的宠爱。 可如今她不年轻了,侯爷的宠爱又能维持几年? 倒不如向吴霜和大小姐示好,兴许后半辈子就有指望了。 而且吴霜早跟她坦白了,不就是打自己肚里孩子的主意么? 挺好! 反正她当初是以奴婢的身份卖进侯府,之后被侯爷抬成姨娘,她连娘家都没有,生下了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养,还不如交给有些身份的吴霜。 吴霜要孩子,她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交易罢了。 姜寒烟望了陈姨娘一眼,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意,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是啊姜侯爷,我乖巧得很,也没犯错,你如同瞧仇人的样子望着我,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见陈姨娘面色红润,精神不错,姜威稳住心神,严厉道:“你还知道自己是我的女儿,你就这么管你爹喊姜侯爷?” “赶紧过来,陈姨娘身子未稳,别打扰她休息。” 一面说着,他一面以眼神逼迫府医挤上去诊脉。 姜寒烟忽然发笑:“女儿不是拿不定爹的心情吗? 原来爹是担心女儿冲撞了陈姨娘,爹直说就好,女儿让开便是,那么大年纪人了,爹为何还像个小毛孩?” “噗嗤——” 陈姨娘忍俊不禁,方才姜威咋咋呼呼的进来,可不就像个小毛孩! 她不笑还好,一笑,姜威脸都青了。 “你你你,尖牙利嘴,出来!” 姜威气急,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姜寒烟觉得无趣,干脆起身,松开陈姨娘的手:“确实是姨娘的肚子要紧,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姨娘好好休息。” 陈姨娘笑的温柔:“好,等姨娘的胎儿稳住,定常去大小姐的满庭芳问安。” 屋外。 姜威隐忍不发:“你个逆女,你以为自己瞧两本医书就真是大夫了?还敢给陈姨娘乱喝药,要是她的肚子有所三长两短,我定要拿你是问!” 之前只有两个女儿,不少人都笑他命中无子,定是上辈子做了罪大恶极的事! 现在他三十九岁的年纪,还能让姨娘怀孕,哪怕此胎生下的是个姑娘,以前笑他的人也要气得咬碎了后槽牙! 所以,就算是为了出口恶气,他也不能让这一胎有半点闪失。 姜寒烟也不装了:“你不问自取,拿了我的字帖,我自然有样学样,不问自取你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你——” 姜威手一抖,转身就要冲进屋里。 而此时,诊脉的府医也正好出来:“回禀侯爷,陈姨娘的脉象很稳,喝了大小姐的药之后,陈姨娘头疼的毛病似乎有所缓解。 而且小人尝过碗里剩下的汤药,依小人看,如果能让陈姨娘一直喝大小姐熬的安胎药,陈姨娘将来生下的孩子必定健康茁壮,无灾无病!” “真的?” 府医拱手:“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这府医,从来都是自己的心腹,姜威信得过他。 姜威顿时喜出望外:“好好好,你先下去。” 送走了府医,他又望向姜寒烟:“算你识相,还知道是非对错,只是你把安胎药的方子交出来,我就饶了你此次,不然,别怪当爹的心狠!”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这可是能拿来当传家宝的东西,你张口就要?你觉得我可以给你?” 姜寒烟瞧傻子似的望着姜威,话锋一转:“给你也可以,拿钱来买!” 见过赵丹姝之后,她想了一夜,就这么走了实在太便宜姜威。 她得把原身娘云棠君的东西全拿回来,这就罢了,还要看着吴姨娘和陈姨娘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整个姜家,唯独姜威身上,不可以有一分钱! 第94章 三千两银子 姜威瞪大了眼,错愕的望着眼前姜寒烟。 “你的教养都进狗肚子里去了?我是你爹,你管自己爹要银子?” 就连姜寒烟的命都是自己所给,她不戴恩戴德,感谢自己的生养之恩就罢了,竟然还有脸反过来找他要钱? 族老说的果然不错,姜寒烟这逆女果然是个赔钱货! “你还有脸提教养?” 姜寒烟冷嗤一声:“你是养而不教!” “姜雪在姜家的时候,你什么时候给我请过夫子,什么时候想过送我去念书,你也没教过我,怎么敢提教养?” 在原身的记忆里,自己做错了事只会被打手板,跪祠堂或者禁足思过。 姜威什么都不提,任由王氏处罚自己,有真心待自己好的下人,也被王氏一个个找借口赶出府。 从未有人教过她。 如今,姜威竟然指望她能无师自通这些道理? 更何况,一物换一物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姜侯爷若是没钱,那就算了。” 留下一句话,她转身就走。 见她要走,姜威的心无端一慌,赶忙追上,把人拦住。 “放肆!爹都说了,你之前的委屈,爹一概不知,你要怨就怨王氏!” “陈姨娘肚里的孩子可是你的弟弟妹妹,若是个弟弟,你这辈子也有了倚仗,日后嫁进别家,人家才不因你没有兄弟姊妹看轻了你,这对你也有好处不是?你赶紧把安胎药的药方拿出来!” 姜寒烟上下打量姜威,暗自腹诽,眼皮子这么浅,难怪姜威官居三品还是被人瞧不起。 “我说了,想要药方,拿银子买!” “你——” 姜威噎住,伸手指着油盐不进的姜寒烟,气的说不出话:“行,你去账房拿一百两银子,把药方给我!” 一百两? 打发叫花子呢! 她随手一张药方,张氏医馆的郎中都以一整套银针作为答谢,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尚且这样,瞧瞧眼前的姜威,她都替原身身上流着姜威的血感到害臊。 姜寒烟果断越过他,雷厉风行走出陈姨娘的院子。 “站住!” 姜威在后面怒喝,以为姜寒烟会因此停下脚步,却不想她越走越快。 “爹的话,你都不听了!” 走上石子路了,姜寒烟再次被姜威伸手拦住。 姜威气喘吁吁:“一百两不够,你还想要多少?” 这才几步路? 姜寒烟回头一看,姨娘的院门不就在跟前么?至于喘成这样嘛,虚的跟七老八十的人一样…… 她正了正神色:“三千两,少一个子都不卖!” “三千两!”姜威嘴巴张大,近乎吞得下一个拳头:“你当姜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三千两很多?” 姜寒烟开始扳手指:“姜雪十二岁时,瞧上一副珍珠头面,价值一千五百两银子,你不也是大手一挥买下来了?还有去年,姜雪染了风寒,大病一场,全京城只一件的白狐皮大氅价值也是三千两银子,姜雪哭闹着要买,你犹豫过吗? 如今我所要,也不过是一个大氅的银子,你嫌贵什么?” 姜威再也找不出话来反驳,指着姜寒烟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去账房取行了吧?把药方子给我!” 姜寒烟把嘴一撇,果然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之前的原身就是不明白此道理,才过得这么惨。 “三千两只是刚才的价格,现在可不是了!” “你还敢讨价还价!” 姜威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可姜寒烟只冷着眸子上前一步,姜威吓得一个踉跄:“逆女,你还想干什么……” “我可不似你这么无耻,除了三千两银子,你还得把自己收买的下人带走,少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 听了这话,姜威眼神一虚,顿时不敢瞧姜寒烟的脸,干笑道:“爹只是关心你,怎么能是收买?” …… 最后,三千两的银锭子一到,姜威收买的嬷嬷也被踢出了院子。 姜寒烟才毫不吝啬的给出药方。 只是姜威的算盘恐怕要失算了,这安胎的方子是根据陈姨娘的身体情况来用药的,对于陈姨娘而言是苦口良药。 可对于体质不一样的其他人来说,这药方就跟寻常的补药没任何区别,甚至因为某些药材的分量不足,达不到进补的目的。 把银锭子收好,姜寒烟哼着曲儿躺倒在小榻上,得闲饮茶:“华年,给本小姐泡一杯新茶来!” 她听见华年沉缓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华年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姜寒烟从小榻上起来:“怎么了?” 只见华年站在茶桌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字条,她正对着字条上的内容瞪眼,似乎震惊也恐惧。 而纸条的背面,写着周六二字。 很快,她就把字条送进小姐手里:“小姐,你看!” 姜寒烟接过字条,默念道:姜威出门见太子,送字帖请帖,还准备了一包勾魂香。 “勾魂香是什么东西?” 她问道,总觉得这名字念出来,并不是啥好东西。 华年唇瓣轻颤:“大小姐,勾魂香……就是迷情香。” 府里的女眷,除了侯爷的姨娘就是大小姐,她就是再蠢,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侯爷买这东西是用来对付谁。 可,侯爷是大小姐的亲生父亲啊! “呵。” 姜寒烟冷笑一声,翻过纸条背面一看,‘周六’的署名,工工整整写在上面。 华年一看,就道:“是周六送来的消息?我以为小姐真把周六送去了庄子,原来是安排他出府盯着侯爷去了!” “嗯。” 姜寒烟眯了眯眼,真正的周六早就被越辞解决了,留下这张字条的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只是,他还敢来? 用五千两银票,欺骗她是五千两黄金的贱人! 骗她银子也就算了,假扮周六逃之夭夭的烂摊子,还是她来解决的! 在心里骂完,姜寒烟把纸条丢给华年:“拿去烧了。” 华年吹亮火折子,走向火盆边毁尸灭迹,回来皱着眉头:“大小姐,侯爷寿宴之日,您要不然称病,别去了?” “不行。” 姜寒烟摇着头:“他把太子请来,打的就是把我送入东宫的主意,他怎么可能允许我用如此蹩脚的理由逃避过去?” 第95章 左右侧妃人选 华年有些慌了:“那奴婢去把吴姨娘请来,或许她有法子!” “别去了,吴姨娘肯定不知道。” 姜寒烟把人喊住。 寿宴的事是吴霜一手操办,客人的名单和座位的席次都由她来拟定,如果寿宴要请太子,她肯定第一时间来告诉自己。 眼下吴霜既然没来,就说明姜威把她也防备进去了。 或者是先斩后奏,太子接了请帖,姜威才去交代吴霜提前准备。 “那奴婢去请赵小姐,赵小姐知道了这件事后,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姜寒烟点点头:“那你替我磨墨。” 其实请赵丹姝没有必要,她自己可以解决,就是不忍心见华年这么担心。 而且她就是写了信,赵丹姝也不能来,更不应该来。 一则,姜威跟赵太师没有往来,请帖也不会送往赵府,赵丹姝来了比较尴尬。 二则,三品侯爷的寿宴竟然引得太子亲自登门贺寿,这件事肯定迅速传遍全城,到时候赵丹姝也来,岂不是变成了对太子穷追不舍? 虽说赵丹姝是皇后钦定的太子妃,可这类消息传出去也不好听。 以赵丹姝的头脑来看,她也不会蠢笨亲自而来。 不过,把这件事告知于她,确实多了个人帮自己想办法。 信上盖了火漆印,姜寒烟道:“辛苦你一趟,送去赵府。” …… 刑部衙门。 ‘正大光明’匾额下是一道没有正形的散漫身影。 本该堆满案卷的桌上随意摆着一个官帽,桌角搭着一条玄色裤子包裹的修长笔直的腿,这条长腿的主人正双手抱胸,闭目养神。 仔细一瞧,发现他黑金色腰带束起来的腰,宽度竟然不足自己的一条小臂! 青锋走上前来,眼神里透着八卦:“回王爷,信已经送到了,不过,王爷之前跟姜小姐有联系吗?” 为何忽然就让自己去姜大小姐送纸条,他听了这话时,都愣了好一会儿。 “少问,无垢寺的情况,你盯紧了吗?” 越辞双目依然紧闭,浓密的睫羽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颤了颤。 早知青锋这么八卦,就让知情的青影办这件事了。 偏偏青影去城外接应青靡了,不得空。 而且,如果不是为了压制身上的毒,他可不想跟邪门丫头再有任何的接触。 毕竟自己刚骗过她。 青锋眼神躲闪,挠挠头道:“这不是大皇子见了蜡球里的纸条,已经派人盯梢了,属下怕被发现,这才回来的。” 越辞见不得他这么闲,睁开一双黑似发亮的眸子,戏笑:“大皇子行动了,那你就去盯着二皇子。” 青锋脸上的笑一收。 …… 另一边,皇宫。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流连在假山奇石和奇花异草之间。 指尖掠过一朵开到荼靡的白山茶,盛乾心情似乎大好:“这花开的不错,对了,祭花神宴是不是快到了?” 文忠公公回应:“是啊,皇后娘娘这段时间正忙着拟定花神宴的女子名单呢!” 在芒种的这一天,民间会举行祭饯花神之会,送花神归位,是时群芳摇落,百花凋残,送花神又名“饯花神”,即为花神饯行。 这习俗,不论朝代,已经沿袭几千年了,只是近代以来,祭花神的日子渐渐被权贵用来举办宴会,为自家的男儿相看百花争艳的女子。 更近几年,更是被皇家操办来为皇子选妃。 已经成婚的三个皇子的妃,就是在祭花神宴上选中的。 “好啊,我记得皇后看中的太子妃,是赵太师的女儿吧?” 盛乾渐渐往前走,不知不觉走过了花园,来到后宫长长的宫道上。 文忠公公一路陪同。 “是了,正妃是赵太师之女赵丹姝小姐,之前还听说皇后娘娘为左右侧妃的人选头疼,如今也不知选的怎么样了!” “是么?那皇后心中更意属谁家女子做左右侧妃?” “右侧妃的人选举棋不定,老奴瞧皇后娘娘的意思,左侧妃之位许的是中书令的葛小姐。” 大魏以左为尊,左侧妃的地位在东宫仅次于太子妃。 中书令的女儿自然是配得上左侧妃之位的,可盛乾还是拉下了脸,前些日子暗卫来报,中书令葛大人刚向余家投诚。 他声音冷了几分,又问:“那右侧妃的人选都有谁?” 文忠公公敏锐的察觉一丝寒意,弯着的腰更低了:“回皇上,右侧妃的人选有安国公嫡长女,冠军侯嫡女和独孤将军嫡孙女,不过之前安国公嫡长女逝世,嫡次女又成了郡主义女,皇后斟酌过后,决定在冠军侯和独孤将军之女里选择。” “真是好打算!” 盛乾冷哼一声。 独孤将军为了大魏,在边关奉献了自己的大半辈子,几个儿子尽数为了大魏捐躯,如今身边就剩这么一个孙女,他恨不得把孙女当眼珠子疼! 皇后哪儿来的脸,敢把独孤将军的明珠放在一个右侧妃的位置上考量? 独孤家的女儿成了太子侧妃,这种折辱人的事,他可干不出来! 好个‘一国之母’的皇后! “走,回朝凤宫!” 盛乾的好心情全都毁了,他饱含着怒意正要返回,宫墙却传来一阵嬉笑。 “高些,再高些——” “不能了,再高就飞不起来了!” “那你跑快一些,不就有风了!” 女子娇俏的声音落下,随后是纷乱的脚步声。 好耳熟的声音! 盛乾忽然愣住,头上忽然掠过一道阴影,下意识抬头一看,顿时被头顶硕大的蝴蝶纸鸢吓了一跳。 文忠公公也是惊呼了一声,赶忙扶住圣上:“老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纸鸢,想必是五皇子的杰作!” 宫里人人都知,五皇子最擅长做各种各样的纸鸢。 听了这儿,盛乾恍然,左右环顾宫道,这才意识自己此时停在楚翩然的雨花台前。 半月前,自己把替五皇子求情的楚翩然关了禁足。 惊吓和回忆让盛乾心中的火气去了大半,他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宫墙一边的嬉笑声清脆,仿佛钻进心里,把他的郁闷都挤出去。 圣上又改性了? 文忠公公一瞧,低声道:“关禁闭时,五皇子似乎求了一盒化瘀止痛膏,也不知是殿下自己用还是娘娘用,想来应该是跪坏了膝盖。” 盛乾一怔:“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他甩开文忠公公的手,作势要往雨花台的正门走。 第96章 蝴蝶纸鸢 盛乾甩开文忠的手,快步朝着雨花台正门走去。 “圣上,等等奴才!” 文忠公公在后面喊着,脚步匆忙的跟上,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雨花台正门,因为禁足的缘故,朱红色黄铜兽首大门前把守着两个腰间佩刀的禁军。 一见着这抹明黄色的身影,两个禁军赶忙跪地:“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盛乾下巴微抬:“起来。” 隔着一堵高高的宫墙,他似乎恨不得穿墙而过,见一见受了委屈仍苦中作乐的母子俩,可到了这扇推开门就可相见的大门前,他竟然有一丝犹豫。 因为,他深知老五不可能去害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可他还是把此罪名盖在老五头上。 文忠公公追上来,眼神闪烁着催促:“瞧老奴的脑袋,忘了跟圣上提了,祭花神宴之后就是楚妃娘娘的寿辰,圣上您看楚妃还要禁足多久?” 他这一句话,让盛乾心中的迟疑化作乌有。 “给朕开门!” “小五,没有风了,你快跑起来!” 楚翩然未满三十八岁,嫁人之前是江南巨贾的女儿,嫁人生子之后是地位绝然的楚妃,养尊处优似乎让时间在她身上停留。 她容颜依旧,穿着一身单薄的夏装石榴裙,身材依然纤细轻盈,追着纸鸢奔跑的脚步和带起的裙角蝴蝶一样蹁跹,从花丛中掠过。 插于青丝间的珠钗在太阳下发着光,她不是蝴蝶,却比蝴蝶更让人流连忘返。 抓着风筝跑的儿子忽然停下。 楚翩然刹住脚步,抬头望着硕大的蝴蝶纸鸢就要落下,顿时焦急喊道:“小五,纸鸢!” 话音刚落,一抹突兀的明黄色身影顿时出现在眼前。 “皇上?” 盛炀心一紧,顾不上头顶的纸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父皇请安。” 雨花台后院追逐玩闹的宫人们脸色大惊,齐刷刷跟着跪下,皇上这么无声无息的来,还是头一回! 盛乾站在廊上,指着纸鸢,焦急的喊:“纸鸢,纸鸢!” 众人一惊,顿时见因为没有风,自身又太大的蝴蝶纸鸢如同水中纸船遇上悬崖一样,陡然从空中坠落,坠落的方向还是高耸入云的宫墙另一边! 眼看纸鸢就要掉落墙一边,盛炀手疾眼快,抓着风筝线缠在手上。 ‘啪嗒’一声,蝴蝶纸鸢砸在宫墙上,垂死的鸟一样怦然坠地。 …… 半刻钟后。 半边翅膀折了的蝴蝶纸鸢被盛乾拿在手里,遗憾道:“罢了,罢了。” 盛炀见状,小心翼翼道:“若是父皇喜欢,儿臣可以重新再做一只蝴蝶纸鸢。” 盛乾摇头,折断翅膀的何止是纸鸢,他想见的也不是一只纸做的蝴蝶。 思及此处,他视线不由得落在一旁的楚翩然身上,不同于刚才欢快的模样,安静后的楚翩然有着被岁月浸透的温柔恬淡。 “膝盖怎么样了?” 楚翩然笑笑:“回皇上,臣妾的膝盖已经没事了。” 她笑着,眉眼间却透着淡淡的疏离,令盛乾心头一堵,又道:“朕许久未在你这儿用膳,不如让朕陪你们母子俩吃一顿。” “雨花台粗茶淡饭,恐怕不合皇上的胃口。” 楚翩然低眉,嘴角的笑透着一丝苦:“还请皇上移步朝凤宫,皇后娘娘定会为皇上准备可口的晚膳。” 她是拒绝着自己? 盛乾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张了张嘴,想说些话安抚,可最后冷着脸拂袖而去! “嘭!” 雨花台的宫门再次阖上,刚才大门敞开的一幕似是错觉一样。 望着禁闭的门,楚翩然下意识握了握身边小五的手。 盛炀会心一笑:“母妃,没事的。” 楚翩然心不在焉的回应,小五是以为自己跟皇上赌气? 在外人看来,或许是这样,可男人的劣根性就是贱,得手的不珍惜,丢了才知道后悔。 她和皇上之间,早就过了有情饮水饱的年纪,现在真心从来没用,有用的是手段。 为了小五,她变得和余敏兮一样精于算计又如何? 只是她并不知道,盛炀其实也不担心母妃因为跟皇上赌气,日后在宫中备受冷落。 从小自大,太子盛熤就视自己为眼中钉,为了躲开太子射来的冷枪暗箭,他早学会了察言观色,方才父皇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可不是动怒。 他和母妃禁足的日子,或许就要结束了。 昔日,他是别人抓在手里的风筝线,这一次,也该他来当一当放风筝的人了。 …… 靖安侯府,满庭芳。 吴霜火急火燎的赶来:“大小姐,明天的寿宴太子要来,这可怎么办?” 她咬牙切齿的说,心里不由想着,姜威这个伥鬼是不是开始提防自己了?要不然,如何嘴上将寿宴的事交给自己来办,背地里去请了太子,却在寿宴前一天才跟自己提? 还刻意提及最近太忙,忘了说? 开啥玩笑,狗怎么可能忘记吃饭? 姜寒烟打个哈欠,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该着急的难道不是姨娘?毕竟明日要登门的可是当朝太子,姨娘若是不准备好,平妻的位置可就难到手了!” 吴霜确实着急,可她得意一笑:“做东家办宴会,自然是体面规矩最要紧,姨娘我自是应付得来,小姐且放宽心。” 她话锋一转,又道。 “姨娘有个法子,可以让大小姐避免参加此次宴会,就是恐怕要受罪。” 姜寒烟顿时来了兴趣,她写信给赵丹姝,已经两天都没有回信,吴姨娘居然有办法?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姨娘也是突发奇想,还得从府上一个负责采买的丫头说起,她只有三天前出过一趟门,可昨天一觉醒来,不知为何就生了水花,姨娘刚要把她送往庄子上去,就想起了这件事。” “大小姐若是不想见太子殿下,大可去丫头的屋里走一圈,只是这一去,回来就要遭罪了。” 吴霜说着。 可她心里却十分清楚的知晓,大小姐在医术上天资绝佳,连府中姨娘常年不孕的毛病都治好了,水花这点小毛病,又岂是没有对策? 水花就是水痘,这种病,尚未听闻会死人。 她担心的是,大小姐忌讳些许。 第97章 以平妻的身份 “水花?” 姜寒烟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出是水痘的古老说法。 “这倒是个逃避见人的好法子。” 而且区区水痘,她出手还不是药到病除?如果以此为借口逃离姜家,也是不错的。 可眼下,她并不打算逃避太子。 一直逃避,太子恐怕一直不死心,恐怕还会自信的以为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和把戏。 她让华年磨墨:“姨娘有心了,但姜侯爷恐怕不会让你我如愿,再者,生水花也是需要时间的。” 写好一张治水花的方子,姜寒烟道:“眼下正是府上缺人的时候,按这方子抓药,熬给得水花的丫头喝,保证她一夜就可药到病除。” “大小姐该知道,侯爷不攀上太子这根高枝是不会罢休的。” 吴霜又道:“大小姐是打算要见,还是已经有了对策?” “当然要见。” 姜寒烟又抛出一道惊雷:“对了,姜侯爷还提前准备了勾魂香,八成是给我用的,这寿宴可是你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他显然存了破坏宴会的心思,你该想想如何应对为好!” 也就姜威这个甩手掌柜尚未察觉,就近几日府上下人忙得连轴转的架势,看门的黄狗都知晓此场宴会办的不小。 可也不是四十岁整数的寿宴,至于办这么正式? 吴霜打了什么主意,显而易见。 这也挺好,吴霜早点立起来,方便掣肘姜威,她就能尽早离开姜家。 吴霜听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勾魂香!他是疯了么?” 给自己的女儿用这种腌臜的东西,这是一个父亲能干出来的事? “这简直……简直比活活吊死了亲生女儿的安国公,还要心狠手辣!” “我是嫡出的大小姐,代表的是姜家女眷脸面,换句话就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出了事,你日后就是当了平妻也不会被其他官眷认可。” 吴霜坐不住了,不为大小姐也要为了自己。 她拍桌而起:“大小姐等着,我这就去他身边,把勾魂香偷出来!” “不用!” 姜寒烟赶忙道,她说这些话,就是给吴霜提个醒而已。 再者,她一身医术,区区勾魂香算得了什么?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吴霜嗫了嗫唇瓣,最终败下阵来:“那大小姐可需要姨娘做些什么?” 姜寒烟顿了顿:“还真有,姨娘从身边挑一个机灵的丫头借我使使。” “芙蓉的妹妹,芙玉,是姨娘身边的二等丫头,是个机灵的,大小姐觉得如何。” “就她了。” 入夜,烛火阑珊。 吴霜照旧拎着夜宵去见姜威,推开门走进书房之前,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心头的怒意。 “侯爷,妾见您晚膳的时候吃少了,不如来用些夜宵。” 见她进来,姜威立刻把手里的书合上,刻意塞进书匣子里:“来了,坐。” 吴霜把他的举动尽收眼底,面色不改:“侯爷趁热吃,妾就不坐了,明日天不亮妾就得起身安排活儿,今晚就不陪侯爷说话了。” 说罢,她抬脚就走,靠近门的时候忽然回头。 “对了侯爷,妾一个姨娘,明日就不陪着侯爷站在府门前迎客了,免得让人看轻了咱们侯府。” 听到这,姜威‘噌’的一声站起,牵着她的手:“霜儿不可,这宴会本就是你一手操办的,你不出面谁出面?” 这场寿宴花销不大,他以为办的简单,可他见了宾客的名单,他才知道吴霜竟然用这么点银子,居然请动了这么多客人! 其中许多客人的家眷他都不认识,可请帖上写的清楚,邀请各位贵人携亲眷登门贺寿。 客人带的是男性亲属还好,万一带的是女眷,他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万一招待不周,暗中得罪了人可怎么办? 吴霜敛眉,眼中划过一丝早有预谋。 “可妾身只是一个姨娘,如何好站在侯爷身边,旁人见到了会说侯府没有规矩的!” “不过侯爷也别担心,妾身交代了身边的嬷嬷,明日府门前迎客之时,嬷嬷站在侯爷身后,这样一来,旁人见了也不会多议论。” 姜威摇头:“你让本侯身后站一个老嬷嬷,旁人见了只怕嘲笑本侯府上没人了!” 他眼珠转的飞快,顷刻间权衡利弊,道:“这样,明日迎客的时候,你就以平妻的身份去迎,旁人问起来,只说你不愿铺张浪费,才未办平妻喜宴,等日后陈姨娘肚里的孩子满月了,再把你抬成平妻的喜宴一起补上,如何?” 吴霜险些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当初云氏爱惨了姜威,却也在嫁给姜威当日办了个风风光光的喜宴,即使没有回门,也在新婚第三日要求着姜威跟自己一起上山拜佛,回门的银子捐给庙里当香火钱! 女人要的就是一个脸面! 可姜威呢? 他说的每一句话,不都是把女人的脸踩在地上摩擦! 自己当上平妻之日,就是不办喜宴,她也要学着云氏般,拿出些银子换成糕点粮食,发给城里的乞丐和穷苦人! 深深吸了口气,吴霜皮笑肉不笑道:“妾身蒲柳之姿,如何当的起平妻,使不得!” 姜威只把她的话当成是受宠若惊,挺直了腰杆道:“说的是什么话?本侯说了,等陈姨娘肚里的孩子出生,一定将你抬为平妻!” 姜寒烟迟早要嫁出去,那时他膝下就只有陈姨娘肚里的孩子。 万一是个男孩,姜家也就有后了,就是这男孩的生母是个姨娘,男孩的身份只能是庶子。 若是把吴霜抬为平妻,这庶子就能寄养在吴霜名下变成嫡子了! 姜威的厚脸皮,吴霜自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神态自如的点头: “侯爷如此厚待妾身,妾身都不知如何回报了,侯爷!” 不管是口头的平妻,或是写进族谱的平妻,只要姜威在宾客面前亲口讲出她平妻的身份,那这平妻的位置,她也就坐定了! 这般想着,吴霜浮起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她缓缓推开姜威的手,似受了鼓舞一般:“侯爷放心,妾身这就去把明日的寿宴准备起来,妾身告辞!” 说着,她转身出了门,眼眸一瞬转冷,腰杆却前所未有的挺直了。 第98章 免禁足,赏皇子府,寿宴 冗长的宫道上,头顶的天空仿佛被高耸入云的朱红色宫腔分割成一条蓝白色丝带。 盛乾心里生出一种隐痛,仿佛被人摁着头押进水里,空气被一点点从肺里挤压出去的窒息痛。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种隐痛才渐渐散去。 宫中所有的女人,不是先皇指的,就是太后为了皇室开枝散叶塞进后宫的,或者贪慕权势自己爬上龙床的。 只有楚翩然,是他微服私访之后念念不忘记,亲自下旨求来的。 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也曾对楚翩然讲过海誓山盟的话,也曾亲自把小五抱在怀里,他们三个人,仿佛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家般简单。 可……他是天子! 盛乾眼里的苦涩散去大半,渐渐恢复冷漠的清明。 “朕的几个皇子在干什么?” 文忠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缓缓道:“回皇上,大皇子最近带兵马司的新兵,忙得都没时间带大皇孙入宫,二皇子前些天进宫看了令妃娘娘,跟着工部尚书学习,三皇子咳嗽的毛病又犯了,待在皇子府里半个月没出门了。” 三个皇子都成了婚,太子的婚事皇后也在操劳,只有小五,还被自己禁了足。 盛乾负着手,走过长长的宫道:“从今日起,楚妃和五皇子的禁足免了。” 文忠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奴才稍后就去宣旨。” “对了。” 盛乾脚步一顿:“小五在宫外可有置办宅子?” “有一处,不过是在京郊。” “京郊?这么远。” 盛乾眉头一皱。 文忠赶忙解释:“五皇子在京郊的宅子是一处温泉山庄,楚妃娘娘喜欢蝴蝶,可蝴蝶素来喜欢温暖的地方,五皇子为了讨娘娘欢心,攒了许久的银子买下这座温泉山庄,用来养蝴蝶,每年皇上在雨花台见到的蝴蝶,都是五皇子精心养的。” 强压下去的苦涩再次席卷盛乾的心脏。 就是没有母妃照料的大皇子也知道狡兔三窟,在内城外城置办了好几处宅子和铺子。 可小五的房产竟只有一处。 人心非草木,更何况盛乾心里本就有亏欠,这一刻,所谓的顾忌都化为乌有。 “文忠,传户部尚书,为小五挑一处宅子当皇子府!” “奴才遵旨!” 文忠公公应声,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先前皇上打着保证几个皇子安危的旗号,迟迟不肯封赏皇子府,为的就是约束皇子们的行动,避免皇子们过早的拉帮结派。 五皇子上头的三个皇兄,无一不是成了婚才赏赐的皇子府。 而五皇子,却成了例外! 五皇子算是苦尽甘来了! 可,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皇子们也不例外,看似是对五皇子的宠爱,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把五皇子推往风口浪尖之上? 皇上不是事事讲究制衡,今日为何…… 文忠公公不敢多想,专心跟上盛乾的脚步。 翌日清晨。 吴霜一袭孔雀蓝色撒花袄裙,头上簪着点翠的孔雀翎羽宝钗,耳挂一点浅蓝的宝石坠子,这身上了年纪的装扮,穿在她的身上却别有一股美人正当时的风姿。 姜威腰杆挺得笔直,一开始还暗自担心吴霜的身份下了自己脸面。 却不想今天的吴霜如此光彩照人,这让他不由回想,昔日王氏举办宴会时,也是这么夺目的吗? 想了许久,他都只记得王氏嘴角下沉的脸…… 算了算了,今天大喜的日子,想那毒妇作甚? “李大人来了,久仰久仰!” 此时李夫人上前微微颔首,姜威神情一滞,他并不知李夫人是何来头。 吴霜回一个礼:“原来是李夫人,曾听闻李夫人与礼部员外郎的刘夫人是表亲,这次寿宴,贫妇斗胆把二位夫人的席位安排在了一起,李夫人快请进。” 听到这,李夫人眼神都亮了:“刘夫人竟然也在,这真是太好了,夫人你……” 她忽然想起靖安侯的正妻王氏已经被休弃,也未听说靖安侯娶其他女子,那么眼前这位,该如何称呼? 姜威赔着笑脸,解释道:“这是本侯的平妻吴氏,此前家中有事,抬妻的喜宴办得潦草,还望李大人李夫人谅解。” 众人一听,才知他抬了个平妻,纷纷道喜。 大魏男子三妻四妾,有些人的后宅里不光要侍妾,还养有买来的瘦马,靖安侯抬个姨娘做平妻,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 听着这片道喜的声音,吴霜笑意更甚,初次尝了身份地位的甜蜜,她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很快,宾客到的差不多了。 “侯爷,人快要到齐了,咱们也该进去了。” 姜威带着期盼,望了眼长街尽头,想着太子或许更喜欢晚来,他心不在焉的点头:“也好,咱们进去。” 二人才走进厅堂,就听回廊传来一阵骚动,而后是一道嘹亮的报唱声: “嘉陵郡主,柳阳县主前来贺寿——” 话音一落,厅堂里的客人纷纷错愕,望向姜威。 姜威攀上了什么高枝,竟然引得刚刚回京,神秘莫测的嘉陵郡主前来贺寿? 姜威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可并不妨碍他放声大笑:“快,快去迎接贵客!” 宾客恍然大悟,跟上他的脚步前去接驾。 有人好奇,有人嫉妒,也有人分析利弊,唯独吴霜咬着银牙,她可不记得自己请了这两个女人。 一般不请自来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 贺寿出风头的是她们,辛苦操办宴会的可是自己。 不过吴霜立即调整好笑容,因为得知太子会来,她多想了一些,提前按照太子胞妹三公主的席位待遇,多准备了几份东西。 不管是谁来,她也不至于自乱阵脚,让人瞧了笑话。 很快,他们在回廊中央见了传闻中的嘉陵郡主和柳阳县主。 “见过郡主,见过县主,二位大驾光临,真是让靖安侯府蓬荜生辉!” 姜威低头哈腰,脸都快笑烂了。 吴霜也跟着行礼,没眼见身边人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 讲到底,姜威就是泥腿子里出来的巨人,一辈子改不了自卑的根骨! 第99章 别来无恙 姜威好歹是正三品侯爷,圣上亲封的爵位! 嘉陵郡主享一郡之封,按照品阶也是正三品,县主享一县之封,地位低了一档,品阶为正五品! 面对一个跟自己品阶相当,不过跟当今圣上沾点亲缘的客人,姜威就如此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大驾光临,一口一个蓬荜生辉! 不知道的,还以为姜威低人一等呢。 郡主来了就这样,太子来了,他岂不是要低进尘埃里? 李华扇望着身前的姜威,恍惚一瞬,这才意识记忆里寒门出身却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已经老了。 不过……他依然如年轻时一般清秀。 “靖安侯请起,本郡主贸然前来,只怕要叨扰了。” 听见头顶传来的温柔声音,姜威起身,望了一眼眼前人的模样,又飞快移开视线,心中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他听说嘉陵郡主三十出头,虽然没嫁人,却也年纪不小了。 本以为她如王氏一般浑身老气,却不想她容貌如此娇嫩,跟身旁十五岁的县主站在一起,仿佛一对姐妹花!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还从郡主眼中隐隐看出些炽热的情愫…… 可,这怎么可能? 他都快四十的人,女儿都及笄了。 姜威摊开手朝向后院:“怎能是叨扰呢,郡主里边请,贱内会带着郡主入席。” “贱内……” 李华扇表情一滞,姜威之妻王氏,不是已经被休了吗? 不光她,身旁的林梦月也是一怔,姜威娶妻了?那她还如何让郡主嫁给姜威,让姜寒烟这个贱人跪在自己脚下后悔痛苦? 姜威赶忙解释:“郡主县主有所不知,这是下官新抬的平妻吴氏。” 说着,他转向吴霜:“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郡主县主请进去。” 吴霜施施然行礼:“郡主,县主这边请。”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 女宾的席位安排在西院,吴霜走在前头带路,后边的李华扇和林梦月各自心不在焉。 李华扇亲眼见过母亲长公主被驸马害死,从而不敢嫁人,时隔二十年再次见到年少心动过的男人,自然春心萌动,听闻吴霜只是个平妻之后,她才放下了一颗戒心。 林梦月却不这么想,她内心煎熬的如同架在火上烤。 前世郡主嫁给姜威的时候,姜威根本就没有平妻,这忽然出现的吴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姜寒烟?这变数带来的异样? 她敛起眼底的阴冷,打算先探探吴氏是不是和姜寒烟一伙的再说。 想着,她开口道:“夫人,靖安侯府的大小姐呢,方才回廊里,似乎没看见人?” 吴霜闻言,停下脚步,诧异的回头望着柳阳县主。 听这县主的意思,好像认得大小姐的脸一样?可传闻里,她不是从小在金陵长大吗? 李华扇含笑,拍拍林梦月的手,解释道: “让夫人见笑,本郡主的义女呢,一直跟她孪生姐姐有书信往来,她姐姐是安国公府嫡女,与侯府大小姐素有往来,她姐姐离世之后,她就一直想见姜大小姐一面,还望夫人引荐一二。” “原来如此。” 吴霜浅笑,心里却冷哼一声。 王氏掌家的时候,大小姐连门都难出,能认识什么安国公府嫡女? 这柳阳县主,谎话连篇! 她藏起厌恶,话锋一转:“侯爷把妾身抬成平妻之前,妾身只是个小小姨娘,不敢过问大小姐的事,大小姐此时正在西院,郡主若是想见,妾身带您去就是。” 原来是个小小姨娘。 李华扇听完之后,更不把吴氏放在眼里。 林梦月脑中转的飞快,暂时还猜不出吴氏和姜寒烟是不是有所关系。 西院到了。 “大小姐,嘉陵郡主和柳阳县主来了,指名道姓要见您!” 芙蓉的妹妹芙玉,掀开垂花门前的帘子,只见大小姐正把一张纸条揉碎。 从赵丹姝送来的信中回过神,姜寒烟点点头:“知道了,就来。” 柳阳县主,林梦月的孪生妹妹,指名道姓要见自己,真有意思。 姜寒烟带着侍女回了席面上:“方才回屋拿了帕子,让各位久等了。” “没事没事!” “你既然回来了,快跟我们讲一讲你天女散花的绝活。” 姜威空有学问,丝毫没有政治嗅觉,坐在侯爷位置上那么多年,也就半攀上太子这条高枝。 吴霜为了拟客人的名单,不知耗费了多少功夫,最后还是她提议参照三公主的赏花宴来请。 华年记性不错,特意说了几个女孩的名字。 这些名字,都是她表演完天女散花之后鼓掌鼓得最热烈的女孩。 有了几个名字,再打听这名字的姻亲好友,一个个请来,一张客人的名单就出来了。 姜寒烟笑道:“恐怕来不及讲,有贵客到了!” “嘉陵郡主,柳阳县主到——” “啊?”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低呼,妇人和少女不约而同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的动作带起摇曳的珠钗,随光闪烁的步摇,她们下意识朝着垂花门外望去。 姜寒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赵丹姝在信上提起的人,来了! 下一秒,只见一个金钗罗裙,衣香鬓影,身后陪同着梳着宫中掌事姑姑头的侍女,华贵女人出现在众人视线。 除了这,她身边同样瞩目的是一个跟林梦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或者说,她就是林梦月。 姜寒烟眯起了眼,一点一点在脑海里回忆林梦月的骨相。 世上可以有千万张一样的脸,却不会有两颗近乎完全相似的头骨! 她在心里无声的吹了个口哨,她还以为自己计划用假死药脱身的想法在此时代非常超前。 未曾想,她还是狭隘了,这一招林梦月比她用的更早。 她看着林梦月,林梦月也在看着她。 最后,两人间的距离只一步之遥。 姜寒烟,别来无恙。 林梦月无声道。 眼神如刀锋般刮过姜寒烟惹眼的脸,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前世她死后多年,太子仍能对她念念不忘。 这样一张美得移不开眼的脸,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林梦月紧咬着牙关,压下心头的愤意,叫嚣着要把眼前人开膛破肚,剜眼挖心的恨意。 她真想看看,这张美丽的脸蛋在水里泡开,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这时,吴氏忽然挡住了姜寒烟的身影:“大小姐,说来也巧,这位柳阳郡主是您故交的亲妹妹呢!” 第100章 下马威 故交? 姜寒烟眼中茫然,她哪儿来的故交? 不过看方才林梦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她就知道,这假死变换身份回来的林梦月,与赵丹姝信里说的一样,此人有古怪! 除了提醒,赵丹姝还给了她一些提示,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她屈膝,给身前的嘉陵郡主和林梦月行了个礼:“见过郡主,县主。” 因为林梦月的缘故,李华扇先入为主,本就对姜寒烟这人没有多少好印象。 这会儿,她见姜寒烟一张让自己都黯然失色的容貌,心中更是一刺,没了好脸色:“姜小姐是与谁学的规矩,竟然连个见礼都行不好?” 李华扇自幼在宫中长大,母亲是长公主,祖母是当今的太后,最重规矩不过。 她话音一落,本来还有些低语的厅堂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望着姜寒烟,疑惑她为何惹了这位刚回京而风头正盛的郡主? 吴霜暗道不妙,刚要开口。 姜寒烟却抬起了头,不卑不亢:“臣女自幼丧母,规矩自然是父亲教的,如果臣女行的礼不规范,还请郡主指教。” “你!” 李华扇噎住,心想,姜寒烟不该跪下求她息怒吗? 见她不语,姜寒烟抓住机会:“郡主为何欲言又止,是不愿赐教吗?” “想来定是臣女朽木,不值得郡主亲自指点,臣女自知上不得台面,就不在此碍郡主的眼了,臣女告退。“ 这半路杀出来的郡主,是给自己下马威? 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她才不怕,毕竟色鬼太子一会儿要奔着原身的脸而来,再者,她本就不想出席,她巴不得郡主让她退下! 说着,她起身谦卑的退下。 见到这,在场的女客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也觉得这三十多岁未嫁的嘉陵郡主莫名其妙。 哪有来参加别人的寿宴,转头给寿星公的女儿下马威的? 就算姜大小姐行的礼不标准,也不至于上纲上线,这也不是在宫里。 林梦月一见众人变了的眼神,赶忙上前,留住姜寒烟。 “姜姐姐留步,你这不是曲解了郡主的意思吗?” 她上前挽着姜寒烟的手臂,眼神却阴冷得仿佛一条毒蛇:“郡主还没发话,你却先声夺人,这不是置郡主于不义之地吗?” 姜寒烟更加莫名其妙,林梦月的敌意也太明显了,不收一收么? 一上来就直接放冷箭? 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喜欢跟人玩弯弯绕绕一套。 于是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林小姐抬举了,臣女身份低微,怎么称得上林小姐的姐姐。” “不过多谢林小姐解惑,不然臣女还以为郡主是专程来指点臣女如何行礼的。” 听到这话,李华扇心头的薄怒顿时变成怒火中烧! 婵儿唤姜寒烟一声姐姐,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好个姜寒烟,竟然不领情! 她把林梦月护在身后,既然姜寒烟如此尖牙利嘴,那就别怪她这个长辈不给面子! “姜小姐说话真是夹枪带棒!” “那本郡主就开门见山,本郡主来,就是专程来找你的,殷姑姑!” 站在李华扇身后,眼角下沉的老姑姑顿时上前:“郡主。” “把东西拿出来!” 李华扇冷冷瞥了一眼姜寒烟,又环顾一圈四周看好戏的宾客,缓缓道来:“这是本郡主义女的孪生姐姐,也就是安国公府嫡长女林梦月不堪受辱,上吊自尽前写给她孪生妹妹的最后一封信!” “敢问姜小姐,信上有写,因为喝了姜小姐敬的酒,林梦月失去意识,醒来就躺在三公主府的偏房里,还失去了清白,姜小姐作何解释?” 话音一落,在场的女宾顿时哗然! 只见殷姑姑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在众人面前抖开,一一展示给各位客人看! 林梦月生前参加过不少宴会,没少展示自己最拿得出手的琴技和书法,因此不少人见过她写的字。 有胆子大的女孩们上前辨认,一下变了脸色:“这,这就是林梦月的字!” 也有几人不信邪,走上前认真辨认,最后同样不约而同的点头。 “确实是林梦月的字……” 在场之人的脸色更加凝重,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姜寒烟,如果信上写的东西是真的,那就是说,姜寒烟害死了林梦月! 而她们,正站在害死林梦月的人家里! 林梦月见状,拿起帕子轻点着眼角,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与姐姐一母同胞,姐姐死后我夜夜不得安眠,时常梦见姐姐喊冤,今日我来,就是向姜小姐讨一个答案!” “还请姜小姐解释,姐姐信里的话究竟是何意!” 借着拭泪的动作,林梦月藏起眼底的血海深仇,姜寒烟既然害她失去清白,那就注定要用清白来偿还! 她暂且找不到旁人玷污姜寒烟,可毁掉姜寒烟干净的名声,还是轻而易举的! 从今天开始,她要让姜寒烟背上杀死自己的罪名,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杀人犯! 姜寒烟心中了然,原来林梦月打的是如此算盘。 “三公主赏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小姐自己就在场,难道不清楚?” 李华扇瞧她一副恶劣的模样,冷声呵斥:“放肆,婵儿是本郡主的义女,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她是为自己枉死的姐姐讨回公道,姜小姐难道连死人和活人都分不清了?” 依她看,姜寒烟不仅粗鄙无礼,还愚蠢至极。 就算婵儿与孪生姐姐林梦月长得一模一样,可她们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很难分清吗? “郡主息怒,是臣女又误会了。” 姜寒烟故作迷茫,一双漆黑的眸子却凝在林梦月身上,眼底翻涌的波涛更加澎湃。 晾林梦月如何也想不着,赵丹姝和赵老夫人会偷偷派人撅了她的坟吧? “实在是县主的模样和神态,以及说话时的声音,走路的背影,甚至手上练琴拿笔才会在指尖和关节上留下的茧子都跟林小姐出奇一致,臣女误以为,林小姐只换了县主的身份,再次站在臣女面前呢!” 林梦月被她黑漆漆的眼神瞧得心里发慌,听到这话又下意识缩起了手。 这一幕,被在场的女客们看了个正着! 众人放在姜寒烟身上的视线一转,恐惧又不安的落在林梦月身上。 第101章 真正的死因 是啊,这突然出现的县主,跟死去的林梦月也太像了! 在场的女宾们反应过来,尤其是参加过三公主宴会的人。 刚见到县主时,她们都忍不住恍惚,世上如何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林梦月颐指气役,恨不得用鼻子瞧人,而这个县主柔弱无助,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可—— 柔软可以伪装,长相呢,说话的声音,走路的背影呢? 而且如果县主真的不是林梦月,那她为什么下意识缩起了手,跟做贼心虚一样? 李华扇也看见了林梦月缩起手的一幕,愕然之后是对姜寒烟的不满! “住口!” “姜小姐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婵儿与林梦月是孪生姊妹,长得像是理所当然,而且就算手上有茧也说明不了其他,她们姊妹俩互相通信,婵儿也喜欢练琴写字,有什么问题!” “本郡主要问的是,你为何要在林梦月的酒里下药,害得她失去清白,不堪受辱而自我了断?” “郡主,这是污蔑!” 姜寒烟毫不畏惧的开口:“凡事都讲究证据,郡主讲,臣女给林梦月下药,可有人证和物证!” 她毫不退缩的模样让李华扇片刻心慌,不过年纪摆在明面上,她迅速冷静下来。 “强词夺理,三公主的宴会都过去这么久,你早就把痕迹清理了,如何还会留下什么证据!” “郡主也说了,是三公主的宴会,可郡主有所不知,宴会上臣女打坏了三公主心爱的花,公主恨臣女还来不及,臣女真要害了林梦月,郡主觉得三公主会给臣女机会去消灭痕迹?” 姜寒烟坦然自若道:“而且此事三公主早有定论,是林梦月自己吃醉了酒,跑错了屋子,才被人玷污失去清白,郡主不服大可以去找三公主问!” 最好郡主能有本事让三公主咬死姜家不放,让姜威也尝尝大难临头的滋味。 她的话唤醒了女宾的记忆。 那些参加过赏花宴的女孩们暗自点头,事情就是姜寒烟所说的一样。 而且她们瞧得清楚,宴会上是赵丹姝给姜寒烟敬过酒,至于林梦月……好像‘天女散花’之后就未出现过。 李华扇气得冷笑:“按照姜小姐的意思,是林梦月合该死了吗?” “臣女可没有此意。” 姜寒烟站在林梦月身前,眸子闪过一道冷光:“县主有所不知,几年前林小姐试裙子的时候,裙子不合身而自然滑落,于是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光了屁股。” “就因为这件事,林小姐被安国公禁足一整年,期间安国公没少咒骂她丢脸,甚至扬言将她沉塘!” “依臣女看,林小姐性格要强,未必是不堪受辱自尽身亡的,县主若是想要一个答案,何不去问问你的父亲?” 从赵丹姝口中得知林梦月的家事之后,姜寒烟只感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反过来也一样。 首先,林梦月失去清白,是她想陷害自己失身之后的自食其果。 其次,失去清白了当个尼姑也能活,真正逼死林梦月的,难道不是重男轻女,视女子贞洁如性命的安国公吗? 林梦月不找安国公报仇,找自己干什么? 脑子有大病! 她的话更加提醒在座的女客。 林梦月活着的时候是出了名倨傲,不论什么都要争个高下,就是当年她在外人面前光了屁股,禁足一年之后不还是那么傲,恨不得用鼻孔瞧她们所有人。 如此争强好胜的人,竟然甘心自尽? 而且,在此之前,她们也没少听说安国公的心狠手辣,他一个当爹的人,竟然说得出把女儿沉塘的话! 太狠心了,林梦月到底是如何死的,恐怕另有原因。 吴霜眼神发冷,心中恨不得把郡主和县主打出去,可她不能! 她移步姜寒烟面前,维护道:“诸位夫人和小姐,别忘了国公府还有安国公夫人,传闻国公爷不喜林小姐,可国公夫人却是极其溺爱这女儿的!” “若是林小姐真的被人陷害才失去的清白,国公夫人为何不站出来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 “贫妇理解县主失去亲姐姐的痛苦,可县主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把害死林小姐的罪名推向大小姐身上,县主真想为姐姐讨回公道,不如报官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女客们迷茫的眼神顿时恢复清明。 安国公府的水本就深,如果林梦月真是被人害死,还有安国公夫人,轮得着远在金陵的妹妹来讨回公道? 而且,林梦月的孪生妹妹这号人物,也来的蹊跷…… “这……” 李华扇头一次被人这么噎的说不出话,她只能望向身旁的人:“婵儿,你的意思呢?” 林梦月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攥着,哪怕深深陷进肉里也不敢松开分毫,不然她害怕手上的力卸了,这份力就转移脸上。 可她恨啊! 姜寒烟的话如同刀子一样片她的心脏! 她冷心冷肺的爹,和溺爱她却没有一丝主见,攀附在她爹身上菟丝花的娘! 自己的死,与这对猪狗不如的爹娘脱不开干系! 可这又怎样? 姜寒烟,安国公,国公夫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面对李华扇的询问,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郡主,是我不好,看见了姐姐的信就着急赶来靖安侯府要个答案,还望郡主息怒。” 说着,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看到这,李华扇的心一阵抽痛,婵儿能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太着急查清姐姐的死因,能有什么错? 她伸手揽过林梦月,深吸口气道:“你们够了!” “婵儿明明是上京国公府的嫡女,却从小在金陵受苦,如今好不容易回京,想为姐姐讨个公道,你们却如此冷眼相待,简直冷漠无情,本郡主今天算是开了眼,至于安国公府,本郡主会去查,可你呢,姜寒烟,本郡主照样不会轻易放过!” 说罢,她拉着林梦月的手:“婵儿,咱们走!” 听到这,林梦月险些没气得厥过去! 嘉陵郡主把脑子落在皇宫了?骂姜寒烟一个人就算了,把其他官家夫人小姐带上算什么? 她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吗? 蠢货啊蠢货,而且谁要走了?走了之后还如何接近姜威! 第102章 寸步不离? 林梦月是不想走的,可李华扇都发话了。 她硬要留下,岂不是打了李华扇的脸? 实在不妥。 见二人要走,吴霜总算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笑:“那贫妇就送送郡主和县主。” 人走了,西院厅堂里的尴尬顿时一扫而空。 不少妇人暗自摇头,背地里感叹,这个从金陵回来的郡主真是阴晴不定,脾气令人捉摸不透,难怪她三十多岁都没嫁人。 年纪小的女孩们则围在姜寒烟身边,轻声安慰。 “你没事吧?那个柳阳县主好古怪,我见她不请自来,就是冲着你来的,你日后可得小心了。” “是啊,而且她长得跟林梦月也太像了,看起来都渗人,咱们以后可得少跟她接触。” 靖安侯官居三品,吴霜请来的客人多是四五品的官员亲眷,少有几个跟姜威同品阶的,换言之,这场寿宴里头,小姐家身份最尊贵的就是姜寒烟。 来参加宴会的,无不是抱着跟姜威打好关系的目的而来。 就凭这点,妇人小姐们就不敢冷脸对待姜寒烟。 姜寒烟笑笑,并不把林梦月放在眼里:“劳姑娘们记挂,我以后会避开她的,各位姑娘们也是。” 听到这话,小姐们把方才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品茶的品茶,谈笑的谈笑,一场宴会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可因为姜威的算计,这场宴会注定不平静。 送走了郡主和县主,又来了一尊更大的佛。 “太子殿下到——” 推杯换盏,相谈甚欢的宾客们,喉间话,手上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眼中纷纷闪过一道不可思议! 本只想来结交姜威这个侯爷,谁能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还能见到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到了?快,快随我去迎接!” 姜威面上一喜,郡主县主登门贺寿的受宠若惊,让心更加膨胀。 他带着人飞快走上廊桥,脚步飘忽得像是踩在云上! 不明所以的客人捶胸顿足,懊悔自己当初准备的贺礼不够重! 眼前是多好的机会,攀上姜威就等于攀上了太子,可这样好的机会,竟然从他们手上溜走了! 西院,姜寒烟也收到了太子来的消息。 吴霜凑到她耳边:“大小姐,芙玉一个人可够用,要不我把芙蓉也给大小姐使唤?” “不用。” 姜寒烟摇头:“我应该很快就会被叫走,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跟着我不合适。”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嬷嬷穿过垂花门,径直停在她跟前道:“大小姐,老爷让您去一趟竹风园。” 来了。 姜寒烟朝着吴霜点点头:“客人就交给姨娘来招待了,先走一步。” 竹风园。 园子的大门敞开,微风拂过时,可以听见竹叶沙沙的声响,使踏进这里的人泄去一身燥意,心生平静。 姜寒烟踏进园子的堂屋,看见姜威早早侯在这里,意外道:“爹不去招待客人吗?” 姜威拍拍手边准备好的宣旨,眼中闪过一丝迫不及待:“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对了,太子殿下登门拜访,不光是为了给我贺寿,还听说你的书法大有长进,特地来指点一番,给你准备好了纸笔,你在这好好写几副字,一会儿太子殿下要看!” “好好写,别给你爹我丢脸!” 说着,他丝毫没给姜寒烟拒绝的机会,转身出了堂屋,“嘭!”的一声把门关个严实! “爹!爹!” 姜寒烟冷着脸冲到门边,伸手拍打着两扇门:“放我出去,我不写!” “不写也得写!” 听到声音的姜威在门外喊着,嘴角勾起一丝猖狂的笑,把门彻底锁死之后转身就走,小人得志的哼起歌来。 门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姜寒烟转身,环顾屋里的情况。 姜威显然早有准备,屋里任何一扇窗都是从外头锁起来的,密不透风,待久了有些发闷。 找了半天,最后姜寒烟才在盖着桌帘的案几底下发现燃烧的勾魂香。 “果然在这。” 姜寒烟冷嗤一声,刚要在椅子上坐下,忽然传来一声“咔哒——” 堂屋西侧的窗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透进来的光线照的透亮,浮尘在空中飞扬。 顶着周六皮相的越辞把头从窗外探进来:“大小姐,可需要帮忙?” “死骗子!” 你还敢来? 姜寒烟磨着牙,从腰带里掏出一颗早就准备好的醒神丸,一口咽进了肚子里。 “不劳费心,我自有办法。” 她不爽的瞥了眼周六的脸,皮笑肉不笑道:“趁我今天没空,你最好赶紧滚,再让我看见你顶着周六的脸在府里闲逛,我药死你!” 上次为了解决周六忽然消失,她可花了不少银子,收买了不少下人。 现在周六忽然出现,被人看见了,她还得找理由圆谎。 能圆谎还算好的,要是让姜威发觉不对劲,派人查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到镇关图也是被她拿走的,她就彻底完了。 越辞无奈失笑,真要说起骗子,明明是这邪门丫头借镇关图勒索他一笔巨款。 不过想着,邪门丫头救了自己一命,他也不在计较,干脆钻进屋里,把窗关上。 “大小姐放心,没人知晓我进了侯府,不过我提醒一句,麻烦的不是勾魂香,是太子身边多了个懂药理,功夫还了得的护卫,这护卫奉命跟着太子,寸步不离。” 余家还真是把这个侄子护进了骨子里,上次明月楼抓钦犯一事之后,余家就把太子身边的护卫换了个遍。 他早就知道消息,但不打算写纸条告诉邪门丫头。 没办法,邪门丫头图钱,可他穷…… 为了让邪门丫头给自己治病,他只能当个小人,让这丫头承自己的恩。 “寸步不离?” 姜寒烟眼角一抽:“那太子洗澡出恭,跟女人酱酱酿酿,这护卫也寸步不离吗?” 什么变态…… 越辞一顿,干笑了两声开口:“算是。” 姜寒烟心一沉,如果越辞说的话是真的,那芙玉就用不上了。 失策啊,光想着提防姜威,忘了盛熤这个色痞了! 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凝视着身前人的眼:“所以,你是来嘲笑我的?” 第103章 没多少年可活了 “话不能这么说。” 越辞移开视线,邪门丫头的眼神有种超越年龄的警醒,在这样的眼神之下,他总觉得自己的私心无所遁形。 “大小姐不是早就收到我的纸条了么,我自然是来帮你的。”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除非自己去抢。 姜寒烟一直知道此道理:“我这儿可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我才不信你会帮我。” 越辞哑然失笑,心想,邪门丫头还真谨慎。 “大小姐如何知道没有?” 话音一落,他就见身旁的姜寒烟脸色一变,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心里一个咯噔,这邪门丫头还会读心术不成,这么快就猜出他的目的了? “你果然图我一身医术,阴险狡诈的小人,呸!” 姜寒烟心想,越辞脸上的笑怪不得如此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小张郎中跟她讨药方可不就是这么笑的? 好啊,死骗子又来骗她看诊了! 镇关图这么重要的东西,越辞都是使诈骗回去的,这种小人,给他看诊能有什么好处。 姜寒烟潜意识觉得这病不能看。 越辞嘴里泛苦,心中有种无力感,自己为何每次都拿这邪门丫头没办法? 他轻咳两声:“大小姐可是医者,医者仁心,我知道你是不忍心见我等死的,这样吧,你先探过我的脉象再做决定,如何?” 因为无奈,他的声音是一种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轻柔。 姜寒烟上下打量越辞,他要不要听听自己说什么? “上次你虽然骗了我,好歹也给了我一笔报酬,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人,这样吧,你先帮我杀了姜威,我再给你诊脉,如何?”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最终,越辞败下阵来,掏出一个巴掌长的盒子:“我也不是白让大小姐为我看病。” 姜寒烟歪嘴一笑,这不,硬抠还是能抠出点好东西来的。 她接过盒子打开,瞬间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只见两颗珍珠那么大的褐色药丸,安静的躺在里面。 药香很纯,姜寒烟却闻不出是什么草药的药香,她随手拿起一颗凑近闻了闻,仍是闻不出个所以然。 她望向越辞,只微微抬眸,露出个细碎绒毛的额头,优越的眉宇如同名匠精雕细刻的刀下仙。 越辞一个失神,微抬下巴,示意她随意。 得到允许,姜寒烟这才用指尖搓了点药丸的粉末,粉色的舌尖轻舔过指尖。 千年人参,青苩花,含笑……都是珍贵的药材,甚至有几味尝不出的草药。 确实都是好东西,解百毒,醒神智,延年益寿的好东西! 姜寒烟放下药丸,盖上盖子:“你不是有解百毒的药了么,还找我看病做什么?” “看来,你知道我中的是毒。” 越辞伸出手,白皙得可以清晰看见血管的手腕,摆在姜寒烟手边:“大小姐若是可以诊出我中的是何毒,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姜寒烟把东西往笼袖里一揣,果断伸出手放在越辞腕上。 这不是废话,第一次给越辞治病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人中了毒,中了什么毒还有待商酌,可她隐隐有了猜测。 越辞也不拦她,反正这东西他收着也没用。 然而不出三秒,姜寒烟就收回了手,把盒子还回去:“你……” 她欲言又止,最后挥挥手:“你回去吃些好的。” 反正多少年可活了。 见了鬼了真是,上次为这人诊脉也没这么严重啊,这才过去多久了,还能蹦跶一阵子的身体怎么……空成这样? 就是空。 越辞中的毒,好似给他的身体开了个洞,这洞长不好,无论他补什么东西,补多少,这些吃进去的东西都从洞里泄出去,而且不止补的时候泄,越辞停下补洞,身体也在泄,久而久之,他的肉身就亏空了。 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姜寒烟于心不忍。 越辞中了此毒不影响神智,也就是说,他会在自己最风华正茂,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亲眼见证,亲身体会自己肉身一点点衰败腐朽的过程,最后清晰的感受死亡正在来临,却无能为力。 而且他死去的时候,恐怕才三十一二…… 看着还回来的盒子,越辞脸上闪过一道悲戚,然后耳朵一动。 “有脚步声,太子要来了。” 姜寒烟身形一顿:“那你还不快走?” “真不要我帮忙?” “你走!” 姜寒烟闭上眼,赶鸡赶鸭一样挥挥手,别帮了,她真怕这副空壳一样的身体倒在姜家! 越辞只好把盒子收起,纵身一跃,就上了房梁。 等姜寒烟再次睁开眼,屋里就只剩下自己了。 她把桌上的纸揉皱,笔一扔,又把身上整齐的衣裳扯松一些,趴在桌上紧闭双眼。 只听三道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传来姜威巴结讨好的声音。 “太子殿下且在此等候,下官先进去看看。” 说着,只听一道铁锁相撞的声音,“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打开了。 姜威开门就屏住呼吸,只见姜寒烟安然无恙的倒在桌上,脸颊上浮现异样的潮红,他顿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这还没完,他熄灭了案几下燃烧的勾魂香,收拾好地上的纸笔,这才转身出门。 “太子殿下,小女听闻殿下要来,特地写了几副字请殿下鉴赏,小女就在屋里,太子殿下请!” “哦?” 盛熤眸光一动,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姜大小姐诚心相邀,那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抬脚,手停在房门前,跟在他身后身材魁梧的护卫也抬脚。 盛熤忽然有些愠怒,余家找来的护卫如此没有眼力见么?也打算进来看着? 他转过身,拧眉,瞪着护卫:“你侯在院子外,不许进来!” 护卫顿住脚步,低眉道:“太子殿下,属下是为了您的安危。” 究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还是为了更好的监视自己? 盛熤冷下脸:“孤说过的话从不重复,滚去院子外侯着!” 侍卫张了张嘴,无奈道:“是。” 亲眼看着侍卫站去了院子外,盛熤仍然不放心,又望向姜威:“你也去院子外头侯着,盯着他,孤不喊,你们谁也别进来。” 姜威茫然点头:“是,是。” 第104章 支走护卫,骗进来敲晕 盛熤推门而入,就见容色惊人的女孩侧坐着倒在桌上。 屋外灿烈的光线透过纸糊的窗,毫不吝啬的打在女孩身上,她迎着光,鬓边细碎的绒毛被光照的透明,尚未脱去稚气的脸上浮起红晕,仿佛挂在枝头,让人忍不住采劼的蜜桃。 盛熤视线逐渐滚烫,眼神在姜寒烟粉嫩的耳廓和雪白的脖颈上留恋。 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屋里传来一声得逞的轻笑。 他放下手上的扇子,把姜寒烟打横抱起,朝着内室走去。 房梁上藏着的越辞眼眸生冷,他的指尖紧握成爪,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抓破了房梁上的木材也不自知。 滔天的恨意如烈火焚烧着五脏六腑,压不住的杀意似是叫嚣,暴怒几欲撕裂灵魂,从眼眶或者口中喷薄而出! 越家近百条人命,要用余家人的血来偿! 别跟他讲什么是上一辈人的罪过,别牵涉下一代,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利不及家人。 凭什么余家人的后代踩着越家人的血肉而登上高位,享受了荣华富贵,只是因为过去的罪孽于自己无关,就可以毫无愧疚的继续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 越辞紧紧闭上眼,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在睁开眼,就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他一惊,一个倒挂金钩朝着内室望去—— 只见姜寒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而盛熤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邪门丫头出手这么快? 越辞从房梁上翻下来,飞快蹲在盛熤身前探一探他的脉搏,还活着……好失望。 克制住想把人掐死的冲动,他站起身:“把他药晕了,你也出不去,等时间差不多,你爹估计就会喊人了,到时候你还是要委身于太子。” 姜寒烟踢踢地上的盛熤,眼里百般嫌弃。 “玩不起的东西,出来私会还带侍卫!” 本来还想把姜威骗进来迷晕,再把两人扒光丢在床上,以牙还牙,报复姜威,顺便恶心一下色痞太子。 而这下好了,计划卡在关键这一步。 她不服气的磨了磨牙,走向之前越辞打开的窗边,借着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竹风园的院门是石砌的月亮门,距离堂屋的门不过三五米,姜威和侍卫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月亮门前的树荫下。 姜寒烟掏出荷包里早就准备好的迷药弹,点燃了丢出去,路过的牛都可迷晕。 见到这,越辞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你打算把他们都迷晕?” 这也不是不行,却完全是下下策! 姜寒烟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撼动不了身边的男人,只得没好气道:“我的事你少管!” 干就完了! 大不了不在上京活了。 越辞一把抽走她手里的迷药:“瞧我的。” 说着,他走向门边,抬手敲敲门板,发出沉重的敲击声。 门外,听了声响的护卫和姜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上前。 护卫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在姜寒烟惊悚的眼神里,越辞摸了摸嗓子,轻咳两声:“你,去把马车上的备用衣裳给孤取来。” 他早把盛熤的生活习惯调查了个底朝天,无论是语气还是语调,都不会出错。 姜寒烟眼眸瞪得更大了,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男人,越辞是如何做出顶着周六的脸,发出盛熤的声音? 她咽了口口水,回头见盛熤还好好的躺在地上,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护卫又道:“殿下可是弄脏了衣裳,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可需要属下进去解决?” 门里的越辞加重了语气:“让你去就去,孤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护卫一听,只能低头哈腰:“属下去去就来。” 人走远的脚步声传来,姜威借机讨好:“太子殿下,下官还在门外侯着,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敲门就好。” 越辞刚要开口称不用,就见猫在一旁的姜寒烟伸手,一下一下的指着酒壶,然后仰头比了个喝酒的动作。 “呃……给孤拿些酒来。” 姜寒烟连连点头,伸出一个大拇哥。 虽然不明白她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可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喜悦,越辞知道自己做对了。 他再轻咳一声:“孤现在就要,动作要快。” 姜威在门外笑得猥琐,原来太子殿下还有这类喜好:“好嘞,殿下稍等!” 等脚步声走远,屋里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舒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 回廊上的芙玉不安的来回踱步,侯爷去了竹风园,为何这么久也不回来。 他不回来,自己还如何把大小姐提前准备好的酒让侯爷喝下去? 要不,自己去竹风园看看? 她迈出半步,不行不行,大小姐说了,侯爷谨慎得很,她这样做了,目的性太强,会被怀疑的。 芙玉收回脚步,或者去前院?起哄让客人找侯爷敬酒? 或许可行。 想着,芙玉转身,正欲朝前院走去,却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她心下一喜,这不是侯爷是谁? 姜威也远远的看见回廊上的婢女,加快脚步上前:“站住,手里端的是什么?” 芙玉低头道:“回侯爷,是前院客人要的酒。” “太好了!” 姜威从她手里接过盛着酒的木案:“这酒先给本侯,你重新为前院的客人准备一份。” “是。” 拿到了酒,他别提有多开心,笑得脸上的细纹都加深了。 芙玉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思量了一会儿,转身去西院跟姨娘回禀情况。 半刻钟的功夫,门里的越辞和姜寒烟一左一右的等着,果然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姜威敲响房门:“太子殿下,您要的酒来了。” 姜寒烟点头,越辞就用盛熤的声音道:“进来。” “那下官进来了。” 姜威推开门,毫无防备的踏进堂屋。 藏在门后的姜寒烟赶忙上手抓住木案! 姜威惊愕:“你没晕……” 越辞一记手刀劈在姜威后颈,“咚”的一声,地上又倒了一人。 抓住姜威两条瘫软无力的腿拖进去,两扇大开的门就“嘭!”一声关上! 第105章 太子在后院 前院。 “久闻靖安侯府的园林别有一番江南韵味,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我们敬姜大人一杯!” “敬姜大人……且慢。” 说话的人放下酒杯,左顾右盼:“怎么不见姜大人的身影?” 他的一声疑问,顿时引来了不少宾客的注意,客人们四处张望,还真没见姜大人的身影。 “刚才还在呢,这一眨眼的功夫,人怎么就没了?” “对了,太子殿下好像也不见了!” “太子殿下亲自登门贺寿,姜大人作为寿星当然要作陪,曾听说靖安侯府有一座书楼,保存了不少古籍经典,依我看,姜大人是跟太子去书楼了。” 听到这话,客人们纷纷点头:“有道理,说的有道理。” 有人心中不免遗憾,要是趁此次宴会跟太子殿下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有人胆子大,提议道:“说来,咱们当中可有谁见过靖安侯府的书楼?” “今日姜大人做东,自然有让宾客尽兴而归的道理,要不我们一块去,看看这神奇的书楼如何?” 区区书楼能有什么好看? 他们想见的,不过是太子殿下。 宾客心知肚明,却不彼此拆穿,眼神里反而跃跃欲试,如果只一个人这么想,他们或许会把心思藏起来。 可现在不一样,都讲法不责众,哪怕太子殿下和姜威在书楼里谈些什么私事,被他们这么多人打扰了,也不好追究他们这么多人的错不是? 而且,若是可借此机会知晓了太子跟姜大人谈的什么,岂不更好! 这人的提议,顿时一呼百应。 “好啊,我正好想开开眼界,看着书楼什么模样!” “就是就是,姜大人丢下咱们这么多客人,不罚他酒可说不过去。” “走走走!” 这么多客人一起行动,这么大的阵仗自然引来了府上的麻管家。 麻管家赶忙把客人拦住:“诸位客人这是要去哪儿?” 客人们七嘴八舌道:“去书楼看看,好开开眼界。” “姜大人离席许久未归,也不知抛下咱们干什么去了,这样可不好。” “可不是,该罚酒三杯。” 麻管家很快从客人的话里了解事情原委,原来客人们是觉得侯爷跟太子去了书楼。 他眼神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诸位贵人误会了,侯爷跟太子殿下不在书楼,是在后院,有一些要紧事处理,处理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客人们立即捕捉他话里的字眼。 “后院?” 后院不是女眷们待的地方么,太子殿下和侯爷就算谈事,也不该在后院谈? 好事的客人打破砂锅问到底:“敢问管家,是何等要紧事,今天可是姜大人的寿宴,能有什么事比过寿还要紧?” “这……” 麻管家脑中飞快转动,侯爷交代了,时机合适可以把大小姐拎出来讲,让客人们的心思往后院思考。 但侯爷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也拿不准所谓的时机是不是恰当。 他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客人,只得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小姐最近对书法颇为感兴趣,也有所进步,想让太子殿下指点一二。” “诸位贵人也知道,此前侯爷对大小姐诸多亏欠,大小姐难得有一次念想,侯爷不忍心拒绝,如今太子殿下登门,侯爷就把太子请去后院的竹风园去了,冷落了各位贵人,还请贵人们见谅。” 听到这儿的客人们,脸色各异。 他们以为姜威要攀上太子的高枝了,却不想这何止是攀高枝,分明是结亲! 姜大小姐今年正好及笄,而太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指点书法恐怕是托辞,男女相看才是真正的目的。 就算太子正妃早就定下了,可听闻姜大小姐容貌倾城,再加之姜威三品的侯爷之位。 姜大小姐就算当不上右侧妃,也可当个良媞! 如今他们还能被姜威邀请,可日后姜威成了太子殿下的老丈人呢? 将来为姜威贺寿的,无不是跟太子,跟余家关系匪浅的权高位重的人,哪儿还有他们这些四五品官员的份? 娘的! 先是迎娶江南才女,又是封侯拜相,现在更是跟太子殿下结成了亲家! 咋啥好事都让姜威遇上了? 一个眼里透着精明的客人忽然道:“姜大小姐的生母可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女,更听闻姜大小姐容貌出众,比其生母可是青出于蓝,就是不知大小姐在才学方面究竟如何,麻管家,咱们来都来了,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姜大小姐的字?” 麻管家恭维的笑着,心想事情都这样了,何不顺水推舟,把客人引到后院去呢? 不过,后院可是吴姨娘管着的地盘,后院还有养胎的陈姨娘,这么贸然前去恐怕不妥。 他开口道:“劳烦贵人们在此等候一二,奴才去后院知会一声。” 他话音刚落,前院的垂花门进来一个其貌不扬的护卫,那护卫手上还拿着一件华贵的外袍。 客人们一瞧,虽是其貌不扬,可他毕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贴身护卫,这护卫哪怕是歪瓜裂枣,他们也要深深把这张脸记进脑海里。 有客人壮着胆子把人拦住。 “这位大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久仰久仰。” 那护卫冷着脸,只想快些回去,却不想他的存在,对于这些人而言就像一块大肥肉。 客人们把路围得水泄不通,笑道:“大人是要给殿下送衣裳?是殿下给姜大小姐指点书法时,把衣裳弄脏了吗?” 护卫一听,顿时脸色漆黑! 这些客人如何知晓殿下见了姜大小姐? 姜威不是讲好的保密么?竟然弄的人人尽皆知? 殿下选妃在即,太子妃,左右侧妃皆已有人选,余大人早就交代了,在太子殿下大婚之前,绝不让太子闹出跟女人之间的混账事,不然就扒了自己的皮! 护卫头皮一紧,一股无名的恐惧在心头漫开。 他咬了咬牙关,故作镇定:“闪开,耽误了太子的事,让你们好看!” 说罢,他硬生生撞开一条道,脚步匆忙的走向后院。 同时他也在心中暗道,这次去竹风园,就是把太子打晕,也要把人带出来。 连一个护卫都能随意进出后院,客人的胆子更大了:“太子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咱们要不也跟上去看看?” “走,跟上去!” 第106章 他和他的“小美人” “走,跟上去瞧瞧。” 一个胆子大的客人提议道。 “这不好吧?那可是后院,咱们贸然前去,岂不是失礼?” 眼看护卫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野里,那人有些气急:“什么无礼,你我皆是正人君子,自然是奔着品鉴书法而去,心中坦荡有何不能去?你若觉得失礼,莫非是心中不怀好意?” “何况,他一个侍卫都能随意进出后院,我们可是姜大人请来的贵客,为何就去不得?” 说着,他抬脚就走。 见到这,其余客人坐不住了,急匆匆跟上,生怕落下了见太子的机会。 贵客们一股脑的涌向后院,这么大的阵仗,想瞒都瞒不住。 消息传进西院的时候,请来的贵夫人们都变了脸色:“什么?老爷跟着去后院了?” “什么,我们老爷也在?” 贵夫人们面面厮觑,一脸菜色,恨不得马上赶过去把自家失礼的男人拉回来。 去别人家贺寿,结果自家男人撞别人家后院,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以后谁还敢邀请这样的人去家里做客?! 夫人们脸上带着歉意:“吴夫人,贫妇失礼了……” 她们在心里咬牙切齿,却心知肚明,自家男人此举无非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靠运气坐上靖安侯位置的姜威。 可就算瞧不起,也不能摆在明面上! 在姜威寿宴上,却强闯他家后院,这跟骑在姜威头上拉屎有什么区别? 日后,她们还如何在吴夫人面前抬得起头? 吴霜视线从芙玉身上飘过,见芙玉坚定的点头,顿时笑道:“说来也是侯爷离席太久,冷落了各位贵人才惹出的乱子,既然大人们都去了后院,那夫人们不妨也随我前去看看。” 听了这话的夫人们暗自松了口气。 去了也好,一块去至少她们还能提醒提醒家里的男人,省得在别人家里丢了脸面。 就这样,请来的宾客不约而同往后院走去。 西院离竹风园更近,女宾们甚至比赶来的护卫还快一步。 竹风园里传来的声音自然也被女宾们先一步听见。 “美人,小美人,可算让我抓住你了!” “撕拉!” 布帛撕裂的声音让各位夫人们齐刷刷变了脸色,不约而同的望向吴霜。 前来贺寿的时候,这道声音的主人就站在府门前迎客。 她们前脚刚听过,咋可能后脚就忘? 可园子里的声音远没有停止:“哈哈哈!小美人,快让我香一个!” 夫人们都是过来人,如何不明白这调笑声意味着什么,有些幸灾乐祸的夫人顿时望向脸色惨白的吴夫人: “吴夫人,今日可是靖安侯的寿宴,他不去前院陪着客人,竟然在这……白日宣淫,你这平妻如何也不管管?” 吴霜谨记着姜寒烟的交代,故作苦涩:“夫人说的是什么话,你们认错了,这声音只是跟侯爷三分像而已,根本不是侯爷,定是下贱的奴才在里头放肆,这儿也无其他好逛的,你们先随我回去!” 现成的热闹就在眼前,夫人们咋可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有姓黄的夫人上前拦住吴霜:“什么认不认错,出现一个跟林梦月音容笑貌一模一样的县主也就罢了,难不成靖安侯府也能出现跟侯爷声音一模一样的人?” “再者,吴夫人呐,这也就算不是侯爷,是两个下贱的奴才在里头胡闹,你也得管管不是?” “知晓你是姨娘抬上来的平妻,这大事管不了也正常,要不这样,今天我们这些当家主母就替你管教管教府上的下人。” 说罢,她不由分说,快步走上前,推开了竹风园的门! “吱呀——” 门被推开的同时,护卫紧随其后的来了门前,他大惊:“放肆,谁让你们开的门!” 他想拦在门前,却架不住夫人们眼神更尖,一眼就见到了正对着门的姜寒烟。 “这不是……姜大小姐?” “姜大小姐为什么会在儿!” 屋里的人,不该是靖安侯和他的“小美人”吗? 姜大小姐? 护卫转头,见一个娇艳如花的女子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太好了,殿下未与姜大小姐乱来,他提着的心刚要落下…… “唔~滚开!” 内室里忽然传出另一道男人低沉的呻吟! 推开门的黄夫人瞳孔一颤,为什么是男人的声音? 难道?跟靖安侯白日宣淫的“小美人”……是男人! 不熟悉这声音的夫人们只是错愕,熟悉声音的护卫却是眼前一黑! 护卫转身钻进屋里。 ‘嘭!’一声,把门关上:“谁也不许进来!” “大小姐还在里面!” 吴霜大喊着,急忙把门推开,其他夫人们见状,也挤进屋里,就见护卫撩起珠帘,如同木头一样定在原地。 内室的床榻上,姜威赤裸着上身,压在脱得精光的男人身上,蠕动着身躯,嘴里喊着调情的话。 “小美人,你拒绝什么?刚才不是你求着本侯上来吗?” 被压在身下的盛熤,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他眼神涣散,却仍有些意识:“滚,滚开!” 姜威狞笑着,一口亲在身下人的脸上:“滚开?小美人,你知道为了今天,我可等了多久么,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身上,哈哈哈!” 吴霜和夫人们对视一眼,呆若木鸡,被眼前见到一幕震惊的不知所措。 远处传来男宾的声音,吴霜倒抽一口寒气,转身把夫人们推出门外,死死拦在门前,甚至喊来了府上的护院…… 最终,亲眼看见这场混乱的只有寥寥几人。 是夜。 参加寿宴的客人们,皆是脸色僵硬的从靖安侯府离开。 等人都走散了,早就侯在靖安侯府外的御医和余家人从后门鱼贯而入,全身都带着一股森冷的气息。 见到这一幕,越辞隐入昏暗的角落,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邪门丫头的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靖安侯府,早就清醒过来的姜威被捆得严严实实,趴在包裹着披风里的盛熤脚下! 根本不知自己干了何事的姜威脸色惨白,嘴里涌起血腥。 “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第107章 阉了他! 站在盛熤身边的护卫狠狠抬脚。 “你还敢求饶!” 他是又气又害怕,殿下确实未惹出男女间的混账事,可眼下这……他的皮是保不住了! “贱人,凭你也敢肖想太子殿下?” 都怪这该死的姜威! 踹这一脚,护卫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姜威被踹翻在地,腹部一阵剧痛,喉间顿时涌起一阵腥甜! “咳咳!” 他呕出一口鲜血,艰难的爬起来大喊:“是姜寒烟,这一切都是姜寒烟搞的鬼,完全不关下官的事,还请太子殿下明鉴啊!” 一股莫大的恐惧在姜威心头漫开,随后是火烧火燎的恨意! 他还是低估了姜寒烟,妖女! 姜寒烟一定是个妖女! 他明明记得,自己端着酒进去之后就见到了姜寒烟的脸,姜寒烟根本没被勾魂香迷晕! 只是在此之后,他就被打晕了,再次恢复意识,他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醒来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裤子…… 而泼醒他的人,是一副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的太子殿下。 肖想太子? 他怎么可能肖想太子,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了姜威的声音,盛熤胃里就一阵翻涌! 压下恶心,他裹紧身上的披风,眼里闪过一道杀意:“明鉴是吗?那孤就给你明鉴,御医!” 御医王福林上前:“回太子殿下,老臣在姜大人送来的酒里验出了迷情药,在殿下和姜大人的身体里同样验出了迷情药,其中还有勾魂香的痕迹,老臣还去屋子里检查过,确实找到了燃烧殆尽的勾魂香灰。” 一旁的护卫也道:“你的管家已经招了,这勾魂香就是你亲自买来的东西,姜威,你还想怎么抵赖?” “姜威,酒是你端来的,你还想怎么明鉴!” 盛熤闭上眼,多瞧一眼姜威都觉得恶心! 以往和姜威相处的每一处细节,如今回想起来都变成了恶心的噩梦! 酒确实是自己端来的! 可酒不是太子殿下要喝的么?原本的计划里,他根本没有准备酒水! 姜威大喊:“殿下,下官并不知酒有问题,是有人陷害,是姜寒烟,她懂得药理,一定是她下药陷害的下官和殿下,请殿下您严查姜寒烟!” “掌嘴!” 盛熤怒喝:“你还有脸提姜寒烟!姜寒烟早就因为吸入过量勾魂香昏迷不醒!” “你准备勾魂香的时候,掌柜难道没告诉过你,过量的勾魂香可以要人性命吗?” “还敢狡辩,我见你是想来个死无对证!” “这……这不可能!” 姜威脑子‘嗡’一声炸开:“苦肉计,这是姜寒烟设计的苦肉计,下官烧勾魂香时,明明只烧了一半,这怎么可能过量?” 护卫把他从地上拎起:“那我问你,剩下的一半在哪里?” “荷包!” 护卫眼里的光实在太凶狠,姜威下意识的移开视线。 却不想,他的举动落在护卫眼里却成了心虚,护卫大手一挥,余家的下人就把竹风园找来的衣裳带了上来,其中就有一个荷包。 护卫扯出荷包,抖开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 “丁零当啷!” 碎银子,玉扳指,一包药粉,几张叠得方正的纸掉落在地。 护卫冷哼一声:“你自己瞧,勾魂香在何处?” 王福林定睛一瞧,快步上前捡起地上的药包,打开来一看,大惊道:“回殿下,这就是酒中验出来的迷情药粉!” 盛熤几欲作呕:“姜威,这下。你还如何解释!” 姜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茫然又恐惧的摇头:“不!这不是下官的东西!” 可就在此时,护卫又捡起了地上的纸,他拆开一看,下秒眼神一变‘哗啦’的把纸揉成一团,大喝一声:“贱人,我挖了你的眼!” 盛熤的视线顿时凝在揉皱的纸上:“纸上是什么?” 护卫脸色难看,吞吞吐吐:“此等污秽,还是别污了殿下的眼……” 他越是遮掩,盛熤越是抓心挠肺:“打开!” “不可!” 护卫把纸揉得更皱。 “打开!”盛熤拍桌:“孤的话要讲几遍?” 听了这熟悉的警告,本来还想问太子为什么忽然让姜威拿酒的护卫,绝望闭上眼,视死如归一般,摊开揉皱的纸。 满是褶皱的纸上,是几根线条勾勒出来的赤裸人像,而人像的模样,像极了座位上的盛熤! 见到这,盛熤浑身的血气翻涌,眼眶气得通红:“阉了他,给孤阉了他!” 听到这的姜威身躯一寒,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 “不要!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可此时的盛熤似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他抄起桌上的茶杯,猛的朝姜威砸去,胸膛起伏,大喊道: “给孤阉了他!” 护卫眼眸一冷,二话不说抽出匕首,匕首在火光下一闪,死死的扎进了姜威的下身! “啊——” 凄厉的惨叫声惊得四周的鸟兽四散。 …… 很快,太子带着满身的寒气离开靖安侯府,带来的一众人也跟着离开。 吴霜这才颤颤巍巍的起来,因为跪的太久,她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还好芙蓉眼疾手快,把人扶住。 “姨娘,太子殿下走了。” 吴霜扯出一丝惨白的笑,扭头望着庭院中间血流成河的人:“是啊,太子殿下走了……” 姜威啊姜威,你也有今天! 她指挥下人们把血肉模糊的姜威抬进屋里,请府医,开库房拿出吊命的人参,交代芙玉照顾好大小姐。 偌大的靖安侯府乱中有序,望着往来的下人,吴霜终于吐出心中一口憋了半辈子的气。 今天这场寿宴,只怕是姜威最后一次宴会。 她隐忍了半生,终于在最后一次宴会里扬眉吐气了一回! 从今以后,没了根的姜威除了自己和陈姨娘,还有谁愿意正眼瞧他? 可今天这一出戏,又能怪谁? 要怪,就怪勾魂香是姜威自己买的,有卖勾魂香的掌柜作证,姜威此次就是死局,就是当今的圣上来了,他也别想在局里活下来! 此次得罪了太子,太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她要好好盘算,自己应该如何才能不被姜威牵连。 这时,她才开始庆幸,庆幸自己只是口头上的姜威平妻,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想来太子的人也不至于对她赶尽杀绝。 留了一条命在,比其他都强。 第108章 小瓷瓶里的药 越辞在各个屋檐之上穿梭,轻盈的身形如同一只飞鸟。 偶尔短暂停留,也是为了确认身上的小瓷瓶还在不在。 瓷瓶子里的药并不是自己的救命药,相反,这药是用来救昏迷不醒的邪门丫头。 “啪嗒”一声,他落在自己的庸宁王府内,推开房门猛灌了一杯冷茶,他依旧未能从方才的震惊中醒过神来。 …… 两个时辰之前。 越辞把姜威拖进屋里,如释重负的拍了拍手问道:“弄进来了,然后呢?” 姜寒烟没回答他,而是撸起袖子,娴熟的扒开姜威的嘴,拿起酒壶就往人嘴里灌,灌满之后捂住他的嘴,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只见姜威喉结一滚,“咕咚”一声,酒就这么被昏迷的姜威咽了下去。 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邪门丫头没少这么干过? 姜寒烟下巴一抬:“搭把手。” 而后,两人就把姜威也抬往了床上。 壶里还剩点酒,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姜寒烟把这酒灌进了盛熤肚子里,还开始上手扒两人的衣服。 越辞眼角一抽,急忙抓住她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扒衣服啊!” 姜寒烟一把将他的手挥开,继续道:“你也别站着,过来帮忙。” 邪门丫头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越辞语重心长道:“你爹是活该,可你要是这么做了,太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而且,太子有背后的余家,以他们睚眦必报,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性子,今天的事一旦发生,别说姜威,就是整个姜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就如他的护国将军府越家一样。 “我知道。” 姜寒烟停下手上的动作,脸上写满了认真:“你要是怕被牵连,现在就走,剩下的我自己来,何况我本就没打算让姜家好过。” 姜家凭什么好过? 姜威脚下踩的,手里花的,哪样不是原身娘云氏留下来的东西? 凡是姜威有一点点良心,她都可以瞧在仅有的血缘关系上,不计较他以往对原身造成伤害的视而不见。 今天走至这一步,完全是姜威自找的。 而且姜寒烟相信,从宗祠审讯开始,姜威就对她起杀心了,如果不是因为太子还喜欢她的脸,姜威早就把她药成哑巴或者傻子了! 就像姜威对待玉姨娘一样。 她如此果决的话,让越辞喉间一阵堵塞,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良久,他推开姜寒烟:“你一个姑娘家什么都干,也不怕长针眼,让我来。” 说着,他飞快扒下姜威的上衣,丢在地上。 姜寒烟正好看见被他丢在地上的姜威荷包,顿时灵机一动,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迷情药粉包塞进里头。 荷包里还有半截勾魂香,越辞见了提醒道:“这东西,烧多了能要人的命。” “真的?” 姜寒烟好奇的闻了闻,下一秒就皱起了鼻子,好看的脸皱成苦瓜。 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勾魂香除了助兴外,完全就是毒药! 她这才意识,自己身处的大魏虽然富庶,文化繁荣,可医疗水平却并不匹配当前的社会现状。 随便一场风寒,都有可能要人性命,更别说一些疑难杂症。 前世的她,所学是五千年积累之下,拥有完整体系的古医学。 各种疾病的案例,治疗方法都被前人记录成册,她所学过的知识,足以让她在大魏扬名立万。 这也是为什么她随手一个药方,就能让小张郎中这般戴恩戴德的根本原因。 也就好比,上辈子七百考不了清华,这辈子二百五当全国状元的差距! “不管了,烧了!” 说罢,她就朝着桌底下的香炉走去。 越辞瞪大了眼,赶忙把人拦住:“你疯了?这半截香烧不死太子,烧死的是你!” “没错,烧死的就是我!” 赵丹姝来信的时候讲了,她要的户籍文书都准备好了,就等一个假死的机会! 这不,机会已经来了。 越辞从她的眼里瞧出一丝逃出生天的喜悦,一时错愕,忽然瞧不透这邪门丫头脑子里的想法是啥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鬼使神差的问。 未曾想,姜寒烟毫不犹豫的答:“那当然是换个身份活,如同林梦月一般!” 林梦月……谁? 越辞摇摇头:“你是想金蝉脱壳?” “就是此意思。” 点燃了勾魂香的姜寒烟,再拿出曼陀罗香和银针,朝着扒光了上半身的盛熤走去。 完成一场让姜威无解的死局,还差一场让盛熤承认自己使唤姜威拿酒来的催眠。 姜寒烟忙着的时候,越辞也没闲着。 据他所知,盛熤年幼时亲眼目睹伺候自己的太监,私藏自己穿过的亵裤之后,就非常厌恶这类龌龊的事情。 正好屋里有纸笔,越辞玩味一笑,提笔画了幅简洁的画,塞进姜威荷包。 于是,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离开竹风园之前,邪门丫头交给他一个小瓷瓶…… 收回思绪的越辞,拔开瓷瓶塞子,借着烛光瞧见里面放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药味轻淡。 他沉思了片刻,喊来青靡。 “你可瞧得出,这药是什么?” 青靡是青字辈狼卫里唯一的女孩,她收集谍报,追踪刺杀的功夫并不出众,可在药理医术方面,她称第二,狼卫之中无人可敢称第一。 一只算不上白嫩的手,接过小瓷瓶:“且让奴婢看看。” 烛火照耀青靡的脸,她长着一张无害的圆脸,有些肉肉的脸上带着稚气,再加之身量娇小的缘故,她仿佛是还未及笄的女孩。 可实际上,她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身量娇小是因为小时候过得不好。 如今年纪渐长,如孩童般无害的脸反而让她在追踪刺杀这项任务上如虎添翼。 瞧着白色药丸躺在掌心,青靡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这药丸是什么东西? 她闻过药香,竟然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沉思片刻,依旧毫无头绪,青靡摇头:“恕奴婢无能,瞧不出此药有何成份,是何效用,不过若是让奴婢多研究两天,奴婢或可给王爷答案了。” 她话音刚落,手上的药丸就被越辞夺去,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 “瞧不出就罢了。” 第109章 你被骗了 越辞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令青靡不由好奇。 “王爷,这药是您的救命药?” “不是。” 越辞心不在焉的答,又问道:“青锋人呢,叫他来一趟。” 青靡眼眸一闪。 青锋这家伙就是不靠谱,才半年没见王爷,王爷的身体就亏空成这样,也不知青锋是如何伺候的? 她垂下眼眸道:“青锋还在刑部衙门,一时半会回不来,王爷有要紧事,交代奴婢也是一样的。” 青靡行事确实比青锋稳重一些。 越辞也未纠结,思量道:“那就有劳你去盯着靖安侯府,如果有余家的人暗中监视,第一时间来禀报我。” “对了,靖安侯府的大小姐,她何时下葬,打听清楚之后,必定告诉我一声。” “是。” 王爷何时起有打听人丧事的爱好了? 青靡不解,却也没多问,转身离开了屋子。 屋外,夜色静谧,带着冷意的月辉毫不吝啬洒在上京每一处角落,树影斑驳,灯火阑珊。 庸宁王府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二殿下,别来无恙。” 越辞刚沐浴,垂在脑后的发丝还带着丝丝水汽,昏黄的烛火柔和了他的锋芒,让他一双狭长的眼里不再遍布寒霜,而是涟漪着华光。 二皇子看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心中暗叹道,若是越辞生在别人家,这年纪想找他议亲的人家,恐怕得从庸宁王府排往城门口。 “行了,咱们之间废话少讲,你要的线索我已经打听了,我要的东西你准备好了么?” 越辞粲然一笑,他这一笑,屋里的烛火都莫名亮了三分。 “二殿下尽管放心,你要的东西并未长脚,不会跑,殿下先说说吧?” 二皇子撩起袍子坐下:“你想知晓的人,我查了,她原名是宁兰香,巧了,你外祖母也姓宁,你要找的这位姑姑,该不会是你的亲戚吧?” 他也明白,跟越辞扯上关系并不好,可人心总是好奇的。 尤其是翻了宫里的档案,得知了这么多年来,提拔过兰香姑姑的人都因为各种原因获罪处死,或者驱赶出宫。 他的好奇心更加按捺不住了。 这兰香姑姑,她究竟是什么人,跟越辞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到底是死了还是…… 越辞点头承认下来:“远亲,你打听清楚姑姑亲人的下落了?” “那是自然!” 二皇子期待的望着越辞,眼里闪过迫不及待:“母妃也说了,姑姑的亲人在梅州老家!” 说完,他搓搓手,《造物》上半部总算可以落入了自己手上! 谁知听到这儿,越辞睫羽一颤,声色沉了几分:“你被令妃骗了,梅州老家只是一个幌子。” 他去过梅州,宁兰香唯一的弟弟早就隐姓埋名离开了当地,梅州能查的消息,也只有五年以前的旧事,丝毫查不出新的线索。 “不可能!” 二皇子‘噌’的一声站起:“母妃怎么可能骗我,你竟然敢耍赖?” 他脸色大变。 而越辞却岿然不动。 “倒是低估了令妃娘娘的头脑。” 越辞低声道,嘴角勾起的笑带着苦涩,或者说,他低估了余家人雷霆的手段。 十年过去,提起越家的灭门惨案,还是那么让人畏惧啊…… 就连令妃娘娘对这件往事的细枝末节都如此在意,甚至连自己的儿子提起,都下意识的提防! 他收起情绪,对着二皇子道:“殿下放心,讲好的上半部《造物》,本王还不至于失了信。” 就算在二皇子处一无所获,他也会把《造物》送给二皇子。 往高尚了讲,《造物》送到了二皇子手上,才不至于埋没它本身的价值。 当然也有私心,越辞确实想拉拢二皇子。 “真给我?” 见越辞如此爽快,二皇子反而不敢要了:“好啊,庸宁王,你打的主意根本就不是宁兰香姑姑,而是本皇子吧?” 越辞浅笑一声,刚要开口,就见老黄远远走来。 老黄眼里带着焦急:“王爷,工部尚书李大人求见。” 听到这,二皇子先变了脸色。 工部尚书李寅光,他岳丈…… 可好端端的,他岳丈来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也是为了《造物》! 二皇子望着越辞,咬了咬牙:“好啊,你还暗中收买了本皇子的岳父,你真是好手段!” 越辞摸着虎口上的茧子,似笑非笑:“二殿下说笑了,本王要是能收买李大人,也就不会找上殿下了,而且,只怕李大人是来找殿下。” “找本皇子?这儿可是你的庸宁王府!” 二皇子刚要嘲笑越辞,脑中精光一闪而过,他笑容一僵。 未等老黄去请人,李寅光就自己进来了。 “哈哈,庸宁王还真是聪慧,没见着下官就已经猜出了下官的意图。” 李寅光四十有五的年纪,声音却似三十而立的年纪一般浑厚清亮,隔着九曲回廊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来了。 “老黄,上茶。” 越辞好整以暇的换了坐姿,悠悠望向回廊。 二皇子却面如土色,如同做坏事被抓住的孩童一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只见李寅光踏过门槛,行了官场的见礼:“这么晚了,小婿还在叨扰王爷,下官教导不力,还望王爷见谅,时候也不早了,下官这就把小婿带走,王爷告辞。” 紧接着,他不由分说的望向二皇子,身躯一侧:“二殿下,该走了。” 他老而精明的眼里闪过一道暗光,让二皇子不由得想起皇家学院里满口之乎者也的苛刻夫子。 二皇子扯出一个干笑:“本皇子……李大人为何突然造访庸宁王府?” 他惴惴不安,难不成真如越辞所说,母妃骗了他? 否则也就解释不通,他岳丈为何会出现在这了? 下一秒,他就验证了自己的答案。 李寅光笑意不达眼底:“自然是令妃娘娘有令,二殿下快请。” 说完,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庸宁王如此关照二殿下,令妃娘娘得知之后甚是感激,特意写了一封信慰问王爷。 娘娘还讲,若是庸宁王日后得闲,娘娘也可亲自来见一见王爷。” 越辞抬手示意老黄,开口道:“承蒙娘娘抬爱。” “那下官告辞。” 李寅光拍拍二皇子的肩,二皇子顿时老实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庸宁王府。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越辞笑笑,工部是李寅光的一言堂,难怪二皇子这么老实。 第110章 赶紧为圣上生个孙子孙女 如今的工部,半数官员不是姓李,就是李家的拥趸。 二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唯一一处特长便是手巧,令妃为了这个孩子可谓是殚精竭虑,甚至拉下脸跟从前看不惯的李家结亲。 李寅光的长女就是如今的二皇子妃,结为亲家之后,李寅光的利益自然跟二皇子息息相关。 好在李寅光有本事,能把二皇子拿捏在手里,还从不被疼爱儿子的令妃责备。 可见此人圆滑世故,绝非等闲之辈。 不过他从不忧心令妃说服李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从盛乾登基的那一天起,李家就是坚定的中立党,从始至终都没站在余家那边。 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如果哪一天李家开始投靠余家,那这一天就是李家衰败的开始。 在这场博弈里从来没用中立,只要不站在余家那边,那就是站在余家的对立面。 越辞抖开信纸,一行一行读过上面的内容,眸底的光越发幽深。 …… 马车上,坐在李寅光身侧的二皇子如坐针毡,捏着扇子的手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干笑一声:“岳父大人来得正好,三娘昨天还说想您了,您看要不今晚去小婿的皇子府上一叙?” 三娘,二皇子妃的小名。 李寅光对谁都冷着张脸,唯独提到这个女儿才会露出一丝笑意。 “可撑不起二皇子一句岳父大人。” 李寅光恨铁不成钢的撇了二皇子一眼,嘴里嫌弃,眼神里却没有丝毫不喜,他加重语气道:“说过多少次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庸宁王就是一块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的砖,你要是不想被砸死,就给我离他远远的!” 二皇子不满的撇撇嘴:“我知道,我不是没跟他深交?” 说着,他眼底升起希冀:“您不知道,他手里有《造物》全本,您看啊,这一代名匠李独臂姓李,咱们也姓李,这岂不是缘分?” “要是咱们把《造物》拿到手……” “少来这套!” 李寅光打断他的话,又气又无奈:“就是李独臂在庸宁王手上你也别想!” “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赶紧跟三娘给圣上生个孙子或是孙女,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造物》现世了又能怎样,大魏已经不是那个三百年前那个靠着奇淫技巧就能平定天下的朝代了! 自古以来打天下容易,守江山难! 大魏如今就是这个情况,就算他们工部可以再创《造物》里那些威力无比的杀器,也没有银子去大规模的生产这些杀器,更别说起兵征服西域,南蛮和北狄了。 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渡期。 大魏国库空虚,私底下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官商勾结的乱象层出不穷。 国家富庶,那只是上京人看到的表象,从这些年裁撤官员的数量来看,李寅光隐约猜到,国库大概是入不敷出了。 不然二十几年前,先帝也不会允许盛乾纳一个商贾女子为妃。 国库苟延残喘了二十余年,如今也快到极限了。 在看陛下迟迟没有给皇子们封王定藩的打算,反而越过皇子们,先为一个未满一岁的皇长孙做打算,李寅光又隐隐猜测,陛下是哪一个儿子也没看上,只盼着孙辈里头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储君! 盛熤这个太子,怕是到死都是太子。 时间一长,几个皇子看透圣上的想法,一旦不争了,那着急的就是余家了。 李寅光想到这,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表情:“行了!我知道你想要《造物》,可我也是匠人,我何尝不想?” “你放心,我会替你把这本书拿到手,可有些事你要明白,你是皇子,凭你的身份就不该接触越家的余孽,这件事交给李家才最合适,你只管好好当你的二皇子,听清楚了吗?” 二皇子眼中闪过狐疑:“岳丈大人此话当真?” 李寅光郑重道:“老臣何曾说过大话?” “好吧。” 得到承诺,二皇子点头:“那我以后不与庸宁王往来就是。” “那就好。” 李寅光松了口气,二皇子虽然没什么才能,但胜在听劝。 听得进去就还有希望,回去正好见见三娘,让他们夫妻二人加把劲,最好接着皇长孙之后,也生个男孩出来。 这样,他们李家才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送到了赵丹姝的手上。 大梦初醒不过一日,赵丹姝苍白的脸上有种怅然若失的隐痛,但这张隐痛的脸上,却有一双洗去尘埃的明亮眼眸。 送信来的是簟秋。 赵丹姝轻声问:“怎么哭丧着脸,你们大小姐出事了?” 她不是已经写信提醒姜寒烟提防林梦月了吗,她这么狡猾,不应该败给林梦月才是。 可为什么她的侍女还是愁眉苦脸,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 不问还好,一问簟秋眼眶顿时一红:“求赵小姐救救姜家,救救大小姐吧!” 她实在是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寿宴,最后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侯爷变成了……太监,至今昏迷不醒,大小姐又因为吸入过量勾魂香,府医说大小姐很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听完事情原委的赵丹姝脸色大变,手忙脚乱的拆开信件。 看完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姜威确实变成了废人,但姜寒烟自己留了一手,昏迷不醒只是假死脱身的假象而已。 信上说,吴霜很快就会变卖家产,遣散下人,姜寒烟的信里还包了几张银票,又特地标了几个名字,委托自己以赵家的名义买下这些下人。 除此之外,还有小药瓶。 把玩着小药瓶的赵丹姝哭笑不得,姜寒烟对自己的信任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居然敢把自己从假死状态下活下来的唯一一颗救命药给她。 难道姜寒烟就不怕自己对她心存怨恨,趁机让她从假死变成真死? 赵丹姝眼眸闪烁,最后对着簟秋说道:“放心吧,剩下的事交给赵家,你回去帮本小姐办一件事。” “赵小姐请讲。” “回去之后多跑几趟,把上京大小医馆里的郎中都请去给姜大小姐看病,勾魂香的事要说,也别忘了提一提柳阳县主污蔑你们大小姐的事。” 第111章 梦醒 “柳阳县主没有邀请,贸然登门不说,还污蔑你们大小姐害死林梦月,姜大小姐受如此委屈,你这个做下人的忍心?” 赵丹姝循循善诱,眼里多了几分琢磨不透的暗芒。 簟秋立刻明白:“赵小姐放心,奴婢明白了!” “好,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送走了簟秋,赵丹姝抱起一旁的手炉,明明是将要六月的天,她却觉得冷。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梦中,不,是上辈子死前溺进水里彻骨的冷。 手炉的温度滚烫,烫的她有些拿不住。 但她固执的不肯松手,让着滚烫烫的掌心隐隐作痛,一面提醒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一面让她谨记自己与林梦月不死不休的仇与恨。 梦醒之后,她更加确信那日在宫中见到的柳阳县主就是林梦月。 那日正好是姜威寿宴的前一日,她望着头顶的帷幔落了一天的泪,把祖母都吓坏了。 然后祖母不知从何得知她暗中调查林梦月的事,一气之下派人撅了林梦月的坟,撅了才知道,那下葬的棺材里只有林梦月的旧衣裳! 林梦月假死欺君! 好,这真是太好了。 得知这点的她沉沉睡去,醒来想见见姜寒烟,才得知今日已经是姜威的寿宴了! 姜威?! 她怎么把这号人物忘了。 赵丹姝想起跟林梦月勾搭在一起的嘉陵郡主,赶忙提笔,把前世嘉陵郡主跟姜威结合的事提了一嘴。 顺便提醒一下姜寒烟,这个林梦月有古怪。 却不想,前脚信刚送到,后林梦月就跟嘉陵郡主去了靖安侯府。 所以她肯定,林梦月一定像自己一样,梦到或是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只不过林梦月比自己想起的要早。 可早又怎样? 早了就能抢占先机吗,做梦! 前世,林梦月嫉妒自己有个好爹,竟然收买美人勾引自己的爹,勾引不成就败坏她爹的名声,害得她爹以死明志! 她赵丹姝从此没了父亲,只剩一个年迈的祖母。 想到这,赵丹姝心里火烧火燎的刺痛,怒火几乎要从胸腔里喷薄而出。 她闭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好在这样的事这辈子再也不会发生了,林梦月不是喜欢用流言蜚语杀人吗? 这辈子就让她尝尝人言可畏是什么滋味! 林梦月,你可做好承受接下来这一切的准备了? 赵丹姝讥讽的笑了笑,挥手招来羌笛:“给宫里送信,明日一早,咱们进宫告状。” 想起跟太子盛熤的婚约,她有眼眸一暗。 前世她押错了宝,几乎赔上赵家几代的心血也没能坐上哪个位置,上辈子坐不上的位置,这辈子恐怕也难。 因为,当今的陛下根本就没有让盛熤继承大统的打算! 而是越过了儿子这一辈,直接把期望放在皇长孙阿磐身上。 她赵家的一切打算,都注定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事到如今,她既承受了皇后娘娘给赵家带来的好处,自然没有过河拆桥的道理,而且赵家跟余家,在外人眼中早就互为一体了。 前世没有看到谁笑到最后。 但肯定不会是赵家跟余家,而且她死的时候,余家隐隐有了败象,被她以往骂作“十恶不赦”的越辞死咬着不放。 太子选妃在即,她恐怕是逃不掉了。 但能有一线生机,她仍然想试一试。 因为赵家手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重要到足以撬动大魏根基的筹码。 就是因为这个,余皇后才早早将她钦定为太子妃,余家视这个筹码为掌中之物,她若是利用这个东西,或许能让赵家从余家的魔爪里逃脱出来。 可……赵家没有当担大任的男子! 想到这赵丹姝又头疼。 她要找哪颗棋子,才能从这几乎无解的死局里逃出来…… 这夜从未如此漫长。 余家,太清池。 “歘歘歘——” 刷子刷过皮肤发出令人害怕的声音,下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殿下别刷了,在刷皮肤就坏了!” “啪!” 一条湿了水厚重无比的毛巾拍在下人脸上,盛熤的脸不只是气的还是被热气蒸的,红的能滴出血来。 此刻他正颤抖着,不停地洗刷着自己的身体,怒吼:“滚去提水,滚!” 他近乎自虐的刷着,刷的用力的地方甚至破皮,沁出血珠子。 下人无力的张了张嘴,提着木桶刚要出去。 却看见一个浅绿色袍子的男人疾步走入浴室,一张清俊的脸上写满阴郁。 下人赶忙跪地:“见过余大人,余大人快劝劝殿下吧!” 再这么下去,看到太子殿下一声的伤,皇后娘娘肯定要怪罪。 余正兮径直越过:“全都滚出去。” 浴室里的下人如获大赦,脚下的小碎步踩的飞快。 可下人还没离开,就看见余正兮飞快踏上浴池的台阶,抬手狠狠扇了太子殿下一记耳光! 耳光的脆响还在整个浴池里回荡。 下人们不约而同的低头,出了门又飞快的把门合上,这是余家的家事,他们可不敢管。 然而刚来到庭院,就看见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躺在长凳上,两边的下人正擦拭着长板,大管家走上前探了探长凳上的人的脉搏,起身冷漠道: “丢去喂狗。” 早就侯在一旁的侍卫熟练的抬起尸体离去。 走在最后的下人脸色一白。 那被打死的人,不正是跟着太子殿下出去的护卫吗? 太子殿下出门这趟,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受不了了?” 余正兮冷笑,看着落汤鸡一样的盛熤,脸上写满了嘲讽。 “我早就跟你说过,姜威这样的无能之辈不值得拉拢,圣上只不过抓不到他的错处,不好剥夺他的爵位而已,你非要上杆子去提拔姜威,这下好了?” 国库哪还有银子给百官发俸禄? 官员有用,俸禄发就发了,可偏偏姜威是个德不配位的银样镴枪头! 盛熤捂着火辣辣的侧脸,全然没了之前的暴怒,反而脆弱的一踩就碎。 他声音都在颤抖:“小舅舅,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要杀了姜威这个贱人,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见他停下来,不在癫狂的刷这自己的身体,余正兮也忍下怒气。 “一个姜威而已,小舅舅替你杀了便是。” “只是你好好想想,自己怎么就着了姜威的道?” 第112章 被人截了胡? “只是你好好想想,自己怎么就着了姜威的道?” 余正兮问道,狐疑的望着眼前的盛熤。 他知道自己这个外甥贪图姜威女儿的美色,参加姜威寿宴,八成是为了女人去的。 可他之前见过姜威,姜威一双眼里写满了趋炎附势,对盛熤更是毕恭毕敬,丝毫不夹杂个人欲望。 如今怎么会…… 提起姜威,盛熤觉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又起来了,他紧闭双眼,好几个深呼吸才压下这种翻江倒海的恶心。 睁开眼时脸上写满了委屈。 “舅舅你不知道,姜威这贱人烧了勾魂香又在酒里下了药,把孤当做女人,还呕——” 盛熤身子一弯,忍不住的作呕。 那种被人骑在身上的屈辱和恶心像章鱼的触手一样,攀上他之后就再也甩不掉。 余正兮无奈闭上眼,又问:“带去的太医这么说,看来你是查清楚了?” 盛熤抱着擦破了皮的肚子点头。 “都是姜威这贱人,他甚至害得姜寒烟吸入过量勾魂香昏迷不醒,贱人,舅舅一定要替我杀了这贱人!” 姜威固然恶心,可姜寒烟那张美如洛神的脸,他做梦都想纳进东宫。 可如今他美梦还没成真,姜寒烟又生死未卜了。 见他还能遗憾,余正兮松了口气:“舅舅明白了,你等着就好,姜家的事我来出手。” 姜家大小姐要是因此死了就好,死了就能光明正大处置姜威,甚至不需要脏他们余家的手。 “对了。” 他话锋一转:“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这段时间记得去看看赵小姐,别冷落了人家。” 赵老夫人王将舞就这么一个孙女,伏虎将王家的信物除了交给这个孙女,在没有别人了。 盛熤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没好气道:“知道了。” 余正兮心里还有别的事,也没在意他的态度,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去。 府上的管家送他出门,低声道:“公子,平南王的药材生意拿不下来,拿下这桩生意的药材商殿下查了许久也没有线索,您看这事?” “拿不下来?怎么会!” 余正兮脚步一顿,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这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盛熤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公子息怒。” 管家态度愈发恭敬:“本来事情已经十拿九稳,可据说有一家药材商拿出来一张改良的伤寒方子,对边南驻军的风寒尤其有效,平南王顿时改变主意,跟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药材商合作。” 边南气候温暖潮湿,到处都是山林,瘴气密布,还有各种有毒的花草虫蛇。 因为环境艰苦,在边南随意一场风寒都能夺走将士的性命。 风寒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起风寒。 所以近些年来,解决边南将士生病问题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他们要想趁机控制平南王的兵权,最好的办法从供应到南方的药材下手。 为了搞垮跟平南王合作了十年的老药材商号,余家花费了不少心血,还投入了好大一笔钱,就等着盛熤传来好消息。 可现在告诉他这笔盛熤没拿下来? 余正兮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撑着柱子站稳:“这几天给我看好太子,不许让他再出门,我这就回去禀报父亲!” 说着,他艰难眼咽下一口气,快步离开了这里。 大魏兵权分为三支,分别在平南王,定北王和西域都护府总督三人手上。 越家那个余孽在西域待过,他们的人尝试这偷盗镇关图,结果被这个余孽插手,绘制镇关图的人也死了,这件事只能半途而废。 定北王跟如今的三皇子有血缘关系,而且定北王效忠圣上,余家不好拉拢。 最后,只能把主意打到平南王身上。 本来手到擒来的东西,怎么半途被人截了胡? 余正兮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气急败坏的敲着自己的大腿,眼下最后一点希望,就是兖州的王家的伏虎将了! 兖州伏虎将虽然人数只有八千,装备也不及其他三军精良。 但是,伏虎将的将士从来只认信物,相对来说更容易控制,而且世人都知道伏虎将的首领是王将舞亲哥哥的儿子,却不知道,号令伏虎将的信物早就被王将舞带着嫁进了赵家。 只盼余敏兮快点操办太子的婚事,让赵家小姐嫁入东宫才好…… 此时的他尚不知道,眼前的不顺,只是余家坎坷曲折之路的开始。 翌日早朝。 太子告假,靖安侯姜威也告假,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因为参加姜威寿宴的宾客大多是四五品官员,权利不大地位不高,他们被余家的人扣在靖安侯府耳提面命的一番,只能把看到的听到的东西烂在肚子里,什么都不干传出去。 因此,他们只得知姜威得罪了太子,却不知道如今的姜威已经被阉了。 并且单纯的以为,姜威告假是不敢面对太子殿下。 这件事很快被他们抛在了脑后,因为今天的朝堂上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五皇子殿下!他不是被禁足了吗?” “这不还没到一个月吗,他突然解禁,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谁替五皇子求情了,难不成是云家?” 前段时间云申澜下上京的消息闹得是沸沸扬扬,云家跟楚家交情不浅,保不齐是云老太爷出手了。 二皇子三皇子看见盛炀,脸上自然没有好脸色。 只有大皇子微微一笑,朝着盛炀点了点头。 大皇子妃怀孕时受了寒,为了肚里的孩子没少受罪,她难受的时候是楚妃亲自登门照料,后来大皇子妃才安然生下阿磐。 凭着这份恩情,大皇子做不到对盛炀冷脸相待。 更何况,他们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时,越辞踩着点进大殿,牙笏歪歪斜斜的插在腰带里。 一见到盛炀,他就惊呼一声,意味不明的开口。 “五殿下何时解的禁足,真是可喜可贺。” 他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罪臣余孽,五皇子看见他却神色坦然,还了个礼道:“昨日解的禁足,有劳司寇大人关心。” 见五皇子竟然不避着自己,越辞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第113章 冷嘲热讽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毕竟害得越家满门抄斩,五皇子禁足的,都是余家人和太子。 想到这,越辞似笑非笑的望向不远处的余海明。 三天前,余海明刚离开瓜州盐田,回京复职。 “余大人也在,今儿太子怎么没上朝?” 他静静的端详着不远处正一品红袍,两鬓斑白的干瘦老人,平静的不像在看一个查抄越家的罪魁祸首。 他平静了,一旁同样身居高位,对当年的事有所了解的大臣却心慌不已。 他们在不安。 面对一个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怎能不愤怒,因此愤怒,甚至暴跳如雷,他们都不觉得奇怪。 因为这是人正常的情绪。 可现在越辞安静的出奇,从上朝第一天开始,哪怕弹劾太子他也是有理有据,没有一句话带着激动的情绪,他才二十一二的年纪,却生出一种杀灭人性的冷静。 这样的冷静显然反人类。 这样一个人,假以时日定是要登峰造极的。 想到这,他们竟然为余海明捏了把汗,暗叹当初为何不把这个余孽彻底摁死在泥里? 留下这样的隐患,日后定是永无宁日的。 余海明五十有九,年迈得眼白泛黄,皱纹拉扯着嘴角下沉,常年奔波是他身形瘦削,深的眼窝,和脸颊有些凹陷让他看起来更为精明严厉。 用二皇子的话来说,余海明这种老头一看就是皇家学院里最凶的,会用戒尺打手板的刻薄夫子。 原来是越家的余孽。 “都长这么大了?”余海明扯动嘴角:“上次见你,你还在牢里头哭你娘……算了,不提也罢。” 他吸吸鼻子,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有劳你关心太子,太子只是偶染风寒,又不是鼠疫这样的大病,很快就好了,不碍事。” 听到这,朝中许多老臣脸色一变,目光落在越辞身上。 十几年前越家下大狱,老幼妇孺关在同一个牢房里,年仅十岁的越辞就跟他娘关在一起。 后来,还听说越辞他娘在牢里染了鼠疫,越辞求了许久才求到救命的药,只是一贴药下去,他娘肚里未满三个月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他们以为越辞至少脸色要变一变。 却不想越辞从头到尾都那么冷静,甚至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原来只是风寒,真是虚惊一场,我还以为太子喝错了药上错了床吓得一病不起,太子没事就好!” 参加过姜威寿宴的官员吓得一个哆嗦。 余海明嘴角一沉,黄色眼白包裹的眼珠子似乎更冷了:“那是当然,太子殿下有龙气庇佑,寻常邪祟自然不敢靠近。” “要论喝错了药,怎么比得上你给怀有身孕的娘求的药,太子殿下喝错药尚有机会回旋,只可惜,你娘就没有太子殿下这个福气……” “余海明——” 龙椅后头忽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脸上带着隐隐怒意的盛乾快步走上前来。 与此同时,靠的近的官员看见越辞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 余海明错愕地瞪大了眼! 好个孽种,竟然敢算计自己! 越辞脚步一转,全身而退的回到自己正一品武将的位置上。 不同于他的的轻松,百官恨不得把头垂到贴近胸膛。 越辞的母亲,护国大将军的儿媳百里欢,是圣上当太子,在皇家学院念书时的同窗。 那是年少青梅竹马的情谊,圣上只有个姐姐,没有妹妹,他就把这个同窗当成亲妹妹看待。 百里欢嫁人的时候,圣上还亲自补贴了嫁妆。 护国将军府获罪,圣上是想饶恕越家女眷来着的,谁知最后越辞认了罪…… 可最后圣上还留了越辞一命,难说是护国大将军自刎前的求情,还是越辞这张脸跟百里欢长得像了八九分。 这么多年,骂骂越家的男人就行了,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辱骂越家女眷。 盛乾一脸怒意的坐在龙椅上,心里不由得想起余皇后让独孤将军的孙女做右侧妃的事,心里怒火烧的更旺。 “余海明,你当官这么多年,连谨言慎行都做不到了?” 越辞垂着的头看好戏似的望向余海明。 圣上年纪越来越大,脾气却越来越喜怒无常,他骂完了或许就过去了。 可这在死要面子的余海明心里却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余海明余光察觉越辞的动作,气得鼻孔翕张,却深知眼下不能惹陛下不快,只好膝盖一屈“扑通”跪下。 “皇上息怒,老臣知错,老臣刚巡完瓜州盐田便马不停蹄上京,累得脑子一时糊涂,还请皇上降罪。” 盐的问题关乎大魏根基,提到这,盛乾脸色缓和了几分。 谁让余海明是巡盐御史,还彻底掌控了大魏所有盐运? 盛乾无力的闭了闭眼,吐出口气:“起来罢。” 御前太监文忠公公还是唱礼,文武百官跪拜过后,早朝开始。 走流程似的问过一遍,盛乾才道:“诸位爱卿有何要奏。” 说着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武官堆里的独孤老将军,老将军头发花白,一大把年纪,早该颐养天年,皇后却把他掌上明珠的孙女放在右侧妃的位置上考虑。 他都怕独孤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气死在朝堂上! 要是没事他就下朝,该跟皇后好好说到说到。 余家,真是越来越不把朝纲放在眼里了! 不想这时大皇子忽然站出来:“微臣有本要奏。” “准奏。” “启禀皇上,前几日微臣携皇城兵马司新入营的士兵出城拉练,听闻京郊无垢寺后院有百姓聚众赌博,赌资高达上百两银子,微臣察觉不对劲,特地派人乔装成香客混进无垢寺,调查发现此事竟然是真的,昨日夜里,微臣带兵剿了无垢寺,抄出白银数千两,还有几箱子不知名的粉末,还有……” 盛乾听得正认真,声音到这却断了,他皱起眉头:“还有什么,快说!” 大皇子视线不动声色的掠过越辞,接着道:“微臣还在抓到的人里发现了刑部要抓的,沁芳书斋的管事。” “赌客的证词称,这位管事还是赌局的庄家,微臣怀疑,护城河白骨案与此事一定大有关联,只是应当如何审理,还往皇上定夺。” 话音一落,群臣哗然。 之前抓不到沁芳书斋的管事,所有人都在看越辞的笑话。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越辞还能峰回路转。 第114章 许你先斩后奏 百官变脸色是因为震惊,余海明变脸却是因为惊恐! 沁芳书斋的管事是他亲自安排去无垢寺的,如今怎么会? 他的视线飞快的越过大皇子,刚要收回来的瞬间,却对上越辞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余海明眸光一闪,难道…… 一种毛毛的感觉在头皮上作祟。 龙椅上的盛乾大惊,拍着扶手道:“物证,证词何在?” 大皇子早有准备,高声道:“物证和证词皆以备齐,只待皇上传召!” “带上来!” 大殿外报唱的太监声音高亢嘹亮:“传物证证词——” 不多时,五个黄皇城司的侍卫抬着一箱不知名的粉末,一箱银子,和单独审出来的证词上殿。 夹道的官员纷纷伸长脖子观望,低声嘀咕。 “那白色的粉末是什么东西?” “这么多银子,都是从无垢寺里搜出来的?可无垢寺不是一个和尚庙吗?” “先是河底白骨,又是寺庙赌场,这沁芳书斋的管事什么来头!” 文忠接过证词送到盛乾跟前。 盛乾拿起证词,飞快的一扫而过,顿时怒骂:“放肆,放肆!” “天子脚下,佛门净地,竟如此藏污纳垢!” 无垢寺里只查抄出数千两银子,可供词上却说,前天无垢寺的庄家刚从一个起假名的香客手上赢了上万两银子! 那剩下的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无垢寺就悄无声息的把银子运出去了? 盛乾越发愤怒,又问:“那箱白色的粉末又是什么东西?” “回皇上,昨夜寅时刚抄完无垢寺,微臣尚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大皇子说着,又道:“不过这东西闻起来一股药味,微臣恳请皇上请太医上殿,让太医验一验这粉末。” “宣!” 很快,大殿外传来报唱“张太医到——” 只见一个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上殿,见礼之后指尖捻起白色的粉末,一看二嗅三尝。 大殿上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张太医。 张太医尝完粉末眉头一皱。 “回皇上,此粉末乃是由丹砂,雄黄,白矾,曾青,磁石磨碎混合而成,此物正是史书上记载的五石散!” 五石散又叫寒食散。 服用这东西的人耳目通达,全身的感官一时之间敏锐起来,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故而周身燥热,需要敞开衣服,吃寒食饮寒水,因此得名寒食散。 最初的时候,五石散是用来治疗伤寒的药品。 因为此药见效极快,曾有段时间,这五石散被人称为救命良药。 却不想五石散药效好,是因为它是一剂猛药的缘故。 吃几次还好,若是长期吃,这五石散的药毒就会积压在人的身体里排不出去,久而久之,人就毒死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五石散都是各朝各代明令禁止的东西。 “五石散?!” 听到这的百官沸腾起来,纷纷交头接耳,最后目光又落到越辞的身上。 因为在不久之前,越辞刚查了杨花潼,也在杨花潼里头查抄出了五石散,不过只有区区五六斤。 五六斤的东西,跟眼前这口大箱子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短短的时间,五石散就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数量还不小! 敏锐的官员隐隐感到眼前蒙上了一层雾,心头有些不安。 这时,盛乾的视线也落在越辞身上:“庸宁王,第一个查到五石散的人是你,沁芳书斋的管事也是因为你的疏忽逃走的,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玉璧之下,绛紫色绣麒麟的圆领官袍衬得越辞长身玉立,精雕细刻的脸上带着金堆玉砌的矜贵,他站出来,嘴角噙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笑。 “下官办事不力,还请皇上责罚。” “不过五石散虽然出现,却被大皇子扼杀在摇篮里,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放跑了书斋的管事,下官心中实在有愧,下官斗胆,恳求陛下将护城河白骨一案交由大殿下全权审理!” 这活儿不好干,他倒不如先把身体养好。 “庸宁王!” 盛乾声音里带着怒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想一出是一出,你把朝廷当成什么了?” 白骨在护城河里发现,说明背后的凶手一定是京中大有来头的人,再说这被通缉的沁芳书斋的管事,摇身一变成了无垢寺赌场的庄家,无声无息的,如果没有只手遮天的本领,谁能做得这么滴水不漏。 越辞是想把老大推上风口浪尖? 阿磐年纪还小呢,阿磐启蒙之前,老大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越辞不动声色的跪下:“下官乃是反贼余孽,本来罪该万死,承蒙皇上圣恩才得以活到今天。 朝廷于下官而言自然是九天上的凌霄殿,能上京任职是下官三生修来的福气,可如今护城河白骨案牵连之广,隐藏之深皇上也看到了,下官上京不过月余,就是想彻查此案也心有余而立不足。 而大皇子殿下乃是京畿兵马司提调,对上京一代的情况最了解不过,大皇子一出手,就把下官绞尽脑汁搜捕也搜捕不到的通缉犯缉拿归案,可见大皇子足智多谋,堪为彻查此案的最佳人选!” 这只是他越家和余家的恩怨吗? 越辞笑着在心里说道,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被余家压着的皇子就在后面看着捡漏?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没事。 俗话说风浪越大鱼越贵,把这趟水搅浑了,全都给我凭本事抓鱼! 听完这话的盛乾气得哭笑不得。 有时他真不确定越辞这小子到底是不是罪臣之子,天底下有那个罪臣之子像他这么招摇? 不但不以罪臣之子为耻,还整天把这件事挂在嘴边,甚至以此当做借口,想要推掉肩上的担子! 可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当初叫越辞回京,为的就是把开始倾斜的权势拨回平衡的状态。 盛乾担心他撂担子不干,只好缓下脸色。 “朕早已下令让百官配合你的工作,怎么还如此困难,想必是有人暗中阳奉阴违。” “这样,只要能彻查此案,朕许你先斩后奏,如何?” 百官瞪大了眼,错愕的望着越辞。 本以为越辞该见好就收,却不想他叩首:“请皇上收回成命。” 第115章 协同审理,沉塘 “请皇上收回成命。” 盛乾微微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庸宁王,你到底想怎样?” 越辞这才抬头:“下官德行有亏,查案总难以服众,恳请皇上下令,让大皇子与下官共同审理此案,如此想来百姓才不会有怨言。” 他说完,不少官员恍然大悟。 原来是越辞杀亲自保的名声实在太臭,想找个可以服众的人一起办差。 这么一想,二皇子三皇子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里看见蠢蠢欲动。 越辞名声不好,到时候解决了此案,百姓肯定更倾向于相信这是另一个人的功劳。 这是多好的机会,怎么就让老大抢先了? 龙椅上的盛乾也在犹豫,他抬起眸子,在台下几个皇子身上扫过一眼,忽然看见无动于衷的老五…… “老五虽年幼,在皇家书院却是出了名的怀质抱真,克己奉公,不如就由老五协助你审理此案,如何?” 越辞扬起笑,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盛五是名声好,可哪又怎样,他年纪这么小懂什么,盛五哪有盛一好用? 说是协助,怕不是让自己当个夫子,教会了盛五,到头来功劳又全落在盛五头上,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下官叩谢陛下!” 但他要是在说不行,就显得有些得寸进尺了。 …… 一场早朝结束,上的是谁也不开心。 百官咋咋呼呼,京中出现五石散了,以后可得小心点了。 几个皇子意味不明的看着五皇子,心说老五解禁足的原因一定是因为跟越辞这个反贼余孽勾搭在了一起,卑鄙! 五皇子脸色沉重,心中却有些窃喜。 不管怎么说,五皇子府就算没建好他也能随意出宫了不是? 也不知道云申澜最近怎么样了。 他正要上前跟越辞交谈,却看见越辞袖子一拂,单枪匹马朝着余海明和跟他往来深厚的朋党走去。 余海明自然看见了他,心头正恨,笑越辞螳臂当车,就凭他这只小螳螂,还想抵挡他余家滚滚而下的洪流? 痴人说梦。 “庸宁王有何贵干?” 越辞脸上依然矜贵沉着:“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陛下说了,大皇子抓到的沁芳书斋管事由我刑部接手,听闻余大人上任巡盐御史之前在大理寺待过,审讯的手段了得,我特地来跟大人取取经,看看用什么法子审这个犯人才好。” 余海明下沉的嘴角一撇,说话的时候唇瓣不怎么动,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一样。 “庸宁王连这都不知道可不行,审讯犯人无非十八番酷刑,统统给犯人上一遍不就完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庸宁王可得注意了,小心别把犯人打死了,不然皇上怪罪下来,这责任可就担不起了!” 余管事落到刑部又怎样,他有的是办法让人死在牢里。 上次死了朝廷钦犯让越辞逃了过去,这次还想逃,可没这么容易! 余海明懒得跟越辞在这浪费时间,冷哼一声道:“本大人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抬脚就走,跟在他身后的官员自然不停留。 所有人路过越辞身旁,都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 看到这,下朝的官员不敢掺和,特地绕开这个地方,远远望去,人影从越辞身前擦肩而过,只有他一人,突兀又尴尬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块格格不入的污泥石头。 可就在这影绰里,越辞坦然挺拔,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清他明秀的五官,脸上无喜又无悲。 他像是污泥包裹起来的低眉大佛,让人分不清污泥底下的是金身还是木像。 五皇子看着这一幕,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这份差事究竟是吉是凶。 与此同时,城西一处静谧的宅子里。 云申澜在书房里写着什么,门忽然被人敲响,传来小书童的声音。 “公子,以您名义送去的贺礼被姜家退回来了,把礼物退回来的姜家下人说,姜大小姐病重。” 写字的手一抖,黑色的墨迹在宣纸上突兀的晕开,沁湿了大片干净的白。 云申澜却顾不得这些,丢下笔打开门:“表妹病重?怎么回事!” 明明上次见她,她还生机勃勃,身形虽然瘦弱,却面色红润,一看就不像体弱的人。 如今怎么就‘病重’了? 见他如此紧张,小书童脸色更加沉重:“公子,具体小的也不清楚,要不……小的替公子出门打听打听?” 不清楚是假,姜家的下人来的时候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把东西放下,说急着请郎中就告辞了。 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样子。 都这样了,姜大小姐的情况怎么会好? 云申澜抓着门框的手抓紧又松开,最后他踏出书房:“爹明日就要到上京,就是我不问,爹也会问表妹的情况,你快去准备些贵重药材,我们去靖安侯府一趟。” “是。” 小书童应到,抿着唇退下。 …… “啊——” 一道饱含怒意和不甘的怒吼从姜威的院子里传来,随之是打砸屋子的破碎声和倒塌声。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 伺候姜威的下人惊恐又无助的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飞溅而来的碎瓷片带着叫人心惊胆战的锋芒从他们身旁擦过,侥幸逃过一劫的下人瑟瑟发抖。 姜威怒火燎烧着身体的每一处神经,哪听得见下人的求饶? 屏风边上有跟半人高的花几,姜威抬脚就要踹,却不料扯到了两腿之间的伤口! 他癫狂的怒吼戛然而止,正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倒地,然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侯爷——” 院子外的吴霜听到这声音,忙不迭加快脚步冲进屋里,毫不在意脚下的狼藉,冲到姜威身边:“侯爷您怎么了?” 她把人搀扶起来,却不料又扯到姜威身上,被太子的人拳打脚踢的伤口。 “嘶——” 姜威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冒着黄豆大的冷汗,声音气若游丝:“别动,别动。” 缓了好一会他才开得了口,说出的话却刻薄至极:“去把姜寒烟这个小贱人给我绑来,我要把她浸猪笼,沉塘!” 他嘶声吼着,恨不得立刻就把姜寒烟千刀万剐! 身上的伤口可真疼啊,疼得剜他的心一样,他怎么……怎么变成一个太监了呢? 第116章 败坏女子名声 屈辱感像海啸一样将姜威吞没。 他匍匐在地上,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在地上,心里的恨意撕扯他隐隐作疼的身躯,伤口的镇痛能让他灵魂都在痛苦的咆哮。 “去把姜寒烟绑来,上家法,打死她,我要打死她!” 贱人贱人贱人! 他就知道姜寒烟这个祸害像她的婊子娘一样,只要她们活着,自己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听信这贱女人的话,把姜家族老都送走。 但凡那个时候有姜家族老在,能为自己辩解几句,自己又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个男人不像男人的鬼样子? 姜威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作势出门喊人。 看到这,吴霜眼眸一寒,瞅准他伤口的位置上去一抓:“侯爷息怒,身体要紧啊侯爷!” “嗷!” 姜威疼的面容扭曲,伸手狠狠打在吴霜身上,咒骂道:“贱人!松手!” 这段时间,攀上太子,身兼重任,陈姨娘有孕的喜事纱布一样盖住了姜威身上丑陋的尖刺,脾气温和下来,让吴霜渐渐忘了他本来的卑劣面目。 如今他这一推,手上用足了力气。 吴霜毫无防备,顿时被他推了个踉跄,又踩在地上狼藉,脚踝一歪,整个人失去平衡的摔在地上。 更不幸的是,吴霜倒下的时候用手一撑,正好按在破碎的瓷片上! “姨娘——” 芙蓉本想拦住姜威,看到这,哪还顾得上其他,忙不迭上前查看姨娘的情况。 趁着这个机会,姜威仿佛癫狂的疯子,怒吼着咒骂着跑出屋子,径直冲向满庭芳。 吴霜抓着被瓷片扎得鲜血淋漓的手,忍痛大喊:“快扶我起来,不能让他惊扰了大小姐,快!” 姜威这个下贱的男人,休想阻挠大小姐逃出这个泥潭的机会! 满庭芳。 一扇长长的屏风将屋子分割成两半。 姜寒烟在屏风后头的床上静静躺着,放下的幔纱盖住了她宛如画中仙的脸庞,华年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好像被人抽去了魂灵。 这一侧安静得仿佛地底深处。 而屏风的另一侧,请来的大夫聚在一起,脸色是不约而同的沉重。 簟秋用帕子拭这泪,泣不成声:“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大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 或年迈或人到中年的大夫齐齐摇头,就连小张郎中也如遭雷击的坐在椅子上,绝望的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看到这,簟秋哭得更伤心了。 “我们大小姐才刚刚及笄啊,她未来的日子还那么长,怎么就弃奴婢去了呢?” “明明昨日,大小姐还好好的跟柳阳县主解释,她姐姐林大小姐不是我们大小姐害死的,今天怎么就……” 春江不知从哪跳出来,大喊:“别提这个女人的名字,如果不是她不请自来,非逼着大小姐坦白林大小姐的死因,大小姐怎么会没脸见宾客,偷偷跑到后院难过,不小心点错了勾魂香?” “什么劳什子柳阳县主,就是安国公府都说林大小姐是受辱自尽的,她不敢去找安国公问个明白,就要来污蔑我们大小姐,这是个什么道理?” 请来的大夫一听,纷纷竖起了耳朵:“你们说的林大小姐,难道是前段时间三公主府上失了清白,上吊自尽的安国公府嫡女吗?” 簟秋哭的梨花带雨,也不忘点头:“就是她,柳阳县主就是这位安国公嫡女的孪生姊妹。”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请那么多官家女眷,我们大小姐是怕被其他小姐厌恶,这才躲到后院去避风头的!” “这件事那么多官眷都知道了,我们大小姐的名声从此就坏了呀!” “我的大小姐怎么这么惨,连生前的好名声都博不到!” 小张郎中拍桌而起:“安国公嫡女上吊自尽的事不是人尽皆知吗,跟你们家大小姐有什么关系,柳阳县主不请自来是发的什么疯?” 这一刻,他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低位,只满腔悲愤的怒呛。 姜大小姐一手医术惊才绝艳,假以时日定是一方医科圣手,前途不可限量! 可现在,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误吸了勾魂香昏迷不醒? 先不说这勾魂香是哪来的,反正是姜家的家事。 但全城的人都亲眼见着安国公府办丧事,送葬的队伍出城下葬,若是林大小姐的死因有疑,林家人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如今林家人自己都不追究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孪生妹妹却越过安国公替她讨公道? 讨也就罢了,报官告御状等等方式都可,莫名其妙上人家的门问罪是什么意思? 这个柳阳县主真是好生歹毒,竟然破坏女子的名声。 她难道不知道,女人的名声就是女人的命吗? 可怜的姜大小姐,她就是死了,也被柳阳县主搅得不得安宁! 大夫们无声摇头,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化成一句:“节哀顺变。” 春江吸吸鼻子,也不管大夫们相不相信,反正她们只需要把大小姐的死跟柳阳县主联系起来目的就达到了。 想着,她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银子:“多谢各位大夫,这些银子你们务必收下,就当是我们大小姐积阴德了。” 送上门钱哪有不收的道理。 大夫们接过银子,嘴里说着仁慈的话。 “谢过姜大小姐,姜大小姐功德无量,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的。” “姜大小姐大慈大悲……” “姜寒烟,少装死,你给我出来,出来——” 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道暴怒的咆哮,发银子的簟秋和春江皆是一惊! 侯爷怎么来了? 不行,姨娘交代过的,绝不能让侯爷靠近大小姐! 两人丢下荷包,冲出屋外,而屋外的咆哮还在继续,且越发恶劣! “婊子生的贱人,勾魂香烧不死你,老子也要亲手打死你!” 春江和簟秋拦在门外:“侯爷不要,大小姐真的不行了,侯爷不要啊!” 屋外的声音那么清晰,听到这的大夫们错愕不已。 他们听到了什么? 堂堂靖安侯,竟然这样咒骂自己的亲生女儿。 还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姜大小姐误吸的勾魂香是靖安侯亲手准备的? 第117章 亡故 大夫们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纷纷跟上去看看情况。 门外,婢女和家丁手忙脚乱的拦住一个头发散乱,状若疯癫的男人,而那男人还在怒吼。 “滚开,都给老子滚,老子今天不杀了这小贱人,老子就不姓姜!” 看到这,大夫们顿时明白,原来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就是靖安侯了。 姜大小姐身世如此可悲,不曾想她的父亲竟是如此不堪! 虎毒尚不食子。 姜大小姐都这样了,身为亲爹的姜侯爷却丝毫不顾她的生死,只知道咒骂。 姜威一来,吴霜后脚就跟上了。 “侯爷,你要打死就先打死妾身吧——” 吴霜一张俏丽的脸上布满泪痕,余光看见堆在门前看戏的大夫们,她扬起受伤的手,作势摔在姜威脚边。 “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看在侯爷过寿的面子上,就把那小贱蹄子放出柴房,以至于害侯爷出丑,害大小姐昏迷不醒,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侯爷打死我吧!” 姜威正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任何一个人的话。 见吴霜扯着他的裤脚哭喊这什么,他只怒火中烧的抬脚,踹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你也是个贱人,滚开——” “啊!” 吴霜的手本就有伤,被他这么一踹更是痛彻心扉,疼得哀嚎了一声。 院子外冲上来更多的人,手忙脚乱的拉住喊打喊杀的姜威。 目睹着闹剧的大夫们心情复杂。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姜大小姐昏迷的真相竟然是姜侯爷管不住下半身惹出的祸事。 真是可怜了年纪轻轻的姜大小姐…… 他们本以为这就够乱了,却不想这时又有人冲进满庭芳:“侯爷,姨娘,江南云家来人了,江南云家来人了!” 没等他说完,远处就传来嘈杂的声音。 “不能进去,没有侯爷的命令您不能进去!” “你这是擅闯民宅,好大的胆子!” “出去,快把他们打出去!” 如今能留在靖安侯府的下人,不是姜威心腹的手下,就是伺候姨娘们的丫头家丁。 总的来说,府上的下人还是听姜威的居多,姜威早就发过话,云家人与狗不得入靖安侯府半步! 可如今,这个自称是云申澜的人竟然就这么闯进侯府! 这要是让侯爷知道,不得扒他们一层皮? 云申澜带着满身的戾气,横冲直撞地撞进满庭芳,心尖忍不住的颤栗,外头为什么都在传表妹昏迷不醒的消息? 表妹到底怎么了! 脑海中那张与小姑姑重合度越来越高的脸愈发清晰,他心里的不安就愈发沉重。 “让开,别拦着我去见表妹!” 云申澜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气势汹汹地踏进院子。 表妹? 一听到这,吴霜立刻意识到,藏在上京城里的云申澜来了,她下意识惊呼出云申澜这个名字。 就在这一刻,什么也听不见去的姜威耳朵像是回恢复了清明,循着吴霜的视线望去,顿时瞪大了眼:“你是云申澜?!” 当年云氏进门,云家的男人没少羞辱他,云家人的脸就是化为灰烬他都认得出来! 眼前这张脸虽然年少,可他却记得清楚,当年云氏亲大哥就是这副模样! “好你个云申澜,还敢来我姜家?” 姜威面目狰狞的吼着,滔天的恨意转移了目标:“来人,给我抓住这个擅闯民宅的小贼,狠狠地打!” 云申澜哪怕不曾见过姜威,这时也一下就认出了他。 他怒极反笑:“我擅闯民宅?” “你怎么不去官府查一查,这座宅子的的主人究竟是姓姜还是姓云!” “当年我姑姑尸骨未寒,你就迫不以待迎娶别的女人过门,如今你又纵容续弦残害我姑姑留下的女儿,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扬言要亲自打死我云家的表妹,你枉为人父!” 十八九岁的少年像拉到极致的弓,气势汹涌的箭紧紧崩在弦上,随时都能射出夺人性命。 他眼眸里满是寒意,少年昂扬的头颅和挺直的脖颈无不诉说着他是书香门第,诗书礼仪浇灌下,一代代文人儒生悉心养大的世家公子! 一如当年云老爷子和云家长子蔑视姜威的模样。 那种熟悉的,从脚底爬上脸上的羞愤的屈辱让姜威脑海里紧绷的弦骤然断开。 他失去理智般的狂笑:“哈哈哈,死了活该,云氏这个贱人早就该死……” 没等他吼出接下来的话,一道悲痛欲绝的呐喊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引到了屋里。 “小姐,小姐咽气了——” “不要——” 肝肠寸断的哭声在这嘶吼之后传来,哭声里带着一种叫人心惊胆战的绝望。 姜寒烟死了?! 这个意识让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拦人也忘了,看戏也忘了。 “大小姐,不要——” 狼狈摔在地上的吴霜像一头母兽,呜咽一声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的冲进内室。 她悲怆的声音像是打破了凝滞的空间,所有人回过神来,一颗心像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 除了姜威。 “死了?真死了!” “哈哈哈,终于让这个贱人死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所有人后知后觉的冲进内室,作为阻隔的屏风甚至被冲的摇摇晃晃,好一会才站稳。 小张大夫最先冲到前头。 那床前雪白的幔纱后面,是一张安详宁静的脸,朦朦胧胧,只有一只纤细的手露在幔纱外面。 他收回把脉的手,半跪着的身躯一个踉跄,唇瓣颤抖着: “姜大小姐她,去了……” 不知是谁倒抽一口冷气,然后是一声呜咽,紧接着放声大哭:“小姐,我的大小姐!” 大夫们被阴霾笼罩,拿着银子的手无处安放。 侍女们齐齐跪在床前,哭的泣不成声。 外面是姜威近乎癫狂的笑…… 黄昏,靖安侯府的牌匾上挂起白帆,屋檐下的灯笼换成白色,门前站着的家丁在手臂上绑上一块白布。 黑色的匾上是黄色的字,白绸垂在匾额两侧,随着太阳落山的阴风微微摇晃。 府门前的气氛顿时肃穆起来,任谁也想不到,这里一天前才放过炮竹,正门打开的迎接宾客。 姜寒烟去了的消息,随着几个暗中盯着靖安侯府的人带到了各自的主子耳朵里。 跟着这个消息散开的,是姜威与下人厮混,害死了亲生女儿,和柳阳县主污蔑姜大小姐清白这两件骇人听闻的事。 第118章 猪狗不如 “什么,姜寒烟死了?” 姜家挂起白帆,林梦月派去监视姜家的下人立刻把消息带了回来。 林梦月惊喜的声音带着一丝狂喜,不过这狂喜只短暂一瞬,很快她又冷静下来。 姜寒烟怎么就死了呢? 明明上次三公主的宴会,她那么阴险狡诈,一下就扭转局面,害得自己失去清白! 她冷眉注视眼前的下人:“本县主不信,你再去姜家探一探,本县主要最准确的消息!” “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下人辩解道:“下人亲眼看见姜家请去的大夫郎中一起从姜家出来,各个都面色沉重,小人跟在后面问了一个大夫,那大夫亲口说姜大小姐咽气了的!” 那大夫总不可能撒谎骗他一个陌生人吧。 林梦月掏出一锭银子:“你干的很好,这是赏你的,你再帮本县主盯着姜家,本县主还能赏你更多的银子。” 前世虽然跟赵丹姝斗得你死我活,可同样的,她也从赵丹姝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的银子都花到了这个份上,还愁下人不尽心? 果不其然,本来还不情愿的下人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眼神贪婪的接过银子。 “多谢县主,小的一定替您盯好了姜家!” 下人点头哈腰,头恨不得垂在地上,他转身欲走。 林梦月忽然想起什么,又把人叫住:“慢着!” “县主还有何吩咐?” “上次让你去送信的宅子可还记得?再帮本县主跑一趟。” 林梦月拿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信。 下人连连点头:“记得的,县主放心,小人这就去。” “去吧。” 深夜,安国公府的后门打开一条缝隙,顿了一会钻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殊不知,这一幕被一个藏在暗中的人全都看在了眼里。 林梦月也不知道,这一次送信,自己天衣无缝的伪装将错漏百出,像假扮成天鹅的野鸭暴露在惨烈的太阳底下。 她在屋里沉思,记得她前脚刚走,后脚太子就出现在靖安侯府,紧接着就传出姜寒烟吸入过量勾魂香,昏迷不醒的消息,至于太子,据说是气愤的打了姜威一顿。 太子早就觊觎姜寒烟的美色,保不准这次出现在寿宴,就是奔着姜寒烟去的。 如今事情却变成了这样。 难不成,是太子霸王硬上弓,姜寒烟抵死不从,姜威为了自身利益,不得已用上了勾魂香? 越想越有可能,毕竟姜威的本性就是欺下媚上,奉献出一个女儿就可以换来太子殿下的青眼,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罢! 林梦月没下定论,却对姜寒烟身死的事信了七八分。 想到这,她脸上闪过淡淡的得意。 姜寒烟死了好,只可惜死得太早了,而且没死在她的手上,便宜姜寒烟了。 …… “姜寒烟死了?” 盛熤浑浑噩噩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是不愿相信,他抓着下人的衣服质问:“你在跟孤开玩笑?” 下人惊恐的摇着头:“小人不敢!小人说得都是真的!殿下明鉴!” 看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盛熤的心拔凉,抓着他衣服的手一松。 “怎么会……昨夜孤离开,她不还好好的吗?” 一想到那天仙样的美人香消玉殒,放进棺材里跟着泥土腐烂成灰,盛熤的心就紧紧一抽,像是亲眼看着恶人在自己面前打碎绝世的宝物一般心痛。 得以解脱的下人暗自松了口气,又道:“对了殿下,外头都在传,姜大小姐的死是姜威与下人厮混,阴差阳错导致的!” “殿下,您看还要不要杀姜家其他人灭口?” 太子险些被姜威玷污的事,靖安侯府的下人八成全都知道了,把他们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可自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发现靖安侯府大张旗鼓的发买下人,闹得声势浩大。 他们暂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盛熤还沉浸在姜寒烟身死的隐痛里,忽然没了打打杀杀的心情。 何况,他已经告诉了小舅舅,小舅舅会替他料理掉姜威。 而且要灭口的,可不只是姜家的下人,还有那些贸然闯进来的官眷…… 他艰难的咽下喉间的堵塞,说道:“既然外头都这么传,那咱们就添把火,让卖勾魂香的掌柜出来说话。” “还有,盯紧了那些参加过寿宴的官员!” 就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姜威害死了姜寒烟吧,反正姜威本就不无辜。 …… 卖勾魂香的掌柜道:“我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勾魂香不能滥用,姜威他身为三品侯爷,难道连这都不知道?” “而且不论谁来买勾魂香,我都会告诉他不要烧太久,姜威烧死了自己的女儿,跟我没有关系!” “我再也不做勾魂香的生意了,这下行了吧!” “啐!晦气!” 得知此事的百姓摇头:“猪狗不如啊,姜威简直比那安国公还要心狠手辣,他不配当父亲!” 曾给姜寒烟诊过脉的郎中也惋惜:“但愿姜大小姐下辈子投个好胎,再也别遇上去了还要被姜威咒骂的狠心父亲。” 姜威骂的多难听,他都复述不出来。 郎中哀叹道:“姜家的女子都可怜,你们不知道,姜威醒来就撒气,把平妻吴氏打得满手是血,还抬脚就踩,简直比侩子手还凶残!” “要不是云家的人上门,恐怕这个平妻要被打死!” 又有人疑惑的皱眉:“那柳阳县主败坏姜大小姐名声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 “姜大小姐的死跟柳阳县主也逃脱不了干系!” 郎中皱着眉:“你们难道没听说,姜威寿宴那天,嘉陵郡主和柳阳县主不请自来吗?” “本身不请自来就是冒昧,也就看在她们郡主的身份才没把人赶出去,可你们猜怎么着——柳阳县主一登门,居然污蔑姜大小姐与安国公府林小姐的死有关!” “姜大小姐顾忌着父亲的寿辰,再者人死为大,她不知如何辩解,又恐引来宾客厌弃,自行离席,这才着了勾魂香的道!” 听到这,有人附和:“对了,确实有参加了姜威寿宴的人说这件事!” 第119章 哀 “所以这事是真的了?!” 不少百姓惊呼,脸色想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去过姜府的郎中纳闷:“怎么,难道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情?” “不是不是。” 被问到的人摆着手,脸色懊悔:“我就是没想到,这个柳阳县主一回京,就在外城区施粥布善,我之前还去领过这些粥,本来以为柳阳县主是个大善人,谁能想到,她这么蛇蝎心肠!” 越说越恶心,他恨不得马上抠嗓子眼,把吃下去的粥都呕出来。 见他一副几欲作呕的样子,百姓也跟着恶心起来。 好一个虚伪至极,妄图收买人心的柳阳县主! 姜家门前挂起白帆,姜大小姐的死成了不争的“事实”,同样成为事实的,还有姜威的愧为人父,和柳阳县主的蛇蝎心肠。 …… 姜家门前。 “就到这吧,吴夫人留步。” 云申澜头有些昏沉,却不忘回头给吴霜行一个拜别礼。 他弯腰的时候,脖颈和脊骨依然成一条线,言念君子,雅正坦然,即使眼底乌青唇色苍白,也不减身上的清傲。 吴霜福了福身子,扯出一个惨白的笑:“云公子慢走。”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告诉云申澜真相。 昨夜,大小姐“亡故”,府上乱成一团,是云申澜留在姜府,打点好郎中,又差人停灵挂帆,准备棺材等等杂事。 他几乎是一夜没合眼,只在满庭芳的堂前静静的休息过一会。 吴霜不得不感叹,这就是江南云家,用沉厚书香浸透,先辈不留余力灌溉,如珠如宝的世家公子! 朝内能主持后宅,朝外又精通人情世故,文可以提笔写诗,不曾听闻会武,却能面色不改的接过沉重的箱子。 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那是愚昧之家养出的蠹虫。 就像姜威。 云申澜看着温润如玉,没有一丝锐利,是文人的谦卑,言行举止却带着杀伐者不容置喙的果断。 如果大小姐生在云家……只怕比云申澜还要出类拔萃! 吴霜喉间一堵,下一秒又释怀般轻笑。 何必用云家的规则类比大小姐? 大小姐独一无二,可以不被世上任何一条规则束缚,如此就是最好的。 云申澜缓慢的走在街道上,不只是累了还是麻木了,他觉得眼前的人海,耳边的吆喝和嗅到的复杂味道,都像沙子画出来的场景,虚无又缥缈,风一吹或者手一抖,所见所闻就不复存在了。 如同姜寒烟短暂的生命。 书上说的世事无常,原来平静又声势浩大。 他默然走着,这是却听到一声呼唤。 “云公子,云公子。” 云申澜扭头一望,看见来人时顿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事五皇子的人。 那人走上前:“云公子,我们公子给您叫了马车。” 不多时,云申澜掀开马车的帘子,马车里早已等候多时的盛炀映入眼帘。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过街道。 听闻姜寒烟死了,起初盛炀还有些开心,因为他知道云家老爷子的意思,觉得自己摆脱了家族联合这沉重的枷锁。 现在看到云申澜这般怅然若失,他又有些愧疚。 盛炀伸出手拍拍他的肩:“你节哀,不过你自己的身子更要紧,回去好好睡一觉。” 云申澜舔舔干涩的唇瓣,点了点头。 姜寒烟死了,他是迷茫多过悲痛。 因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云家嫡长孙,将来他势必要从父亲肩上,接过云家的担子,可是如今,云家书院里榜上有名的云家小辈越来越少,他这一辈考上举人的,竟然只他一人而已。 姜寒烟存在的意义就是用于家族联合,加固云家屹立不倒的地位而已。 可现在姜寒烟死了。 姜威碌碌半生积攒的名声啊,前程啊,在一夜之间顷刻倒塌,化为泡影。 姜寒烟一条鲜活的性命也可以在短短半月香消玉殒,想他们二人唯一一次见面,姜寒烟还兴致盎然的跟他讨要黄白之物,他也给了一些。 那些钱姜寒烟想必没花出去,她所有的鲜活都在这一刻画上句号,像沙画一样被风吹得面目全非。 当初他想自己考取功名,现在他迷惘了。 功名利禄于性命而言,如同梦幻泡影。 如果云家的命数已尽,他考取再高的功名又能支撑云家多少年? 盛炀知道云申澜的性子,想给他找点事干,想了想道:“对了,父皇要我配合庸宁王查护城河白骨案,你说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 “庸宁王?” 听到这名字的云申澜从迷惘中抽离出来,诧异:“圣上当真重用了这位罪臣之子?” “不止重用,父皇甚至在朝中许诺他先斩后奏的权利,可他自己拒绝了。” 盛炀有些摸不透父皇的心思。 先不说庸宁王怎样,就说他自己,父皇明知道庸宁王跟太子背后的余家不对付,却还让自己配合庸宁王查案,最后查不到还好,查到了,余家难免会盯上自己,父皇这么做跟明褒暗贬有什么区别? 难道说……父皇意识到自己试图入局的心思了? 云申澜眼眸闪动,左手食指叠在中指上轻轻摩挲。 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年少贪玩,摔断了右手,好长一段时间只能用左手下棋,思考时留下的习惯。 “不管怎么说,查案这件事于你都是利大于弊。” 云申澜开口,不管圣上是什么意思,机会抛出来,只要能接得住,他们就有资格留在这局棋盘上。 “对了,我爹今晚应该入城了,我爹到了问问他。” 听到这,盛炀眼底划过一丝喜色:“那好,有劳你了。” 马车外人潮涌动,另一驾低调却丝毫不朴素的马车擦肩而过,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 “皇后娘娘,赵小姐求见。” 高大的宫殿里静谧如夜,金红色交织成毯子之上是一张鸡血石凿出来的卧榻,层层叠叠的宫袍在榻上旖旎的散开,仿佛一朵争奇斗艳的国花牡丹,听到声音,余敏兮缓缓睁眼。 随着她睁眼的动作,四个按肩捶腿的宫女不约而同的停下动作。 “来了,快去请。” 余敏兮说着,眼中一闪而过的是凉薄和算计。 太子的婚事恐怕又要推迟了,究竟是谁,把独孤将军孙女当右侧妃这件事给她捅了出去? 害她被皇上一顿痛骂! 第120章 孪生妹妹 帷幔低垂,金纱帐飘摇,雕梁画栋之间,日光透过屏风,在殿里洒下光怪陆离的影。 余敏兮一身织金百迭穿花曳地裙,牡丹的暗纹在影绰的光下时隐时现,举手投足无不透露着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 “来了,赐座。” 以往来见余皇后,赵丹姝都要亲昵的挤到榻上,恨不得缩进她的怀里。 只有要谈正事,余皇后才会提前叫人搬上一张椅子。 梦完了一切的赵丹姝心里乐得自在,她正愁不知道怎么在余皇后面前装出依赖的样子,眼下的情况是再好不过的。 她故作失落,疑惑道:“娘娘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余敏兮扯出的笑脸一滞,想起内务府的人说皇上这几夜都睡在雨花台,还赏了楚妃不少好东西,她心头一刺。 连赵丹姝一个外人都看出自己脸色不好,可她的亲弟弟亲爹却还指责她整日躺起榻上,什么也不干! 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余敏兮叹了口气:“姝儿,本宫又要失信于你了,熤儿的婚事又要推迟。” “可这件事本宫也是迫不得已,姝儿别生本宫的气?” 婚事推迟? 赵丹姝心下一喜,险些笑出声来,这么大的好事居然让她碰上了! 她刚抬眼,却对上余敏兮一双黑沉沉,冷冰冰的眼。 “婚事推迟,可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赵丹姝见状攥紧了手上的帕子,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见她这副模样,余敏兮稍稍安了心:“本宫就知道,姝儿最懂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左右侧妃的人选还没落定。” “不过姝儿放心,最迟明年春闱之前,你就能入主东宫了。” “这人选有何不妥吗,怎么拖到现在?” 赵丹姝问着,端起案边的茶盏,亲手递到余敏兮面前。 在梦里,她做过无数次这个讨好的动作,为的就是从余敏兮嘴里套出些话来,这招虽然卑微,但屡试不爽。 果然。 余敏兮接过茶杯,欣赏的看了眼前人一眼,心下的防备更少了,笑道:“说来也是宫里的嬷嬷不懂事,开玩笑随口说了一句把独孤将军的孙女给熤儿当右侧妃,也不知怎的就被皇上听了去,皇上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就把熤儿的婚事延后了。” “这嬷嬷也太大意了!” 赵丹姝道:“不知道皇上最敬重独孤将军这样的武将就罢了,难道还不知道隔墙有耳吗?” 她又话锋一转:“不过虽然开玩笑,独孤将军的孙女给太子哥哥当右侧妃未尝不可,毕竟太子哥哥是储君,将来独孤小姐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再给她抬抬位份不就好了?” 在余敏兮眼里,盛熤就是如同天上明月一样稀世的珍宝,所有人配她这个儿子都是高攀。 只要顺着她的心意去说,不愁卸不掉她的戒备。 “姝儿今天吃蜜糖了,嘴这么甜?” 余敏兮稀奇的看了她一眼,婚礼推迟,还以为赵丹姝会闹,却不想她这么通情达理。 看来她当初做的这个决定果然没错! 赵丹姝笑笑,又抛出一块蜜糖:“若是娘娘纠结左右侧妃的人选,姝儿倒是有一个人想推荐。” 她这么一说可把余敏兮的好奇心吊了起来。 “是谁?” 余敏兮放下茶杯:“说来听听。” “那自然是刚回京的柳阳县主了!”赵丹姝垂下的眼眸划过一道暗芒:“柳阳县主尚未婚配,出身安国公林家,林家又是靠军功坐上的国公之位,左右侧妃一文一武,这不正好?” 此刻的她迫不及待的想跟林梦月打照面。 像一个满腔仇恨的亡命徒流亡半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仇家的那种急切。 她恨不得马上掐着林梦月的脖子,为梦中死的冤枉的父亲偿命! 林梦月摇身一变成为县主又怎样,她有千万种办法,把这个假死欺君的假货踩死在烂泥里。 只是她不想亲自动手收拾林梦月。 林梦月就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会砸伤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叫所有人都厌恶又作呕,跟这样的人交手,就是赢了自己也觉得恶心。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余敏兮摇头。 “还是算了吧,她是林家女。” 余敏兮脸上毫不遮掩对柳阳县主的不喜,之前林梦月毁了三公主的赏花宴,害得三公主成日哭,她一时气不过,就派人去安国公府送了个口信,本来只是敲打敲打,谁知道安国公这么狠心,真的把林梦月吊死了。 如今林家把金陵的小女儿接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对她这个皇后心怀怨恨? 林家女还是不要入东宫的好。 听到这的赵丹姝并不失望,毕竟梦中皇后本来就没看上林梦月,是林梦月自己设计害死了原定的右侧妃,后来才坐上的这个位置。 她根本的目的,只是探探林梦月孪生妹妹这个身份的虚实而已。 想着,她道:“为什么,柳阳县主好歹是国公之女,虽然从小在金陵长大,京中都没有她的消息而已。” “难不成,她的身世有疑?” “想什么呢,若是有疑,皇上能封她做县主?” 余敏兮哭笑不得,解释道:“不过还真别说,就是本宫一开始也怀疑这柳阳县主的身份,可查过才知道,她确实是安国公夫人十五年前生下的双胞胎里的妹妹。” 这么笃定? 赵丹姝愣了一瞬,如果柳阳县主不是林梦月,那林梦月空了的棺材怎么解释? 她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余敏兮把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十几年前安国公府子嗣凋敝,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庶子,庶子身体还不好,常年用药吊着命。 安国公和国公夫人为了求子,跑遍了京畿的求子庙,又用了不少偏方,总之历尽千辛万苦,国公夫人才在十五年前传出怀孕的喜讯。 不知是不是苦尽甘来,这一胎竟然是个双胎! 因为这一胎得来艰难,安国公还进宫请过御医给夫人诊脉,当年的诊脉记录还留着,上面明确地写了双生胎三个字。 本以为安国公府就此圆满了,谁知国公夫人生产的时候出了意外? 第121章 拒之门外 “什么意外?” 赵丹姝问着,整颗心都好奇起来。 “出意外的不是国公夫人,而是生下的双生胎,先出来的那个孩子哭声嘹亮,一看就很健康,虽然是个女孩,但总归是自家血脉不是,林家人还是很高兴。” 说到这,余敏兮也笑了笑,不过这笑容只短暂了维持了一瞬。 “看到姐姐这么强壮,大家都以为妹妹也这么健康,谁知——” “那妹妹生下来就不会哭,还瘦瘦小小的,浑身紫色,像个老鼠崽子!” 赵丹姝惊愕,林梦月身上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事? “那这个妹妹还能活吗?” “当然活下来了!” 余敏兮说道,不活下来今天看到的柳阳县主是谁? “是安国公请来大师为这个妹妹诵经祈福,祈福了整整半年,才听说这个妹妹能吃奶了,当年太后还亲自去安国公府看过,只是后来,大师说这孩子命格太轻,受不住上京这么重的龙气,安国公才把妹妹送去了金陵老家。” 命这么轻的女人,怎么配给他的熤儿做妃子? 万一被她熤儿克死了,传出去岂不晦气! 听到这,赵丹姝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梦中和现在,皇后都不愿让林家女成为侧妃的原因。 她抿了抿薄唇,心里保持着原来的看法。 柳阳县主一定是林梦月,什么孪生妹妹肯定早就死了! …… 拜别余敏兮的赵丹姝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忽然顿住脚步。 “羌笛,那串青檀木佛珠手串还带着吗?” 站在她身边的羌笛点头,把装着手串的盒子掏出来:“还在的,不过小姐,这不是给皇后娘娘准备的礼物吗,您方才是忘了吗?” 来之前这串手串就准备好了,羌笛一直以为是送给皇后娘娘的。 可小姐从不是记性不好的人,没理由把东西忘了。 现在这手串具体送给谁,羌笛也说不准了。 赵丹姝接过盒子:“走,我们去仁寿宫。” 本来确实是打算送给皇后的,可听到太后亲眼见过安国公府的两个女孩之后,她就改主意了。 贸然前去是不太好,但见到太后不是最主要的。 只要这串手串送到了太后手上,她就一定有机会见到太后。 太后常年礼佛,不过问任何事,连每年过寿都不喜铺张,在宫中总是没什么动静,要不是余敏兮忽然提起,她都快忘了,上京之中还有这么一尊大佛! 林梦月可以攀上嘉陵郡主,她为什么不能攀上太后? 提到太后,她还想起了一宗秘辛……她或许可以接住这个秘密,摆脱掉跟盛熤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想到这,赵丹姝眼里的笑意更甚,脚步也更快了。 仁寿宫。 两个太监把赵丹姝和羌笛拦在门外:“敢问小姐是何许人?” “太子太师赵康之女,小女得了一串青檀木佛珠,特地前来献给太后娘娘,还请公公前去通报。” 到底能不能见到太后,赵丹姝心里也没底。 小的时候她在皇家书院念书,因为静得下心得了书院夫子的赞赏,后来这事竟然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后来她就在太后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又接触到了皇后余敏兮。 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厌倦了太后身边枯燥的日子,陪伴皇后去了…… 她也是傻,皇后一国之母,身边怎么会缺人陪伴? 皇后看中的,怕不是她祖母背后的伏虎将吧! 后知后觉的赵丹姝有些愧疚,顿时觉得自己见到太后的希望渺茫。 不出意外,太监很快出来,脸色冷漠:“太后睡下了,嬷嬷说不记得什么赵小姐,太后喜静,还请赵小姐离开吧。” 赵丹姝苦笑着点头:“小女明白,有劳公公了。” 见到太后固然艰难,但比起赵家跟盛熤绑在一起的命运,这点艰难算得了什么? “走吧。” 她带上羌笛,沿着冗长笔直的宫道走去。 因为失落,她竟没察觉紧闭的盒子开了,里面的青檀木手串一点点掉出来,最后在一个拐角彻底的脱离了盒子,掉落在冰冷干净的石板上。 …… 青靡敲开王爷的门。 “王爷,姜家大小姐三日之后下葬,还有一个消息,江南云家云启功得知姜大小姐亡故的消息了。” “依奴婢看,姜大小姐入土为安的日子恐怕要推迟。” 云启功,云家家主,云家书院院长,云申澜的父亲,同样也是姜大小姐的亲舅舅。 昨天云申澜在姜家待了一夜,一看就不像之前传的,云家人根本不在乎这个表小姐的样子。 青靡都说完了,越辞还保持着沉默。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青靡还以为他睡着了,抬起头一看,才发现越辞动作僵硬的望着一张桃花笺,脸色惨白得吓人,瞳孔不正常的放大。 “王爷?” 青靡心一惊,顾不得尊卑,快步上前就要给他诊脉,却不经意撞见了桃花笺上的字: 唐震山还活着。 唐震山还活着?! 王爷的师父,狼卫的首领还活着! 青靡耳边的所有声音都消失,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狂喜像一匹奔腾的野马,在她的血液里驰骋,冲破所以淤堵的筋络,欢喜的让她想抽出腰间的鞭子舞一舞! 可王爷震惊到失神的脸还在眼前。 她咬了咬腮边的肉,用足了十分的力气把桃花笺抽走。 “王爷,王爷!” “冷静,这说不定是假的!” 说着,她狠狠掐了一把王爷粗糙的虎口。 越辞吃痛的低呼一声,这才醒过神来,顾不上疼就指着桃花笺:“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 青靡后知后觉的冷静下来,桃花笺上的字很陌生,这就意味着这根本不是自己人送来的消息。 除了自己人,上京之中谁都不能信。 “王爷,您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虽然她也希望唐震山活着,可当时派出去的狼卫都知道,唐震山失踪在那样野兽四伏的山林里,他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被山里的猛兽撕成碎片。 这句话像冷水一样,把越辞心头燃起的微弱火苗扑灭个彻底,连一丝有温度的火星都没了。 “王爷您先冷静,告诉奴婢这纸条是从何而来的,奴婢给您琢磨琢磨。” 第122章 用刑,还请小姐回屋 越辞惨白的脸上勾起一丝苦冷的笑。 他亲手挖出那三尺深,被血染红结块的黄沙,这样的出血量,就是生命力在顽强的猛兽也该死了! 他找了师父这么久,师父是死是活谁能比他更清楚? 记忆泛起苦痛,苦痛洗刷混沌。 越辞眼前恢复清明,开口道:“这和上次送来余管事下落的纸条和字迹一模一样,是我一时糊涂,失态了。” 余管事真的抓到了,最开始看到纸条的那一刻,他竟离奇的想,会不会这次也是真的? 师父那么兵行诡谲的人,万一真的活着呢? 脑海中深埋的回忆刚要涌起,就被越辞狠心压了回去。 咀嚼已经过去的东西,除了徒增悲伤,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 青靡从青锋口里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很快意识到什么。 “王爷,有人藏在暗中,不光了解我们的过去,还了解我们当下的一举一动吗?” 人一旦完全暴露在光里,就会害怕潜藏的不堪被人挖掘。 曾游走在各种势力收集谍报的青靡感到一丝森森冷意。 越辞半张脸隐在暗里,青靡看不清。 只觉得冷,和危险。 在西域,狼卫了如指掌的把玩着各方的情报和势力,几乎没有敌人,于是他们误以为自己站在比别人更高一层的塔,俯瞰着所有的厮杀争夺,却忘了天地很大,西域只是小小的一滩池水。 ‘师父,如果风沙漫天,看不清敌人怎么办?’ ‘那就大声喊,告诉敌人你的存在。’ ‘可这样不就被动了?’ ‘主动是我们这样一无所有之人的本能,敌人一旦露面,敌人的敌人就会紧随其后,我们狭路相逢——勇者胜!’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回响。 越辞鬼使神差的冷静下来,把那张桃花笺烧了:“叫上青锋,去一趟刑部大牢。” 大皇子抓回来的余管事他们还没审。 青靡像是找回了镇定,问:“这件事不查了?” 万一首领真的活着呢,毕竟他们没有找到尸体。 越辞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摇头不语。 现在的情况,就算师父还活着,他们不去找,师父才是最安全的。 一炷香之后,刑部大牢。 沉闷腐朽混杂着散不去的腥臭,地缝里尽是洗刷不去的血色,踏进这里的人就是在温和也会染上些许戾气。 “大人。” “大人。” 刑部当差的官吏狱卒见到来人纷纷俯首问安,越辞雷厉风行的穿过人群,走进密不透风的大牢。 青靡易容成一张朴素的男人的脸,紧跟在越辞身后,浑身冰冷的气息像一个短小精悍的屠夫。 “准备刑具,本王要亲自提审犯人。” “哐当。” 越辞随手丢下佩刀,束紧袖子,活动着手腕,玉琢的眉宇间戾气横生。 很快,关押着余管事的牢房门被打开,被大皇子抓到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打了一顿,这时正鼻青脸肿,双目肿的像两个青黑的核桃。 余管事知道,打死了自己,眼前这个罪臣余孽一定会被皇上问罪。 而且,刑部大牢可不由这个余孽说了算,他迟早会被余大人救出去。 “来吧,有种你就打死我!” 余管事轻蔑的笑,尖酸的语气透着天底下最纯粹的恶意:“我只是私设赌坊,又不是杀头的罪,你个贱种孽障,也配来审我?” 当初就应该斩草除根,而不是留下这祸患,流到今天害人害己。 越辞也不恼,拿起一旁挂在墙上血迹斑驳的绳子,朝着身旁的空地狠狠甩了两鞭子。 “啪啪——” 破开空气的声音锐利刺耳,听得一旁打开牢门的狱卒头皮发麻。 “准备盐水,辣椒水,烈酒。” 劈开空气的声音让越辞和伪装成男人的青靡眼中勾起狩猎的颜色,交织了喜悦和狠辣。 他冰冷的声音让余管事身躯一颤,忽然有些懊悔。 这余孽就是一匹嗜血的狼,用血肉去勾引,必定落得个尸骨无还的下场…… 很快,牢房里响起鞭声,和嘶喊的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温热新鲜的血气在沉闷的牢房里弥漫开来,哗啦的水声响起,越辞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拭洗净的手,余光里是血肉模糊的人形。 他戏谑道:“还是辣椒水好用,叫的声音比杀猪还大。” “可不是?” 二人闲聊着,跟方才审讯室眼露兴奋的模样判若两人。 余管事疼得没力气发抖,麻木的吊在架子上,连咬牙切齿都做不到。 昏过去之前,他听到那匹恶狼幽幽的声音:“来人,给他灌药,别让人死了……”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 林梦月带上婢女,姜寒烟死了,宫中的嘉陵郡主或许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朝着后门走去。 却发现后门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守着。 看到这,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刚靠近门前,两个魁梧的家丁就伸出手阻拦:“国公有令,不许小姐踏出府门半步,还请小姐回屋。” 林梦月脸色一冷,紧咬着牙继续上前。 两个家丁反手拿起靠在墙边的长棍,“嘭!”的一声交叉着拦在门前,声音更加冷硬:“还请小姐回屋!” “好啊,你们敢拦我!” 她气得发笑,磨着后槽牙暗骂,林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可心里再恨,她也只能转身回去,因为她没钱,身边置办的两个小婢女用的都是李华扇的银子。 昨晚又给了小厮一锭银子,在不去找李华扇,她真的要穷得叮当响了! 想着,他脚步一转,朝着林拓的书房去了。 今天,她必须要出去! “嘭——”的一声,林梦月抬脚踹开书房门,而留着守门的小童子脸上是鲜红的巴掌印。 看到这,安国公林拓丢下笔,沉声呵斥:“放肆!” “你要禁我的足?” 林梦月眼里怒火中烧:“你也配禁我的足,赶紧把你的人撤了,别拦着我进宫的路!” 前世就因为这老东西总是禁她的足,才害得她没什么帮手,以至于嫁入东宫之后不光要跟赵丹姝斗,还要提防各种女人的明枪暗箭! 第123章 你的人究竟给谁送信? “给我死了这条心!” “从今往后,没我的命令,你休想进宫!” 林拓脸上的横肉堆起,眼中迸射出凶光,刻薄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知道的他是在训斥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前的姑娘是他血海深仇的敌人! “嘉陵郡主是我义母,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进宫去见她?” “就凭老子是你亲爹!” “你算哪门子的爹,我早就说过,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人不配做我爹!” “啪!”的一声脆响,林拓一记耳光抽在林梦月脸上。 “来人,把这逆女的丫鬟拉下去,灌哑药!” 成为国公之前,林拓驰骋沙场十载,亲手屠戮过不少外族人,即使人到中年,他那满身的杀气不减当年,反而随着时间沉淀成森冷的威严。 他一声令下,立刻冲上来几个家丁,扭着反应过来哭喊大闹的丫头下去。 林梦月气得胸膛起伏,顾不上侧脸火辣辣的疼:“住手,住手!我是县主,你们知道动本县主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她忘了自己在的安国公府以眼前这个无情的恶魔为尊。 哪怕她喊得声嘶力竭,拉走丫鬟的家丁也不曾停下脚步。 林梦月只好转过身,掏出郡主的腰牌:“林拓,我以嘉陵郡主的身份命令你,放开我的人!” 安国公手疾眼快的从她手上夺走腰牌,额角因为紧咬着牙关暴起一条青筋。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女,还敢用郡主威胁他? “早知如此,你一出生老子就该把你摔死!” “下贱的东西,老实交代,你指使的人究竟在给谁送信,在不从实招来,你这辈子都别想踏出安国公府半步!” 心脏因为暴怒而绞痛,大脑也因为缺氧而刺痛,耳边嗡嗡作响,可这一切都抵不过恐惧。 林拓看着眼前的女儿,分不清她现在究竟是人还是妖? 她都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靠近那吃人的皇宫,她一边靠近嘉陵郡主,又为什么要派人盯着一处私人的宅子? 下人查过,那宅子的主人来头清白。 可能在这吃人的内城里买下这么大一座宅子的人,身份怎么可能清白? 刚刚回京的嘉陵郡主绝不可能是这处宅子的主人,那林梦月究竟再给谁送信! 她假死已是欺君,为何不远走高飞,还要铤而走险的回来? 回来干什么,祸害他林家剩下的人吗? 林拓越发觉得,自己就不该心软,听他老妻的哭诉而把这逆女的命留下,这逆女—— 本就该死! 她只有死了,林家才不会陷入危险! 林梦月心中大骇,下一秒恼羞成怒:“贱人,你派人监视我?” 该死的老东西,他是不是察觉自己帮衬庸宁王的心思了? 这下该怎么办,庸宁王在外人眼中就是个大逆不道的罪臣欲孽,在这个老东西眼中更甚,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想法设法阻挠自己,甚至有可能暗中对庸宁王不利! 不行,绝对不行,这辈子谁也别想阻拦她荣登后位的路! “把腰牌还给我,这是嘉陵郡主给我的东西,她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你敢动腰牌,是对圣上大不敬,是大逆不道!” 她嘶声吼着,殊不知没有獠牙的兽类,只能沦为被捕食者。 林拓嗤笑一声,嘲笑自己眼高手低的女儿。 “你不说,老子自己去查,再查清楚宅子背后的人是谁之前,你休想踏出安国公府半步!” 嘉陵郡主算什么东西,又不姓盛,皇上不过是看在故去的长公主面上,才给这个没有半点感情的外甥女一点颜面,也就他这个蠢笨如猪的女儿以为郡主多么尊贵,是多么可以依靠的大树! 蠢货死过一次,活过来果然还是蠢货! 他眼眸一恨,咬牙切齿:“来人,把这逆女压下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进来的人是两个小厮,林梦月目眦尽裂的瞪着眼:“贱人,你让两个男人来押我,你把我的清白放在哪里?” 连她都知道男女有别,她这个爹竟然! 不等她挣扎,两个家丁身手敏捷的将她反剪在桌上,态度强硬的就这样拖出门去。 “放开我,放开我——” 小厮走出了老远,林拓都还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咒骂,他额角突突的跳,眼前一阵阵泛黑,身形一晃,要不是他先一步把手撑在桌上,这会恐怕要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头部充血之后是剧烈的心跳。 缓了好一会,林拓才缓缓坐下,目光凝在手中的腰牌上。 悔恨一点点爬上心脏,为什么会这样,他给了这个还没出生就强势夺走一母同胞妹妹养分的孩子地位,金钱,荣誉,她为什么还不知足? 坏种,她是天生的坏种! 当初他就应该掐死这个坏种,把一出生就体弱的妹妹保护起来,不让这坏种有机会把妹妹蹬伤,最后不治身亡……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妹妹死了就应该下葬,而不是欺瞒世人! …… 靖安侯府。 登门悼念的人很少,来的还都是官家女眷,是吴霜操办姜威寿宴时结下的友情。 可这友情还没有燃烧到热烈,就有了熄灭的势头。 姜威的名声坏了,这消息很难不穿进圣上耳朵里,圣上一旦降罪,姜威轻则贬官,重则都有可能流放! 不管怎么说,吴霜这个人都没了结交的必要,夫人们此番来,只是放出这最后一点善意罢了。 “吴夫人节哀。” 侯府门前,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夫人钻进马车就走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是一派热闹的景象,侯府门前挂起的白帆却把这黄昏衬得寂寥了三分。 停灵七日后下葬,如今已经过去三天,姜威却仍不肯接受大小姐的“死”,如果不是有人守着灵堂,他恐怕要冲上去推了大小姐的棺材! 他还整日一醒来就是咒骂,嘴里的话恶臭不堪,比吴霜小时候没了父亲时听到的恶意嘲笑还要肮脏! 不过,他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回黔东老家的嬷嬷是昨天夜里回来的。 吴霜微微俯身,对着嬷嬷道:“去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庙那位……” 嬷嬷点头:“老奴这就去,夫人等老奴的好消息!” 只是她并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姜威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第124章 廷杖贬官 姜威告了三日假,今日已经结束了,再不上朝就该被问罪了。 可一上朝,那些参加过他寿宴的同僚看到他会怎么想? 一想到那些夹杂讥诮,轻挑,蔑视和幸灾乐祸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姜威的脸就烧起来,恨不得把头贴到胸上。 可是比起这些异样眼光,被皇上问罪才最要命。 为了避免被人围着讥笑,姜威特地踩着时间,本以为不会遇到什么熟人。 却不料刚走上金銮殿前的广场,迎面就撞上身穿着蟒袍,同样是来上朝的盛熤,一旁还有巡盐御史余海明! 姜威心尖一颤,打了个哆嗦就下意识转身,半弓着腰装鹌鹑。 他畏畏缩缩的模样那么明显,何况广场前除了守卫就是他们几人,盛熤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盛熤当即心生不喜,别过脸就要加快脚步。 光是想到姜威一会上朝的时候站在自己身后,会用那种下流的眼神打量自己的背影,盛熤就忍不住作呕。 谁知,“啪!”地一声。 余海明抓住他的手臂把人留下,又抬起下巴喊道:“姜大人,躲什么?” 听到声音,姜威瑟缩的更厉害了。 太子盛熤自然尊贵无比,可他尚且年幼,余海明却不一样,他是一头在猛兽群里拼杀过得狮子,就算老了,血腥的手段不会随着时间被他弃之不用,而且这些年的事实证明,得罪余家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姜威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转身迎上去,扯出僵硬的笑。 “下,下官见过余大人,太子殿下。” 一见到他,盛熤厌恶的冷哼一声,把脸一歪。 余海明见状,一下把他拉到姜威面前,强硬的按着他道:“听闻姜大人寿宴的时候跟太子发生了些不快,本官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可将来时日还长,说不准姜大人日后会在太子手底下当差,因此结下恩怨实在是得不偿失,不如这样,今天本官就当一个说客,姜大人给太子低头认错,太子你宽宏大量,这件事就当过去了,如何?” 说着,他带着审视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姜威。 姜威只觉得自己像被一头饿极了的雄狮盯上,余海明的话他哪有资格不从? 他立即把腰弯的更低,乞怜摇尾:“余大人说的极是!” “说来都是下官的错,冲撞了太子殿下,不过下官可以对天发誓,下官对太子殿下只有忠心再无其他,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说完他闭上眼,屏住呼吸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可他越是这样表明忠心,盛熤越觉得他是贼心不死。 厌恶缠上心头,盛熤恨不得抬脚就踹,却被余海明死死拉住,用眼神威胁。 不得以,盛熤只能压下恶心,冷硬开口:“起来吧,孤大人有大量,怎么会跟你计较?”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咬着后槽牙,似乎恨不得咀嚼姜威的血肉。 余海明这才松开他的手,笑道:“这就对了!” “时候不早了,姜大人赶快进殿去吧。” 不等他客套,姜威也不敢久留,脚底抹油的飞快走了。 姜威的背影远了,盛熤才愤懑的甩开余海明的手,抱怨道:“你这是干什么,明知道我恨不得杀了他,你还要把他叫到我跟前来?” 余海明知道他心中有怨气,伸出手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 “动什么怒?” “刚才你没看见吗,姜威见了你像耗子见了猫,他怕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总之,这件事就是个误会,你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听到了吗?” 又怕盛熤不听,余海明耐心道:“镇关图丢失的事,我还要用上姜威,所以暂时留他一命,不过你也别气,等着看吧,一会儿就有姜威好看了!” 听到这的盛熤眼神一亮,期待道:“真的?” “你可是我的亲外孙,我能骗你?” 余海明眼里的担忧烟消云散,下巴朝着金銮殿的方向抬了抬:“快走吧,该上朝了。” 二人进殿不过一刻钟,陛下也到了。 姜威文不成武不就,在圣上眼中就跟透明人一样,只要坊间流传的那些丑事不传进宫里,圣上是想不起姜威这号人物的。 可架不住有人不让姜威有好日子过。 先是一个言官上奏参姜威一本,把他寿宴当日与府中下人厮混,点燃勾魂香失误害死女儿的事全都抖搂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官员站出来,重提姜威纵容妻女残害糟糠之妻留下的女儿一事。 听到这的圣上怒火中烧,不过还不至于给姜威判死刑。 直到—— “回禀皇上,臣也要参靖安侯一本,靖安侯姜威奉命重修文翰阁,其中用来支撑阁楼的二十四根御用红酸枝屋柱,被姜威暗中换成了次等的红木,户部拨款购进的青金石砖也被姜威换成普通石砖,臣要参姜威中饱私囊,贪赃枉法!” 话音落下,群臣哗然! 龙椅上的盛乾气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只传唤了一个文翰阁的监工问责,就定了姜威的罪。 “靖安侯姜威,无视礼法放浪形骸,残害女儿枉为人父,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罪无可恕,拖下去廷杖五十,罚俸两年,褫夺靖安侯世袭罔替,贬为五品男爵!” 一锤定音! 审判来得快到姜威被御前侍卫拖下去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被绑在长凳上,侍卫手里拿着的手臂那么粗的棍子一下下打在姜威后腰上,刻骨铭心的痛觉传来,他再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 姜威惨叫声回荡的时候,朝还没上完。 除了弹劾姜威,安国公林拓也被人参了。 “臣有本要奏,据坊间传言,姜威寿宴那日嘉陵郡主携柳阳县主登门贺寿,这本是件喜事,可柳阳县主颠倒黑白,借势压人,把安国公嫡女之死的责任怪在姜大小姐身上,才害的姜大小姐离开筵席,误吸了过量勾魂香以至身死。 此事本不该在朝堂上议论,但嘉陵郡主乃是皇亲国戚,此事若是不解释清楚,恐怕有损皇威!” 盛乾眉心一跳,怒目望向林拓:“安国公,你好大的胆子!” 第125章 敲打,秘密 刚听到自己的名字,林拓就知道要倒大霉。 他站出来跪在地上:“皇上息怒,微臣教女不严,微臣知罪!” “小女从小养在金陵,是微臣疏于教养,才让她不识礼数,粗鄙狂妄,最终酿下此等大错,微臣已将她禁足在家,姜大小姐无辜枉死微臣也难逃其罪,微臣愿以姜大小姐的名义,在城门前施粥十日,为九泉之下的姜大小姐广积阴功!” 说完,他重重磕下一个头,认错的态度跟刚才拖出去的姜威一个天一个地。 看到这,盛乾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好,你即有这等觉悟,朕便暂时不罚你。” 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安国公你记好了,朕是看在你女儿是嘉陵认的义女份上,这才封的她做柳阳县主!” “日后她若是再敢借嘉陵的威风以势压人,可别怪朕连你一起罚!” 林拓郑重叩首:“谢皇上圣恩,微臣明白!” 他的额头紧贴着金銮殿擦得光可鉴人的地板,倒映出自己诚惶诚恐的脸,看到这,林拓眼中划过一丝嗤笑。 笑的是自己,更笑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作为亲爹,他在朝堂之上公然承认女儿粗鄙不堪,相当于断送了女儿谈婚论嫁,相夫教子的路。 但比起保住林家的功勋,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何况有姜威这个鲜明的例子在前,皇上正气头上,他是疯了才敢在皇上的逆鳞上跳舞。 这心惊胆战的早朝总算是结束了。 路过金銮殿前的广场,广场中央的血人散发出的血腥气让每一个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啧啧,可怜啊。” “该!他既无军功又无政绩,全凭运气坐上那侯爷的位置,占了便宜还不知收敛,看,报应这不就来了?” “一下子贬为男爵,有的他受了……” 都是入朝为官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当着姜威的面落井下石确实不太好看。 但架不住姜威寿宴那天发生的丑事闹得大,太子亲自登门拜访是给他面子,谁知他给脸不要脸,竟然白日宣淫,还用上勾魂香这种腌臜的东西! 说小了是姜威淫乱,往大了说就是姜威故意打太子的脸! 得罪了太子,又被圣上亲自降罪,姜威的仕途是走到头了! 害怕他做什么? 他又没本事东山再起。 早就看不惯姜威的小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嘲笑他的落败,却在这时,他们看到余海明朝着昏迷不醒的姜威走去。 “诶呦,伤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余海明看了一眼姜威后腰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就不忍心的别过脸去,挥手招来两个小侍卫。 “姜大人在这放着也不是事,你们俩找个藤屉把姜大人送回姜府去。” 又怕小侍卫不上心,他掏出几颗碎银子塞进侍卫手里,反复强调: “一定要把姜大人好好送回去,今晚本官会亲自派人把养伤的药材送到他府上去。” 侍卫得了银子态度愈发恭敬:“余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把姜大人安然送回去!” 看到这,刚才还嘲笑姜威的小官面面厮觑,忙不迭出了宫。 与此同时,御花园。 “糟心的东西。” “哗啦——” 盛乾朝水里撒下一把鱼食,平静的水面顿时溅起水花,下一秒,花色斑斓的鱼儿争先恐后的游来。 听他这声音,文忠便知道他余怒未消。 文忠捧着鱼食跟在他身后,低声劝慰:“皇上息怒,姜威这样的人哪至于您这般生气?” 早些时候,靖安侯姜威甚至入不了皇上的眼。 上京身有爵位的人,哪个不是各有各的本事,就连罪臣余孽越辞回京任职,靠的都是打退西域外敌的军功。 可姜威有什么? 不就年轻的时候运气好,正好赶上天灾,又娶了江南云家的女儿,瞎猫碰上死耗子捡了赈灾,和为边军押送粮食的功劳。 爵位赏就赏了,圣上也不好收回来。 本来只要姜威好好当个闲散侯爷,他这辈子都是风光无限。 可他偏偏不安分,云家的女儿刚死转头就迎娶王家的女儿! 姜威是想打云家人的脸,还是想打圣上的脸?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云家人马上就上京讨说法,天下大半的读书人都在写诗暗讽姜威,更有甚者质疑起了圣上看人的眼光。 圣上自然怒不可遏,可姜威和王家女已经成婚,木已成舟,拆散他们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成婚是一回事,成家又是一回事。 圣上拿出一种能使女子无法怀孕的皇宫秘药,伪装成成婚女子吃的玉屏风散赏赐给姜威,却不告诉姜威,反而把这个消息告诉云家人。 长此以往,姜威的子嗣果然越来越艰难,这么多年也只有两个女儿。 现在姜威年纪大了,即使有能力也难得子嗣,圣上才渐渐将他忽视。 从一开始,姜威就不得圣心。 他落的今天这个下场,文忠毫不意外。 盛乾深吸一口气,怒气散去之后是慢慢的担忧。 “文忠,我是气他没分寸,姜大小姐是云家的血脉,十五年前朕用皇宫秘药才平息了云家的怒火,那这次呢?” 底下的人已经送回了准确的消息,云启功已经到了上京,云申澜下场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云家人是不是忠心不好说,但他们的才学却是不容置疑的。 那云申澜一旦考上状元,姜大小姐就是新科状元的表妹! 就算不把这个女儿供起来,也不至于害死吧! 姜威个眼界狭隘的,怎么就看不到这? 听到这的文忠一阵思索,刚要问何不把姜威一撸到底,贬为庶人多好? 转念一想,姜威早就投靠了太子,如今余海明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而且有想保住他的意思,就是忌惮这个,圣上才没把姜威贬为庶人。 可是云家人并不知道余海明有意保姜威。 这下,头疼的就成了圣上。 余家作为外戚,手伸的未免太长了…… 文忠左思右想,最后选择沉默。 不想走在前头的盛乾话锋一转:“河西盐池还可供开采多少年?” “回皇上,最多不到五十年。” “五十年……” 盛乾脸色一沉。 第126章 缺盐,捡到青檀木佛珠 大魏缺盐,境内可开采的盐矿还只有一个河西盐池。 境外的南蛮之地,西域十六部都各自占据一个盐池,吃盐暂时不成问题。 曾经还有一个无主的外海盐岛,先帝在位的时候也想过开采这个盐矿,却无奈于大魏的水师力量并不完备,连出海都难,更别说占有这个盐岛了。 于是,大魏开国这三十三年来,一直在造船和发展水师。 可大魏并不国富民强,时不时还要应对南蛮,西域和北疆的外敌来犯,大战小战不断,光是军费就耗尽了大半个国库。 大魏的水师至今没发展成为规模。 开源做不到,圣上只能把目光放回到内陆的河西盐池,计划着节流。 可人总是要吃盐的,长久不吃盐,先不说没有生产力,还能不能保证社会安定都是个问题。 缺盐的问题,要追溯到前朝。 河西盐池在前朝也叫这个名字,只是在那时,河西盐池还可供开采千年之久! 可前朝的皇帝昏聩无道,终日沉迷酒色不理朝政,那么完整一块土地被南蛮,西域十六部,和北疆人瓜分成东一块西一块,零零散散。 外忧就罢了,前朝还有内患,被分为南朝北朝。 连年战争不断,先是南蛮在这块土地上称王,挖走了河西盐池将近五百年的储备量! 后来西域十六部崛起,成为这片土地的新王,也挖走了几百年的盐储备。 北疆的外族也分了一杯羹。 南北朝合二为一的时候,河西盐池的盐储备仅剩下不到二百年。 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时候,盐池只剩下八十年的开采量! 因为还有外海的盐岛,那时的先帝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寄希望于当时还存在于策划纸上的大魏水师。 却不想天不遂人愿,边关连年战争。 几年前,越辞带领着护边军与西域十六部征战,更是支出了朝廷将近十年的银子。 他们大获全胜,却也只是拿回了失落的城池而已。 西域十六部派来交降书的时辰太过蛮横,不光不愿用盐矿代替赔偿金,还大放厥词,说早有一日,西域十六部的铁蹄要踏遍整个大魏! 后来只赔了银子牛羊和土地,盐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巡盐御史余海明的地位自然以为这个问题水涨船高。 因为这个问题,朝中有人抱怨越辞不够强势。 可只有真正掌握着财政状况的人知道,大魏的国库只够支撑越辞把西域人打跑,打进西域腹地完全是越辞自己强悍。 西域耍无赖不给盐,大魏也没有银子继续攻打西域了。 外强中干,形容大魏的形势在合适不过。 而且不光如此,大魏还要摆出一副‘我只是懒得打你’的样子,不然一旦让外族人察觉,南蛮西域十六部和北疆就有可能卷土重来,这片土地上再次上演前朝的混乱。 如今是大魏的暗夜,又是大魏的黎明。 虽然内里糟糕,像一棵被雷劈过的树,但这棵叫做大魏的树近年来好像隐隐萌发新的枝丫。 平南王和定北王子嗣众多,这些小子各个都骁勇善战。 他们一旦长成,便可以像开国的将军们一样,成为坚硬的盾牌或是无往不破的宝刀和利剑,这是武。 三江府一代文化繁荣,这些年的状元无一不是出自三江,哪怕他高坐名堂,可清楚的看见入朝为官的新科状元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代比一代青出于蓝,这是文。 盛乾站在池子上的亭子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天地的晨昏线。 他左眼看见黑暗中干涸的焦土上,老树枯萎,苟延残喘。 右眼却看见黎明,大地迸发出绿色,枯木逢春,嫩枝丫在春风里舒展着。 盛乾忽然抬手,把文忠捧在手上的鱼食抢过,甩着袖子用力的把碗里的鱼食全都挥洒出去! “哗啦啦——” 水面上像是下了一场鱼食雨,池子里的鱼像是沸腾起来,争相着跃出水面抢食,整个水面荡开凌乱的涟漪,重重叠叠,清澈的水面变得浑浊。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去告诉皇后,尽快让太子完婚,嫡皇孙一出生,朕就给皇子们定藩号!” “另外,阿磐周岁之后,就让大皇子接手禁军,老二接管工部,老三任西北转运使,老五任江南三江府总督!” 至于太子,什么也不给,永远当一个太子就好了。 争吧,都争起来吧!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条鱼儿能从这余家把控的池子里笑到最后! 文忠公公身躯一震,脱口而出一声是。 圣上总算是下定决心给皇子们封王了,可他怎么觉得,封王之后的池子,怎么比不封的时候还要浑浊? 下完朝,五皇子盛炀走在前往仁寿宫的路上。 皇祖母常年礼佛,许久不出现在世人的眼中了。 不过这些年皇祖母年纪渐长,年纪大了的人总是喜欢身边热闹些的,皇祖母也喜欢,只是不说而已。 想到这,盛炀不由的失笑,心说皇祖母的脾气怎么反倒像个孩子? 他加快脚步,走过宫门的拐角。 这时,他脚下一硌,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移开脚低头一看,盛炀在墙根发现一串青檀木佛珠。 佛珠的流苏上缀了颗不小的金珠子,流苏的丝线也是少见的孔雀羽丝,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盛炀把佛珠手串捡起来,看了眼这条仁寿宫的必经之路,以为这是皇祖母宫里人落下的东西。 很快,堂屋里檀香袅袅,屋里清净极了,就是上茶的下人脚步都接近无声。 当朝太后五十有九,明年春闱结束就是六十大寿。 她亮鬓斑白,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成垂髻,孔雀蓝色抹额上嵌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玉,岁月在她眼角留下几道皱纹,平静的眼神里是沉淀了隔世经年的温和。 盛炀撩起袍子单膝跪地,一手垂在地上问安:“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微微抬手,勾起的唇角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慈爱。 “快起来吧,一个月没来,哀家还以为炀儿忙得没空来了。” 盛炀起身,娴熟的坐上一旁的椅子。 第127章 太后的打算,嫁妆单子 深宫之中,留给盛炀的记忆总是冷。 但在皇祖母这里,他久违的感受到在江南才体会过的温暖宁静。 所以在皇祖母这里,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禁足的事他不打算说出来。 “皇祖母勿怪,是父皇给孙儿安排了一件重要的差事,孙儿实在走不开,这才有空来看您。” “对了,孙儿还带来了阿磐的画像。” 说着,他从身边的太监手里接过画卷,在太后面前一点点摊开。 皇祖母嘴上说着不喜欢孩子哭闹,惊扰了佛祖。 可实际上,皇祖母心最软,是担心仁寿宫太冷清,常年没有人气,生怕阿磐在这待了不适应。 果然。 看到画像上憨态可掬的阿磐,皇祖母露出一抹慈祥的笑,眉眼弯弯,依稀能从这笑颜背后看见她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模样。 太后伸出手:“好,这画像就留在哀家宫里吧。” 盛炀把画卷起来,递过去,袖子里露出一截孔雀羽丝的流苏。 “这是?” 他把刚才捡来的手串拿出来道:“这是孙儿方才在仁寿宫附近的路上捡的,皇祖母看看,这是您宫里谁的东西,孙儿好物归原主。” 把画放在案上,太后接过手串定睛看了一会,陌生的摇头: “哀家不记得有谁拿过这样的佛珠,岚春。” 一个圆脸的姑姑应声上前,看了一眼接过手串:“五殿下,太后稍等,奴婢这就去问问。” 她刚退下没一会,带上来守门的小太监。 一见到人,盛炀脸上闪过一丝意外,连皇祖母宫里守门的太监都用得上这么好的手串了? 随即就看见那太监跪下:“回禀太后,这手串奴才见过,却不是奴才的。” “那是谁的?” “是昨日想见太后娘娘一面的赵家小姐准备的礼物。” 小太监回想起这事,又道:“奴才按照太后您的意思拒绝了赵家小姐,却不知这手串是如何出现在岚春姑姑手上的。” 太后恍然,一双因为上了年纪而瞳色变淡的眼眸中闪过锋芒。 “竟然这么巧,赵家小姐一介女子,身上的东西这么多,怎么偏就送给哀家的手串掉在了宫里?” 言外之意,赵家小姐若不是故意,就是因为达不到目的,存心迁怒于这个手串。 并非她刻意把小姑娘想的这么坏。 而是在这皇宫之中,她亲眼所见的复杂实在是太多了。 盛炀一听就明白皇祖母的意思。 “皇祖母既然不想见那赵家小姐,不如把这东西送回去敲打一番?” 这提议自然是在合适不过,却不想太后摇了摇头,伸出手示意岚春把佛珠给她。 “一个官家小姐,何必劳动哀家宫里的人,且等着吧,她还会再来的。” 说着,她敛下眉眼,眼底的暗光一闪而过。 若她记得不错,那赵小姐是从小就被皇后钦定的太子妃。 而她一向与皇后不和,身为皇后儿媳的赵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她不见皇后,皇后竟然想起来找她了。 好啊,等赵小姐再来,她倒要看看,余敏兮在搞什么鬼把戏。 …… “嘭!”地一声,一个宽厚的巴掌拍在案上。 “好个姜威,当初他求娶棠君,我就知道他不是个良配,可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简直——简直猪狗不如,不配为人!” 明堂里,一个穿着青色长衫,唇边蓄着半截胡子的男人大骂,温文尔雅的脸上满是愤怒。 云申澜倒一杯茶劝道:“父亲别生气,先喝口茶。” 云启功袖子一拂:“喝不下!” “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害我连棠君唯一的女儿都没见上一面,这要我如何同父亲说,等回了淮河,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父亲?” “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该把寒烟留在姜家!” 错失良机的懊悔多过姜寒烟死去的悲伤。 云启功丧气的坐回椅子上,冷静下来道:“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去大理寺,我一定要去大理寺告他,敢害死我云家的表姑娘,我要他仕途尽毁,身败名裂!” 云申澜也有此想法:“正好孩儿昨日给上京最好的讼师递了拜帖,孩儿怕拿不定主意,父亲明日陪着孩儿一块去吧。” 听到这,云启功欣赏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欣慰道开口。 “做的不错,明日爹同你一块去,我倒要看看,云家这一纸讼状他姜威到底能不能接住!” 话音刚落,一个小童子捧着一盒什么东西上来,脸色是有些焦急。 “老爷,公子,姜家刚才来人了,丢下这个东西就跑了!” “什么?” 椅子还没做热的云启功“噌”地一声站起来:“真是开了眼了,他们居然还有脸来,真是厚颜无耻!” 他一把接过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说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怕不是他姜威想用银票……” 声音戛然而止,云启功抱着扁平的盒子僵在原地,脸上满是惊愕。 “父亲?” 看到这,云申澜心无端一紧,快步上前:“盒子里的是什么?” 他凑上前一看,只见盒子里装着泛黄的单子,上面详细的许多描述的字眼:南海黄花梨千工拔步床一张,红酸枝喜鹊登梅五屏风式镜台一张,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一个…… “这是什么?” 云申澜满头雾水,转头问小童子:“是姜家的谁送来的?” 上次去见姜表妹最后一面,就是这小童子陪同的,他应该认得姜家的一些人。 小童子想了想:“打头的男人不认识,后面有一个是姜大小姐院子里矮个子的小丫头。” “姜表妹的丫头?” 云申澜顿住,就听到身旁父亲愕然的声音。 “这是,这是棠君当年的嫁妆单子!” 本来是想不起来的,直到他在单子上看到自己当年亲手给妹妹准备的东西! 嫁妆单子?! 二人对视一眼,一个想法令人费解的念头浮上脑海—— 姜寒烟的丫头送来这个东西,难道是她生前有什么愿望吗,这个愿望,是想从姜威手上拿回母亲的嫁妆吗? 想到这,父子俩的心跳骤然一滞,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 第128章 那就告! 灯如豆,“咔嚓——” 小童子剪去灯花,给蜡烛罩上一个明瓦的罩子,顿时,隐隐暗下去的屋子亮了起来。 嫁妆单子陈列在桌上,泛黄的纸页上墨色依旧,一如当年在淮河府云家时,命人把这些或精美或珍贵的武器名字一件件誊抄上去的模样。 可转眼就物是人非。 “姜威被廷杖,还连降两级,这个消息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这消息不光外头传遍,还有不少人亲眼看见姜威是被人从宫里抬出来的。” 云申澜点头,昏黄的烛光拢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仿佛是画师落笔的画中小生。 “那是他罪有应得。” 云启功摸着胡子,又道:“只是这官降两级,未免太仁慈了点,难道我云家表姑娘的命就这么轻拿轻放了吗?” 开国之初,凭父亲的功劳本来是可以换个一官半职的。 只是父亲不愿站队,后来干脆不入仕。 今时不同往日,云家的后辈除了申澜,其他子弟天分都并不出众,就好像祖辈父辈的人才辈出,是透支了云家后代香火的才华和天分一样。 为了撑起云家的门楣,父亲决定让申澜下场明年的春闱。 走上了仕途,再找一个靠山,一只强有力的手抓着另一只强有力的手,云家就算被时代的洪流冲的一步步后退,也好过一瞬间被冲的七零八落。 而云家找的靠山,便是三江府第一皇商楚家的外孙,当今的五皇子盛炀。 姜寒烟这个在上京长大的表小姐就成了这两只手抓在一起的纽带。 可现在还没开始,作为纽带的姜寒烟就死了。 这药云启功怎么能甘心? 他压低声音:“那位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想敲打我们云家?” “未必。” 云申澜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宫中传来消息,说是余家在保姜威。” “余家?” 云启功眉头一皱,姜威这不可一世的蠢货,怎么就攀上了太子母家这根高枝? 云申澜拿起一张嫁妆单子,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在单子上留下一丝痕迹一般。 他脑中再次浮现与姜寒烟见过的那一面,和仅此一面,这位表妹,是真真像极了小姑姑年轻时的模样,可他们云家,即没护住小姑姑,也没护住小表妹。 他沉沉开口:“那位既然没有动作,就是默许,姜威可以告!” 他们既然能知道余家在保姜威,就说明圣上没有想替姜威隐瞒,圣上想看的,无非是谁敢站在余家的对立面罢了,姜威不过是作为中间拉拉扯扯的破布条而已。 云启功看了这个忽然深沉的儿子,心下打定了主意:“好,那就告!” …… 翌日一早。 一辆低调的马车听在城东一处略显清冷的宅门前,大门上的匾额写的是宋府,这里住着的是上京最有名的讼师,他写的讼状字字珠玑,有条有据,往往用他写的讼状对薄公堂,就没有过败绩。 小童子跳下马车:“公子小心,老爷小心。” 亲眼看着云申澜和云启功进了宋府,远处注视着这一切的人悄无声息离开。 靖安侯府。 宫里派来的人正在取下侯府的匾额,从今往后靖安侯府便是历史了。 只是五品男爵是没资格让宫中内务府敕造一块‘男爵府’匾额的,以后这里就是姜府,或者再以后,这里说不定要挂上云府的匾额。 吴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除了她,姜家也没人能出来看着了,毕竟就连姜威这会儿都趴在床榻上,至今没从药劲里缓过来。 这时,一个嬷嬷凑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去了就好。” 她听完,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又冷下脸道:“后日一早大小姐出殡,都通知下去,让下面的人警醒一点,别坏了事。” 苦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可她这会竟然有点等不及了。 想着,吴霜转身看向飘着白绸的灵堂,灵堂中央是一口漆黑的棺材,初看时觉得可怖,现在却觉得有种解脱的亲切。 嬷嬷诶了一声,转身进了府里。 …… 刑部后院。 屋里的窗子大开着,明朗的光线透过斑驳的树叶照进室内,靠窗的桌案上,瓷质的笔筒镇尺闪烁着微寒的光,柱子边上的香炉升起丝丝缕缕的烟。 身材颀长的男人躺在躺椅上,一截无处安放的小腿搭在一旁的矮几上。 他露出一只精壮的胳膊,手肘清晰可见的血管上扎了根特制的针,青靡两只手交替按压在男人的手臂上,殷红的血珠就一点点从针的另一头渗出来。 原来,这根特制的针是中空的,一头扎进血管里,另一头接着一个比鼻烟壶大不了多少的瓷罐。 大概接了小半罐血,青靡才收手,取针,给男人擦了些止血的药粉。 “好了。” 越辞睁开一双眼,眼中一闪而过的华光似乎能辉煌这间朴素的书房。 “有劳了。” 他起身捏了捏手臂,确认针口不再流血,就这么放下了袖子,还轮了抡胳膊,举止粗糙带着匪气,跟他一张书生般秀气的脸丝毫不沾边。 青靡把罐子收起来,收拾药箱道:“王爷还有什么安排,若是无事,奴婢就回宅子去了。” “有。” 越辞抽出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你去这个地方等一个人。” “谁?” “余正兮。” 听到这个名字的青靡一愣,王爷这么快就要下手了? “喂给余管事吃的毒可还有?” 越辞唇角勾起,笑意不达眼底:“余正兮一出现,你只需要把毒塞进他衣服里就足够了。” “奴婢明白。” 青靡又道:“那王爷您去哪?” 这时的越辞已经走到门边,两只手臂推开门,一瞬间炙热耀眼的光将他身形笼罩,衣服的边缘被照的透亮,勾勒出劲瘦的细腰,宽阔的脊背和两条修长的腿,圆圆的脑袋也被镀上一层金光。 他的声音徐徐的来。 “自然是去找人替本王做个证!” 抻一个懒腰,他昂首阔步的踏过门槛,步伐稳健轻盈,丝毫看不出是刚放过血的人。 越辞总是这么平静,以至于让人忘了,他正在承受病痛和世人的唾弃。 第129章 碗底的钥匙 刑部大牢。 最角落的牢房里光线昏暗,散发出一股木头腐朽,尸臭和潮湿的血腥味。 一个趴在破旧脏污草席上的人指尖动了动,随后一双紧闭的眼缓缓睁开。 余管事眼前回府清明,随后是海潮般用过全身的刺痛,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嘶——” 他艰难的爬起来,背靠着坑坑洼洼的墙壁喘息,低头就看见自己被鞭子抽得一绺一绺的衣裳,血污浸透衣裳以至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但好消息是,他现在已经不流血了。 越辞这个罪臣余孽,亲自来虐打他,有派人把他身上的伤医好,不让他死掉。 孽障,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孽障! 身上的刺痛让余管事面目狰狞,他垂在蒲草上的手恶狠狠一抓,手的关节用力到发白,攥在手里的几根蒲草几乎被他捏得粉碎。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里的几根草是越辞。 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余管事一惊,忙丢下蒲草闭上双眼,摆出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可那脚步声直直的来,越走越近,最后直接在他的牢房门前停下。 “哐哐!” “起来!” 停在牢房门前的人大喊:“少装死,起来吃饭,不吃我就给你倒了!” 吃,当然要吃。 不吃饱他怎么捱到大人派人来救他? 余管事睁开双眼,端起身旁豁了口的破碗上去,把碗伸出牢门。 送饭的人塞进去一个硬邦邦的,谷物的皮混着寥寥无几的面粉捏成的窝头,又舀了一瓢汤色浑浊,米粒寥寥无几的粥倒进碗里。 看到这,余管事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就在这时,他恍然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定睛一看,只见他那碗稀稀拉拉的粥里似乎有什么黄铜的颜色。 他错愕的望向送饭的人,那人却神色如常,收起勺子转身就走,脸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余管事愣住,难道说……大人派人来救他了? 柳暗花明的狂喜盖过身上的痛,他飞快的挪回墙角,忘乎所以的喝掉碗里的汤,一把半截手指长的铜制钥匙盖在米粒底下! 钥匙?! 余管事扭头,视线落在牢门的大锁上,眼底划过一道窃喜的精光。 手上还有一个难以下咽的窝头,他放下碗,掰开手里的窝头在掌心碾碎,窝头顿时散成鱼食般大小的碎屑,一张小小的卷纸赫然躺在其中! 得救的念头在他心里扎了根,他飞快摊开卷纸,看清了上面隐约的字迹。 “泔脚,梨园?” 泔脚和梨园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同一张纸上? 余管事先是疑惑,很快又下定决心,把手里的纸往嘴里一塞,囫囵吞枣的跟着手上的窝头吞进了肚子里。 不管了,按着提示做就对了,反正大人一定不会害他。 他靠着墙角,脸上露出一抹得意忘形的笑。 却不知道,刚才那给他送饭的人藏在墙角,脸上的面容变幻,露出了青锋的脸。 与此同时。 工部。 “什么风又把大司寇吹来了?” 李寅光眯着眼笑,嘴角却是下沉的。 越辞并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环顾一圈他身后的人:“李大人的亲侄子,员外郎李玄小李大人怎么不在?” “工部的差事时常要离京考察,员外郎自然是出去了。” 李寅光说着,转身遣散了跟着的下属,心底不由自主的捏了把汗。 令妃娘娘秘密派李玄出京处理一些陈年往事,这消息没几个人知道,越辞今天这一提起,究竟是随后一说,还是试探? 在转过身面对越辞,他又神色如常。 “司寇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本官一会还有要是处理,可没多少时间同大人闲谈。” “看来李大人很忙,那不如这样,本王同二殿下谈也是一样的。” 越辞淡然道。 他这句话引来李寅光一个冷眼:“司寇大人自己的恩怨,扯上二殿下不厚道吧?” 十年前,又护国大将军坐镇的就越家就斗不过余家。 如今越家只剩这余孽一个,难道就斗得过? 何况现在又是一颗盐就足以撬动大魏根基的局势,巡盐御史余海明就算骑到圣上头上,圣上也只能笑呵呵的受着。 “是不厚道。” 越辞似有所觉的点着头,话锋一转:“但那又怎样?” “而且李大人觉得您还有选择吗,您还收得到小李大人的消息吗?” 李寅光眼神一变,心中顿感不妙。 他紧盯着越辞的脸:“你什么意思?” “李大人如此聪明,怎会听不懂本王的话?” 越辞在庭院里闲庭信步,伸手拍拍箱子上的木屑,撩起袍子坐下,明明是随和的动作,举手投足却无端透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傲慢。 他的笑容在太阳底下透着寒意,那双沉静的眼眸跟十年前仿佛判若两人。 看到这的李寅光下意识跟上他的脚步,压低了声音道: “你把李玄怎么样了?” 越辞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锤子似的敲在李寅光心头。 “令妃娘娘派他去定州,为了寻一户从宁改成王姓的泥瓦匠,传信给当地的官吏,让官吏灭他们的口,李大人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寅光一颗心像被人揪了起来,他怔然的望着越辞,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你,你是故意的!” “你早就知道二皇子不可能从令妃嘴里套出消息,你是故意试探,让令妃娘娘坐不住率先出手,你真是好一招引蛇出洞!” “李玄呢?你把他怎么了!” 越辞粲然一笑,眼底有碎光闪过。 “李大人果真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 “所以李大人觉得,你现在还有选择吗?” 他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只字不提李玄的下落,为了半途拦截这个人,他可费了不少功夫,不让令妃和李寅光煎熬一番,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李寅光提起一口气:“你究竟想干什么?” 真是小看了这个余孽,当年人人都说越家这些狼崽子最好赶尽杀绝,他还不信! 后悔之余又有些愤懑,越家当年的事跟李家和令妃一点关系都没有。 越辞找到他们头上有什么意思? 第130章 明知故问,犯人跑了 阳光下,眉眼深邃的越辞眼眶拢在眉骨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只能看见他敛着眸子,鸦羽般的睫羽随着呼吸翕动,垂在眼角的睫羽尾部被太阳照的几近透明。 明明是武将,他的肤色却是冰冷瓷器的白和透。 如今他又手握着天下刑罚,好好地一个玉面郎君,偏生出一种杀伐果断的割裂,仿佛他这张脸,跟杀亲自保,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越家余孽八竿子打不着。 可他就是这样的余孽。 李寅光心底生寒,他倒宁愿眼前的越辞是个面目可憎,满眼仇恨的丑陋的人。 “司寇大人,你应该知道,区区李家和令妃,是不足以把余家拉下台的,你找我们没用。” 甚至在阿磐成长起来之前,如果皇帝纵容太子河余家,他们李家还做好了讨好余家的准备。 这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虽然可悲。 但为了保全家族,并不可笑。 越辞抬起了脸,一双纯黑色的眼仁凝在他身上,神情骤然温和下来: “李大人说得什么话,什么余家,本王可是专程来看李大人的,李大人想哪儿去了?” 说着他掏出一张图纸,图纸上恰好是刑部牢门锁的构造图。 “本王只是听说李玄大人擅长锁工,刚好本王觉得刑部大牢里许多牢门的锁都不牢固,想换一批新的,这才来工部问问小李大人在不在,仅此而已!” 李寅光愕然的望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突兀。 可能吗,他摆明了来者不善,现在却拿这个借口当幌子,谁敢信? “司寇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李玄的下落你不是很清楚吗,你这次来不就是想逼李家帮你越家翻案吗?” “我告诉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还有赶紧把李玄交出来!” 他眯起眼,锐利的视线从越辞脸上一扫而过。 越辞想没看见这眼神似的,抬头看一眼天上太阳,心里盘算着时间。 时机差不多了。 他抖抖手上的图纸:“李大人又胡言乱语了,不就是让您帮着看看这图纸吗,不乐意就算了,这么凶神恶煞的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工部的大门“嘭!”的一声被人推开。 青锋满头大汗的冲进来:“不好了大人,关押在刑部的犯人跑了——” “什么,人跑了?” “怎么跑的,你们怎么看的人!” 青锋一个哆嗦,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是锁!刑部大牢的锁用了多年早就磨坏了,犯人不知用了什么东西,轻而易举就把牢门打开了!” 越辞吸一口气:“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属下明白!” 青锋应声,转头跑出工部的庭院。 他来的匆匆,去的更是雷厉风行,快到李寅光都没反应过来。 只听“啪”的一声! 越辞把图纸拍在箱子上,一副为时已晚的样子:“本王说什么来着,刑部的锁得换,这不,犯人跑了!” 说完,他怒气冲冲的的就要离开。 李寅光下意识上前把人拦住:“司寇大人要去哪?” 他总有种不妙的预感,可究竟哪里不妙又说不上来。 “抓犯人!” 达到目的的越辞没忘记把戏演足:“先不跟李大人谈了,图纸留下了,李大人赶紧看看,不然我刑部的犯人就要逃光了!” 说着,他越过李寅光,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了工部。 半晌,看着图纸的李寅光后知后觉的捶打着箱子:“好个阴险狡诈的孽障!” 该死! 他又上越辞的当了! 一个时辰前。 余管事用钥匙开了牢房的门,在刑部的大牢里躲躲藏藏,总算在一片恶臭的角落里发现了几个泔脚桶! 他忍着恶心,掀开桶上的盖子,扑面而来的酸臭险些没让他呕出来。 捏着鼻子掀了好几个,这才找到一个空桶。 他心下狂喜,刚要钻进泔脚桶里。 这时,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搭上他的肩! 余管事的心都要跳出胸腔,僵硬的扭头一看—— 虚惊一场,来的人是给他送饭的人。 那人塞给他一把防身用的刀,又道:“快进去,大人的人在梨园等你!” 余管事心胸激荡,顿时不觉得恶心了,伸手矫健的钻进泔脚桶里,刚盖上盖子,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只听给他送饭的人道:“就是这,动作快点,把这些泔脚拉出去还得回来复命,别耽误了时辰!” 随后传来几声应和,泔脚桶就这么被人抬上了车。 不知过去多久,颠簸的车总算停了下来。 泔脚桶被人卸了下来,余管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能再等了,自由就在眼前! 想到这,他握紧手上的刀,靠着一股狠劲钻出桶,刺伤了两个人踉踉跄跄的跑了。 他以为自己拼尽了全力才逃出来。 却不知道这一切早就被人暗中计划好了…… 翻看案卷的盛炀收到人跑了的消息之后惊愕不已! 怎么会这么巧,上次抓回来的朝廷钦犯死在刑部大牢,如今抓到的管事又跑出了大牢! 刑部的牢房什么时候这么疏于防范了? 他立刻喊来人:“快带上犯人的画像出去搜捕,一个可疑人也不许放过!” “对了,赶紧通知司寇大人!” 话音刚落,有人脸色惶恐的冲进来,大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负责给犯人送饭的狱卒被人刺死在泔脚桶附近!” 怎么又出事了? 盛炀刚要头疼,脑海中却有什么东西闪过,这会儿正是牢里的犯人用完午膳的时候,送饭的人又正好死了,还死在泔脚桶附近! 他赶忙问道:“泔脚桶是不是被人拉出去到了?”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刚出去!” 盛炀一拳落在掌心:“这就对了,寻常的泔脚都倒在哪?快带上人,一并随本皇子前去抓人!” “在护城河附近!” “那还不快追!” 他快步离开刑部,却在踏出门的那一刻顿住,这事怎么推断地这么顺利? 自从从江南回京之后,他已经十几年没办过这么顺利的事了。 这一切都顺利地像是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盛炀一颗热烈的心忽然冷下来。 见他愣住,身后的人赶忙催促:“殿下快下令,不然犯人就跑了!” 第131章 通知大皇子,公子救我 “或许有……” 想起自己禁足在雨花台时漆黑浓重的夜色,盛炀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 他微抬着下巴:“你们先走,本皇子随后就到。” “是!” 刑部的人闻言,急不可耐的冲了出去。 他们冲出了一段距离,护卫这才问五皇子道:“殿下,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您怎么?” 盛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你快去把犯人跑了的事告诉大皇兄,让他小心护城河一代!” 大皇兄谨小慎微,虽然势单力薄,却是他最信得过的兄弟。 有大皇兄陪着,他总能安心一些。 护卫恍然:“属下这就去给大皇子报信!” …… 护城河附近,梨园。 “牡丹娘子今儿这出醉花阴唱得不错,赏。” 余正兮走着,牡丹娘子唱了如何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给了五石散订金的买家愿意给这次通融的机会。 买家给的订金他们早就投进收购药材,跟平南王达成合作的事去了。 就算最后事没成,银子也花了。 如今合作没谈成,京郊无垢寺还被查了,手底下许多敛财的小赌场都不敢开了,没有银子,他们哪来的钱还这笔订金? 等一段时间,五石散的风头过了,他们再把这东西换个名字,买到远离上京的地方去。 天高皇帝远的,谁还能查到? 他说完,身后跟着的随从就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梨园的班主手里。 班主笑得嘴都合不拢,奉承道:“余爷就是豪气,日后爷要是还来,笑小的一定让牡丹娘子给爷单独唱一段!” 余正兮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日后有牡丹娘子的戏,派人来知会一声。” 梨园后门是一条狭窄的巷道,走出一段距离才是余府的马车。 跟屁虫班主消失,余正兮这才松一口气:“父亲应该回府了,咱们也快走吧。” 他还要回去跟父亲商议一番,怎么把五石散这件事压过去。 他们损失在药材商的银子,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 想着,他加快脚步。 可就在这时,巷道尽头忽然冲出来一群嘻嘻哈哈的小乞丐! 狭窄的巷道里全是小孩子咋咋呼呼的尖叫,嬉笑和叫喊,看到这的余正兮眉头一皱,万般嫌弃的下意识闪躲。 可路就这么宽,还能躲到哪去? 七八个孩子野风一样呼啸而过,随从赶忙拦在余正兮身前,肚子和腿被小乞丐们撞得七荤八素。 随从咒骂着,却不料还是让余正兮被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头子撞着了! 那乞丐一直低着头,一头撞在余正兮肚子上,差点没把余正兮撞得眼冒金星。 “公子!” 随从一声惊呼,刚要伸脚踹那不长眼的乞丐,乞丐就一溜烟跑了,跟着孩子们嬉闹的声音越跑越远。 抓不到人,他只能把余正兮搀起来。 “公子您没事吧!” 余正兮嫌恶的拍了拍身上的并不存在的灰,眼中闪过一道阴戾的光。 该死的脏东西,最好别让他再次遇到,不然他一定要狠狠扒了这些脏东西的皮! “罢了罢了,快走吧!” 走出巷道就是宽敞热闹的大街。 下人放下马凳:“公子请。” 余正兮刚踩上马凳,余光里忽然闯进一道血垢混着污秽的身影,然后是熟悉的声音。 “公子,公子救我!” 手上拿着刀,躲躲藏藏的余管事看到马车前的余正兮,激动到忘乎所以,又怕余正兮钻进马车看不到他。 他什么也顾不上,赶忙伸出手大喊,却忘了自己浑身狼狈,俨然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 大街上的百姓吓得作鸟兽散,远处巡逻的皇城兵马司很快注意到了这! 余管事跪倒在马车前:“公子救我,公子救我啊!” 余正兮看见远处骑在马上的人熟悉的脸,又看着忽然出现的余管事,他心中一阵惊骇,险些乱了方寸。 爹不是说要把余管事毒死在刑部大牢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出现就罢了,大皇子又怎么会在这里,何况他还是被大皇子亲自抓住的! 不行,不能让大皇子知道余管事是自己的人! 余正兮压低了声音:“跑,大皇子来了,往万民巷跑!” 万民巷,顾名思义,这条外城区的巷子里,一间狭小的柴房能住进四五个百姓,以至于短短一条街巷,挤进了五分之一的外城区百姓。 在那里,也有余家的人。 “什么?” 余管事倒抽一口冷气,恢复了理智往远处一看,这才发现骑马而来的兵马司侍卫! 他心狠狠一颤! 决不能再让大皇子把他抓回去! 他毫不犹豫转身,刚要跑进狭窄的巷道,又看见一群身穿着刑部服饰的人出现在巷道尽头! “刑部办案,速速闪开,生死勿论!” “就是他,快抓住他——” 刑部的人指着他,义愤填膺的大喊着。 霎时间,偌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左右包抄而来的刑部和皇城兵马司! 余管事脑袋“轰”地一声炸开,强烈的求生欲压过理智,他飞上上前保住余正兮的腿,大声哭喊:“公子救我,公子救救我!” 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余正兮震惊的险些忘了呼吸! 恶臭袭来,他这才发现余管事身上的脏污原来是泔脚桶里陈年的污垢。 恐惧夹杂着恶心,余正兮怒吼一声:“滚开,本公子根本不认识你!” “公子,我是余三啊公子,我为您打理沁芳书斋这么多年,公子您要救我一名啊!” 一想到被抓回去可能面临的将是越辞更加变本加厉的鞭打,余管事只能死死的保住余正兮的腿,不顾一切的大喊:“杨花潼的五石散,还有打死的那些舞姬都是我替公子处理掉的啊,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公子,求您救我!” 刑部和大皇子的人几乎同时围住余府的马车,余管事的哭喊几乎一字不落的钻进他们的耳朵里! 紧随其后的五皇子也听了大半。 所有人都僵住,不知所措的面面厮觑。 就在这时,余管事突然“哇”的一声,从嘴里呕出一汪红的刺眼的血! 死亡来的很快。 他眼神一暗,源源不断的血从嘴里流出,然后身躯一软,头一栽就倒在了余正兮脚下。 第132章 放手,本公子自己会走! 瞳孔涣散的余管事身躯一软,头一栽就倒在了余正兮脚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盛烽盛炀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连余正兮也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下意识摊开自己的手表明清白。 大皇子盛烽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拨开跪趴在地上的余管事。 他自觉得手底下的人软的像是没了骨头,轻轻一拨,余管事就顺势往后一倒,死不瞑目,口吐鲜血的死状顿时毫无保留的在展现出来。 余管事变成平躺在地上,四肢僵直。 盛烽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才沉重的抬起头看着余正兮:“死了!” 余管事早就该死! 人死了,余正兮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狗奴才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死在他脚底下,晦气就罢了,还偏让大皇子五皇子看了个正着! 他收敛起怨怼,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惶恐: “这可不关本公子的事,本公子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们都看到了,本公子根本就没碰到他,他是自己死的,与本公子无关!” 说罢,他还泄愤似的踹了一脚余管事的尸体,然后飞快退出两步。 余管事死了,死因却要查个明白,尸体自然要完好无损的带回去检查! 刑部主事紧张的上前:“来人,把尸体保护好!” “逃犯的死因与你无不无关不是你说了算,余公子,你涉嫌护城河白骨案和无垢寺赌场案知情不报和包庇凶手的罪名,还请余公子随下官去刑部走一趟!” 说着,随身携带镣铐的刑部护卫正要上前。 看到这的余正兮眉心一跳,冷眉怒目道:“你这是污蔑!本公子清清白白,何来知情不报,包庇凶手?” 他又指着余管事的尸体:“看押犯人本就是你们刑部的职责,可你们却让他逃了出来,还无故冲撞了本公子,本公子没找你们要说法,你们却来倒打一耙!” 刑部主事冷笑一声:“办案讲究的是一个证据!” “方才不光是我们刑部,皇城兵马司也亲耳听到逃犯抱着公子的腿求救,我们都是人证,甚至逃犯也亲口提到沁芳书斋,杨花潼五石散,舞姬,余公子难道记性不好,要下官把方才逃犯临终前的话重复一遍吗?” 他这强硬的态度让余正兮感到不好对付。 “本公子说了,本公子根本不认识他!” 余正兮咬着后槽牙,眼神冷了几分:“刑部莫不是想屈打成招?” 刑部主事分毫不让:“如何查明真相是刑部的事,轮不到余公子担心,来人,抓住他! 出来之前大司寇早有交代,皇上再三强调要彻查此案,反正他们已经没了线索,不管他来的是谁,先抓了再说,说不定抓了,反而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护卫气势汹汹的上前。 “你们敢!” 余正兮怒喝一声,脚下的步子却连连退后。 看到这,刑部主事眼底划过一丝戏谑,声音更冷:“给我抓,出事了算大司寇的!” 姗姗来迟的青锋和越辞:…… 只见一个护卫一个箭步,眼疾手快的扣住余正兮的手,正要将他反剪按到马车上。 却不想余正兮一个肘击砸在护卫脸上,正要夺过他腰间的刀! “青锋!”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飞身上前,还没看清便只听一声“哐当!”,刑部统一配给护卫的刀掉在地上,一只手绷成鹰爪的模样扣在余正兮脖子上!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余正兮袖子里掉出一瓶什么东西。 越辞不知何时穿过了人群,不疾不徐的走上前来道: “余公子还是不要负隅顽抗的好,不然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说着,他的脚步停在余正兮袖子里掉出的东西前,那是一个比鼻烟壶大不了多少的药罐子。 刑部主事上前把东西捡起,拔开盖子,刚一嗅就脸色骤变: “是剧毒!” 听到这,包围着马车的人下意识退后一步,在这令人惶恐的寂静里,躺在地上的余管事忽然发出“哇”地一声! 众人望去,只见他又吐了一口血,只是这血色呈现异常的黑! 一看,就是中毒的症状! 杀人灭口四个字一闪而过,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余正兮。 余正兮惊恐的瞪大了眼:“这不是本公子的东西!” “不是你的东西,能从你袖子里掉出来?” 越辞森冷的视线从余正兮身上扫过:“余公子有什么话,到刑部大牢里说去吧!” 青锋接过护卫手上的镣铐,眼疾手快的扣在了余正兮手上。 他那一眼落在余正兮身上,让余正兮觉得自己像被一条毒蛇从身上爬过一般叫人胆寒。 那是恨意,是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杀意! 余正兮心无端一颤,看着地上陌生的药罐子,和出现在眼前的大皇子五皇子,脑海中飞快的捕抓到了什么东西。 “越辞,你算计我!” 他恼羞成怒,刻薄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越辞,你给我等着!” 这场牢狱之灾看来是逃不掉了! 余正兮心里恨得牙痒痒,他把手一甩,挣开青锋的控制。 “放手,本公子自己会走!” 说罢,他硬着头皮,跨过余管事的尸体,朝着刑部的人走去,脸上是目中无人的傲然。 越辞注视着他的背影,海面的沉默和澎湃全都揉进他的五官里。 明明他就在自己眼前,却让盛炀觉得他遥远得很。 余正兮走了,刑部的人押着他,有人熟练的抬奏余管事的尸体,掉落在地上的刀和药罐子也被当成重要物证一并带走,来往的人影混乱,又各自有序。 盛炀看见越辞正要从自己身前走过。 可就在自己跟前,他忽然停下,露出笑容道:“多亏了五皇子通知大皇子,给本官带来这么多证人,不然本官还真不一定拿得下余公子。” 说罢,余光里的大皇子正朝他走来。 他收回视线:“本官还急着回去,就不打扰殿下了,告辞。” 越辞走远,盛烽在盛炀跟前停下,兄弟俩四目相对,分别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担忧。 第133章 我儿有闪失,下个月盐池开采量减半 “皇兄,或许我不该通知你。” 盛炀眼神闪过一丝愧疚,要说这件事与越辞无关。 他是不信的,本来叫上大皇子,只是为了更快抓住逃跑的犯人。 却没想到,犯人的逃跑一切都在越辞的计划里,他的目的恐怕是要将逃犯的死扣在余正兮身上。 或许从越辞回京的那一天起,他就在计划着对付余家了。 今天这出戏就是一盘棋。 逃跑的犯人和他自己都是棋局里的子。 盛炀心里泛酸,自己被禁足的时候大皇嫂还想尽办法来看他,今天他却因为一念之差,把大皇兄拉进了越辞设计好的棋局里。 盛烽想起那天被人塞进手里的蜡球,伸出手拍拍盛炀的肩。 “小五,这不关你的事。” 他比小五更早被越辞拉下水,或者换句话说,小五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有今天这一劫。 兄弟俩朝着皇宫走去,脸色同样沉重。 “明日上朝恐怕有得闹腾,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父皇只有定夺。” “我明白,那大皇兄你呢?” “不必担心我,首当其冲的是刑部,庸宁王顶不住了才到我,放心吧……” 所有人都预感护城河白骨案不简单。 但真的牵扯上余家,又没有人敢站出来说抨击余家。 余家掌管着大魏的盐运,河西盐池所有采盐的劳役都被余家拿捏在手里,余家一旦让盐奴罢工,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大魏所有的盐商都会断了供应! 皇上不是没有想过分散余海明的权利,可余家在盐运上早就根深蒂固,皇上发觉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 说余家权势滔天,丝毫不为过。 皇上都拿余家没有办法,更别说朝堂上的官员了。 余正兮是下午被抓的,刚入夜,这个消息就长了脚似的传遍全城。 余府。 “啪嚓——” “好个不知死活的孽障,竟然敢抓我的儿子!” 余海明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拂去,眼中闪过嗜血的凶光。 愤怒过后却是无处安放的担忧。 他安插在刑部大牢的探子怎么办的差,为什么没把死余管事毒死在牢里,反而让他逃了出来,还正好死在儿子脚下? 这也就罢了,亲耳听到余管事摊牌的人还有两个皇子! 越辞真是好算计,把皇子们扯进他们两家的恩怨里来。 皇上明摆着要重用越辞这把刀,他余家,说不定真要成为越辞的磨刀石。 越辞该死,这个这么久都不肯给皇子定藩号的狗皇帝也该死! 大魏的江山,他们余家要占到一半! 余海明袖子一挥,冷声道:“若是我儿有什么闪失,下个月盐池的开采量减半!” 他余家不好过,所有人也别想好过! 与此同时,太师府。 书房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把书房门前的一小块地照的温暖又明亮,赵丹姝提着装有养神汤的食盒进来。 “父亲,您白日已经够累了,女儿为您准备了一碗养神汤,您快喝了安寝吧。” 看见来的人是自己的女儿,赵太师露出个轻松的笑,却不肯喝那碗汤。 “爹知道了,可爹一会还要见见手底下的幕僚,哪能这么早安寝?” 听到这话的赵丹姝一愣。 父亲这么多年入朝为官,寻常的事自己就能定夺,极少召见幕僚商议事情,如今怎么? 怀着好奇,她不禁问道:“父亲可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想起梦中父亲为了自证清白撞柱而亡的事,赵丹姝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赵太师摇摇头,说道:“不是父亲的事,是太子背后的余家。” 他拿出一封密信,把余正兮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如果只是余正兮跟沁芳书斋的管事有所关联,这事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庸宁王把余家安插在刑部大牢的细作抓了出来,而且证据确凿!” 逃跑的管事死在余正兮脚下,尚能说是越辞设计的。 可是刑部大牢出现了余家的细作,管事逃跑这件事就说的通了。 所有人都知道越辞憎恨抄了越家的余海明,都知道他有故意陷害的动机,可是这一切都没有证据,反而是余正兮有了包庇罪犯,杀人灭口的嫌疑! 赵太师叹了口气:“爹是担心这件事牵扯到太子,耽误你的婚事,你回去睡吧。” 赵丹姝浑浑噩噩的走出书房门,余正兮被抓的消息让她有些消化不良。 余正兮居然这么快就被抓了! 可在她的梦中,余正兮锒铛入狱也是她入主中宫之后发生的事! 她站在夜风里,打理着自己混乱的思绪。 之前忙着摆脱自己跟太子绑在一起的命运,她竟然疏忽了跟余家有血海深仇的庸宁王越辞! 梦中庸宁王回京任职,确实总跟余家针锋相对,可像现在这样一出手就占上风,那也是一两年之后的事,难道说……庸宁王对付余家的计划提前了? 想到这,她心中竟感到一丝愉悦。 她已经不想嫁给太子了,如果能因为庸宁王的报复而达到这个目的,那自然最好不过。 想到这,赵丹姝又有些懊悔。 之前因为梦的太晚的缘故,她竟然帮着太子,把越辞好不容易抢到的舞姬尸体的脸划破,让越辞断了线索。 不过过去的事无可挽回,后悔只是徒增烦恼。 赵丹姝回到自己的房间,梦中关于那个身亡舞姬的细枝末节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这个舞姬本来是盛熤想要送给安抚使刘昌做妾的人,舞姬死了,刘昌却活得好好的,多不公平? 她找来赵楷:“你去盯着安抚使刘昌,要是找到他跟余家或者太子往来的证据,立刻回来告诉我!” 赵楷在隐约的烛光里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道: “属下明白,小姐,您要的女尸已经准备好了,属下斗胆,问一句小姐要一具尸体来干什么?” 他守了小姐十年,说是看着她长大都毫不为过。 可是最近小姐的行事他是越来越看不透。 之前去查林梦月还好,现在又让他蹲在乱葬岗附近,找一具新鲜的,没有伤痕的女尸,这真是叫他摸不着头脑。 赵丹姝顿了顿,算了算日子道:“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明儿一早,姜寒烟就该入土了。 第134章 出殡与角逐 卯时一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姜府的大门洞开,穿着缟素的家丁仆妇面含悲戚的出来,正中央的四个健壮的家丁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材,吹打的声音伴随着漫天飞扬的纸钱。 这时,内城区的大街上人还寥寥无几,巡城的皇城司看见这支白色的队伍,都远远地避开。 圆形方孔的纸钱被凌晨的风吹得失散,街道上弥漫着一股香火的味道。 ——出殡的人是谁? ——姜家大小姐,一出生就没了娘的那个。 ——姜威的女儿?那怎么不见姜威送葬? ——他被廷杖五十,现在怕是下地都难。 有人暗中议论,顾忌着死者为大,议论到最后都是静悄悄的。 这时,忽然有人注意到路边多了几道穿着白色丧服的身影,又开始诧异。 ——那些人是谁,怎么他们也给姜大小姐服丧? ——嘶,瞧着像是云家人! ——云家人? ——你们忘了,姜大小姐也是江南云家的表小姐。 第一缕天光照亮城门楼子上的琉璃瓦时,送葬的队伍正好越过城门,阳光仿佛永远照不到他们,就像阴阳永远相隔。 京城里‘死’了一个女儿家,金銮殿上正上演一场激烈的角逐。 “回禀皇上,臣已经查明了逃犯的死因,还请皇上宣仵作上殿作证!” 尊贵的绛紫色衬得越辞面如冠玉,眉眼依旧桀骜,这种不驯像是他与生俱来的野性,朝堂上的人都战战兢兢,只有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干什么都我行我素。 “宣——” 盛乾眼底有疲惫,越辞一出手就把刀对着余正兮使他没想到的。 这种出其不意让他想到昔日手段雷霆,作战风格诡谲,让西域蛮族退避三舍的护国大将军,只是这个人早就化作了一抔黄土。 而眼前鲜活的,桀骜的人是指认护国大将军谋逆的,不肖子孙。 他心底有一种怒气,气越辞让余家下不来台的话,整个大魏的盐价又要动荡了,而大魏经不起这样的动荡。 早就侯在殿外的仵作上来道:“回禀皇上,逃犯是身中剧毒而亡,而此种剧毒与余公子袖子里掉出来的药罐子里的毒药正好是同一种。” 说罢,御前侍卫呈上余正兮袖子里掉出来的药罐子。 越辞又道:“药罐子里是一种剧毒的粉末,而且毒发尤为迅猛,一旦吸入这种粉末就必死无疑,而逃犯身亡时接触的人就是余公子。” “且逃犯身亡之前,曾大声地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与余公子有关,所以才向余公子请求庇护。” “微臣怀疑,是余公子生怕自己的罪行暴露,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这才把逃犯毒死了。” “若是陛下不信,微臣还有其他的证据。” 盛乾无奈的挥手:“再宣——” 很快,一把带着血迹的刀和钥匙被人呈了上来,除此,还有几张写了字的信纸。 “这把刀就是逃犯杀死一命狱卒,捅伤两名杂役的凶器,而这钥匙是逃犯逃出刑部大牢的证据,让犯人逃出大牢是微臣的失职,微臣深知罪无可恕,特地彻查了整个刑部大牢,找到了协助犯人逃跑的狱卒,据狱卒招供,让他这么做的人乃是余家的人,证词和狱卒身上搜出来的信件都在,还请陛下过目。” 信纸上盖着的是沁芳书斋的印章,这下,连沁芳书斋背后的东家就是余家都坐实了。 甚至证词上交代,沁芳书斋有一条通往城外的暗道。 余管事就是借助这条暗道才逃去的无垢寺。 这条暗道,当初刑部查抄沁芳书斋的时候都没查出来,可见隐藏之深,如果不是这件事的知情人,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证词一出,余家人跟护城河白骨一案,无垢寺赌场一案都脱不开干系了。 面对这些铁证,余海明却面色不改。 “笑话!刑部是你的地盘,谁知道你是不是屈打成招?” “不论是护城河白骨案还是无垢寺赌坊案,都与余家无关,庸宁王,你记恨当初微臣查抄越家,有什么手段冲微臣来就是了,何必公报私仇,使这种下作的手段来陷害我儿?” 越辞眉目舒展,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余大人此言差矣,狱卒是五皇子殿下亲自审的,下官自知身怀罪孽,早就避嫌离开了刑部,这一点,工部尚书李大人可以代为作证!” 李寅光提了一宿的心总算是掉下里,砸死了。 他就知道,越辞这个狼崽子无缘无故来找自己,一定没安好心! 深吸一口气,他站出来道:“回皇上,昨日一早,庸宁王就来工部与微臣商讨给刑部大牢换锁的事宜,中途离开了一会,申时过后又回到工部,直到宫门落锁前才离去。” “除了本官,昨夜宫门当差的侍卫也可以作证。” 把余正兮带回刑部的时间正好是申时。 得,这下好了! 李家彻底被余家记上了…… 越辞看了眼一旁深自缄默的两个皇子,心说李寅光都拉出来溜了,他们凭什么不出来走两步? 想着,他开口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而且将余公子抓捕归案之时,大皇子与五皇子殿下也在,还请皇上明鉴。” 提到这,盛乾将目光放在大皇子身上。 上次在无垢寺抓到沁芳书斋的管事,就是大皇子亲自下的手。 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得不怀疑,大皇子是不是早就跟越辞串通好了,就等着对付余家! “大皇子,你来说话!” 盛烽早有心理准备,坦然无畏的站出来道:“会皇上,昨日是皇城司收到报案称,有人被刺伤在护城河边,而微臣正好在护城河边巡逻,便带着人赶去查看,正好撞上刑部抓拿逃犯。” “说到证人,当时在场的证人并非只有皇城司和刑部,事发的地点在外城区的闹市,虽然百姓有所回避,但不乏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人,微臣以为,皇城司和刑部办案若是有所纰漏,一定会被百姓看在眼里。” “若是此事有疑,不妨再宣证人。” 这件事的的结果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皇想要一个忠心的儿子。 第135章 轻轻放下,挖坟不用走城门 表明忠心乍看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如果这时有一个父皇最看不惯的臣子,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盛烽跪在地上,低着的眉眼恭顺谦卑,仿佛他并非高堂之上的人的孩儿,而是一条忠贞不二的犬。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看到这的盛乾忽然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余海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余海明脸色一白,双膝跪在地上:“皇上息怒,犬子向来谨言慎行,绝无可能干出这种荒唐的事,还请皇上明鉴!” 他低垂着的脸上神情狰狞,紧绷着的下颌似乎恨不得咀嚼越辞的血肉! 可眼前的事实让他连愤怒都是无力的。 越辞这个小狼崽子,究竟是怎么知道找出他安插在刑部大牢里的眼线的? 他明明早就准备好了替死鬼! “谨言慎行能干出杀人灭口的事?” 盛乾拍打着龙椅的扶手,看似愤怒,其实是恨铁不成钢。 余家的女儿是当朝的皇后,外孙是当朝的太子,余家已经权势滔天,就连自己都要敬余家三分,都这样了,余海明还有什么不满的? 以往余家作恶,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大皇子盛烽也说了,这件事可不至于皇城司和刑部的人看见,上京的百姓也看见了! 他捂得住朝臣的嘴,捂得住天下人的嘴吗? “朕看在你兢兢业业的份上,先不降罪于你!” “庸宁王听令,朕限你一个月的时间,彻底查明白骨案,赌场案的真凶,若是查不出,朕唯你是问——退朝!” 言外之意,最多关押余正兮一个月,一个月后,越辞必须将余正兮完好无损的放出去,但凡他有一点闪失,就拿越辞是问。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的越辞心还是难免一刺。 所有的朝臣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圣上当真如此放纵余家吗? 就连这证据确凿的事都能轻轻放下! 有些心里门清的朝臣像越辞抛去一个怜悯的眼神,摇着头离开了金銮殿。 余海明站起身,拍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冷嗤道:“庸宁王,听清楚了吗,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查了!” 区区一个罪臣余孽,也敢跟他余家争? 不自量力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就走,带着太子,身后跟着的是一众党羽。 就连李寅光也追上去,嘴里焦急的喊着:“留步,余大人留步!” 把人拦住,他立刻扬起圆滑的笑,话里话外都在跟越辞撇清关系…… 所有人都成群结伴,只剩越辞孤零零的缀在后头,形单影只,如同磅礴深山里的孤狼。 外头,余家公子被刑部抓走的事仍在发酵。 夜半的凉风飒飒,昏暗中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地上婆娑的影子摇晃闪动,窗边总是冷清,榻上的人双目紧闭,眉头微皱,不知是不是梦中颠沛流离的缘故。 老黄蹑手蹑脚的进来,拿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 动作小心翼翼,可榻上的人还是倏忽睁开了眼,声音嘶哑:“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科。” 话音刚落,老黄就看见榻上的人猛地坐起来,冷的月华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银光,半隐在月色的眼眸里泠泠闪烁着辉光。 他披上一件玄色的外袍:“叫上青锋,备马车!” 老黄诧异:“这个时候干什么去,城门早就关了!” “挖坟用不着走城门。” “啊?” “赶紧的!” 浓浓夜色里,越辞揣上姜寒烟给她的小瓷罐,带着人悄无声息的出了城,直奔郊外的青山。 但他并不知道,有另一批人早早的侯在了青山上。 “吭哧——” 挥舞的铁锹在月色下闪过冷光,然后重重的插进土里,撬起来一铲黄土,又被人掀到一边,几个铁锹交替着铲下去,很快,埋在地下的棺材就露出了面目。 棺材被人撬开,躺在里面的静美的人露出真容。 银色的月光洒在姜寒烟身上,照耀得她身上银纱的寿衣隐隐闪烁荧光,可尽管如此,赵丹姝的视线还是忍不住落在她的脸上。 月色给她的皮肤上了一层透亮的釉,两道黛眉舒展着,阖着的眼被浓密纤长的睫羽覆盖,静好的仿佛一尊精心烧制的瓷美人,或者只存在于画像上的仙子。 山林里的几声鸟叫让赵丹姝回过神,她从小瓷罐里倒出一颗药,不假思索的塞进姜寒烟的嘴里。 信上说,这药入口即化,不用吞进肚子里也能见效,只是需要一夜的功夫才能让假死的人醒来。 不过一会,赵丹姝感受到她鼻子底下微弱的呼吸,脸上一喜。 “快把人抬进马车里!” 人刚抬进马车,华年就迫不及待的钻了进去。 朦胧的月色里,赵丹姝分明从华年眼底看见闪烁的泪花。 这个小侍女倒是重情重义,难怪姜寒烟交代的下人名单里,这个华年排在第一位。 赵丹姝转过身,指挥赵楷等人把提前找好的一具女尸塞进棺材里,用钉子封好棺材,重新埋起来,砌坟茔,撒纸钱,把所有的痕迹都恢复如初。 做完这些已是后半夜。 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赵丹姝对着华年说道:“这处庄子是我的陪嫁,安全得很,你和你家小姐现在这住下,我留了一个嬷嬷在这,有什么事就差嬷嬷来寻我,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恭送赵大小姐。” 华年福着身子,直到赵丹姝的马车驶上蜿蜒的道路才起身。 她转身进屋,青瓦盖着的房子里透出温暖的烛光。 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越辞气得发笑。 好个邪门丫头,耍他玩儿呢?! 天知道姜寒烟把自己假死计划告诉他的时候,他有多心绪起伏! 他自以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也不会有人信任他如同信任一个知己! 可就是这样,姜寒烟还是毫无保留的把这种惊世骇俗的计划告诉了他,甚至把‘唯一一颗’假死药交给了他,也不怕自己把药扔了,让她从假死变成真死。 她赤诚的……近乎愚蠢。 可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他才是那个近乎愚蠢的人。 越辞气得磨着后槽牙,转念一想又算了,毕竟换做是他,他也会在这关乎性命的事上留一手。 第136章 狗尾巴草 因为庄子在山脚的缘故,时不时有山间的微风拂面,正午也不觉得酷热。 沿着山道下去,石头缝里长出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里轻轻颤着,一只黑色的皂靴从地上踩过,脚步稳健徐缓,路过一从狗尾巴草,这双脚的主人还伸出一只手,薅了一根长得最高的把玩在手里。 入目是一片青葱的田埂,土黄的墙垣,竹篱笆和歪脖子枣树后面隐约可见的瓦屋。 华年端着一盆水出来,转身又进厨房忙碌。 她刚进厨房,一道劲瘦的身影就翻过篱笆,轻车熟路的推开房门闪身进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从外头看起来这瓦屋简陋而朴素,跟上京里金尊玉贵大小姐的闺房怎么也沾不上边。 但进到屋里,屏风案台,床榻梳妆台,帷幔珠帘,女儿家用得上的东西这就没有落下的。 看来,赵大小姐对姜寒烟还挺上心。 越辞捏着狗尾巴草,闲散的坐在桌前,屏风把床遮得严严实实,躺在里面的人呼吸平稳,应该还没醒。 “华年……” 他刚想着,屏风后头就传来一道细弱蚊蝇的呼唤。 其实姜寒烟早就醒了,刚才华年端着水给她擦脸擦手她都有感觉,就是眼皮子沉,浑身没力气,连睁眼都做不到。 缓了好一会才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杏粉色的纱帐,意识渐渐回笼,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应该是华年进来收拾屋子。 想着,她就喊了一声,八九天没开口的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 “华年,我的嗓子……” 她费劲的爬起来,靠在床边的摸着脖子,表情痛苦。 自导自演了一会,却也不见华年过来。 姜寒烟揉揉眼睛看着随风轻轻摇曳的纱帐,屏风隔着什么也看不清,她纳闷道,华年是没听见声音吗,不理人可不是华年的性子。 想着,她又喊了一声:“华年,水!” 寂静中传来倒茶的声音,然后是细微的脚步声。 挺拔颀长的影子出现在屏风旁的时候,姜寒烟就察觉不对劲了,下一秒,那道陌生的身影就完整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鸦青色长袍上是明亮的丝线绣着的飞鹤,底下衬着银丝绣成的祥云暗纹,腰间的金镶玉蹀躞上缀着短匕,纸扇和香囊,紧接着是一只捏着茶杯伸过来的手,那手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可这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 姜寒烟怔了怔,半晌才隔着纱帐认出那别过脸站在床前的男人。 “怎么是你?” “华年呢?” 听到这沙哑声音的越辞眉宇一皱:“要不你还是先喝点水吧。” 不然他总觉得是鸭子开了口…… 一刻钟后。 越辞靠在椅背上,侧脸迎着天光,眼尾的睫羽在眼眸里留下阴影,晦暗不明的光在漆黑的眼仁里有一种百花齐放的绚烂,他轻轻勾唇,有种说不出的玩世不恭。 “恭喜大小姐重获新生。” “那么,大小姐改兑现自己的诺言了吧。” 当初在竹风园,两人就说好了,越辞帮她让姜威自食恶果,顺便完成假死计划的第一环,她重获自由之后,就帮越辞解身上的毒。 姜寒烟浑身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明明一点形象也没有,却因为一张灼灼其华的俏丽脸庞衬出病西施的莹莹欲碎来。 “伸手吧。” 越辞身上的毒在大魏朝或许是无药可解,但她是医学世家倾尽全家之力培养的医学天才! 解这点小毒不成问题,就是治疗到后期要用到青霉素,可大魏朝没有这东西,她还得手搓……就很麻烦! 把脉的这一盏茶的功夫里,姜寒烟心里就有了个大概。 “咳咳,我说一张方子,你写。” 她一开口就像有一只黄毛小鸭在越辞耳边嘎嘎叫,越辞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给你磨墨,你写就行。” 顶着一张天仙的脸,发出这样的声音好听吗? 姜寒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躺了八九天她手都软了,笔都拿不稳还怎么写? 到最后,越辞还是在沙哑嗓音的荼毒下,记下了姜寒烟念的药方。 “这张方子吃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来找我。” 姜寒烟闭着眼躺在躺椅上,挥挥手,慢走不送。 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闭上眼也能感到一阵阴影掠过,想来应该是越辞离开了。 人前脚刚走,后脚房门又被人推开。 看清出现在躺椅上的人时,华年的眼睛都睁圆了:“小姐你醒了!” “华年呐~” 姜寒烟满心欢喜的唤着,就看到华年欣喜若狂的表情僵住,脸上生出一丝龟裂。 “小姐,要不奴婢给您倒点水润润嗓子吧。” 华年说着,走上前倒茶,却看到茶壶盖子的小圆孔上插了一根狗尾巴草,她诧异问道:“这怎么多了根草?”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姜寒烟看见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被微风吹得微微颤动,弱小的一掐就毁了,可它又那么倔强,直直的插在茶壶盖上,也不肯弯腰。 跟刚才来找她看病的越辞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四肢无力,可她还是伸出手。 “可能是风吹进来的。” 说着,把狗尾巴草一拔,扔出窗外。 狗尾巴草的生死应该在天地间,而不是这佛龛一样,四四方方的房间里。 华年满头雾水,什么风能把狗尾巴草吹进来…… 与此同时,田埂上一道劲瘦的身影把药方往怀里一藏,抻了个懒腰,回头望了眼瓦屋,才昂首阔步的向前走去。 说来也怪,他竟然毫不怀疑这张药方的真假,他只是莫名的觉得姜寒烟一定会救他。 就像最开始在靖安侯府那次,姜寒烟不会放弃任何一条生命,也包括自己。 不知是不是药方塞进怀里的缘故,他竟然觉得心口处堵堵的。 他走后,远处的山道上摇摇晃晃的走过一道身影。 那身影用自己仅剩的一只眼注视着山道,走向山脚下三五成群的房屋,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谣,低沉的声音被风散。 “十二郡,三十营。 九道关,百丈崖。 二十八道羊马墙,何处才是营里乡……” 第137章 户籍,偷鸡贼 “老爷被太子殿下……之后,就疯疯癫癫的,期间上过一次朝,从宫里回来不光被打得半死,身上的爵位还连降两级,有罚了两年俸禄,姨娘就以此为借口,把满庭芳的丫头家丁都发卖了。” 说着,华年掏出两份户籍。 “小姐,这是赵小姐给咱们准备好的户籍!” 姜寒烟欣喜的接过户籍摊开来看,她和华年姓名年岁依然不变,唯独籍贯从上京人氏变成了兖州府人氏,上面还盖了鲜红的官印! 这户籍竟然是真的! 兖州府是赵老夫人娘家的地盘,姜寒烟想着,在自家的地盘添点什么东西就是易如反掌! 把户籍的事放在一旁,她又问:“那簟秋她们呢?” “簟秋在商姑姑的庄子上,她已经按照姨娘的吩咐,把小姐娘亲的嫁妆单子送到了云申澜手上。” “我听姨娘的意思,云家人是打算小姐入土为安之后,就把老爷告到大理寺去。” 入土为安之后,那不就是今天? 姜寒烟忽然有了精神。 “那你快找个跑腿的,去城里打听打听情况!” 不把云棠君的东西收回去,姜威还以为那些东西都是他的了! 那么大一座院子她住不了,姜威这个渣滓东西也别想住着。 华年应了一声,转身出门找人去了。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姜寒烟思绪不禁飘远,等过几天,先去山上拜一拜云棠君的牌位,给吴霜留一笔银子,然后收尾赵丹姝肠胃不好爱放屁的毛病,安心给越辞治病。 做完这些之后,她就能彻底躺平了,想去哪去哪,想怎样怎样! 想着,她意识逐渐昏沉,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又要入睡,外头吵哄哄的声音越来越远。 此时,屋外。 “嘎嘎嘎——” “喔喔喔——” 圈养起来的鸡鸭乱飞,扑棱棱的振翅声此起彼伏,鸡鸭身上的绒毛在空中飞扬,只见一道手里掐着一只鸡的身影飞驰而过,迅捷的仿佛山上的野狼! “敢偷老娘的鸡,给我站住!” 养鸡的婶子抄起扫帚追去,嘴里骂骂咧咧。 可那道身影迅疾如闪电,又是跑又是跳的,眨眼的功夫就甩了养鸡的婶子好几里! 眼见着偷鸡贼消失在林子里再也追不上,婶子不甘心的砸下手里的扫帚,气喘吁吁的叉着腰咒骂。 “该死的偷鸡贼,下次再让老娘看见你,老娘扒了你的皮!” 田间劳作的老农和妇人直起身子,满脸不可思议:“刚才窜过去的是偷鸡贼?” “跑这么快,我还以为山上的黄鼠狼呢!” 婶子懊恼的跺着脚,无奈提醒道:“回去了看着点你们的鸡鸭吧,庄子里进贼了,还是个只有一只眼睛,脸上那么长一条刀疤的贼,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伙都小心点!” 听到这,田地间传来几声惊呼。 “脸上有刀疤,那不会是杀人犯吧?” “光天化日的就有人敢偷鸡,这还得了!” “那不行啊,得告诉管事去!” 婶子捡回扫帚,心里是一阵后怕,想起自己在柴房跟这个偷鸡贼对视上的时候险些吓破了胆! 不过很奇怪,这偷鸡贼还丢下了几块铜板在她家鸡圈里。 就是因为这个举动,她才敢追出来撵人。 但是现在想想,她又觉得那偷鸡贼神志有些不正常。 婶子在太阳下打了个寒战。 她咬着牙念叨:“算了算了,说不定这偷鸡贼跑了再也不会来了……” 另一边,上京远比郊外的庄子热闹。 “咚!咚!咚!” 大理寺门外的鼓声一声高过一声,一个精壮的小厮风里敲着,身旁站着的是一对身着青色长袍的父子,他们蓝色的丝织袖口绣着练雀,纹饰栩栩如生,头戴一顶圆帽,帽子顶上缀着一颗素金的珠子。 看见这身装扮,路过的人即使在忙碌也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这对父子穿的是举人服! 上京之中举人多得如同过江之鲫,但是父子同为举人,还一起站在大理寺门前敲鸣冤鼓还是头一回见! 鼓声停下,云申澜拱起手一拜,开口的声音沉郁顿挫。 “鄙人淮河云氏申澜,与家父前来伸冤,我等要状告当朝男爵姜威,过失杀女,蓄意霸占发妻云氏的嫁妆,还请大理寺,还我云氏棠君,姜氏寒烟一个公道!” 人头攒动的街道因为他这句话沸腾起来。 “这就是江南才子云申澜?!”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他真的要下场明年的春闱!” “看吧,我早就说过,姜威残害原配女儿,云家一定不会放过他!” “云申澜刚才说什么,姜威霸占发妻嫁妆?” “又是姜威,有好戏看了!” 爱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奔走相告,听到这个消息,大半条街的百姓生意也不做了,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肩上的担子,兴致勃勃的朝着大理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大理寺门前就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按理说,状告当朝官员是要先杖责告状之人的。 但云启功和云申澜都是举人,朝廷不光免除举人的赋税徭役,还特许了不当场,不过堂,不下跪,不用刑的殊荣。 身为举人就有了做官的资格,云启功和云申澜只是不入仕途。 听到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大理寺少卿邬平擦一把额角沁出的冷汗,赶忙叫衙役去把姜威请来! 很快,“啪——” 惊堂木一拍,邬平看了眼云家父子俩,和担架抬上来的姜威…… “状告人陈述原委。” “状告人三江淮河府云氏申澜,父云氏启功,户籍文书呈上,概不赘述……” 云申澜请的讼师是当之无愧的刀笔之雄,不过百余字的讼状被他写的字字珠玑,深入骨髓,用词刀锋一样犀利,一字一句的扎进听者的心里。 “……伏望严惩此中山之狼,以端风化,而正人伦,含冤上告!” 他话音刚落,外头看热闹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亏他们以一直以为靖安侯府是陛下赏赐的宅子,现在才知道这是云氏棠君的嫁妆! 这就罢了,还有那些郊外的庄子,城里的铺子,名义上是姜家的东西,原来全都是云家女的陪嫁! 第138章 怒打 “不知廉耻的东西,吃原配的用原配的,还这样欺压原配唯一的女儿!” “不要脸!” “吃相难看!” “喂狗狗还知道乞怜摇尾,姜威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不配为人!” 大理寺外的百姓群情激愤,振臂高呼着禽兽弗如这样的字眼,入目皆是一张张怒目圆睁的脸。 听着门外此起彼伏的声音,躺在藤屉上的姜威似乎被一把把看不见的剔骨刀剜进肉里,狠狠搅动,刺骨的痛叫他恨不得把头砸在地上转移痛觉。 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那些人讽刺,讥笑,轻蔑或唾弃的眼神针一样扎进血肉里,他觉得好难堪,好想逃—— 可他后腰以下的部位根本不得动弹! 可恨呐! 姜威紧咬着牙关,甚至能听见牙冠挤压在一起的‘咯吱’声,身下的两只手也紧紧抓着藤屉两边的棍子,恨不得将它捏碎,捏成齑粉。 云启功,云申澜,云家的贱人出现了,他们出现了! 一家子虚伪的贱人,说什么不屑功名利禄,视金钱如粪土? 真要如此,云申澜下场什么春闱,云棠君留什么嫁妆单子? 当初说好的不分你我,现在又要云家人来上京落井下石,怎么,是以为他姜威已经到了人人可欺的地步了? 放屁! 他姜威就算是贬了官,那也是五品的爵位,岂是云家这对没有功名的父子能比的? 他满眼戾气的瞪着身旁这对父子,奋力抬头的模样让他表情狰狞。 云启功和云申澜却视而不见。 邬平都觉得他丢朝官的脸,于是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下惊堂木。 “姜威,你可认罪!” “自古以来只有女子被犯错被休才不能拿回嫁妆,云氏棠君又无过错,还替你生下了一个女儿,如今这个女儿还因你而死,你没有理由霸占云氏的嫁妆不放!” “本官现在就命你,原数归还云氏的嫁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办! 都不用审的,只要云家拿的出当年的嫁妆单子就能判了,更何况姜威本就罪行累累,臭名远扬! 姜威最好老老实实照着办,把嫁妆还了等这阵风头一过,往后的日子还过得下去。 可他要是不还…… “放屁!” 姜威怒声大骂,脸上的表情因为咬着一股劲而扭曲:“一派胡言,那是我姜家的东西,我堂堂靖安侯,那都是我应得的东西,你们云家无功无名,能攀上我是你们云家三生有幸!” “还有姜寒烟这个小贱人,她不得好死!” “她明明被雪儿摁进了水里,却生生活了这么久,她死就死了,还要害得老子家犬不宁,她就是个妖孽,是来报复我姜家的祸害!” “我要,我要掘她的坟,砸她的碑,碎她的骨头镇她的阴灵,要她这个祸害妖孽永世不得超生——” 他叫嚣着,谩骂着,云家的威名早已经不屑一顾。 虽然被圣上廷杖,被连降两级,可送他回来,给他送药的人却是太子背后,余家的掌权人余海明! 攀上了余家这根高枝,连功名都没有的云家算什么东西?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 只见云启功一记耳光扇在姜威脸上。 他儒雅的脸被滔天的愤怒覆盖:“恬不知耻的畜生!” “云家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污蔑我的亲生妹妹和你的亲生女儿?” 棠君和姜寒烟都死了! 姜威却还要用这种恶毒阴狠到极致的言语来将她们咒骂。 愤怒过后是心痛和彻骨的懊悔,他不禁想到,若是自己当初态度强硬一点,嫡亲的妹妹是不是就不会嫁给这个人渣,是不是就不会死? 还有那个才刚刚及笄,他连一面都没见过的外甥女! 死了,都死了,只余两具红颜枯骨! 痛彻心扉的情绪叫他红了眼,举人的斯文被他抛在脑后,他撸起袖子:“我今天就替我死去的妹妹和外甥女,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罢,砂锅大的拳头劈头盖脸的砸在姜威身上! “拉开他,快拉开他!” 邬平手忙脚乱的拍着惊堂木喊道,心里却为云启功呐喊助威。 打死这姜威才好,他作大理寺少卿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姜威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堂上的衙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上司的心思? 接着拉架的势头,好几个衙役不是补上一脚就是给上一拳,三番两次,‘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云启功拉开。 “放肆!” 邬平佯怒:“这里是大理寺,休得胡闹!” 你没吃饭吗,这么点力气,没看见姜威都没破皮? 余怒未消,却找回理智的云启功脸上闪过一道懊恼,十多年过去,他竟然还是做不到对姜威心平气和。 他正了正衣冠,拱着手道:“鄙人失礼了,让大人见笑。” 邬平随意的挥挥手:“下次不许再犯!” 别说云启功,就是他都想下去给姜威两拳。 不过言归正传,赶紧把案子判了,不然又要生出事端。 “姜威过失杀女,蓄意霸占发妻嫁妆一案证据确凿,本官限你七日之内,悉数偿还云氏当年的嫁妆,否则你按律当斩!” 他拿起竹筒里一片写有“执”字的令签,刚要丢在姜威身前。 “且慢——” 云申澜忽然站了出来:“回大人,鄙人有话要说。” “请讲。” “时过境迁,姑母当年的嫁妆中物器繁多,不光有地契商铺,更有绫罗绸缎,金银玉石,有些东西恐怕早已拿不出来,我云家并非顽固不化,咄咄逼人之人,我们要求除了地契田契,其余事物一切用银票来偿还,还请大人定夺。” 姑母离世那么多年,那些拔步床,梳妆台早就被别的女人霸占了去吧! 那些东西早就脏了,要回来又有何用? 邬平一想觉得合情合理:“言之有理,准!” 云申澜拿出嫁妆单子,又道:“除了地契田契之外,单子上的一切事物合计金额六万五千八百八十三两,还请大人过目。” 姑母是云家嫡系一脉唯一的姑娘,她出嫁的一张千工拔步床就价值万两,算出这个六万余两的价格都算少了。 第139章 装病,查寻桃花笺的线索 姜威是被人压着写下的欠条。 六万余两的价格和地契田契,只有七天的时间准备,不然,大理寺少卿就会把这个案子呈到圣上的御案上! “猪狗不如!” “残害女儿的禽兽!”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在从大理寺回府的路上,如果不是有衙役护送,姜威就要被百姓用烂菜叶子臭石头砸死! 不过就算没闹到这地步,他也被人指指点点,从头到脚唾弃了个遍。 更有甚至,甚至一路追到姜府门前谩骂,衙役赶都赶不走。 在府里听说这一幕的吴霜拍拍胸口,幸好她忍住了没跟上去凑热闹。 不然,这被百姓唾骂的人恐怕要多加她一个。 她正想着,管家火急火燎的赶来蒹葭院。 “姨娘,您快去看看老爷吧,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气,谁劝也劝不住啊!” 姜威风光的时候不带她,现在落难了想起她来了? 吴霜心中暗骂道,脸上却不显,她故作虚弱的摇着脑袋,轻咳两声: “好,你等我换身衣裳,我去照顾老爷,陈姨娘那边的安胎药,发卖下人的伢行管事,钱庄来收账的掌柜,闹着要回老家的府医还有请辞的账房先生,这些人就有劳管家招待,咳咳,咳咳咳——” 她声音戛然而止,被剧烈的咳嗽替代。 看到这的芙蓉顺势上前:“姨娘你没事吧,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下床走动,快,快回床上躺着!” 话音刚落,房里的几个丫头就蜂拥上前,挤开碍事的管家,七手八脚的把吴霜扶到床上,盖被子,落下帘子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娴熟的跟排练过一样! 芙蓉挂在脸上的笑带着歉意: “管家,姨娘前些日子刚操办完大小姐的婚事,府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姨娘在打理,府医说,姨娘要是在这么不眠不休下去,迟早要……” “管家,您行行好,让姨娘休息休息吧!” 听到这话,本来还怀疑的管家,心里对吴霜的病信了七八分。 之前老爷被阉,又被廷杖,府上群龙无首,下人都跟着不安分起来,这些都是吴姨娘给镇住的,确实够累。 而且姜家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折了。 要是吴姨娘这么一病不起…… 管家眼底飞快的闪过晦气,叹了口气道:“那你们好好伺候姨娘,我先走了。” “恭送管家。” 他的身影彻底走远,芙蓉跑回内室,掀起帘子:“姨娘,人走了。” 吴霜这才坐起来,冷哼一声:“这个自私自利的狗奴才,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让她去受姜威的气,等姜威气笑了,管家再去说两句好话。 最后好处全让管家得了,而她这个受气包不光什么也得不到,还有可能弄得一身伤,可她上次被姜威推倒在地上扎伤的手还没好呢,这种得不偿失的事,谁爱干谁干! 她翻身下床:“快别愣着了,赶紧把金银细软藏起来,小心被老爷发现拿去还钱!” 外头传的清清楚楚,姜威只有七日的时间准备着六万多两银子。 这十几年,为了养一大家子,云氏的嫁妆都挥霍得差不多了,姜威哪里拿的出钱? 找人借钱都是轻的,就怕姜威把府上的丫头高价卖去烟花巷。 就是想到这个,她这段时间才不停地发卖下人。 正收拾着,嬷嬷忽然推门而入。 “姨娘!” 嬷嬷压低声音,把袖子里的东西塞进吴霜手里:“赵家送来的东西,指名道姓要给您。” 赵家! 吴霜脸上一喜,摊开掌心一看,是个铜钱那么大的药罐子,跟之前小张郎中送来的药膏罐子是一样的! 大小姐‘去’之前,跟她说好了以张氏医馆的药膏为信。 只要看到这个药膏,就说明大小姐已经安然无恙了! 她牵挂了几个日夜的心总算得以落下,鼻尖却不知怎的有些发酸。 “送药来的人还在吗?” 嬷嬷点头:“还在。” “那你快去告诉他,就说姨娘知道了。” 吴霜吸吸鼻子,扯出一个难得的笑。 嬷嬷刚要转身离去,她有把人叫住:“等等,家庙那位到哪儿了?” “还没进城,不过应该快了,姨娘放心,都盯着呢!” “好,那你去吧。” 吴霜攥紧了手里的药膏,想起上次余家的人送来的药材。 姜威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竟然还是让他攀上了高枝,这样一个发达了就能在发妻尸骨未寒的时候另娶她人的人,自己怎么能叫他如愿? 姜雪死了的消息,是时候散出去了。 她眼珠子一转:“芙蓉,你去徐来茶楼一趟,告诉那的掌柜,就说咱们手上有个新的话本子。” “奴婢这就去。” …… 看完大理寺好戏的越辞刚回到府上,就看见青影焦急的等待在回廊尽头。 可青影这会不该忙着调查那张纸条吗? 难道……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他心里的疑惑很快得到了答案。 “王爷,找到了!” 青影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色:“两次给宅子送信笺的人都是安国公府的人!” 越辞面色不改,心底却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是师父有消息了呢。 “安国公?” 他颀长的身形依靠在柱子上,疑惑道:“本王何时跟安国公有过往来?” 是越家? 这个念头一出就被否定了,安国公的爵位也是靠军功得的,但是开国之初他打的是北狄外族,而越家一直对付着西域十六部,两家人从来就没有过交集。 那安国公为什么要帮他? 先不论师父是否还活着,第一次他就是靠着送来的纸条抓获的余管事,这点总做不了假。 但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两次送来的纸条上,字迹都摆明了是女孩写的。 他狐疑的望向青影:“你定是认错了,再去查。” 青影挺了挺胸膛,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的桃花笺,信誓旦旦: “属下绝不可能认错,不信王爷你看,这就是属下从安国公府一间客房里找到的桃花笺!” 越辞拿过桃花笺,纸的新旧跟前两次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他又诧异:“安国公府的客房里住着谁?” “说来也怪。” 青影顿住:“王爷您绝对想不到,客房里住着的会是安国公的小女儿,当今的柳阳县主。” 第140章 茶楼说书 “亲生女儿住客房?” 越辞微讶,顿时想起了外头的流言。 难不成,这个安国公真的对自己的女儿极为苛刻,甚至逼死了失去清白的长女? 可,这不是那邪门丫头故意放出去的谣言吗? 青影点点头,又道:“是啊王爷,不光如此,那位柳阳县主如今还被安国公禁了足,客房的门都被他用木板钉子钉死了,下人送饭都是从一扇小窗送进去的。” 为了拿到这桃花笺,他还是从屋顶上潜进去的! 禁亲生女儿的足也不是没有。 但禁足禁到这个地步,里面指定有古怪。 “知道柳阳县主为什么被禁足吗?” “这……属下还真不知道,伺候柳阳县主的丫头是哑巴,而且安国公府的下人好像对这个县主敬而远之。” “那怎么行?” 越辞手撑着下巴思索着,要是两次给他送消息的人都是柳阳县主,那她被禁足,对自己可就没有好处了! 据他所知,这个柳阳县主,是跟着嘉陵郡主一起回京的。 连她的县主之位,也是嘉陵郡主亲自向皇上求来的。 他鸦羽似的眼睫一颤,眼底掠过一丝忖度。 “柳阳县主被禁足,身为义母的嘉陵郡主不知情不太好吧,得想个办法,把这个消息透露进宫里。” 可此时,宫里也不平静。 “他是要打我们余家的脸!” 皇后余敏兮旋着裙子,坐在椅子上怒极反笑。 殿里的宫女无一不是噤若寒蝉,下跪的姿态毕恭毕敬,一动不动,生怕自己引来皇后的注意,成为新的出气筒。 这时,掌事姑姑银屏上来,看见满地的狼藉先是叹了口气,然后遣散殿里的所有宫女。 人退下之后,银屏跪在余敏兮脚边,双手捏着她的腿,音色带着讨好和抚慰。 “娘娘何必生气,大人一个不高兴,天下的百姓就是连咸味都尝不到,谁还敢找大人和娘娘的不痛快,这些委屈都是暂时的,娘娘暂且忍下这口气,日后多的是报仇的机会!” 这话说的不错,可盛乾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还不是在百官面前下他们的脸了? “本宫凭什么要忍下这口气?” “我余家有安定社稷之功,我贵为中宫皇后,我儿贵为太子,所有皇子都敢对我儿马首是瞻才对,可你看看,他是怎么安排的?” “老大接管禁军,老二管工部,老三西北转运使,老五三江府总督!” “谁手上都有了实权,我儿呢?我的太子呢?” 几个皇子并非各个德才兼备,却各有所长。 老东西把他的几个皇子全都放在了各自擅长的地方,假以时日这些皇子一定会像余家掌控盐运一样掌控住自己擅长的领域! 到时候她的儿子继位,还怎么把这些权利收回来? “何况这就罢了,天底下谁不知道越家的孽障记恨我余家,这分明是设计陷害,他不但不罚那个孽障,反而把我亲弟弟关押进牢里!” “说什么一个月?” “谁知道那孽障会不会在这个月里严刑逼供,要我弟弟把这些罪担下来?” 余敏兮心底生出一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恐惧。 她明明贵为一国之母! 可是她该有的尊贵,家族应得的荣耀,儿子理所应当的权利和弟弟毋庸置疑的自由。 这些东西好像就在她的口袋里,可实际她伸手一摸,里面空空如也。 仿佛她一国之母的身份只是空中楼阁,雕梁画栋看着光鲜亮丽,可这楼阁没有地基,它悬在空中,底下仅有一根颤巍巍的柱子撑着,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倾塌! 银屏脸色一暗,忙声安慰:“不会的娘娘!” “真要是这样,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孽障公报私仇了,皇上定是要治他的罪的,娘娘放心,那孽障要是想活着,就不仅不能动公子分毫,还要把公子供起来养着!” 话是这么说,可她知道这句话是没有底气的。 越家近百口人悉数斩首,只剩下越辞这么个余孽,他孤身一人是不是想活着都说不准。 还有当年余家关押越家亲眷,可不就是严刑拷打? 娘娘怕公子受这些苦,还不是因为这些苦越家的余孽全都受过,而且这些苦还是余家亲手加注的。 万一,这个余孽想来个鱼死网破,死也要拉着余家人下地狱…… 想到这,银屏心中一阵恶寒。 只是余敏兮不会想到这些。 余敏兮平复下慌乱的心跳,冷静的想到,有实权又如何,手上没有兵,说什么都是扯淡! 伏虎将绝对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里! “祭花神宴近在咫尺,不能再拖了,咱们务必把这场宴会办好了,尽快让赵丹姝嫁给熤儿!” “是,奴婢这就去盯着。” 见她平息怒火,银屏心头一喜。 话音刚落,一个宫婢弯着身子上来:“娘娘,三公主求见。” “不见,遣她回去好好学习礼数!” 余敏兮头也不抬就冷声呵道,她这个女儿最近也不知怎的,总是跟嘉陵郡主不对付。 郡主府修缮完毕是迟早的事,又不会一辈子待在宫里,暂且让让这个长公主留下的独女又怎么了? 她的三公主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也懒得劝了,干脆就让三公主自己恼去,恼一阵子就好了。 …… 徐来茶楼。 醒木一拍,茶客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茶楼请来的说书人面上带笑,摇头晃脑道:“开国将军叱咤疆场,奋勇杀敌的故事想必大家听倦了,那么今天鄙人换个故事,给大家讲一讲后宅阴私,闺阁争斗的故事如何?” “后宅,闺阁?这小小后院能有什么可争可斗的?” “这倒是新奇,听一听再说!” “也行,不好听换一家茶楼就是。” “来一段,来一段!” 见客人们有所回应,说书人笑意更甚,呷一口茶便将故事娓娓道来: “话说,那黔南有一农户,忽然有一日文曲星福星临门,这个农户的儿子成了举人,还迎娶了江南第一书香世家的女儿为妻,可俗话说得好,仗义每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第141章 探监 写下欠条的事已经过去两日。 姜威马车上卧着也不是,坐着又难受。 最后只能背靠在马车壁上,两条腿搭在另一边的软垫上,被廷杖打伤的后腰和屁股悬空,手边是见余海明准备的礼物。 云家人是狠了心要断他活路! 眼下住着的宅子也是云棠君那贱人的嫁妆,如今要收回去,那他的一大家子住哪? 还只给他七日的时间筹齐六万余两银子! 云家人怎么不明抢? 为了钱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想到把他从宫里送回来,有送了药材给他治病的巡盐御史余海明。 原以为惹怒了太子,他就彻底完了,可现在看来,天无绝人之路。 余家掌控着大魏的盐运,就连税课司的司案都是余家的人,余家不说富可敌国,区区六万两银子一定是拿的出的。 他想着,脸上流露一丝沾沾自喜。 可就在这时,正常行驶的马车忽然一个急刹,像一根绳子横跨车厢的姜威一个惯性,顿时拍在车壁上,又失去控制的一滚,险些从车里滚出车外。 “啊疼疼疼——” 一片天旋地转中,他抓住车帘才停下,滚过的后背火烧火燎的疼。 “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赶车的车夫和下人一阵手忙脚乱。 姜威倒抽一口冷气,一个巴掌抽在车夫脸上:“你怎么赶的车,是不是想撞死我?” 车夫挨了打,也不敢动怒,只是小心翼翼的望着前路拥挤的人群。 “老爷息怒,不是小的不会赶车,而是这不知怎的围了乌泱泱的人,马车都不好过去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宽敞的大街被挤得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全是脑袋。 姜威这才知道错怪了车夫,皱着眉问了一句:“前面是有什么热闹,怎么都挤在这里?” 车夫踩在车辕上站起来,伸长脖子望了望。 “回老爷,好像是徐来茶楼的说书人在讲什么故事。” 姜威脸上一阵失望,顿时没好气道:“一个破故事有什么好听的,你赶紧去开一条路,别耽误我办大事!” 下人连连点头,硬是跑上前挤开了一条路。 可他们忘了,这里是内城区,能在这小茶楼听说书的,不是内外城区往来的游贩,就是在内城区里给达官贵人当下人的良家百姓。 用不了多久,这个‘黔南举人的后宅故事’就会在各大官员的家中传开,内外城区的百姓都人尽皆知。 余府。 “下官姜威特来拜访余大人,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余府的大门边上开了个侧门,姜威站在侧门前谄媚道,即使身前的人只是个门房。 “大人稍等。” 门房道了一声,转身跑进府里,再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大管家模样的人。 姜威一眼就认出这是余海明身边的亲信,脸色愈发恭敬。 大管家把他迎进府里:“我们大人此刻不在府上,姜大人恐怕要稍等片刻了。” “不碍事。” 姜威腆着一张笑脸:“姜某恭候余大人便是。” 就是不知道,余海明这会能去哪? …… 刑部。 盛炀正对照着仵作给出的白骨信息和近年失踪人口信息,就听说余海明来了。 “殿下,咱们要不要先回避?” 侍卫担忧道,余家风头正盛,又是太子的母家,可偏偏他们前些日子刚把余正兮抓了。 也不知道余家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暗中给楚家使绊子。 不过盛炀早有心理准备,他淡然道:“大司寇不在,刑部不能无人坐镇,我要是回避反而落下话柄,走吧,随我去迎接余大人。” “怎么会是五殿下亲自迎接,大司寇是不在?” 看见来的人是五皇子,余海明脸上竟有失望一闪而过。 惨白日头下的盛炀端方坦然,眼神里是一种宠辱不惊的平静:“大司寇身有要事在外奔忙,迎接大人的事就由我来代劳,敢问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探视余公子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言一行都落拓大方,是皇家学院精心教授出来的雅正君子。 余海明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姿如此挺拔,性情如此稳重,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喜。 他因为跟太子同一年出生,余海明没少从女儿的嘴里听到拿太子跟他做比较这样的话。 什么盛五都会背书了,太子怎么才会读? 什么盛五的字又被皇上夸了,太子却连笔都拿不稳…… 不过太子越长越大,这些话余海明再也没听到过,可是今天看到盛五的第一眼,他就不知为何的想起这些记忆,这些记忆扎根在心里,滋生出不安,厌恶疯长。 “是,本官就是来探视犬子的。” 余海明连冷哼一声:“不过,怕不是大司寇忙里偷闲,在外面干别的事去了吧,五殿下不必替他隐瞒!” “余大人随我来。” 盛炀装作没听见后面那句话,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还请余大人放心,刑部给余公子安排在最舒适的牢房,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厨子准备,还备有好茶,听闻余公子喜读书,我还特地从文翰阁取了一些书来,还备了两个狱卒在牢门前侯着,以便余公子随时差遣。” “余大人您看可还满意?” 其实从抓到余正兮开始,越辞就没管过,安置余正兮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盛炀一手安排的。 也不知道越辞在忙什么。 余海明一路来到牢房,就看见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的躺在榻上小睡,确实不像受苦的样子。 没找到茬,他心中总有股无名火发不出去。 “五皇子安排的妥当,倒是我这个爹都自叹弗如!” 面对这阴阳怪气,盛炀面色不改的叫来牢头把牢门大开。 “余大人谬赞,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说完,他就带着人走了,背影挺拔如同柔韧的竹,苍翠的松。 余海明沉默着目送,藏在宽大袖子底下的拳头却紧握成拳。 据三江府传来的消息称,楚家最近正秘密研究一艘江海两用的货船,不知进展如何。 可如果这种船一旦研制成功,大魏就有了出海的本事,那外海上的盐岛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美梦,他们余家手握着大魏盐运,权势滔天的局面也将随之动摇…… 第142章 陌生女人,嫁祸 “这黔南举人的故事怎么这么耳熟?” “能不耳熟吗?这个负心汉读书人说的就是前段时间过失杀女,霸占嫁妆的姜威!” “啊?原来是这个猪狗不如的姜威!” 外城区的百姓惊掉了下巴,又问:“那说书先生嘴里续弦的女儿,说的岂不是之前残害手足的姜家二小姐?” 一个时常在内外城区来回的小贩点头:“就是她!” “姜二小姐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歹毒,归根结底,是因为姜威和续弦王氏本就不是个善类! 你们有所不知,上次我在大里寺门口,还亲耳听到姜威咒骂,说姜大小姐怎么不被姜二摁死在水里,说她是妖孽祸害!” 听到这的百姓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这也忒狠了吧,姜大小姐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又有人反驳:“这哪是亲不亲生的事?是姜威本就心狠手辣,你们难道没听说,姜二小姐被送回黔南老家之后,姜威又派族老回去把她毒死了吗?” “依我看,是姜威生性刻薄,姜二丢了他的脸,他就派人除了姜二,姜大小姐待嫁之年,手上握着这么多母亲的嫁妆让姜威眼红不已,既然他得不到,他就设计害死姜大小姐,让姜大小姐也休想得到!” 听到这的人气愤得跺脚,恨不得进内城区,指着姜府的门楣痛骂一番! “猪狗不如的东西,两个亲生的女儿都杀了,他到底图什么呀?” 有人嫌恶的摇头:“别提这狗东西了,晦气,散了吧!” 确实晦气,大家听完不约而同的挥挥手,各自带上自己的东西作鸟兽散。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披着破布瑟瑟发抖的人。 王枂伸出关节肿大,皮肤粗糙的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两只含着泪的眼里写满了震惊! 她的雪儿死了?! 这怎么可能,姜威明明答应过她,会让人在黔南老家照顾好雪儿的! 不,她不信! 看见刚才围在一起说话的人要走,她慌忙的追上前,不顾一切的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你站住。你站住,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被抓住的人是个小贩,他肩上的担子还差点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撞翻! 小贩堪堪稳住担子,就看见身前多了个脸色蜡黄,荆钗布裙,头顶一块洗的褪色泛白头巾的陌生女人,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你谁啊,抓我做什么?赶紧把手松开!” 他没好气的把人甩开,掂了掂肩上的担子抬脚要走。 王枂心一慌,拦住他的去路道:“别走!你刚才说姜威把谁毒死了?这件事谁告诉你的?” 小贩本不愿理她,可她近乎癫狂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 “你说姜家的事吧?” 他不耐烦的开口:“就被送回黔南老家的姜二小姐,被姜威派人回去毒死了,之前还有人上京报丧,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去吧!” 留下这句话,小贩转身就走,脚步飞快,像是生怕被她缠上。 上京报丧? 捕捉到这几个字眼的王枂僵在原地,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难道,看守她的人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雪儿,我的雪儿!” 王枂带着哭腔大喊一声,惊得四周路过的百姓身躯一颤,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卖力地朝着内城区跑去,背影里透着一种义无反顾的莽撞。 正好回头的小贩看到这,眉头皱的快要打结,心说他遇见的不会是个疯子吧? 一天天的,怎么净是晦气东西…… 另一边,赵府。 “扑棱棱——”,灰色的羽鸽停在打开的雕花窗前,鼓动得脖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一旁修剪花草的赵丹姝听到动静,顿时放下手上的东西走上前来。 这只信鸽,是专门养来和赵楷通信的,想来,应该是赵楷查到了安抚使刘昌的消息。 取下信鸽脚边的竹节,取出信笺一看。 ‘余家暗中调包刘昌安抚使的印章,准备嫁祸于他。’ “果然!” 赵丹姝脸色一沉,刘昌这个倒霉蛋,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在,都是被余家舍弃的小卒! 她的心也跟着下沉,顿感无力,因为她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 余家犯罪就算证据确凿,只要他们拿捏着大魏的盐运一日,皇上就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嚣张一日。 她甚至能想到,不久之后刘昌成了这个替罪羊,第二天皇上就会下令放了余正兮,然后给一些赏赐,这件惊动全城的护城河白骨案,和无垢寺赌场一案便就此了解。 余家一日不倒,她赵家就要一日跟太子绑在一起。 赵丹姝鼻头一酸,忽然在这一刻很羡慕姜寒烟,她要是也能一颗假死药下去脱离苦海就好了…… 她心情愈发深沉,竟没注意到赵老夫人出现在了身后。 “姝儿在看什么?” 赵老夫人喊着,迟迟不见看着窗外的孙女应声。 出于好奇,她也上前两步,却看见孙女手上紧紧的抠着一张信笺,满是褶皱的纸上都被孙女抠出了一个洞。 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下意识夺过信纸。 赵丹姝手上一空,恍惚的意识像被人戳破的泡泡,缭乱的颜色散去,只剩下惨白的现实,她飞快转身想抢回信笺,看清来人时却僵住: “祖母?您怎么来了!” “余家。” 赵老夫人脸色一肃:“你在查余家,你最近是怎么了?” 自从看着孙女服下姜寒烟写的药方,大梦一场之后,孙女的许多事就变得无法理解起来。 查林家的柳阳县主还可以理解,可现在怎么查到余家头上了? 赵丹姝像是被捏住命脉的猫,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祖母我……” “不用说了,拿火盆来!” 赵老夫人打断她的话,雷厉风行的把这张纸条毁尸灭迹。 孙女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看见孙女就像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孙女在想什么她又怎会不知? 余家到底干不干净孙女心知肚明,但是知道和亲眼看到又是两回事。 既然孙女已经开始查余家,就说明在孙女心中,余家已经靠不住了! 第143章 这是太后的意思 闺房里的下人全都被遣到外面。 博山炉里爬出丝丝的烟云,烟雾在光里留下缥缈的影子,光可鉴人的地板映照出椅子上两鬓斑白的妇人,和跪在地上尚且年少的女孩。 赵老夫人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的沉闷淤堵却丝毫没有消散。 “祖母从未责罚过你,今日也一样,你想说什么或是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吧。” 赵丹姝这才抬头,小心翼翼的审读一眼祖母的神色,又低下头静默。 祖孙俩彼此沉默,屋里安静得叫人心乱如麻,她们明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隔千里。 良久,赵丹姝凌乱的思绪才被打理整齐,梦境中祖母永远站在她这边的事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开口: “祖母,孙女必须成为太子妃吗?” 赵老夫人微顿:“你怎么会这么想?” “而且,入主东宫,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孙女六岁便入了皇家学苑念书习字,女子学的东西她学,男子学的东西她也没落下,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骑马射箭,不说精通,却样样有所涉猎。 她生来要强的孙女很快入了皇后余敏兮的眼。 见过孙女之后,余敏兮更是戏称,姝儿这般出色,不如将来也当个一国之母? 就这样,‘一国之母’成了孙女的目标。 她也一直以为,孙女这么多年来的谨言慎行,严于律己也都是为了登上一国之母这个位置做准备,所以哪怕孙女知道了余家背后的腌臜,她也从未想过孙女的心会动摇。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开国之前的盛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读书人,只不过盛家祖坟冒了青烟,出了个慧眼识珠,善于机变的开国皇帝! 余家背后污秽不堪又如何? 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只要盛熤稳坐太子之位,余家牢牢把握大魏盐运,盛熤继承大统是迟早的事,她王将舞的孙女赵丹姝,终有一日要堂堂正正的母仪天下! 可是今天,孙女向她发出疑问,疑问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王将舞低头,望进孙女一双复杂的眼里,这一刻,她竟有些看不透。 赵丹姝又换了个问题:“那祖母,孙女要是不想成为太子妃,还来得及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将舞气得发笑,这个太子妃说不当就不当了? 那她这么多年倾注在孙女身上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喂狗了? 赵丹姝跪着,用膝盖挪上前一步,两只葱根般白嫩的手祈求似的放在祖母的膝盖上,仿佛她成了卑微,乞怜摇尾的奴隶,而祖母成了高高在上,决定她生死的主人。 “祖母,您知道孙女在说什么,您也知道,余皇后看重孙女是因为您手上拿着伏虎将的兵权,孙女说得对吗?” 面对孙女澄澈的眼,极致谦卑的姿态,王将舞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不过只慌张了一瞬,她又冷静下来:“是又如何,拿兵权换一个一国之母的位置在正常不过!”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既想要荣耀加身,又不肯付出同等价值的东西,你既想要荣登高位,又不愿承受这一路的虚伪,祖母从不记得自己有这样教过你!” 锐利直白的话并没有让赵丹姝神情变幻。 “所以祖母也想把伏虎将的兵权交给女儿?” 王将舞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她手上的东西不留给唯一的孙女,难道要留给外人? 她理所应当的想,却不料孙女下一秒的话简直惊世骇俗。 “祖母,兵权在孙女手上,孙女为何还要为他人做嫁衣,如今祖母能把伏虎将留给孙女,可孙女却未必能把伏虎将留给女儿!” “可孙女若是嫁一个赵家的人,或是王家的人,伏虎将就永远不会落到旁人手上!” 赵丹姝说着,眼中却隐隐闪过坚定不移的光。 “你疯了!” 王将舞一掌拍在桌上,“噌”地一声站起来,飞快走过屏风望向门窗外。 “祖母!” 赵丹姝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祖母放心,院子里的下人孙女心中都有数,她们不会偷听的!” “你呀——” 王将舞转身,抬起手重重的戳在孙女饱满的额头上:“谁叫你说出这样的话的,你知不知道这是……” “大逆不道!” 梦中走完一生的赵丹姝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道’不过是掌权者制定的规则,可现在时局未定胜负未分,她逆的又是谁的‘道’? “可是祖母,孙女说的有错吗?” 王将舞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到位置上,一句话将她心头的火用水泼的冷透。 “想都别想,你不嫁给太子也要嫁给皇子,总之伏虎将的兵权必须要落回到盛家人的手里,你也别说什么话来哄我,我也不怕告诉你——” “这是当今太后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嫁,就自己想办法说服太后去吧!” “什么?” 赵丹姝眼底闪过错愕,这件事怎么还跟太后有关? 她试图从祖母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可祖母眼底的冷硬告诉她,这从来不是一个玩笑! “为什么?” 她不明白。 太后不是常年礼佛,连后宫的事都不管了吗? 王将舞凑上前去,因为上了年纪而褪色,呈现淡淡琥珀色的瞳仁凝视着孙女的眼,低声道:“想知道为什么,那就想办法见到太后吧。” 若是孙女能越过余敏兮的眼线见到太后,那她就高看这个孙女一眼! 说完,她平息了起伏的心,转身离开孙女的闺房。 她走的时候不忘交代下人别去打扰孙女,兵权从来不是年幼时下过的幼稚五子棋,不经历血雨腥风就想攥在手里,就是当初的开国皇帝都不敢这么想吧! 不过,孙女似乎真的长大了…… 与此同时,余府。 “云申澜和云启功?” 余海明眼神一滞,摸着胡子的手顿住:“他们这对父子果真上了京!” 姜威连连点头:“是啊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对父子道貌岸然,实则背地里最是虚伪下作,甚至那个云启功,还当着大理寺的面打我!” 第144章 基因里就两大爱好 “云启功还打你?” 余海明有些惊讶,云启功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亲自动手? 读书人的斯文呢? 不过下一秒他又想到,就姜威这样的无耻之徒,被人打又有什么奇怪? 暂且不说云家父子是不是道貌岸然虚伪下作,就说姜威这年轻时吃云家的饭,老了翅膀硬了就摔碗骂云家人的无耻行为,谁虚伪下作,高下立判。 想着,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轻蔑,道:“云家人此举,真是有辱斯文,你身上好歹有个爵位,就别跟这些人计较了。” “是,是。” 姜威干笑着应道,一颗热忱的心凉了一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刚才竟从余海明的眼神看见藐视。 可听完余海明的话,他又不确定,心说自己许是看错了。 “你的难处我知道了,这样吧,银子的事我替你想办法。” 余海明放下手里的茶杯,又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整理地契田契吧。” 听到这,陷入怀疑的姜威喜出望外。 他受宠若惊的拱起手道:“那下官就先谢过余大人了!” “余大人留步,下官告辞!” 余海明笑笑,挥手让小厮把人送出门外。 姜威的身影刚消失在长廊上,大管家就打开他送来的礼物,看见是一个白瓷福禄双全对耳颈瓶之后,略带嫌弃的啧了一声。 “老爷,您看看。” 余海明眼神落在颈瓶上,扯出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 大管家开始嘀咕:“为了收买执行廷杖的刑官,小叶公公可费了不少银子,后来给姜威送药,咱们送的也是百年人参,结果姜威回礼就送这个?” 边说着他还边摇头,语气里写满了鄙夷。 余海明也嫌弃的说不出话,要不是自己的帮衬,姜威廷杖五十人就废了半截,他还能下地走路就该戴恩戴德了,结果他倒好,就拿这点破烂报答自己? 想罢,他伸手把礼盒盖上,眼不见心为静。 大管家却不甘心:“老爷,咱们就这样便宜他?” “怎么,你看我像冤大头吗?” 余海明不虞的乜了他一眼,盘算着道:“你叫人盯着姜府,云家人收回宅子的时候,可别忘了提醒姜威把机关楼拆了,拆的时候咱们的人也去搭把手,知道了吗?” “机关楼?” 大管家心领神会,露出笑容道:“老爷果真英明。” 让姜威保管的镇关图虽然丢了,但那机关楼可是真真切切的留下了两个狼卫的性命,这样的好东西落在姜威那笨蛋手里岂不是可惜? 姜威既然承了他们的恩,总得拿出点好东西吧。 “那老爷,小的这就去钱庄取银子。” 大管家说着,转身欲走,却不料余海明将他叫住。 “且慢。” 余海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只说替他想办法,可没说过要替他还债!” 也就姜威这个蠢货,能把自己跟云家的关系搞得这么不可开交! 云家是什么人,云启功这一辈的兄弟六个,有五个是举人! 寻常人想攀上云家都无门,姜威有个女儿是云家的表小姐还不知道把人供起来,非要苛待致死,他都不知道姜威两个耳朵之间夹着的东西是什么! 听说云家有个小辈叫云申澜,尚未及笄就已经是举人,若是明年春闱他真的榜上有名,那大魏最年轻的状元恐怕要换人了。 这样的人杰,他怎么能错过? …… “云家要回我娘的嫁妆了?” “是啊,大理寺亲自判决,只给他七天的时间凑钱。” 听到这的姜寒烟只觉得大快人心,云棠君的东西要是不拿回来,她假死岂不白死了? 她一边哼着歌,换上轻便的衣裳,转身问华年:“背篓铁锹都准备好了吗?” 华年也是一身轻便的装扮,头发还用绢布包在了一起。 “早就准备好了,我们快上山吧!” 庄子后面的山盛产野果,勤劳的百姓靠山吃山,这座物产丰富的山早就被人踏足,大型的猛兽不爱在这里出现,山里只有一些松鼠野兔出现,这些动物不伤人,山里没什么危险,华年这才敢让大小姐上山。 而姜寒烟上山,主要是想挖点草药回来种上。 没办法,基因里就两大爱好,种地,你踩我地了。 不过在上山之前,她们还得找一趟庄子的主事。 田埂上忽然走过两个衣着朴素却难掩清丽的少女,就好像一间晦暗的茅草房里忽然放进了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别说屋里的简陋,就是房顶上的茅草都被这夜明珠衬得高贵起来! 华年走在前头,朝着田埂上喊了一声:“桂花婶子,赵主事怎么不在?” 虽然庄子在京郊,距离大魏最繁华的地方不过一条煤渣路的距离,可贫富的差距依然如同难以跨越的鸿沟,从来不是一段距离可以衡量的,上京的十两银子可以是贵人随手打赏给小厮的赏银,在庄子上却是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 所以庄子上的佃农依然是大魏的底层。 他们不讲究高门大户所谓的礼数,女子也不是足不出户,甚至农忙的时候,女子也要下地干活。 桂花婶子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她听到声音,直起腰杆露出淳朴的笑,声音轻快又嘹亮:“庄子东头水井旁边,那棵槐花树下算账呢,华年姑娘和小姐这是要去哪?” 前些日子,大小姐亲自来他们这交代,本家一个体弱的远房小姐来休养身子,叫他们注意着点,别怠慢了远房小姐。 再怎么远房,那也是小姐,是贵人。 他们都以为贵人像那上京里傲慢难伺候的骄纵小姐,却不想这几日接触下来,才发现小姐和小姐的丫头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高高在上。 更别说,那远房小姐还长着一张天仙似的脸,光是看着都叫人赏心悦目! 华年也跟着笑,侧过身子露出背后的背篓:“我们上山摘些野果子!” 姜寒烟就站在她身边,双手抓着背篓的绳子,眉眼是浅浅的笑意,太阳下雪白的小脸像是刚蒸出来的糯米糍粑,身上没有任何首饰,也夺目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们两人走了好一会,田埂上的男男女女才回过神来。 第145章 她算哪门子大小姐? 水井边有棵枝叶繁茂的槐花树,这会正是槐花树的花期,一阵风过来,地上能掉下不少槐花。 姜寒烟从背篓里拿出几张银票。 “主事,你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这银子您得收下,歪脖子枣树下的院子租给我们一年如何?” 看到银子,赵主事脸上闪过惶恐:“小姐这可使不得,真要说主人,您才是庄子上的主子,小人就是个管事,算哪门子的主人?” “那院子您尽管住着,哪用得着花银子租?” 见他不肯收,姜寒烟换了个说法:“这银票不算租金,是想劳烦主事替我找几个能干的婆子用来使唤,这庄子一直都是主事管着,庄子里的人品行如何主事都知根知底不是?” “这银票主事收下,日后有什么麻烦事我就只管来找你了!” 给越辞解毒至少要一年,这一年都在庄子上住,不跟房东打好关系跟么行? 前世她只需要埋头研究医术,人情世故都是别人替她打理的。 这辈子没哪个福气,只能自己来了。 姜寒烟又懒得费脑几,干脆简单粗暴的使用钞能力。 虽然简单粗暴,但确实有用。 这不,赵主事的脸都要笑成一朵花:“原来小姐是缺使唤的下人,这事交给我小姐就放心吧!” “那就有劳管事了。” 说完,姜寒烟转身要走,赵主事却想起了什么,赶忙把人叫住。 “小姐留步,小姐要是上后山可得小心点,要是看见什么陌生人影就赶紧下来,前段时间咱们庄子里出了个偷鸡贼,偷鸡倒是不要紧,就是这贼脸上有那么长一道刀疤,就怕他是个杀人犯!” 第一次被偷鸡,庄子里就派了男人带上家伙上后山搜查,就是没找到人。 本以为偷鸡贼应该跑了,却不想庄子里的鸡接二连三的惨遭毒手。 想来是偷鸡贼还藏在山上,就是他白天不出来,晚上才下来偷鸡,这样的日子都过了五六天,无一例外,庄子里的人才敢放心的上山。 姜寒烟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点点头:“多谢管事提醒,我们上山会小心的。” 道了谢,她加快脚步,朝着后山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槐花树下的人才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 不愧是赵家的小姐,哪怕是远房,都如此落落大方,端庄秀丽,仿佛天上的明星,怎么看都那么明亮。 十二岁的刘大山出神的望着,丝毫没注意到身旁女子的脸已经带上怒意。 刘青花磨着后槽牙,一把揪起身旁这个弟弟的耳朵: “看看看,看什么看,不就一个远房小姐,至于这么巴巴的看着吗?” “嗷!” 刘大山哀嚎一声,抢回自己的耳朵一脸抱怨:“我就看怎么了,我看别人又没碍你的事!” 可在这个远房小姐来之前,全庄子男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还有主事这个老东西,平日对自己都没个好脸色,今天见了个狗屁小姐却恨不得把脸笑烂,还说意思说自己一视同仁? 其他男人更加,不就看个女人,至于眼睛都看直了吗? 更可恶的是这个狗屁小姐,居然长了一张狐媚子脸! 刘青花心里泛起酸涩,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的失落和不甘,她挺直腰杆切了一声: “是不碍我的事,我只是提醒你少搭理这个远房小姐!” “你自己动脑筋想想,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谁不是不在家待嫁,怎么就她待在庄子上,何况真正的小姐都讲究足不出户,谁会像她一样出来抛头露面,还敢上山!” “依我看,她不是有什么毛病嫁不了人,就是被主家里赶出来安置在庄子里,可这样的女人算什么好东西,就你这个没见识的紧巴巴的盯着她看!” 刘大山听了很是不服,可他读书少说不过这个姐姐,只能鼓着脸嘟囔: “你就是瞎说,主家大小姐都说了,人家是来庄子上休养的,让咱们不能怠慢,你才有毛病!” “就是就是!” 槐花树下乘凉的男人们争相开口:“人家小姐刚才都说了,她只在庄子上住一年,说不定人家已经定亲了呢!” “再说,你也是待嫁的年纪,你不也整天在庄子里闲逛?” 说到这个刘青花就来气! 找她爹娘提亲的人家怎么都是地里刨食的农户,就没个读书人吗? 她才不要嫁给泥腿子,生一窝小泥腿子,照顾一家老小不说老了还要熬成个黄脸婆! 她要有个小姐的身份,定要所有男人的视线离不开她! “她算哪门子的小姐,真正的小姐谁不是仆从环身,那需要在庄子上花钱找粗使婆子,再说,你要是大户人家,你会让好端端的女儿跑到庄子上住个一年半载?” “我看她那狐媚子的样,一定是污了名声被主家厌弃,罚她到庄子上反省来的,刘大山,你今后要是敢靠近那个不三不四的小姐,别怪我这个姐姐收拾你!” 刘青花恶狠狠的说着,剜了一眼在场的男人走了。 她这一走,槐花树下的男人面面厮觑,不约而同的觉得她这话虽然难听,却不无道理。 一时间,新来的小姐美若天仙,皎洁如月的形象在他们的心里破碎个彻底。 不过这些,已经上了山的姜寒烟并不知道。 “啁啾——” 脆生生的鸟叫带着驱散疲惫的活力,让姜寒烟觉得脚下崎岖的山里也不是这么难走了。 林间不时吹过一阵微风,地上的野草跟着摇曳,绿的盎然的叶在阳光下勃发着无穷的生命力,看见了什么的姜寒烟赶忙定住脚步。 “华年,你看这,这就是飞蓬草,清热解毒消肿,痢疾肠炎肝炎都能用。” “这是草药吗?” 华年蹲下身子,薅了一片叶子来认。 四周被鸟叫和风声衬得冷清寂静,可就在这片寂静中,忽然响起细微的树枝折断声! 姜寒烟敏锐的回头,却只见身后的树和草丛依旧,地上只有树叶斑驳的影子,一切都正常。 她眨眨眼,心里却莫名发毛。 “华年,走吧。” 把人叫上,她加快了脚步,想着速战速决。 殊不知她刚走远,一棵粗壮的树后就露出一只闪着寒光的眼眸! 第146章 被马蜂追 “哇,小姐快看,是野山捻子!” 低矮的树上开着五瓣桃红色的花儿,青得看起来就涩的果子像倒扣的酒杯挂在一旁。 看见这的华年欢喜道:“等到七八月咱们就能上来摘果子了!” 姜寒烟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她指着山捻子树下的一把草道:“看,独活,治疗跌打扭伤,外伤,止痛化瘀,这才是好东西!” 华年掏出小锄头:“那还不得带回家?” “那不至于。” 姜寒烟往前走去:“等它在长长,我们去前头挖其他的草药!” 前世种草药都是大棚种植,有科技的加持跟种大白菜一样简单,现在啥也没有,这颗独活的苗苗太嫩了,她怕自己养不活。 华年收回锄头,不厌其烦的跟上去。 两人的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时而蹲下挖走什么,时而手牵着手翻过一个坡,背篓里的东西一点点累计。 然而在她们不知道的身后,刀疤脸的独眼人蹲在地上,拔起那棵独活就塞进嘴里干嚼,嘴里还振振有词。 “治疗外伤……外伤,止痛,好东西。” 独眼人忘了很多事情,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但身上传来的隐隐作痛告诉他,他必须做些什么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他走了很远的地方,但无一例外的被人驱赶。 他只能藏在这座山上,任由病痛控制他的神志,不清醒的时候他会下山偷鸡,有时是烤了吃,有时又把鸡藏在山洞里,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告诉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喜欢吃他烤的鸡。 可是神志清醒的时候。 他环顾空荡荡的四周,身边哪有什么人? 这两个姑娘从他睡觉的树下经过,本来不值得他跟着,可有个小姑娘好像认得草药,他鬼使神差的就跟上了。 认得草药就能治病,能治病就能活…… 日头隐隐要西沉,姜寒烟看一眼天光:“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下山了!” 华年这才依依不舍的背上背篓:“好吧。” 跟大小姐上一趟山,她可以认识好多新的东西,这让她乐此不疲,甚至相比之下,她觉得睡懒觉和晒太阳都变得没意思了。 上山一趟有惊无险,姜寒烟舒出一口气,最开始心里毛毛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是,往往觉得没有意外的时候,意外就来了。 “嗡嗡嗡,嗡嗡嗡——” 走着走着,主仆二人回头看了眼静谧的林子,对视一眼道:“什么声音?” 两人安静下来,声音又没了。 华年摇了摇头,只当是听错了:“管他什么声音,快下山吧!” “好!” 姜寒烟笑着转身,眼前忽然出现的一个黑点让她笑容僵在脸上。 那黄色的三角脑袋,两只黑黑的复眼,头上两根下垂的触角,毛毛的脚,嗡嗡煽动的翅膀,不是马蜂是什么?! 就在这时,嗡嗡响的黑点忽然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黑点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眼看就要遮住眼前的路! 姜寒烟和华年对视一眼,瞳孔放大,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尖叫: “啊——” “快跑!” 两人拔腿就跑,脸上无比惊恐,而身后是响彻云霄的嗡嗡声! 我嘞个豆! 姜寒烟在心底呐喊,失策啊,偏偏她身上还没带任何驱虫的东西,她刚刚假死脱身,难道就要死在这野生大马蜂的屁股底下吗? 老天不公啊! 只顾埋头逃跑的两人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背着的背篓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蜂窝! “呼呼呼!” 姜寒烟在前面气喘吁吁,忽然看到前方的脚下是一道五六米落差的坡,要是滚下去不得摔的浑身是伤? 她瞪大了眼急忙刹住脚步:“没路了没路了!” 刹不住脚的华年猝不及防的撞在她身上,撞得姜寒烟脚往前一滑,半只脚掌滑出山坡边缘,险些一骨碌滚下坡去! 好在最后她及时保住了身边的树干。 可这片刻的迟疑让身后紧追着不放的马蜂抓住机会,铺天盖地的就要朝两人蛰去! “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绝望的尖叫一声,闭上眼抱在一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两人耳边掠过风声,“哗!”的一声爆响,像是有人在她们耳边挥舞着战旗,还没等华年反应过来,她肩上一空,背篓就被人卸了下去。 随后是一声沉闷的“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几米高的地方砸了下去。 然后头顶上嗡嗡的声音忽然换了个方向,从震耳欲聋到越走越远,只剩下布帛挥舞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半晌也不见疼痛传来,主仆俩默契的各自睁一只眼偷偷瞟去。 只见一个刀疤狰狞,横亘过半张脸,割瞎了一只眼的可怖脸庞,蓬乱的头发和髯胡连在一起,搭配着黑熊一样强壮的身影小山一般站在两人面前,手上似乎还拿着一个麻袋。 三个人硬是凑不齐四只眼…… “鬼啊啊啊啊——” 才逃出狼窝又入虎口,主仆俩抱得死死的,一个站不稳双双倒地。 女孩又尖又细的声音震的独眼人耳膜刺痛。 “嘶!” 独眼人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出几步,仅剩的一只眼里划过嫌弃。 这两个黄毛丫头还敢嫌弃自己,自己没嫌弃她们就不错了,哪有人背着个马蜂窝走半截山路还一无所知的?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兵……等等,他见过兵吗? 独眼人眼里划过一阵茫然。 震惊过后,姜寒烟脑袋里电光火石的闪过赵主事说过的话,连忙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只有一只眼的人就是庄子里的偷鸡贼! 她立刻抓着华年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慌忙中往山坡下一望。 这才看见华年的背篓躺在山坡底下,刚挖的草药散落一地,追着她们不放的马蜂正围着一个乌黑的东西嗡嗡作响。 那是马蜂窝?! 为什么会被马蜂追一下就找到了答案。 姜寒烟收回视线,护着华年一步步后腿,小心翼翼的盯着忽然出现的独眼人。 冷静下里她才发现,独眼人手上的也不是麻袋,而是一块破布。 刚才听到的挥舞声应该是独眼人为她们驱赶马蜂。 这个偷鸡贼……好像人怪好咧。 第147章 给偷鸡贼看病 姜寒烟心想,既然独眼人不算太坏,又救了她和华年,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想着,她就开了口:“那个,谢谢你救了我们。” 虽然前世见过不少世面,但这被马蜂追还是头一回,身体本能的恐惧追不上冷静下来的大脑,故而她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些颤抖。 独眼人不说话,只伸出一只指甲里满是泥巴的手:“谢礼。” 他声音是一种干涩的嘶哑,就像多年干旱,得不到一滴甘霖的皲裂土地,光是听着就刺人的耳膜。 但姜寒烟一听,就知道这是伤寒反复,病入肺腑的症状。 她愣住,这偷鸡贼还挺上道,竟然知道要谢礼,好在她身上还有些银子。 “啪嗒——” 姜寒烟抛出一袋银子:“我身上只有这些了。” 这些银子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大概有十两银子,这在上京不算什么,但在庄子上也算一笔巨款了。 想来偷鸡贼应该心满意足了。 却不想独眼人看都不看银子一眼,把手指向底下的山坡。 姜寒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坡下草药散了一地,黑黝黝的马蜂大半钻进了蜂窝里,可这跟谢礼有什么关系? 这时,她又听到沙哑的声音:“草药。” “你要草药?” 姜寒烟恍然,卸下背后的背篓,愣了一会又道:“可这没有能治你的草药。” 职业习惯占据上风,她的眼神飞快地从偷鸡贼身上扫过。 偷鸡贼最可怖的就是脸上那道刀疤,结了痂的刀疤像颜色恶心的大虫子趴在他的脸上,不过好在血痂长势良好,没有溃烂的痕迹。 一旦溃烂,这个偷鸡贼肯定要感染,发高热。 除了这个,他伸出的手上和褴褛的袖子底下露出颜色不均匀,凌乱的癞疤。 光是这些,并不能使偷鸡贼伤寒反复。 所以姜寒烟猜测,偷鸡贼身上一定还有更多的伤疤。 听到没有可以治自己病的药材,独眼人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伸出的手悻悻的收回,他转身要走。 “等等!” 一条生命正在溃烂,自己可以不知道,但是让她看见了,她就没理由听之任之。 姜寒烟壮着胆子把人叫住:“我会诊脉,让我看看你生了什么病,我可以给你配药。” 刚说完,她的袖子就被身旁的华年扯了一下。 “小姐……” 华年脸色有些苍白,光是偷鸡贼她是不怕的。 她怕的是像庄子里的人说的那样,这偷鸡贼还有可能是个杀人犯! 姜寒烟看一眼华年,就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忙声安慰。 “没事,别怕!” 偷鸡贼脸上的刀疤一看就是被人劈头盖脸砍的,这个架势,谁是杀人犯还不一定呢! 独眼人怔了怔,似乎在犹豫,最后是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他向着不远处的小姑娘,撩起自己破烂成一条一条的袖子。 姜寒烟径直走上前去。 华年眼见着劝不住,虽然害怕,却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个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偷鸡贼脉象时断时续,已经不能用虚弱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一口气吊着命! 姜寒烟顿时感到棘手:“你身上受过很重的外伤,伤口在哪里?” 独眼人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看到这,姜寒烟差点两眼一黑。 她这是捡到比越辞这个人形牛体质还要猛的人了呀,能活到现在,偷鸡贼简直就是人形蟑螂,命真硬! “什么时候受的伤,多久了?” 独眼人摇摇头,眼底闪过的呆滞让他这张可怖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憨实,他很多时候都是浑浑噩噩,有时连冷热都不知,更别说过去了多少个日夜。 “你身上还有外伤没好对吗?” 姜寒烟问道,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 独眼人点点头。 她就把手一拍,当机立断:“你跟我来,我带你认一些草药,往后你就自己找药敷在伤口上,听懂了吗!” 找好治外伤的草药,天边金红色的晚霞像是天空烧了起来,霞光像是一道绚烂的披帛,重重叠叠的云又好似金箔破碎贴在了大红的嫁衣上,余晖是天神瞥向人间的一道华光。 姜寒烟给了他一些银子:“想活命,就想办法去找郎中吧!” 尽管独眼人允许自己为他看病,可其实他的防备心还是很重。 她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干涉独眼人自己的选择。 “华年,我们快下山吧!” 一个背篓而已,丢在坡底下就丢了,至少人是安然无恙的。 姜寒烟拉上华年的手快步离开。 这个时候正是炊烟袅袅,佃户们从地里上来,赶回家吃饭的时候。 两人出发时是干干净净的糯米团子,回来却灰扑扑的,乍看之下有些狼狈,还丢了一个背篓。 田埂上遇见不少扛着锄头回家的人,他们出于好心的问了几句。 姜寒烟笑眯眯的答复,只说自己被马蜂追的事,对于遇见的偷鸡贼一个字也没提。 听到这的佃户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可是马蜂,主家来的远房小姐可真厉害,这都能跑掉! 回到院子,姜寒烟这才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的解释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什么被蚂蜂追,骗谁呢她?” 刘青花站在自家的院子狠狠揪刘大山的耳朵,嚷嚷的声音响亮到隔壁几户人家都听清。 “不是说小姐身子不好来庄子休养吗,她怎么连马蜂都跑得过,你眼睛瞎了,没看到她回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山上跟哪个野男人滚到一块了呢!” “还说什么摘果子,谁摘果子能从晌午摘到晚上?” “我早说她不是什么正经小姐,瞧瞧她那狐媚子的样,刘大山,你还敢想她莫不是想被她勾了去?” 很快又传来刘大山的哀嚎。 “啊疼疼疼,娘救我——” 刘家的院子一片鸡飞狗跳,天色渐渐暗了,家家户户的声音被几声静谧中的犬吠替代。 而后山上。 独眼人脱掉褴褛的衣裳,笼罩在夜里肌肉虬结的胸膛上,皮开肉绽的刀疤凌乱,最深刻的那一道从心口剌到腰腹,伤口的边缘泛红流脓。 他把石头上捣烂的草药堆在掌心,一点点敷在伤口上…… 第148章 起火(上) 庄子安然入了夜,上京城里也一样。 只是不知为何,入夜前的最后一道晚霞赤红得能把整个上京照的烧起来。 这片火红虽然辉煌,却让看见的百姓隐隐有些不安。 总觉得夜里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丑时五刻,笼罩在百姓心头的不安终于降临了。 分割内外城区的长明街上,一队皇城司的侍卫照例夜巡,内城区的亭台楼阁挡住了月色,但侍卫们手里都有火把,走过的街道并不昏暗。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吹得周边铺子的招牌打在屋檐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簌簌——” 右前方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 “谁!” 侍卫首领大喝一声,把吹得跳动的火把压下,朝着异动传来的方向照去。 身后的人跟着照做,闪烁的火光照亮前方的昏暗,原来是疾风吹倒了百姓堆在铺子门口的破竹篓,竹篓像是没有重量,被风吹得一点点往前蹭去。 竹片摩擦着地面,就发出了这异样的簌簌声。 侍卫虚惊一场,整理队伍走上前,把倒在地上的竹篓拎起来。 可疾风还没有停下,侍卫首领嘀咕一声: “这么大的风,要是来一场火全不得……” “走水了,内城区走水了——” 队伍后头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 侍卫首领的话戛然而止,下意识朝呐喊的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种不妙的预感海潮般席卷而来。 只见内城区东侧火光冲天,重重叠叠的楼宇都遮不住那猩红的火舌,夜色下翻滚着浓厚的烟雾,风还没袭面,侍卫就看见那大火被吹得摇晃,歪歪斜斜的朝着附近的楼阁舔去! “救火,快救火!” 四散在上京城里巡逻的皇城司都看到了这火光,他们一呼百应,从各个方向奔向内城区。 能在内城区住的,不是显赫的达官贵人,就是家底雄厚的巨富和名门。 不论烧的是谁的家,他们皇城司的小小侍卫都担不起这个责! 可当他们赶到起火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一言难尽。 “姜府?” “怎么又是姜家?” “别姜不姜的了,火烧到别人家我们全都要掉脑袋,赶紧救火!” 慌忙中传来一道清晰的怒喝,侍卫们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打水救火。 可是好端端的,姜家怎么会起火? 时间回到五个时辰之前。 申时,姜府上负责采买的麻婆子在一处隐秘的巷子尽头焦急等待着。 昨天晚上,门房忽然给她送来一个荷包,这个荷包就掉在后门的门槛上,上面还绣了一个麻字,府上只有她姓麻,门房理所当然的以为这荷包是她的。 这荷包也确实是麻婆子的。 可看到这,麻婆子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因为她知道,这荷包是她之前跟府上的管家私会,送给管家的信物,后来又被夫人发现,这荷包便成了罪证…… 麻婆子惊恐不已,这荷包不是被夫人收走了吗,今天怎么会出现在府里? 还有,她已经跟管家断了很久了,这件事她要跟谁说去? 正当她准备销毁这个荷包的时候,荷包里掉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清楚的写着,申时一刻在这个地方见面。 上面的字迹麻婆子记得很清楚,这就是被休弃遣去家庙的夫人的字! 夫人怎么回来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麻婆子的心越慌越乱,就在这时,一只手不轻不重的落在她的肩上! “啊!” 她吓得惊呼一声,嘴就被人伸手捂住。 入眼的是一张枯黄腊瘦,满脸风霜的女人的脸,看起来陌生极了,但那双眼睛麻婆子永远都记得—— 昔日养尊处优的夫人,怎么变成了这副苍老疲惫的模样? 王枂伸手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见麻婆子懵然的点头,这才把放开捂着她的手。 “夫人,您?” 麻婆子又恐又惊,明明才三个月不见,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然而王枂没有心情跟她寒暄,她只想知道自己的雪儿到底怎么了! “我问你,我的雪儿她是活着还是……” 那个字如同一块卡在喉咙的石头,她怎么也说不出,也不敢说出。 听到这,想起什么东西的麻婆子脸色一暗,低下头再也不敢看王枂的眼睛。 就在大小姐停灵的时候,黔南老家来人报丧了。 二小姐姜雪吃了药耗子的糕点,一命呜呼了…… 当时老爷刚被褫夺了侯爷的爵位,府上又忙着大小姐的丧事,本就剩的为数不多的下人更加忙得不可开交。 就是管家的吴姨娘得知此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听说吴姨娘去书房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爷,书房还传来了激烈的摔打声,吴姨娘是哭着出来的,脸上还有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子。 再后来,老爷也没再过问这件事。 老爷都不过问,他们这些下人自然不敢说些什么。 府上本就一团乱麻,谁都没顾得上通知家庙这位,只是没想到,家庙这位竟然自己知道了,还跑回了上京城! 看到麻婆子眼神躲闪的模样。 王枂脑子里紧绷的弦在这一刻骤然断开,弹开的弦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脑海里,疼得她灵魂都在撕裂! 她紧扣着麻婆子的肩,声嘶力竭的逼问:“说话,我的雪儿到底怎样了!” “二小姐她……她吃了药耗子的糕点,毒死了!” 麻婆子被她猩红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吓到,藏在喉间的话脱口而出:“夫人您节哀!” “轰”地一声巨响,王枂脑海里像是炸开一道惊雷,她眼前一黑,两腿发软的差点要跪在地上。 她用力的抓着麻婆子,只听麻婆子一声凄厉的尖叫。 王枂咽下喉间的血腥,视线重新恢复清明,她的声音森冷得如同来自地狱: “姜威他有为雪儿准备后事了吗?” “不,不曾。” 麻婆字恐惧的摇头,只觉得自己眼前的王枂不再是人,而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的索命恶鬼! 大小姐刚下葬,二小姐又传来噩耗。 老爷定是怕外人觉得不详,才没给二小姐准备后事,毕竟姜家今时不同往日。 第149章 起火(下) 贱人! 姜威这个千刀万剐的贱人! 恨意荆棘一样从心脏里生出来,长出坚硬尖锐的刺,一根根全都扎进心脏里,疼得王枂快要无法呼吸。 就算她罪孽深重,也不关雪儿的事。 好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姜威,他竟然连后事都不给雪儿准备! “哈,哈哈!” 王枂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浑身的戾气让她看起来仿佛一头失控的母兽。 她抓着麻婆子的手不放,威胁道:“麻婆子,我当家的时候待你不薄,如今也到了你该报答我的时候!” “夫人您想干什么?” 麻婆子怔怔的开口,眼前充满了恨意的王枂让她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诡异。 得知二小姐的死讯,夫人不该悲痛欲绝吗? 为什么,夫人看起来是如此的暴躁凶狠,仿佛她要与谁生死一搏似的。 王枂眼底划过一道凶光,嘴角勾起嗜血的笑:“入夜的时候,放我进靖安侯府就行了。” 麻婆子浑身发寒,也不敢问为什么,也不敢说姜府已经不是靖安侯府了,只一个劲的点头。 “好,好……” 可她并不知道,早在之前,在家庙干苦力的王枂就吃到了下有毒的饭菜和水。 她暗中查了许久,才从看守她的婆子嘴里得知这都是姜威的意思! 这都是姜威的意思? 好个姜威,已经狠心到到了要将她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杀人灭口的地步了? 没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又偷听到婆子们暗中议论雪儿。 说什么雪儿好像死了! 她不信,更不甘心,所以才偷偷跑回上京,想找姜威彻底问个明白! 可……她所遭遇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就像茶楼说书人说的那样,姜威为了吞掉云家和王家的嫁妆,先后设计毒死了姜寒烟和她的雪儿! 姜威,害死了雪儿,她要他偿命! 很快,麻婆子从小巷里出来,若无其事的继续着自己的活儿。 却不知,她和王枂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青靡的眼里。 庸宁王府。 “王爷!” 青靡把巷子里听到的对话一字不落的重复出来,问:“您要我盯着姜府,这件事情要管吗?” 听到声音,越辞的视线才从手里的药方移开。 他坐在厅堂主位的太师椅上,正对着霞光照来的方向,金红色的光柔和他脸上的冷漠,给他镀上一层暖黄的光环,鸦羽的睫毛下是斑驳的碎金,他抬眼,碎金流淌成波光粼粼的水面。 “夫人?” 越辞很快想起了那个一开始就被休弃,流放去家庙的王氏。 能被姜府的下人叫做夫人的,只有王氏了。 “王氏混进姜府想干什么?” 青靡想起这个女人后来花光了身上的银子,买了一桶油:“奴婢觉得,她好像想放火烧了姜家。” 不然她买油总不能是为了炒菜吧! “火烧姜家,这个主意好!” 越辞唇角勾起一丝笑,在夕阳下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 他想起青影来报,说姜威去见了余海明,带着礼物,十成十是为了云家人讨要的那六万余两银子。 只不过,姜威离开的时候空着手,脸上却带着笑意。 显然,余海明是表了态要帮助姜威。 不然姜威也不会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越辞的大拇指摩挲着食指手心手背连接处磨出来的茧子,心说姜威这个蠢货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能让余海明这么不厌其烦的给他好脸色? 难道姜威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很快,他就想到那座差点要他性命的机关楼。 据他所知,云家可没有这种东西,那出现在姜府里的机关楼,只能是姜威自家的东西了。 那姜威仅剩的价值,就应该只剩这座楼了。 “继续盯着,如果王氏真的火烧姜家,咱们也搭把手……” 与此同时,姜府。 嬷嬷走进蒹葭院里,直抵吴霜的寝屋里,凑到她耳边低声: “姨娘,那位已经跟麻婆子见上了,还买了一桶油,您说,她是不是打算烧了咱们姜家?” 王氏买油,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了? 吴霜脸上划过一丝意外,却心头一喜:“这可不是姜家的宅子,真烧了老爷岂不是又要赔钱?” 这愚蠢的姜威,从余家空着手回来还能沾沾自喜,也不知道他瞎了什么? 换做是她,没要到银子是一丝都笑不出来! 不过,倒霉的是他姜威,跟她这个小小姨娘有什么关系? 一个计划飞快的在她脑海里形成。 她朝着嬷嬷招手:“你快去找几个人,装扮成咱们府上的下人,去各大铺子里买油,记得交代他们言行嚣张一些,对了,陈姨娘身子笨重,就说她惧热,先搬到离水近的水云榭去……” 很快,时间就来到丑时。 有吴霜的暗中协助,王氏避开守夜的下人,疯了似的朝着书房和姜威的寝屋泼油,又在麻婆子惊恐的眼神下吹亮火折子,不顾一切的掷进油污里! “姜威,为我的雪儿偿命吧!” 很快,滔天的火光席卷了半个姜府,醒来的姜威得知这一切都是偷跑回来的王枂干的之后,勃然大怒,不顾一切的在火场里跟王枂争执起来。 争执的过程中,姜威还‘失手’将王氏推进了燃烧的书房里! 不料书房火势太大,王氏还没跑出来就被倾塌的柱子压住了两条腿,偌大的书房轰然砸下! 而这一幕,恰巧被赶来救火的皇城司看在了眼里。 这夜风大,姜府的火波及到了周边的一户人家。 皇城司的人,姜家的下人,周边宅子的人纷纷起来救火,即使这样,这场火也救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结束。 姜威的书房,寝屋和藏书楼都在前院,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多是前院的屋子,后院也被波及,只是情况远没有前院惨烈。 唯一的好消息是,救火的人多少受了些伤,却没有人死亡…… 除了被姜威推进火场里的王氏。 天还没亮,姜家起火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 “云家真是倒霉,摊上这样的亲家。” “姜威果然生性刻薄,他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会还给云家!” “姜威把人推进火海是蓄意杀人,凭什么不抓他?” 第150章 楼烧了 “害死姜大小姐算是过失,那死在火场里的王氏呢?” “姜威蓄意杀人乃是皇城司和救火的人亲眼所见,证据确凿,我就不信他这次还能逃掉!” “说得对,他要是还能逃掉,定是官官相护!” “对,就是官官相护!” 一场火彻底把姜威炒到了风口浪尖。 这个消息传到余海明耳朵里,他险些没气得厥过去。 “你说什么,机关楼被烧了?” 大管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是啊老爷,机关楼全烧完了,一点也没有剩下!” “噔噔——” 余海明一连退后了两步,膝腘撞在太师椅上,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低声呢喃: “烧完了,全都烧完了!” 他还想着用机关楼来对付越辞,让西域都护府群龙无首,太子好趁乱抢夺兵权,稳固余家在朝堂的地位! 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没开始怎么就结束了? 蠢货啊,姜威这个蠢货,怎么连机关楼都保不住! 痛恨和不甘只短暂一瞬,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懊悔掩去,余海明捶胸顿足。 让公公收买廷杖的刑官,送出去的药材喂了狗就罢了,更关键的是,圣上已经厌弃了姜威,而他却逆着圣上的意思,非要保下姜威,这已经是犯了大忌了! 虽然余家也不是第一次做忤逆圣上的事。 可这次中间夹着的人是云家,云家可不像姜威这么好对付,更何况还有一个老而不死的云老爷子! 就是他自己对上云老爷子,都不知道有几成胜算。 姜威已经彻底没用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上朝,由他带头弹劾姜威,兴许能化去圣上对他的不满。 至于云家,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今天的早朝姜威不在,但并不妨碍参他的折子一本接一本。 大理寺审理的云家索回嫁妆一事也被提及。 最后盛乾直接下旨,查清失火原因之后直接将姜威贬为庶人,该怎么罚怎么罚,还要他赔付隔壁邻居和云家人因为这场火灾损失的银子! 堂上没有一个人敢为姜威求情,就是平日里主张仁政的老古板都一言不发。 外头官官相护的言论甚嚣尘上,谁在这个关头替姜威开口无异于自寻死路。 下朝,余海明去御书房求见圣上。 越辞难得轻松,英挺的身姿随性的走在宫道上,身后传来一道稳健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然是安国公林拓。 “安国公?” 越辞眼眸一动,起了试探的心思,顿时停住脚步,在林拓走到跟前的时候问候了一声。 却不料林拓目不斜视,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去,脸上既没有轻视,也没有避之不及的厌恶,平淡得就像不知道越辞在喊他一样。 可林拓又不是瞎子聋子。 他只是不愿搭理越辞罢了。 热脸贴了冷屁股的越辞浅笑一声,他原以为武将武将心思相对简单,却不想安国公这个武将的心可比文官细多了。 “呵。” 浅浅的自嘲散落在风里,越辞收起笑,孤身离开了皇宫。 郡主这会儿已经知道她的义女被林拓关禁闭的事,想来,林家很快就有热闹可看了。 他走出宫门,与一顶轿子擦肩而过。 “赵小姐又来了……” 听到守卫的声音,越辞下意识回头,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下马车,下车的女子年纪虽小,深刻进骨髓里的端庄却让她仪态宛如宫中老成的后妃。 姓赵,莫不是赵太师之女,那日在三公主后院里刁难邪门丫头,却弄巧成拙,反跟另一个女子相争胜出的人。 也是她,给假死的邪门丫头安排新的身份。 只是可惜,余家对赵家女手里的伏虎将虎视眈眈。 嫁给了贪婪好色的太子盛熤,这位赵家女怕是没有好日过。 想到这,越辞又顿住脚步,他要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邪门丫头,要是能借邪门丫头之手,破坏余家招兵买马的棋盘也不错。 …… 赵丹姝进宫就直奔太后的仁寿宫,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她拦住。 瑶泽。 “嘟!” 什么东西重重的砸进水里,没有溅起水花,却荡起宽泛的涟漪。 又是“嘟”地一声,三公主抄起桌上玉石做的棋子,泄愤似的砸进池子里,一边砸还一边低声骂道: “凭什么把我关在宫里,凭什么凭什么!” 太子皇兄就可以到处去玩,还有最疼爱她的小舅舅被关进牢里,母后也不想想办法救他出来,整天忙着皇兄的选妃宴。 果然,母后眼里就只有皇兄这个儿子,根本没有自己这个女儿! “公主!” 这时亭子里响起一声呵止,只见一道身影飞快上前,从三公主手里夺回了棋子。 公主府的管事姑姑萍珊抓住三公主的手,皱着眉劝道:“这里是皇宫,人多耳杂的,还望公主谨言慎行!” 何况三公主都快十六岁了,还这样耍孩子脾气,像什么话? 三公主本来就气头上,看清来人更是不爽,张嘴就骂: “这棋子本公主爱扔就扔,你也敢拦?” “放肆的东西,到底是母后是你的主子,还是本公主是你的主子!” 萍珊知道三公主的脾气,语气当即软下来:“公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是大姑娘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还这样做实在不妥。” 说道谈婚论嫁,无异于给三公主火上浇油。 “谈婚论嫁?” “母后眼里可还有本公主这个女儿,太子皇兄的选妃宴就大操大办,本公主的婚事就不闻不问,这就罢了,还要把本公主紧闭在宫里哪也不许去,连公主府都不能回!” 她从小就知道母后偏疼太子皇兄。 可她不在意,毕竟她还有父皇的疼爱。 只要父皇一直宠她,她就不会像大皇姐那样嫁个负心儿郎,生个孩子之后伤了身子,最后只能躺在驸马的府上养身子,有家也不能回。 可看看现在,母后非要试探一手,试图让独孤将军的孙女嫁给皇兄。 最后惹得父皇大怒,连她这个女儿都不肯见了! 还有外祖父也是偏心,什么都想要,却丝毫没有想过把好处分给自己这个外孙女。 第151章 突如其来的兴趣 三公主觉得不能在这么下去了。 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走大皇姐的老路! 而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她决不允许自己输得这么难看。 “你!” 她眼眸一厉,紧紧盯着萍珊道:“既然你这么听母后的话,从今天开始你就回母后宫里伺候去吧,三公主府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萍珊一听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三公主身前求饶。 “公主息怒,奴婢绝无忤逆公主的意思,还请公主明鉴!” 三公主却冷笑一声坐下,抬手果断又利落:“来人!” “打烂她的嘴,把这个一心二用的奴婢给本公主拖到朝凤宫去!” 哭过了,低三下四的讨好过了,可母后还是把她当成小孩来哄。 既然这样,她不妨干净利落一点,好叫母后知道,她早就不是儿时三瓜俩枣就能哄骗过去的无知女儿了! 母后指给她的萍珊姑姑只是个开始。 若是母后还把她当孩子,她不介意更‘干脆’一些! “不,不要啊公主!” 萍珊还想求饶,却被三公主身边孔武有力的嬷嬷摁住,一个年轻的婢女立马上前—— “啪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耳边接连响起,纵是离亭子有一段距离的赵丹姝都听得清楚。 是谁敢在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这样张扬声势? 赵丹姝好奇,飞快的超亭子看了一眼。 却不想只这一眼,就被挨打的萍珊看了个正着。 “赵,赵小姐……” 萍珊像是看到了救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个嬷嬷的束缚,连滚带爬的冲出亭子,跪在赵丹姝的必经之路上! “赵小姐,求您救救奴婢吧赵小姐!” 她话音刚落,三公主就追了上来:“贱婢,还敢跑?” 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萍珊硬着头皮拽住赵丹姝的裙角:“救命,救命啊赵小姐!” 在给三公主当管事姑姑之前,她给皇后娘娘做了八年的一等宫女,每次赵小姐入宫见皇后,都是她给赵小姐上的茶,抬的坐位,赵小姐早就记得她了。 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赵小姐就算救不了她,也能替她说说话! 她这么一喊,三公主想不注意到赵丹姝都难。 “本公主以为来的是谁,原来是你!” 三公主眯起眼,眼中的不喜毫不遮掩。 赵丹姝来了又如何,今天除了父皇,没人能拦她处罚这个不忠的贱婢。 得,这下走不掉了。 “臣女见过三公主殿下。” 赵丹姝笑着行了个万福礼,心里却暗骂,又碍于之前的自己是个待下宽容的形象,不得不开口:“这不是公主身边的萍珊姑姑吗,出什么事了?” “赵小姐救命!” 萍珊抓住机会大喊着,以她对三公主的了解,自己今后要是还待在公主身边伺候,也一定不会是身份体面的掌事姑姑或婢女。 她恐怕,会沦为最下贱最不堪的女奴,所以她只有这次求救的机会了! “赵小姐,三公主贪玩,竟然拿宫里的玉棋扔进池子里,奴婢只是拦了拦,说话的语气兴许重了些,三公主就让人掌掴奴婢,还请赵小姐救救奴婢!” 谁知她刚说完,三公主就抬起手,当着赵丹姝的面给了她一个巴掌! “贱婢,你是再说本公主脾气刁钻?” 打完她挑衅似的看了一眼赵丹姝,抬起下巴,倨傲道:“本公主好心劝你一句,今天的事你少管,否则小心你太子妃的位置!” 赵丹姝是母后钦定的儿媳又怎样? 太子妃这个位置可是块肥肉,谁不眼红? 在公主府的时候就有不少勋贵之家的夫人求到她头上,祈求自己在母后面前替她们家里的女儿美言几句,左右侧妃不成,良娣贵妾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求到她头上? 还不是因为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而太子皇兄的婚事,最终由父皇来决定。 她撼动不了赵丹姝的位置,但是给赵丹姝添一点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而且,赵丹姝不会真以为母后是看上她的才华了吧? 三公主一直如此骄纵,梦中她见得多了。 赵丹姝心里没有丝毫起伏,想了想道:“臣女确实不应该管,但是有些话关乎公主的颜面,臣女却不得不说。” “萍珊姑姑好歹是公主府的掌事姑姑,寻常宴会,待人接物都是由她来负责,眼下祭花神宴将近,三公主要是带着她,现在就不能打她,公主要是不带着,也难免会被心细的小姐和夫人发觉,发觉倒是无所谓,就怕她们暗中揣测些什么,耽误公主您的婚事啊!” 三公主说到底流着余家人的血,她最会在保住自己最大利益的时候胡闹,闹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所以剖白利益,是搞定三公主最直接的方式。 果然,听到这的三公主摆正了自己的脸,和赵丹姝平视: “那你的意思,是想管本公主的事了?” “不敢。” 赵丹姝摇头,又道:“臣女只是提醒公主,来日还长,教训姑姑不差这一时。” 一来,她拖住了时间让萍珊自己想办法。 二来,三公主会意之后应该不会再拦住她了。 “来日还长?” 三公主咀嚼着这四个字,戏谑的看了萍珊一眼,这贱婢还以为自己多有脸呢,却不想赵丹姝才懒得救她! 不过下一秒,她饶有兴味的盯着赵丹姝的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赵丹姝深沉了许多,跟赵老夫人越发相似了。 赵丹姝什么都好,可谁让她是母后钦定的太子妃? 三公主心中忽然好奇,她忽然好想知道,赵丹姝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成为钦定太子妃之后,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想着,她讥诮一笑,侧过身道:“赵小姐说得对,不过赵小姐打搅了本公主的兴致,那接下来的时间,就由你来陪本公主消遣!” 有完没完了还? 赵丹姝眼眸一沉:“臣女还有正事,恐怕不能奉陪。” “不就看本公主母后,算什么正事,你要是让本公主高兴,本公主让你看个够!” 三公主广袖一挥,径直朝亭子走去:“我们来下一盘棋,你赢了本公主就放你走!” 第152章 你怕输? 三公主虽然性情骄纵。 可她在皇家学苑念书的时候,却是棋技这门课出类拔萃的好苗子,可以说是杀遍全苑的女学生。 赵丹姝自认样样出众,可唯独在下棋上,她确实要矮三公主一头。 御花园里柳树成荫,奇石假山层叠,亭台跃然碧绿的水面之上,许是这一抹生机盎然的绿色柔和了热烈的阳光,让光不在灼眼,熹微的光将宫女的影绰倒映在爬满藤蔓的墙上。 三公主脚步停在亭子前,转身挑起眉头,语气傲然: “怎么,你怕输?” 明朗的光把她的身影照的透亮,看起来像是拓在泛黄宣纸上的人,虚幻缥缈,一阵风来就就这身影吹散了。 梦中的三公主跟眼前张扬着骄傲的人在这一刻重叠。 赵丹姝眨眨眼,眉眼舒展,绽开一个粲然的笑。 她怎么会怕? 梦中的她至死都在太后,或者整个盛家的棋盘之上,可笑的是到头来弄死她的人却是林梦月这个局外人,如此看来,盛家的棋局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如今不过是重新走这盘棋局,她洞悉对手的每一步棋,把握了先手,何来的怕? 赵丹姝抬起脚,每一步都走的昂扬坚定。 二人对面而坐,身边没有一个侍者,宫女丫鬟全都退到了亭子外几里的地方。 “哒”的一声轻响。 三公主先手,黑棋落在天元的位置。 赵丹姝紧随其后,白棋下在角上。 看到这,三公主轻蔑一笑,道:“你还真信奉金角银边草肚皮这一套,狗屁规则!” “本公主今天就让你好好看看,本公主是如何打破那些狗屁前人总结出来的规则的。” 十五六岁的年纪,难免身有傲气。 ‘金角银边草肚皮’,是下棋的一句俗语,意思是先手的位置里,角最具有反制价值,边缘其次,中腹最为被动。 而天元就是棋盘中心。 梦中的三公主也是这样,她下棋起手总喜欢落在天元,乍看处于被动的一方。 可她最会察言观色,一旦看到对方因为自己这步棋沾沾自喜,放松警惕之后,就开始崭露锋芒,一步一步把对方围困起来,拆吃入腹! 落子的声音先后响起。 三公主捏着手里温润的棋子,看着赵丹姝的眼神越发戏谑。 “祭花神宴不是快到了吗,你的美梦很快就要成真了,你还三不五时进宫讨好本公主母后做什么,难道怕嘴里的肉跑了不成?” 赵丹姝嘴边的笑意始终恬淡:“皇后娘娘待臣女不薄,臣女进宫孝敬娘娘难道不是应该的?” “讨好谄媚就讨好谄媚,说什么孝敬?” 黑棋向白棋一步步围去,声音仍在继续: “赵丹姝,按理说你一个太师之女,母亲又早逝的人,是不配入主东宫的,可本公主的母后还是看上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三公主身体前倾,头顶足金的发簪于赵丹姝逛街的额头近在咫尺。 赵丹姝的手兀自顿住,脸上不动声色:“皇后娘娘自有她的道理,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她心头一颤,难道说伏虎将的兵权这件事,三公主也是知道的吗? 如果三公主都知道,那么梦里被蒙在鼓里的人,原来只有她一个。 霎时间,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见她下棋的动作慢了,三公主心头大喜,语气愈发凛冽。 “那本公主大发慈悲给你解解惑!” “赵丹姝,你的祖母姓王,兖州府伏虎将王家的王,伏虎将的兵权根本不在你表叔叔兖州府都尉王涣身上,而是在你的祖母手上!” “哒!” 三公主重重落下一子,黑子扑吃白子,她轻蔑一笑,抬手拿掉几颗属于赵丹姝的白子,语气欢快:“承认承认!” 棋盘上的白子顿时少了四分之一。 对面的人垂着眼眸迟迟不落子,三公主等的急了,催促道:“下啊,不敢下就认输!” “公主稍安勿躁,这才刚开始。” 赵丹姝终于抬起眼:“不是吗?” 有什么晦涩不明的情绪在她眼底掠过,如同秋风扫落叶,扫干净之后,眼眸里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虚无。 她这幅样子让三公主大失所望:“你没听见本公主的话?” 难不成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想着,三公主又道:“母后钦定你作为太子妃,看中的就是你祖母手上的兵权,还有我的太子皇兄,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姜寒烟那样美得跟妖精似的皮囊!” 从姜威的寿宴回来,也不知道太子皇兄遭遇了什么,整天要死不活的,还学着别人借酒消愁,谁劝都不管用。 后来打听了才知道,竟然是姜寒烟死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赵丹姝知道了怎么不惊讶? “公主不必哄臣女,臣女祖母手上有没有兵权臣女怎会不知?” 听到这,三公主才明白,原来赵丹姝是太相信她的老祖母了! “你要是不信,回去问问你祖母不就好了?” “或者,你直接一封信去兖州府问你的表叔叔,问他收到皇室秘制的解毒丸了吗?” “解毒丸?” 赵丹姝风轻云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裂痕:“什么解毒丸,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她语气里的急迫,三公主终于放声大笑,仿佛一个顽劣的孩子。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王家手握兵权,却无人在京中任职还不被父皇忌惮,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质子吗? 你的祖母和表叔叔就是质子,是盛家拿捏住王家的软肋,你还没出生的时候王家想派人把你表叔叔接回去,你的表叔叔为表忠心,吃下了皇宫迷药! 这种秘药需要每年服一次解药,不然就会暴毙而亡,看到这父皇这才肯放你表叔叔回去,可王家又害怕你祖母遭遇不测,就把兵权留给了你祖母,并且对外宣称兵权依然在王家人手上!” “你明白了吗赵丹姝,母后看中的根本……” “盛夏!你给本宫闭嘴!” 亭子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喝,被直接喊名讳的三公主手猛地一颤,转身望去—— 只见她的母后,当朝的余皇后正怒目圆睁的站在亭子外! 第153章 解救 林拓走出宫门,回头看一下身后。 见庸宁王没跟上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没到老眼昏花,耳朵听不清的地步,越家的小崽子叫他,他怎会听不见? 只是他不敢理会而已。 如今外戚干政,余家只手遮天,他哪敢搭理这个被余海明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孩子? 要怪就怪越辞生在了护国将军府越家。 他只是一个武将,又没有文臣那种敏锐,更不敢揣测圣意,说不准圣上是不是放下了当年对护国大将军谋逆的恨意和怨怼。 当年护国大将军厉害啊,行伍里谁听到他的名字不得说一句‘当之无愧的用兵奇才’? 护国大将军厉害到什么程度? 开国之初西域十六部只知道他们大魏有越家军,却不知道大魏的天子姓盛! 越家军的旗子飘扬在西域都护府,西域十六部竟以为这就是大魏的军旗。 可能这就是功高盖主吧。 事实证明,功高盖主的武将都不会有好下场。 文人相惜,武将也有同行之间的敬意。 林拓无声叹气,他也惋惜护国大将军的遭遇,甚至怀疑过这根本就是个阴谋,可他什么也不能做,更不能因为可怜越家,就对越辞流露善意。 最后看一眼高耸入云的朱红色宫墙,他抬脚欲走。 可就在这时,远处疾驰而来的骏马上的人让他眼神一滞。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安国公府庶长子贴身伺候的书童翻身下马,脸上写满了慌乱:“府上出事了,您快回府看看吧!” 林拓脸色大骇,难不成是那逆女……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上马,将马鞭狠狠一甩,“驾!”地一声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安国公府。 国公夫人周氏寸步不让的拦在长廊前:“您贵为郡主,登国公府的门,贫妇自然以礼相待,可郡主您要擅闯,那贫妇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风雨连廊上,国公府的家丁婆子齐整的站在周氏身后,各个脸上除了严阵以待,就是疑惑。 嘉陵郡主一来,指名道姓要他们交出小姐。 他们就想不明白,小姐被禁足的消息瞒的死死的,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李华扇眉宇透着不容驳斥的冷,声音更是夹着寒霜:“你们骗不了本郡主,今日要是看不到婵儿,本郡主可要回宫好好跟皇上说道说道,叫皇上知道你们林家都是如何苛待女儿的!” 大魏女子身份低微,只能依附于男人生活,婚姻大事,甚至吃穿住行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做主。 不喜欢女儿不生就罢,安国公夫妻俩是怎么做的? 好好的两个孪生姊妹,他们非要把一个扔回金陵老家,另一个在身边抚养。 可留在身边的姐姐他们也不好好养,非要把人往死里逼,最后人死了,他们才想起老家还有个妹妹,又打算接回来。 接回来了,想着这次他们应该吸取教训,好好待女儿了。 却不想前脚女儿刚回府,后脚林家就把人关了禁闭! 这是什么意思,不满她这个郡主,还是不满当今的圣上? 越想越气愤,李华扇抬手招来身后的太监:“安国公府的管家以下犯上,连本郡主都敢拦着,上去掌他的嘴!” 不如来个杀鸡儆猴,她倒要看看,这下还有谁敢拦? 宫里的太监出手狠辣,郡主话音刚落,他就一个箭步上前几个巴掌,“啪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连廊,快到周氏等人都没反应过来。 趁着她们呆若木鸡的空挡,李华扇带着人强闯入后院,逮着一个年轻小的丫头就问:“柳阳县主的院子在哪里?” 小丫头那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浑身打颤,伸手指向西边: “回,回郡主,县主在西边的客房……” “客房?!” 李华扇拔高音量,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她住哪!” 小丫头泪眼朦胧,声音虚弱下来:“住西边的客房。” 听到这,李华扇气笑了:“好!本郡主今日总算是长见识了!” “你们堂堂安国公府,嫡亲的二小姐竟然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甚至沦落到住客房,你们,你们简直不把皇上亲封的县主放在眼里!” 她快步走到客房前,却看见客房的门都被人用泥和砖砌了起来! “来人,给本郡主砸!” 李华扇袖子一挥,森冷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追上来的周氏。 “婵儿是本郡主的义女,更是你的亲生女儿,结果你倒好,就是这么对待你生女儿的?” “你不疼惜这个女儿,以后本郡主替你疼惜,从今往后,婵儿就搬进嘉陵郡主府,用不着你们操心!” 有这对没良心的父母,她算是明白婵儿的孪生姐姐为什么会上吊自尽了! 周氏听到这话,两只眼睛里顿时闪过难以言喻的痛苦。 看到砌好的墙已经砸了一半,她嘴边阻挠的话又说不出了。 “嘭!”的一声推开房门,李华扇飞快走进去,却发现‘林梦婵’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不知情况如何! 她倒抽一口冷气:“御医,御医呢!” 随行的御医赶忙上前,诊过脉后长出一口气:“回郡主,县主只是几日水米未进,饿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 林家人是想饿死婵儿?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当朝县主!” 李华扇气得胸膛起伏,却清楚当务之急是保住婵儿的命:“来人,把县主抬到本郡主的马车里,我们打道回府!” 她来去匆匆,雷厉风行,终于是赶在林拓回府之前把人带走了。 回郡主府的路上,一个骑马的家丁追上郡主的马车,敲了敲窗边的木头道:“回郡主,打听到了。” 马车里,抱着‘林梦婵’满眼心痛的李华扇回过神,道:“林家禁足婵儿的原因是什么?” 家丁眼底闪过一丝为难,最后硬着头皮开口。 “外头的百姓说,是因为县主仗势欺人,非要把林大小姐的死怪罪在姜大小姐头上,间接害死了姜大小姐,就连安国公也在外城区以姜大小姐的名义施粥,为姜大小姐积阴德。” 第154章 抓他回去审问 “胡说!” 听完家丁的话,李华扇自觉的一股气冲上脑门,耳边气得嗡嗡响。 寿宴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她能不知道? 什么叫婵儿仗势欺人,间接害死了姜大小姐,这简直无稽之谈……等等! 李华扇愣住,姜大小姐不是姜威的女儿吗,她怎么就死了? 她撩起帘子,语气严肃:“姜大小姐死了,怎么死的,你把事情的全部经过说给本郡主听!” 家丁低头,不敢直视郡主尊容,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听完所有,李华扇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过短短半个月! 身为靖安侯的姜威竟然遭遇了这么多不测,先是降职,又是廷杖,最后是姜家起火,现在又牵连人命官司,恐怕有牢狱之灾!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去了一年半载!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她刚把话说出口,家丁就脸色痛苦。 “郡主,姜威残害两个女儿,把续弦王氏推进火坑,意图私吞妻族嫁妆的事证据确凿,大理寺很快就要结案了,小的能不能不再打听他的消息?” 他跟人打听姜威,都不知道挨了多少白眼,多少嫌弃。 想当初,他自卖为奴的时候也没受过这么多唾弃。 百姓光是提起都觉得晦气的人,郡主怎么上赶着打听? 李华扇眼神一厉。 “大胆,你是在质疑本郡主?” 窗外的家丁一个瑟缩,低声道:“郡主息怒,奴才不敢!” 她才不相信姜威是这样不堪的人,毕竟当初,姜威可是在山上救过自己一命,还完全不要回报的人! 这样高风亮节的人,怎么可能杀害女儿,私吞妻族嫁妆? 她就说这上京的云波诡谲不是金陵能比的! 看看,这上京的人多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连这样一个品德高尚的人都能沦落成为过街老鼠。 依她看,姜威定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才招来这样的牢狱之灾! 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过往的救命恩人就这样被人污蔑! 而且她要是也见之不理,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本郡主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去查查,姜威素日都有什么仇家,还有没有翻案的可能。” …… 与此同时,余府后门。 “滚蛋!” “嘭!” 余府的下人把姜威送来的东西一扔,满脸嫌弃的摔伤后门,从里面锁了起来。 “不,开门,给我开门——” 姜威一脸的不可置信,忙不迭冲上前去,奋力拍打着木门:“我要见余大人,快给我开门!” 就在这时,木门后传来下人沉闷又讥诮的声音: “少在这里喊,我们大人才不可能见你,也不知道出去打听打听,第一个带头参你的人是谁,蠢货!” “呸!” 下人啐了一口,再也不理会他,转身走远。 他就没见过这么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机会,姜威就是抓不住!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早就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这样的蠢货还是滚远点吧,省得坏了余家的风水! 门外,姜威脸上闪过惘然,怔怔的望着身旁的管家:“什么意思,什么叫第一个带头参我的人?” 管家唇瓣颤抖着,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可答案挂在嘴边却不敢说出口。 姜威脑子飞快的转着,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有人害我,一定是有人嫉妒我攀上了余家暗中害我,贱人,贱人!” “不行,我要去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在参我!” 说着,他不甘又愤怒的捡起地上的礼物,走出巷子见到人就拦。 “我问你,是谁带头参了姜威?” 被拦住的小贩并不认识姜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哪来的疯子,滚蛋!” 说完,他把担子一横,也不管会不会打到人,气势豪横的走了。 姜威赶忙闪开,也不气馁,一副不问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 他一连拦住了七八个路人,换来的答案不是“我哪知道”,就是“滚!” 见他一副死磕到底的样子,管家脸上浮起哀戚,他无力的闭上眼:“老爷,老爷,算了吧!” 是余家,余家从头到尾都在耍他们,先是说什么替他们想办法凑银子,后又是在朝堂上参他们! 真正想让姜家亡了的人从来都是余家。 错了,从老爷寿宴上,得罪了太子殿下开始,一切都错了…… 可姜威不甘心,他转过身,脸上戾气横生:“闭嘴,老子一定要问到是谁,你也跟着一起问!” 他固执的样子近乎癫狂,把路过的百姓吓得倒退两步,一眨眼,他身边就出现了一个没有人的真空地带。 管家不忍心看他这样,声带艰难的挤成一条线,声音嘶哑。 “是余大人,第一个带头参老爷您的,就是余大人啊!” 姜威如遭雷击的愣住:“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管家抓住他的手道:“老爷您想想,开罪了太子殿下的人,有谁能逃过余家的魔爪,从一开始,余大人就没想帮咱们呐老爷!” “可是,可是……” 姜威语无伦次,也不知道是反应不过来还是不愿接受。 这时,一群大理寺的衙役从拐角处走来,打头的人看见姜威伸手一指:“他在那,抓住他!” 看见他们,姜威就像老鼠看见了猫,浑身的汗毛一立,下意识就想逃离。 却不想,没等他抬脚,大理寺的人就眼疾手快的摁住了他身边的管家。 “这是干什么?” 姜威和管家一阵错愕。 打头的衙役道:“把死者王氏带进府里的麻婆子招了,王氏利用的就是这位管家与麻婆子私通的把柄,威胁麻婆子替她做事才导致的这场火灾,我们是奉大理寺卿的命,抓他回去审问,姜威,你有什么问题吗?” 管家一愣,顿时像被揪住尾巴的老鼠一样剧烈挣扎,惶恐又希冀的看着姜威。 “老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老爷你听我解释!” 姜威勃然大怒:“还敢狡辩,这场火原来是因为你……你还敢离间老子跟余大人,贱人,原来你就是那个贱人!” 管家瞪大了眼,老爷怎么会这么想? 可不等他辩解,大理寺的人就把他带走了。 第155章 追打,受辱 不论在那个地方,官府抓人都会引来一群人的注意。 在上京城也不例外。 大理寺的人带走了管家,围观的百姓这才意识到,原来眼前的人就是他们唾骂了许久的姜威! “他就是姜威?” “他就是那个毒杀两个女儿,枉为人父猪狗不如的姜威?” “他就是那个自私自利,得不到就毁掉,绝不让云家拿回嫁妆的姜威?” “他还敢出来?” “打死他,打死他!” 不知道是谁薅了一把烂菜叶,不由分说的朝着姜威砸去! 有一就有二,围观的百姓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纷纷抄起手边够得着的东西,劈头盖脸的向他砸去。 大路中央的姜威避无可避,被铺天盖地的树叶,杂草,烂菜叶砸了个正着。 “嗷——” 他痛呼一声,连破口大骂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砸的抱头鼠窜。 “还想跑?门都没有!”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追上去,剩下的人一呼百应,抄着东西风风火火的追在姜威屁股后面撵! 一撵就是半条街,听说被追着打的人是臭名昭着的姜威,那半条街的百姓也都义愤填膺的加入进来。 可追到最后,百姓看着人影散乱的街道,四处张望,挠头道:“姜威人呢?” “对啊,人呐?” 追着追着人没了! 有人愤恨开口:“一定在前面,他肯定是躲起来了,咱们挨处找,就不信了,这还找不到他!” “有道理!” “找!” 百姓拿着棍子,扫帚,铲子之类的东西,路过一个能藏人的地方就停下,掀开帘子看看,翻开木桶竹篓瞧瞧。 一晃眼日薄西山,百姓都有各自的家室,寻找姜威的人越来越少。 到最后,薄薄的夜色像是黑纱一样笼罩着上京城,最后一个寻找姜威的人也放弃了,丢掉棍子转身回家。 这时,巷子角落,满堆着驴粪,恶臭不堪的粪车爬出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满身狼狈的姜威爬下粪车,刚要伸手拂去挡住脸的头发,扑面而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哕——” 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干呕,这才发现自己藏身的地方竟然是收集驴粪的车子! 那些追打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又把他砸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敢想,找到这个地方就藏了进去,路过的脚步声把他吓得抱紧脑袋,头也不敢抬,就这样,他竟然到最后才发现这是个粪车。 “该死的东西,哕——” 姜威屏住呼吸,抬脚就要踹,却不想看见了自己沾满粪水的鞋子,湿漉漉的触觉从脚底直冲脑门! 他再也忍不住,扶着一旁的墙干呕。 又在这时,一把扫帚劈头盖脸的拍在姜威背上,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骂骂咧咧: “好你个小贼,敢偷我老王头的粪,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条街的驴粪都是我老王头的东西,你算什么货色,主意打到你爷爷我身上!” “滚!快滚,在不滚爷爷我打死你!” 收粪的老王头扫帚一拍,扫帚上半湿不干的粪团顿时下雨一样,一点不落的全淋在姜威身上! 姜威不堪其辱,一边干呕,一边踉踉跄跄的跑了。 他走过,街上的百姓纷纷皱起鼻子,抬手扇风,满脸嫌弃,眼里的鄙夷几乎要化成实质的利刃,一下下往姜威本就满目疮痍的心口扎去。 姜威颤抖,狼狈的弓着身子飞快逃离,如同缩着脖子的丧家之犬。 不堪,羞愤,绝望,恨,种种极端的情绪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疼的几乎要炸开!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遭遇这一切? 明明半个月前,他还是人人艳羡的靖安侯,等待着他的是太子的青睐,余家的重视,是一片开阔平坦的仕途! 他还没成型的美梦,一下就破碎了! 贱人! 都怪云棠君,姜寒烟,云启功云申澜,王枂麻婆子管家这些贱人! 等着瞧吧,迟早有一天,他要把今天所受的屈辱千倍百倍的还给这些贱人! 他满怀着怒火回府,却不想姜家的闹剧远不止于此。 “分家,我们要分家!” “他姜威惹出来的祸事,凭什么要我们这些旁支一起承担?” “我早劝过姜威,让他不要这么苛待大小姐,他非不听,当初要不是他一意孤行,云家也不会这么撕破脸,对簿公堂也要为云氏和大小姐讨个公道!” “现在好了,你我谁都没脸了!” “就是,分家!” 一大群男人坐在厅堂里喋喋不休,冷清了许久的姜府在这一刻热闹非凡。 只是这热闹,却是用姜家的一族一亲在做燃料。 分家的理由各种各样,可说到底,还不是不愿意承担云家六万多两银子的巨额债务? 他们也不想想,姜家辉煌的时候,他们靠着姜威吃了多少用了多少,如今这样的举动算不算是忘恩负义? 吴霜远远的着烛火通明的厅堂,冷嗤一声。 姜家族老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裳久了,她都快忘了,姜家靠着云棠君发家之前,不过是一群穷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泥腿子! 穷困久了,姜家的族人只知道吃进肚里的才是自己的东西,哪会想那些长远的问题? 就像现在,他们也从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争吧,争吧,最好争死几个! 她愤恨的想着,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自从王氏被大小姐斗跨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到这种血液沸腾的生机和活力了! 这种感觉真好,她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许久,吴霜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转身回到空荡荡的蒹葭院。 值钱的东西她早就卖了,美其名曰“给姜威攒钱还债”。 她从妆奁盒子里取出一包药粉塞进袖子里。 “芙蓉,老爷一会要跟族老们谈事,不吃饱可没有精力,咱们去厨房煮些东西吧。” 这包药本来是打算给王枂吃的,不想王枂在家庙的战斗力那么强悍,没用上。 这药留着也是了留着,不能浪费,给姜威吃了得了。 芙蓉点点头:“我陪姨娘去。” 第156章 监视赵家 朝凤宫殿内。 高粱大殿的柱子是流淌碎金一样的金丝楠木,淡淡的檀香在从博山炉里淌出,静谧安然,衬得大殿愈发沉重庄严。 整个南海黄花梨树根开凿的案牍面对坐着两个人。 一个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是大魏朝地位超然的女人,可此时,她的脸上竟然少见的闪过惊慌。 另一个尚年少,坐在那里浸透着檀香,眼神平静得仿佛走过一段悠长的岁月。 这样的对比是那么的……突兀。 “姝儿,三公子性情骄纵你是知道的,她说的话都是冲动使然,当不得真,你明白吗?” 余敏兮说着,藏在宽大袖子底下的手却在颤抖。 极度的不安让她生出怨恨,恨完女儿又恨自己。 早知道盛夏这么管不住嘴,当初,自己说什么也不该把这个秘密她听! 他们余家在插手兵权一事上接连失利,可以说,伏虎将是余家最后的机会! 如果连这最后的机会都错过,那么等待他们余家的局面将会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任何一个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不知所措之中,她又生出一种期望。 从前的赵丹姝是最懂是的,她一定不会叫自己为难,想必这次也一样! 在她‘殷切’的注视下。 赵丹姝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女明白。” 听到这话,余敏兮高悬着的心脏总算平稳的落回了肚子里。 没了顾虑,她的笑多了几分真情实感:“本宫就知道,姝儿是最令本宫放心的! “三公主言行无状,本宫已经命人掌她的嘴了,她这会正在殿外跪着,姝儿要是还不解气,大可以出去亲自打她骂她,怎么样都行。” 赵丹姝摇头:“公主金枝玉叶,臣女不敢。” 见她如此懂事,余敏兮拉起她的手,褪下手上雕象牙贴金四季花卉手镯,给她带上之后又道: “你且放宽心,赐婚的圣旨很快就要下来了,本宫已经命礼部按照你的尺寸裁制凤冠霞帔,你什么也不要想,在家里安心待嫁便是。” “你要记着本宫平日是如何待你的,这些好可做不得假,姝儿断断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话就辜负了本宫的好,你说是与不是?” 自从,把她钦定成太子妃之后,自己可没少在上京的贵女里给她抬身份长脸面。 她既然承了自己的恩,就得报答些什么不是? 余敏兮说着,眼底闪过隐隐的一道凶光。 为了伏虎将,她谋划了十几年! 好不容易等到赵丹姝这颗果子成熟,终于能摘了,她决不允许这颗果子自己熟透了从枝头上掉下来! 殊不知,赵丹姝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皇后娘娘的恩情,臣女谨记在心,断不敢忘。” 听到这话,余敏兮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你知道就好。”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出宫去吧,银屏,你用本宫的步辇,亲自送赵小姐出宫!” 银屏闻言上前,对着赵丹姝行了个礼:“赵小姐,奴婢送您。” 目送赵丹姝离去,余敏兮脸上的笑却垮了下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赵丹姝这个丫头怎么如此平静,按照自己对她的了解,她不该愤怒质问,不该无措哭诉吗? 而且,赵丹姝把自己祖母看得比她自己的命都重! 赵丹姝知道她祖母是盛家扣在上京控制王家的质子,她更应该愤怒,歇斯底里才对! 可现在她不哭不闹,平静得像个局外人…… 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阴沉笼罩着余敏兮。 她眼神一冷,心中暗下决定。 以赵丹姝的性子,她一定会暗中送信回兖州府过问此事,先不说赵丹姝打算如何,就说兖州府王家,他们收到上京的来信,一定会担心王将舞那个老东西的安危,就怕王涣亲自上京面圣讨要说法。 圣上要是知道伏虎将的兵权在王将舞手上,而他们余家就是奔着兵权去的,先不说王家是不是欺君,反正他们余家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毕竟,当年逼迫王涣服下宫中秘药并不是盛乾的本意。 因为这点,盛乾对王家一直有愧。 更何况,兵权从来都是盛乾的逆鳞…… 余敏兮攥紧拳头,涂着正红色蔻丹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掌心里,她也没有知觉。 王家以练兵安身立命,据她所知,王将舞这个老不死的身边总有一批姓赵的暗卫暗中护着,而这些暗卫,是老东西准备给赵丹姝的嫁妆! 如果要送信回兖州府,赵丹姝一定会动用这批人! 她现在就给父亲写信,让父亲想办法在去兖州的必经之路上截杀这群赵家暗卫! 至于赵丹姝身边……她让银屏亲自送赵丹姝出宫,为的就是让银屏给余家的其他人送信。 在为熤儿生下嫡皇孙之前,赵丹姝只能活在余家的眼皮子底下。 赵丹姝要是敢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可别怪她心狠手辣! 走出朝凤宫,三公主果然跪在殿外。 盛夏被掌了嘴,红彤彤的巴掌印衬得她皮肤更白,毒辣的日头晒得她酷热难耐,沁出的汗水浸湿头发,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见赵丹姝走下台阶。 跪得摇摇欲坠的盛夏就立刻挺直了腰杆,身形狼狈也不改脸上的傲气: “赵丹姝,不管怎么说,刚才那盘棋是本公主赢了!” 赵丹姝闻言顿住脚步,居高临下的望着满身傲骨的三公主,她忽然有些遗憾,梦里没能见到三公主的结局。 她想,这个铮铮傲骨又性情骄纵的小公子,在余家贪婪又德不配位的野心之下,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会比自己好过吗? 不重要了。 她一言未发,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赵丹姝,你没听见本公主的话吗,你站住——” 她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惹怒了盛夏,盛夏扯着嗓子在身后大喊,最后又被银屏姑姑威逼的眼神吓得声音戛然而止。 赵丹姝向前走去,可她心里知道,她今天不能走出这个皇宫。 否则,等待她的将是余家无穷无尽的监视! 而且这种监视,恐怕要到她为盛熤生下儿子才能结束! 第157章 撞墙相逼 乘着步辇走在漫长的宫道上,赵丹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三公主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圣上扮演了让祖母和表叔叔当质子的角色,余皇后扮演了觊觎祖母手上兵权的角色,那祖母口中的太后呢? 太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有什么目的? 今天见不到太后,恐怕往后更加见不到! 赵丹姝心一寸寸沉下去,更加坚定自己必须要留在宫里的打算。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领路的银屏姑姑身上。 银屏是余皇后的人,更是余家的人,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如愿留在皇宫,要想达到这个目的,恐怕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可,从朝凤宫走到宫门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何况她现在坐的还是步辇。 她还有机会吗,她该怎么做? 赵丹姝顿时觉得浑身疲惫,她闭上眼,脊背靠在椅背上。 头顶的太阳热烈,即使闭上眼,眼前也依稀可见一片白茫茫的光。 然而就在这时,这片模糊的白光里,梦中林梦月穷追不舍的脸一闪而过,吓得她瞬间睁开了眼! 为了跟林梦月争,梦中的她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个恶毒的女人身上。 有时候她都觉得嘲讽,因为她对林梦月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梦月是她多么重要的人。 再来一次,她还是抛不开对林梦月的恨,甚至林梦月所做过的种种卑劣的事,在这时竟然一点点清晰起来…… 梦中,林梦月怀了孩子,可这个孩子保不住,是注定要流掉的。 可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太子很高兴。 如果任由孩子流掉,林梦月一定会被太子责罚甚至厌弃,但如果这个孩子是被别的女人设计流掉的,那太子不光不会责罚林梦月,还会对她心生愧疚。 于是林梦月买通了御医,对外称她肚里的孩子非常健康,可实际,她已经准备好了滑胎的药。 梦中的自己早有预料,于是千方百计的避开林梦月,生怕她孩子的死牵连到自己头上。 却不料林梦月咬死了自己,屡次向太子请求搬进自己的偏殿养胎。 自己当时连八字相冲的借口都用上了,还是架不住太子心软,让林梦月搬进了偏殿。 当时,林梦月是做了什么,才能留在自己的偏殿里的? ……是以死相逼。 说什么住不进自己的偏殿,她宁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多么明显的恃宠生娇,可谁让她肚子里有个孩子,太子也允了…… 一头撞死? 赵丹姝回过神,沉静的目光望着身侧朱红色的宫墙,电光火石之间就下定了决心。 “停!” 听到身后传来的呵止,银屏忙打起精神,转过身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 “赵小姐,出什么事了?” 赵丹姝抬起下巴,佯装气愤道:“落辇,臣女要回去问问公主,她下棋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小姐息怒。” 银屏说道,眼底掠过一丝不虞:“三公主被娘娘惯坏了,养成了一副冲动易怒的性子,她说的话当不得真的,赵小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小姐要是实在气不过,回头奴婢跟娘娘说说,改日让三公主亲自到赵府给小姐您磕头赔罪,如何?” 在殿上娘娘都说了,三公主就跪在外头任打任骂! 是她自己说的不计较,现在倒好,走到半路改主意了? 也真是的,难不成真要返回去,收拾一顿三公主给她解气吗? 迟则生变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眼下当务之急,是给余家的人传消息,赶紧让人把赵丹姝和赵老夫人盯死了! 越急迫,事情越不如人愿。 赵丹姝怒声:“不行!” “三公主身份是尊贵,是不容冒犯,那本小姐就低贱,就任由她欺负了吗?” “什么质子,本小姐的祖母怎么可能是质子,还有什么宫中秘药,这些东西本小姐闻所未闻,三公主这么说,不是辱骂我祖母亲人,就是辱骂本小姐我!” 说着,她飞快站起身子,提着裙子三两步蹦出步辇,跟寻常知书达理的样子判若两人。 宫道上还有太监宫女往来,她说话又没刻意压低声音,一条宫道上的人全听见了。 银屏吓得胆寒,飞快上前拦住:“小姐留步……” “好啊,我就知道娘娘不舍得公主受苦,还说什么待我不薄,这些恐怕都是假话吧!” 赵丹姝作势推开银屏,余光却望向不远处的宫墙。 银屏有些慌张,一时顾不上尊卑,伸手抓住了赵丹姝的袖子:“赵小姐慎言,娘娘掌三公主的嘴宫里人有目共睹,三公主已经受罚了,小姐何必揪着不放?” “好!好!” 豆大的泪滴从赵丹姝眼里滑落,她声音悲戚:“三公主辱没臣女祖母,轻贱臣女,臣女却连为祖母和自己讨个公道的资格都没有,既如此,臣女也无颜回府,祖母,孙女尽孝了——” 说完,她狠狠甩开银屏,埋头猛冲! “嘭!” 血肉的额头和冷硬的宫墙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赵丹姝的身体无力滑落,宫墙上绽开的一朵血花竟比这朱红还要刺目上三分! 腥红的血划过眼睫,赵丹姝的视野从猩红转为黑暗。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心想,下次见了赵楷,一定要揪着他的耳朵训斥。 这该死的家伙,只告诉她撞墙大概率不会死,怎么不告诉她这么疼? “啊——” “小姐!” 宫道上乱成一团,银屏呆若木鸡,一时间,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远处目睹了一切的五皇子箭步走来:“御医,快请御医!” …… 半个时辰之后,仁寿宫。 岚春送上来一个食盒,对着闭眼诵经的太后道:“太后,五皇子送的点心来了。” 太后睁开眼,看见岚春身后空荡荡:“他怎么不亲自来?” “点心是殿下身边的下人送来的,下人说殿下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还说下次一定亲自来跟太后赔罪,只是……” 她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 岚春这才开口:“只是奴婢刚才看见,那下人的袍角沾了一丝血迹。” 第158章 大人打听过的女人们 血迹? “哒——” 太后捻着的佛珠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眸有片刻的担忧。 “你去打听打听,五皇子是不是受了伤,不能来了?” 小五这孩子从小就内敛,放在朝堂上说是性情稳重,能担大任,可放在寻常和睦的人家里,这孩子就是言不由衷,谨小慎微的性子。 他活得这么小心翼翼,搞得就像皇宫是什么能吃人的牢笼似的。 太后刚生出这个想法,心里就划过嘲讽,皇宫可不就是个吃人的笼子? 她看着身前,端正摆在香案上的佛龛,仰望的角度下,镀了金身的佛相勾起的嘴角像是藏着讥诮。 仿佛笑世人追名逐利,到头来又有几个人能登极乐净土,还不都是下了地狱,油烹火烧拔舌地狱的苦一层层的受。 她老了,或许什么也做不了,但小五若是无故受苦,她是断断不能隔岸观火的。 岚春应了声是,转身退出了佛堂。 此时的太后并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决定后来平息了多大的硝烟。 …… 刑部案卷库房。 几个文职的主事站在门前的长桌上整理东西,人还没进来,一道影子先爬过门槛,然后是咋咋呼呼的声音: “大消息大消息!” 青锋冲进屋子,双手啪的一声拍在长桌上,震得长桌都晃了晃:“宫里发生大事了,你们知道什么是宫中秘药不?” 一个主事扶稳了长桌,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哪个不是大消息,可货真价实的能有几个,你还是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消息赶紧说吧!” 而其他的头也不抬,熟练的分拣好整理出来的案卷。 屋里竟然一个捧场的人都没有! 不过好在青锋并不失落,他信心满满的抱着手臂开口:“我听说宫里见血了,可你们一定想不到,出血的人会是钦定的太子妃,当今太子太师的嫡女赵家小姐——她,在宫里含冤撞壁了!” 话音刚落,忙着收拾案卷的主事顿时慢下手上的动作,面带疑惑。 没等他们问出口,一道冷峻的声音先一步问: “含冤撞壁,谁?” 只见阴影处的书堆里伸出个脑袋,越辞眼神凝在青锋身上,狐疑和不解在眼底一晃而过。 “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本来对消息好奇的主事们一下转移了心思,心想着司寇大人何时关注这些供他们消遣的琐事了? “王爷也在,巧了不是!” 青锋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详细说道,又补充:“这事还惊动了皇上,据说跟皇后和三公主也有关。” “宫中秘药,质子?” 丢开卷宗的越辞撑着下巴,揣测道,赵小姐撞壁这事看来不简单。 几个主事也彼此对视一眼:“赵小姐都撞了,这还真是件大事!” 先不说什么宫中秘药。 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赵小姐撞的还是脑袋,她这不得修养个一年半载,可她还是钦定的太子妃,据说太子春闱之前就要完婚,她耽误的起吗? “但是她撞壁,跟宫中秘药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皇后给赵家人下毒了?” 说话的小主事低声,脸上是莫大的好奇。 又有人道:“这不还提到什么质子,这赵家人怎么也跟质子扯不上关系吧。” “对啊,这个怎么说?” 五六双眼睛紧盯着青锋:“你不会是逗我们玩的吧!” “不是!” 青锋摊手,刚要解释,越辞的话又将他打断。 “那赵小姐情况如何了?” “总算问到关键了!”青锋手一拍:“御医说撞得不轻,人是死不了,但是还得人醒了之后看看有没有大碍,才能下定论。” 越辞眉头一挑,大步流星地从案卷堆里出来,揽过青锋的肩,把人带出了屋子。 “你接着打听赵家小姐的情况,本王回去一趟。” “好。” 也不知道主子要干什么,青锋只知道,凡事先答应下来就对了。 说完,越辞脚步匆匆,脚步带起来的风吹得袍角翻飞,硬是给他的背影平添了几分恣意潇洒。 他一走,屋里的主事就冲出来,勾着青锋的肩,眼底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七嘴八舌道: “青锋,王爷刚才交代你什么?” “是不是让你去盯着赵家小姐的消息?” “还有大人这是去哪,不会亲自进宫了吧!” “青锋,赵家小姐是不是大人第一个要你盯着的姑娘家?” “就是啊青锋,你看大人也有二十二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你看大人身边有没有……” 刑部干的就是清扫罪孽的活,就说这库房里,多阴暗多不敢翻开看第二遍的案卷都有。 在他们看来,越辞什么出身不重要,是不是罪孽深重也不重要。 越辞跟他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工作见到的阴暗面太多,闲暇之余他们消遣最多的,就是打听谁的桃色消息,越辞是他们的头儿也不例外。 青锋耸耸肩,如是答道:“是啊!” “不过王爷让我打听的姑娘家可太多了,赵小姐还真不是第一个!” “哟哦~” 主事们发出一声哄笑,又问:“那你快说说,大人都叫你打听过什么姑娘?” 青锋挠着脑袋,一边回忆一边掰手指: “刚及笄的姑娘就有三四个,有六十多岁的老夫人,嫁人十几年的妇人,三十多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也有嫁了人没生过孩子的别人的妾室。” 主事们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大眼瞪小眼的面面厮觑。 刚及笄的小姑娘就不说了,嫁过人的又是怎么回事,而且还有六十多的花甲老太太。 他们大人是饿了么? 怎么上到六十下到十六都要啊…… 青锋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异样的脸色,而且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王爷打听的无非是姜家小姐,赵家小姐赵老夫人,刚死的姜威续弦王氏,嘉陵郡主,姜威的妾室吴霜……可不就是这些人吗? 另一边。 越辞回到王府,交代老黄派人盯着赵家,又换了身衣裳,易容成别人的样子出了城。 赵家的庄子距离上京也有一个时辰的脚程。 情况紧急,越辞是骑着马出去的。 第159章 伺候的婆子 申时,远处的太阳还挂在山头上,夏季到了,一天的日头很长。 越辞没有骑着马进庄子,而是把马拴在远处的林子里,从上次薅狗尾巴草的小道上下去。 歪脖子枣树的院里,七八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等候在门前。 华年打开房门:“下一个。” 等候着的婆子就进去,姜寒烟坐在屋里,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看她们言语是否流畅,口齿是否清醒,前后打量一番,目测身体状况,让她们干些端茶倒水的小事,最后让她们伸出手,看看指甲里是否干净,顺便诊脉判断身体情况。 一番折腾下来,最后只留下三个婆子。 一个是庄子里木匠的老母亲孙婆婆,一个是年轻时在主家当过丫鬟,后来嫁出来的佟婆婆,最后一个是桂花婶子。 也不是说庄子里的其他婆子条件不好。 而是她们这间小院,三个婆子打理就够了。 本来还有一个管事婆子是赵家本家的人,赵丹姝把姜寒烟挖出来那晚,就是这个婆子安置的她们。 可这个婆子要负责庄子上粮食果蔬的收成,还要负责一些主家的琐事,并不能时时照顾姜寒烟二人。 姜寒烟端坐在椅子上,姿态端方,身上既没有金银珠玉,衣裳也不是绫罗绸缎,周身却浑然一种高不可攀的矜贵,就像是夜明珠发出的莹莹光晕。 “我这没有太多的规矩,衣食住行也不用随身伺候,小院里还有一间闲置的屋子,固定一个人在院子里随时伺候,或者你们三人轮着住。 院子里的活儿不多,无非是一日三餐,浆洗衣裳,打扫庭院,砍柴打水,采办东西,你们三人可以自由分工。 但是有一点你们要记着,你们当了本小姐的下人,就理应奉我为主,那些三心二意的算盘别想着打到我的身上,不然就别怪本小姐不客气!” 说完,她只需轻抬起下巴,华年就每人赏了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是你们这个月的月钱,下个月的今天,我再给你们发一两银子,你们只需要好好照顾好小姐,听明白了吗?” 三个婆子捧着银子,眼底不约而同的闪过震惊和喜色。 一个月一两银子,那远房小姐在庄子上住一年的话,她们岂不是有了一笔十二两银子的进账? 这可是十二两银子! 她们能从上京来回全靠步行,变成买得起驴车的体面人家! 桂花婶子笑得眼尾的皱纹都慈祥起来:“多谢小姐,婶子我家里没有老人孩子照顾,不如就由我住在院子里,随时听候小姐吩咐如何?” 她话音一落,剩下的两个婆子才反应过来,忙声道: “多谢小姐,小姐尽管放心好了,老奴一定伺候好小姐,绝不会让小姐失望!” 她们点头哈腰的说着,并非骨子里的奴性使然,而是眼前这张美得不真实的脸让她们生出自惭形秽。 原来世上真有人能生的冰肌玉骨,眉眼如画! 明明这衣裳是最朴素不过的棉裙,可一开始远远看着,这裙子被她衬得烨烨生光,她们还以为这料子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浮光锦! 还有同样安静的坐着,她们家的闺女是稀松平常,眼前的小姐怎么就像坐在莲花台上的仙子呢? 日后她们就要用自己粗糙如枯树皮的手,伺候这样欺霜赛雪的矜贵小姐了? 一想到这,还没开始干活的婆子已经心生胆怯,生怕自己不值这每月的一两银子。 见她们语气透着欣喜,姜寒烟就知道自己给的月银令人心满意足了。 虽然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六两,但比起她压箱底的几千两银子,这点支出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她毕竟是假死,又离上京那么近。 要想日子过得安稳,不付出点什么怎么行? 她嘴角噙着笑意:“那好,你们商量商量,院子里的活儿怎么分,本小姐累了,都出去吧。” 三个婆婆应了声,轻手轻脚的离开,小心谨慎的样子像是生怕惊扰了小姐。 看着她们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姜寒烟却笑不出来。 底下的人尊她敬她,本质并不是她多么高贵杰出。 而是大魏那如同铁律的教条所致,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等级分明得如同黑与白。 她一阵恍惚,不禁想起遥远时空的前世。 在那个地方,人们尊敬她是因为,她是医学世家惊才绝艳的继承人,学校里天才只是见她的门槛,社会上从医数十载,救人无数的医界大能只能与她平起平坐。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因为她是谁谁谁家的远房小姐。 这时,华年把荷包放到姜寒烟手边:“小姐,您这些钱可得收好了,奴婢还是觉得您给她们的月银太多,万一她们传的人人皆知,外头的人就会知道小姐不缺银子,遭贼了可怎么办?” 姜寒烟醒过神来,抓起她的手把荷包一塞! “那这些钱就给你了,日后遭贼丢的就是你的钱!” “给我?” 华年的嘴张得圆圆的,能塞下一颗小鸡蛋。 “不给你给谁?” 姜寒烟道:“伺候的婆子都有月银,你可是我的贴身丫头,怎么能没有月银,收着吧!” 华年微怔,心上淌过一股蜜一样甜的暖流,转念一想就把银子收下:“那奴婢就谢过大小姐了!” 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花银子大手大脚,不知道节约。 她收着也好,等哪天大小姐缺银子了,她们也不至于一分都拿不出手! 华年把荷包藏起,心满意足的福了福身子:“大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先出去了!” 很快,屋外不时传来的犬吠和鸟叫把孤身一人的屋子衬得愈发冷清。 姜寒烟思绪刚要飘远,身后的窗子却传来一声轻响。 转身一看,身材颀长的男人倚靠在窗边,修长的腿无处安放搭在窗棂上,男人拍拍手上的灰,嘴里玩世不恭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姜寒烟一阵恶寒。 上回他插在自己茶壶盖盖上的狗尾巴草,不会也是从嘴里拿下来的吧…… 越辞刚抬头,就对上大小姐略带嫌弃的眼神,有点不知所措的愣住。 不是,他应该什么也没干吧? 第160章 救命药 “帮你假死脱身的赵家小姐,在宫里撞壁了。” 越辞手上捏着茶杯,脸上已经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清冷的眉宇间透着丝丝担忧。 倒不是他担心赵家小姐的安危。 而是他知道,皇后看中赵家小姐,其实为的是赵老夫人手里伏虎将的兵权。 伏虎将发源于兖州府王氏,但半数的伏虎将如今扮演着京畿守备军的角色,这意味着即使赵老夫人困在上京,只要她有机会发出某种伏虎将才看得懂的信号,这些镇守京畿的伏虎将就会齐聚一堂,包围整个上京。 他的布局才刚刚开始,伏虎将这么大的动作势必要搅乱他的棋局。 姜寒烟瞪大了眼,直勾勾盯着越辞:“你没开玩笑?” 赵丹姝会撞壁,自寻死路? 开玩笑,她认识的赵丹姝是要辉煌赵氏的人,她怎么可能会自寻短见,还是在宫里! 越辞表情严肃:“你先听我说……” 别人不清楚宫中秘药,但他从师父嘴里听说过。 伏虎将的将军王涣,也就是今天赵老夫人王将舞的侄子。 开国之初,王将舞就已经是上京赵家的当家主母,她的丈夫尽忠报国,溘然长逝,因为赵家有从龙之功,先帝下令厚葬她的丈夫。 收到这个消息,远在兖州府的王家人带着尚未及冠的王涣上京。 一来悼念死去的赵家家主,二来给成为寡妇的王将舞撑腰。 却不想,连赵家家主的死都是盛家人一手安排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王家上京,王涣和王将舞被扣在了这里,成为挟制伏虎将的棋子,说难听些,这对姑侄就是所谓的‘质子’。 在这之后,王家察觉了先帝对自己的忌惮,行事愈发小心翼翼。 可是先帝仍然不放心,因为伏虎将镇守着京畿。 这就好比一头巨兽趴在自己身边假寐,自己却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醒来,伸出利爪露出獠牙反咬自己一口! 在这场拉锯里,当时还是皇子的盛乾想出了个主意。 他把宫中秘药送去了赵府,告诉王涣这迷药是什么东西。 但这只是试探,只要王涣愿意服下这宫中秘药,就说明王涣对盛家没有贰心,盛家也可以安心让王涣接手伏虎将的兵权。 可谁也不知道,王涣竟然毫不犹豫的吞下了这宫中秘药! 这件事之后,王涣安全回到兖州府接手伏虎将,他的姑姑王将舞依然留在上京。 “总之,赵家小姐撞壁这事跟皇后脱不开干系。” 越辞放下茶杯,又补充了一句:“现在赵小姐还没醒,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她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赵老夫人就赵小姐这么一个孙女,只要救回赵小姐,伏虎将应该不会有动作。 姜寒烟听完了只觉得头大,因为她刚安顿下来,手头上根本没有救命的药。 不过上京城里的张氏医馆或许有。 记得小张郎中曾经透露过,他们张家有一张九转还魂丹的丹方,这丹方可是传家宝,大魏朝没几个人知道。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小张郎中很是自豪,一副显摆的样子,得意得就差把丹方说出来! 想来,张家的九转还魂丹应该不会有假。 如果赵丹姝吃了九转还魂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姜寒烟眼眸一亮,刚要开口,神情又黯淡下来。 当初为了把戏演全,小张郎中可是亲手把过她的脉的,在张家眼里,她已经是‘死人’了! 她如今的身份可不好出现在小张郎中面前。 不过,小张郎中认得她身边的华年…… “帮我磨墨。” 姜寒烟撸起袖子,抬手间一只从小带着的翡翠手镯顺势滑到雪白的臂间,更衬得她肌肤如玉,白而透润。 “一会我交代身边的丫头进城一趟,劳烦你暗中跟着。” 张氏医馆之前承了她那么多恩情,要他一颗九转还魂丹应该不过分吧? 可人心隔肚皮,以防万一,姜寒烟还写了一张跟九转还魂丹价值不相上下的药方,张氏医馆不给,她拿药方子换总行了吧! 人命关天,忍气吞声就忍气吞声吧。 听她这么说,越辞松了口气,道:“放心。” “那你先出去,别让华年发现了。” “也行。” 男人长腿一迈,两三步就到了窗边:“有消息明天再来告诉你。” 姜寒烟听了下意识道:“明天我不在,有消息留一张纸条吧。” 越辞翻窗的动作一顿:“不在?明天你去哪。” “去宝华寺拜一拜。” 说着姜寒烟就看见桌角的狗尾巴草,小脸一皱:“把你的草拿走!” “好好好,走了。” 越辞叼上狗尾巴草,动作矫健的翻过窗,又翻过篱笆,身影消失在小院后繁茂的林子里。 这时的天暗了,庄子笼罩在黛青色的瞑夜里。 路过姜寒烟小院的刘青花错愕的揉了揉眼睛。 她是眼花了吗,竟然看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窗子里翻出来! 刘青花睁大眼睛望去,只见篱笆远处低矮的灌木微微摇晃,四周只有沉默的树,哪有什么男人的身影? “难道是我眼花了……” 她低语,站在原地愣住。 就在这时,小院中央的屋子房门打开,新来的小姐轻喊了一声,就看见一个丫头模样的姑娘跟着她进屋! 刘青花恍然,原来这院子住的就是那个狐媚子! “好啊!” 她眯起眼低喝一声,眼底闪过坚定的鄙夷:“看来我刚才看得没错,一定有男人从这狐媚子的屋里翻了出来!”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用想都知道在里面干什么,这个狐媚子小姐果然不是好东西! 她先是愤怒,想要冲上去拆穿狐媚子和野男人的奸情。 可她的脚刚迈出一步,又鬼神神差的收了回来。 这会野男人都走了,狐媚子又叫了下人进屋,八成是收拾屋子毁灭证据。 就算现在进去,证据早就没了,她说狐媚子与野男人私通,谁会相信呢? 刘青花眼中闪过一道算计的精光,她不能这么贸然的上去,野男人能来第一次,就迟早会来第二次,她就不信自己盯着,还抓不到这狐媚子的狐狸尾巴! 第161章 敌意 姜寒烟给华年披上一件薄披风,把人送到庄子前的路口。 “你只需要告诉小张郎中,九转还魂丹能救赵小姐的命,剩下的事情,张家会自己想办法的。” “好。”华年点头,又道:“那奴婢走了。” 主仆俩刚要分别,远处忽然驶来一驾马车,昏暗的天光中,依稀可见一个熟悉的人坐在车板上。 马车越来越近,看清来人的华年微讶:“是周六?” 周六不是被大小姐赶去别的庄子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狐疑的望着身旁的人。 姜寒烟看一眼停下马车的‘周六’,无奈的勾了勾唇,解释道:“他是我信得过的人,也知道假死的事,你别担心,而且由他送你回城,我也放心一些!” 会易容术就是方便,想换谁的脸就换谁的脸! 想着,她向伪装成周六的越辞偷去一个嫉妒的眼神。 华年恍然,既然是小姐信得过的人,那就是自己人。 姜寒烟催促道:“快上去吧,快去快回。” 拉上了人,越辞调转马头,也没忘记自己此刻的身份:“大小姐放心,小的一定把华年姑娘保护好。” 马车渐行渐远,她沉默的相送,直到视野里再没有马车的影子,才转身走回小院。 只她不知道的是,华年离开的这一幕全被藏在不远处的刘青花看了个正着。 注视着姜寒烟远处的背影,刘青花满头雾水。 这个狐媚子到底在干什么? 野男人刚走,又把自己的贴身侍女送走……等等! 这么说的话,现在小院里岂不是只有狐媚子一个人! 好啊,狐媚子一定是故意支走侍女,好接着跟野男人私会! 一想到这,刘青花就像是发掘了宝藏一样狂喜,得意忘形的缀在姜寒烟身后。 可没等她开始自己的行动,火苗子就被人掐灭在了半途。 “刘青花——” 远处的田埂上忽然出现一个叉着腰,手拿锅铲的中年妇人,她洪亮的声音吆喝道: “让你去地里拔两根葱,你拔半个时辰,菜都烂在锅里了!” 跟在姜寒烟身后的刘青花顿时打一个哆嗦,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手忙脚乱。 坏了坏了,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两手空空的刘青花一阵心虚,又恼羞成怒:“娘你别喊了!” 田埂上的刘母记挂着锅里的菜,转身回去,嘴里念叨着:“真是干啥啥不行,赶紧回家吃饭,少在外头瞎逛!” 刘青花刚要加快脚步回家,却不经意跟前方的姜寒烟对上视线。 将入夜的天幕下,少女白嫩小脸上的剪水秋眸闪烁,眼神仿佛一汪沉默的春水,又好像饱含了千言万语的春风,她兀自站着就入了画。 刘青花眼神躲闪,竟在这眼神下生出一股胆怯。 可下一秒,意识到自己退缩,刘青花又有些愠怒。 狐媚子看自己干什么,笑话自己? 该死的贱东西,她一个不三不四,水性杨花的女人,也敢笑话自己! 想着,刘青花憋了一股劲,在跟姜寒烟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撞了她一把! 让她偷笑! 等着吧,等抓到了她跟野男人私会的证据,看她还怎么笑得出来! 可姜寒烟刚跟刘青花对上眼神,就看出她眼底不加掩饰的敌意。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一个带着敌意的人横冲直撞的来,谁不是下意识躲开? 在她撞上来的一瞬,姜寒烟侧身一闪,两人的肩头擦着过去。 撞了个空的刘青花脚下收不住步子,一个踉跄,竟然踩到了田埂的边缘,她瞪大眼,有种不好的预感:“啊啊啊——” 听到尖叫声的刘母转身,就看见自家倒霉闺女一头栽进田里…… 与此同时,上京。 “啪——” 一袋行李丢在地上,许久没下过雨的地面溅起一阵尘土。 雇来的马车车夫伸手道:“八百钱,拿来吧!” 姜威被尘烟呛到,刚咳了两声,听到这话脸色一虚,他嗫着唇道:“八百钱也太贵了,再说,你也没把我们送到家门口。” “昂?” 马车夫稀奇的看了眼姜威,戏谑的朝他身后狭窄的巷子抬了抬下巴:“你以为你还是那内城里的达官贵人,还送到家门口?” 他甩了甩手上的马鞭:“八百钱,敢少一分我告到官府去!” 没落的世家大族人他见多了! 可像姜威这么磕碜的还是头一个! 姜威转头,朝着车夫的视线望去,只见自己身后的巷子逼仄,两边的院墙紧紧挨着,狭窄的巷道只容一个身材中等的人通过,如果是大腹便便的人,恐怕要卡在巷子里。 更别说一架马车了。 看到这,耳边嘲讽的话顿时像两个巴掌一样扇在姜威脸上。 他抬不起头,忙不迭抽出腰间的荷包,梗着脖子掏出一颗碎银,施舍一样丢在车板上:“不用找了!” 可细听之下,就会听见他声音里的咬牙切齿。 车夫也不在意他的态度,高高兴兴的捡起银子,调转马头,吆喝着拉客: “驴踢脚巷,谁要用马车——” 听到这巷子的名字,刚捡起包袱的姜威脸色更加阴沉,黑得能滴出墨来! 驴踢脚巷,他怎么会住在这名字如此粗鄙的小巷里? 明明几日之前,他还住在开阔的内城,昌泰街的靖安侯府上,府门前两只栩栩如生,姿态威严的石狮子彰显他的尊贵…… 可如今,巷子里唯一开着门的一进宅院,就是他姜威如今的家。 刚跨过石头门槛,两步之外就是影壁墙,还没走上垂廊,就能听见正屋里传来的吴霜的说话声。 “老爷回来了!” 姜威走进庭院,入目的狭窄,凌乱和斑驳叫他无力得连话都说不出。 吴霜走上前取下他的包袱,依然轻声细语:“老爷,累了吧,厨房煮了些粥和茶,您快进去歇会,吃些东西吧。” 因为拿不出钱,云家人强硬的带着官府,收走了他名下的铺子庄子,也不管是不是当年云氏的嫁妆,反正赔上了所有,他才把这六万多两银子,和姜府烧毁的损失还上。 可以说,他现在是一无所有了! 不光是钱,还有族人和昔日用得顺手的心腹。 姜家分家了,所有族人都争先恐后的离开上京。 第162章 一无所有 分家的事前所未有的顺利。 因为族老们生怕自己要跟着姜威一起,偿还当年云氏的嫁妆,或者承担他把王氏推向祸害的罪名。 甚至族里辈分最大的老不死,还言辞义正的说什么为了家风清正,擅作主张把他的名字划出了族谱! 他姜威,竟沦为这逐出家门的丧家之犬! 还有他昔日的心腹,就因为他咬定管家勾结王氏蓄意纵火,使得官府将管家缉拿归案,那些下贱的奴才,就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卸磨杀驴,狼心狗肺! 一群下贱的东西,一个个的都帮着管家说话,究竟自己和管家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而且他们都瞎了吗? 管家跟麻婆子私通,才让王氏这个毒妇找到机会溜回上京,这件事证据确凿! 也因为王氏是偷偷溜回上京的,他并不知情,最后王氏的死被判定是个误会,他免除了这场牢狱之灾。 跟王氏勾结的管家,就要承担包庇罪和纵火罪,受十年的牢刑。 明明是管家自己的错,下贱的奴才却说是自己的不对? 他昔日真是瞎了眼,把这些白眼狼当成心腹看待。 听说有伢行高价要一些下人,他心灰意冷,就把这些狗奴才全都卖了…… 他姜威,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霜儿。” 他哽咽的喊了一声,忽然涌起一阵疲惫:“霜儿,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吴霜俏丽的脸一僵,她忍下恶心,若无其事的搀扶着姜威,向正屋走去。 “老爷别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们不是还有陈姨娘,还有她肚里的孩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感受着姜威的重量,隐隐觉得姜威似乎清减了,心下顿时一喜。 那包药果然有用,看来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给这狗东西准备棺材了! 想起怀孕的陈姨娘,姜威好像打了鸡血,点着头说对。 “是啊,我还有个孩子,我还有后!” 他被太子阉了又如何? 他还不是留了个后,而且,还没有人知道他被阉的事,在外人看来,他永远都是堂堂正正的男人! 想通这点的姜威好像有了动力:“快,快拿粥来!” 如今他可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他倒了,两个姨娘和孩子怎么活? 滚烫的白粥一上来,他就狼吞虎咽,烫的龇牙咧嘴也不肯停下,甚至丝毫没察觉粥的味道有些苦。 而吴霜平静的看着他,不时掏出帕子,为他擦掉脸上热出的汗…… 夜深沉,皎洁的月轮仿佛一颗放在黑色绒布上的夜明珠,泛着泠泠的冷光,却因为遥远的距离,这冷光显得厚重慷慨,无私的照耀着大魏的每一片土地。 翌日。 “啪嚓——” 清脆的爆裂声在朝凤宫里炸开,一个时辰前刚换上的描金茶盏摔得粉碎,大殿里回荡着余海明的怒音。 “看看你干的好事,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参我余家以势压人,就连赵太师都来找我要个交代,我怎么给他交代,我能给他什么交代?” “朝臣今天能参我,明天就能参你!” “你余敏兮,将要成为大魏朝第一个被朝官弹劾,无贤无德,不配为一国之母的皇后,我余海明耗费半生心血攒来的功名,全都要毁在你的手上!” 余海明咆哮着,脖子上薄薄的皮包裹着血管和暴起的青筋,皮肤底下的青蓝色是狂怒的蛇,仿佛随时都能爆裂开来,喷薄而出。 余敏兮冷笑一声,面对暴怒如同野兽的余海明也没有丝毫畏惧,她只觉得恨! 难道她想被弹劾,想被朝臣指责无贤无德? 余海明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她推上的一国之母的位置! 入主什么中宫,当什么皇后是她想要的吗? 当初她生下的第一个女儿又是为了谁的利益而死,想要这些东西的,难道不是他这个贪心不足的父亲吗? 她不甘示弱,眼里闪烁着冷光,反唇相讥。 “本宫已经纡尊降贵,亲自在王将舞那个老不死面前下跪道歉,赵家还要本宫如何,你还要本宫如何?” “本宫能被朝臣弹劾,还不都是因为你!” “本宫就是不配为一国之母,废后也罢打入冷宫也罢,余海明,这就是你害死我昭儿的代价——” 盛昭,本该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本该是她的大公主! 可余海明却因为这个孩子不是男孩,不能夺嫡,就毒死了她的昭儿嫁祸给大皇子的生母,让她一举坐上中宫之主的位置,让余家出了个皇后! 提起这个早夭的女儿,余敏兮心痛的双目猩红,恨意几乎夺眶而出! 赵丹姝撞壁是她逼的吗,是她的错吗? 凭什么一个个的,都来指责她! 赵家人朝臣这些外人就罢了,眼前的人可是她爹,亲爹! 她为这个爹付出了多少心血,又为余家咽下了多少苦楚,世界上所有人可以指责她,唯独她这个爹,不配! 余敏兮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你最没资格为难本宫!” “你——” 余海明被她眼底尖锐的恨意扎伤,顿时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余敏兮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头被打偏,脚下一个踉跄,双眸失神,火辣辣的痛虫子一样爬上脸庞。 余海明横眉怒目的收回手,眸光透着刻薄,声音更是冷得彻骨。 “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从皇后的位置上下来!” “还想见你的昭儿,好啊,那你去死吧!” 她就算死,也要死在皇后这个位置上! 而且她死了好啊,死了这件事就了了,赵家不光不会没完没了,就连皇帝也要愧对他们余家三分! 一口老血眼看要涌上喉间,余海明用力闭眼,压下胸中这阵翻涌,睁开便眼拂袖而去,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余敏兮,你好自为之吧!” 不孝的东西,他忙得抽不开身还要来见这个逆女,谁知她敢恨自己! 白白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早知到会这样,他还不如找人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能够保住赵家女性命的灵药! 却不想出宫之后,没找到灵药,先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63章 为三公主找个驸马 出宫的马车上,余海明看着自己红透的手心出神。 其实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三公主的错。 如果不是三公主刁蛮任性,又管不住那张嘴,他们余家算计伏虎将兵权的事怎么会被赵家丫头知道? 而且,赵家丫头他是了解过的。 这丫头是个聪明的,不可能参不透其中的利害关系。 眼下只有乖乖当他外孙的太子妃,对余家和赵家而言才是最小的损失。 可为什么这丫头还是被逼得撞墙了呢? 想来一定是三公主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才逼得赵家的小丫头不堪受辱,撞墙相逼! 他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赵家丫头撞墙的缘由隐瞒过去,对外宣称是三公主侮辱了赵家丫头,也好在当时亭子里只有三公主和赵家丫头两人,她们谈了什么只有彼此知道。 正因如此,他才成功把所有人的目光从为什么转移到怎么办上来。 只要能救活赵家小姐,一切都好说。 可是,想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他又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好个盛夏,本来她是个丫头片子就令他不喜。 要不是因为之前她还得皇上的宠爱,自己才懒得理会这个死丫头! 眼下赵家小姐撞壁的事一出,她是彻底失去皇上的宠爱,成为一个没用的东西了…… 不,不对,她也不是完全没用。 余海明眼眸闪烁,盛夏这个年纪也该婚配了! 与其留着她在余敏兮身边坏事,倒不如自己这个外祖替她想想,上京里还有什么人家最适合做这个驸马? “笃笃——” 这时,两声敲打车厢外壁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余海明有些不悦,刚要撩起帘子骂人,就听见管家压抑着激动的声音: “老爷老爷,刚收到消息,云申澜进了咱们文房四宝斋!” 云申澜?! 余海明浑浊的眼里划过一道精明的光。 来了瞌睡送枕头! 他嘴角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薄怒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怀期待的喜悦。 “走,去文房四宝斋!” …… “公子请看,这可是上好的沉金墨,此物用的墨粉跟金粉糅合在一起,研磨出来的墨更加厚实,墨香持久,写在纸上的字十年都不褪色,二十年之后还能闻到墨香,价格又实惠,才二百两银子一条,公子要不买回家试试?” 云申澜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墨条不值这个价,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浅笑着摇头。 “墨条买一支就足够,给我来一刀练字的纸吧。” 云家祖辈三代人,他的堂嫂又怀着身孕,眼看就要四代同堂的家族。 养这么一大家子,光靠云家书院招生收来的束修可不够。 因此,云家也做点读书人相关的小生意,从祖父那辈算起,他们云家也算是书四君子这一行的老行家了。 见客人不上当,小二暗暗泄气,刚要开口,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肩上。 一个模样看起来更斯文,账房模样的人从内室的帘子里出来,面带着笑意:“公子勿怪,我们这个小二新来的,不懂待客之道。” “咱们宝斋真正的稀罕物都放在内室里,公子若是还想看看其他墨条,请随小人移步室内。” 说着,他侧过身,一只手撩起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听宝斋里还有稀罕物,云申澜怀着猎奇的心态,毫无防备的走进了内室。 走进内室,正中央的一张桌上果然摆了两盘成色极好的墨条。 见他被墨条吸引,账房轻笑一声:“库房里还有更好的宝贝,小人这就去取,公子且在此稍等片刻。” 账房一走,云申澜就把墨条拿在手里把玩。 毕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却不想,不过片刻功夫,内室的帘子再度被人掀起,踏进来的一片衣角却不是刚才账房身上穿的粗布灰色长褂。 云申澜抬起眼,跟走进来的余海明打了个照面。 隔着一张长桌,他们审视着彼此。 如同草原上狭路相逢的两个捕食者,一个沉稳老练,一个力量天然,谁也不让谁,只要对方露出一丝破绽,谁就能将彼此伺机绞杀。 余海明感到一种喜悦,眼睛都跟着眯了起来,就像典当行的老掌柜看见水头极好的翡翠玉石。 而云申澜只觉得自己被余海明视线扫过的地方像是有蛇爬过,冰冷,滑腻的触感令人恶寒。 托五皇子的关系,他没上京之前,就见过余海明的画像,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脸上看不到震惊。 余海明也不意外:“云公子看来是认得我。” “哒”的一声轻响,云申澜放下手里的墨条,脸上笑意不减:“自然,余大人鼎鼎有名,小生怎会不知?” “哈哈哈!” 余海明发出爽朗的笑声,走上前拍拍跟前清秀书生的肩:“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们云家这种文人清流的门第,会说我是只手遮天,企图颠覆朝纲的佞臣!” 可不就是? 云申澜面不改色,低眉谦逊:“余大人功绩斐然,为国为民,小生实在困惑,不知余大人这佞臣的污名从何而来?” 就是,你说说,为什么天下书生只骂你,不骂别人? 听到这,余海明脸上的笑容一僵。 巧言令色的小鬼! 他脸上的不虞转瞬即逝,很快又挂上关切:“对了,我听说你要下场明年的春闱,最近可有温书,有几成把握?” 想下场? 问过他了吗! 原以为把云申澜配给三公主是三公主高攀了,却不想,这唇枪舌剑的小鬼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让他当三公主的驸马那是抬举了他! 不知好歹的东西! “确实有下场的打算。” 云申澜平淡道:“小生从不想有没有把握,尽人事,听天命。” “那你要是没这个命呢?” 余海明抬着下巴,眼神冷漠,嘴角的笑意讥诮,似乎故意要眼前的人难堪。 却不料云申澜也抬起下巴,一副新奇的模样:“余大人此话怎讲,莫非余大人还会看相算命?” 在大魏,人分三六九等,士族是为人上人,而会看相算命这些东西的,向来是被视作下九流的妖道。 云申澜言外之意,是再拿余海明跟下三滥的人比。 听出他话里意思的余海明气得鼻孔翕张! 第164章 结梁子 好个牙尖嘴利的云家小辈,居然敢拿自己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三教九流的人比! 余海明牙关轻咬着舌尖才压下怒意。 “什么看相算命,这些东西我怎么会,难不成云公子一介读书人,还对这些东西有所涉猎?” 他欲要扳回一局,眼神鄙夷的望着云申澜:“这可不是好事,放在前朝,要是让人知道你会这些东西,你是要被抓起来活埋的!” 云申澜笑得庆幸:“是啊,幸好小生没活在前朝。” “不过实不相瞒,小生确实会些看相,我看大人您这面相……啧。” “嘶……唉!” 他皱起眉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唇瓣开了又合,最后摇头叹了口气。 余海明还没来得及震惊他的不要脸,就被这话气得怒火中烧:“你!” “大人息怒!” 云申澜说着,脚步却退出两步开外:“大人近来还是心平气和的好,不宜动怒,切忌前往东南方,不然劳财伤官事小,死于非命事大,得不偿失!” “你敢咒我?” 怒火在余海明心里乱窜,他的心跳更是狂乱。 “刚说不宜动怒!” 云申澜脸上依然谦恭:“不过小生才疏学浅,看相的本事也只学了皮毛,兴许小生说的不准,大人您就当小生胡言乱语,如何?” 这毕竟是余海明的地盘,把人彻底激怒,对他可没有好处。 好个以退为进! 余海明也没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暗暗咬牙,心说低估了云申澜这张读书人的嘴! “你也知道自己才疏学浅,以后可得注意了,别再外人面前故弄玄虚。”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也只有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不然你早被外人当成胡言乱语的下三滥打出去了!” 云申澜点点头:“大人教训的是,毕竟俗话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大人毕竟是入朝为官的人,怎会与我这一介书生计较?” 刚以为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的余海明胸中翻涌血气! 他嘴里那句话不是影射自己是个小人? 无能的愤怒让余海明太阳穴一阵刺痛,他只有紧咬着牙关,才能抵过这阵痛。 “你可真是……能言善辩!” “也罢,既然打算下场,有这样空闲的时间就该多温两遍书,而不是学什么看相算命,你还是多想想正事,别盯着这些歪门邪道,你也别嫌我啰嗦,我也是为了你好,日久见人心,日后你榜上有名了,一定会回来感激我的!” 云申澜脱口而出:“人心隔肚皮。” 听到这,余海明佯装出和蔼的脸色都险些裂开。 “呵呵,小生被夫子校问惯了,此言乃是无心之论,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云申澜干笑两声,眼底神色如常,看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 “时候也不早了。” 余海明磨着后槽牙,压下恨不得咀嚼眼前人血肉的怒意,叮嘱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温书吧。” 他后悔了,为什么非要来见这个巧言令色的小畜生? 底细没打探到不说,还把自己搞的一肚子气! 该死的小畜生! “来人,送客!” 他越想越不忿,又像现在就给这小畜生一点颜色瞧瞧,又觉得来日方长,迟早有一天这个小畜生会跪在他的脚下,痛哭求饶懊悔! 总之就是气得他咬牙切齿。 难怪都说得罪谁也别得罪读书人,就小畜生这张嘴,他怕是再跟他聊下去自己能吐血三升! 云申澜行了个揖礼:“小生告辞。” 他镇定坦然地走出文房四宝斋,脊背挺拔如松,走向人海的背影带着一种无限的安宁,仿佛他自己就能可以是一片天地。 看到这,“嘭!” 余海明一拳砸在门框上,下颌紧绷着,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回荡在颅腔内。 即使心中痛恨,他也不可否认。 云申澜这个小畜生确实有本事,他机敏,才思迅捷,坦然,出色……给他成长的时间,他必定能在大魏创造一番属于自己的成就! 比自己余海明优秀,比自己儿子余正兮,太子盛熤,甚至朝中的几个皇子都要优秀! 这种认识让余海明隐隐不安。 云申澜就像一把刀,如果这把刀不能落在自己手上,拿着把刀就有可能刺向自己。 不,他不能看着这一天到来。 云申澜,他一定要毁掉! …… 回到家,云申澜的背后一阵凉意。 他伸手一摸,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衣服都有些微微湿润。 倒一杯冷茶灌进肚子里,他才从不安中抽离出来。 巡盐御史余海明,他稳坐这个位置十几年,要说手上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何况他已经是祖父辈的人,阅历比自己一个还未加冠的人多多了。 直面这样一个阴狠老练的人,说没有害怕是假的。 而且当时还是在余海明的地盘里。 云申澜心里一阵后怕,自己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家还真是庆幸。 只是,今天之后,他和余海明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他想的出神,云启功进来喊了他两遍都没听着。 最后,云启功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如梦初醒。 “父亲。” “想什么事呢,这么出神?” 云申澜赶紧把文房四宝斋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云启功听完,淡定的喝了口茶:“梁子结就结了,咱们云家一开始就没打算站在余家这边。” 不光不打算站余家,他们还得跟余家撕破脸。 这个朝堂,不能是余家一家独大,云家就是想,当今的圣上也不能允许。 云家要入仕,本意就是成为一张直言朝官错处的嘴。 走言官的路,注定是要得罪人的,云申澜这么做也好,就当提前习惯入朝为官的工作和职责。 云启功又道:“对了,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宝华寺,给棠君上两炷香,顺便给寒烟立一块牌位。” 姜家真不当人啊,寒烟都死了,丧事办得潦草就算了,连一块往生牌也不愿给她立! 姜家不敢人事,他们云家可不能不干! 云申澜闻言点头:“孩儿明白。”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姜寒烟这块往生牌,是立不起来了。 第165章 真正的大小姐,一块无字牌 暖阳妩媚,还未到正午,风的温度正好,拂面而来的时候吹得人泛起倦怠,昏昏欲睡。 远处的山郁郁青青,阳光还没找到的地方仿佛笼罩了一层黛色的轻纱,平坦的路边是草木葳蕤。 姜寒烟叫了一辆马车,从庄子来到宝华寺的山脚下。 “小姐,咱们到了。” 华年脸上蒙了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温和的眼,她撩起车厢的帘子道。 先是一只没有任何花纹的厚底鞋踩在脚凳上,白色罗袜隐约现了一瞬,又被落下的裙摆盖住,下车的女子一袭简单的百迭布裙,上身是圆领的短袄,不算名贵的布料包裹着纤瘦的身躯,仿佛幽香玉兰花夜里吐露芬芳的纤细花茎。 只是这刚抽条的女子脸上也带着面纱,看不清真容。 却因为半遮半掩,她这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灵动如同静水流淌,叫人见之难忘。 姜寒烟掏出碎银,交代车夫道:“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下来,劳烦你在此等候。” 她声音也悦耳,清脆得仿佛泉水叮咚,金石相撞。 车夫捧着银子,笑容淳朴:“多谢姑娘,姑娘放心。” 两个半大的姑娘出门,哪怕是上宝华寺这样的佛门净地,在大魏朝也是实属罕见的。 毕竟没有那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出门没有长辈跟着,要是出了阁,独自带着下人出门更是引人遐想。 因此,姜寒烟这次出门,还带上了桂花婶子。 “这还是婶子我第一次上宝华寺!” 一路上,桂花婶子都兴致盎然,不是看看这就是看看那。 看到有些大家闺秀即使仆妇环绕,脸上也带着面纱,她恍然大悟,原来城里的小姐出个门这么讲究,连面容都不能露。 再看看身边同样带着面纱的二人,桂花婶子暗道,主家的远房小姐,那关系即使再远,也是受过礼教规训的大小姐。 她就说小姐和华年姑娘身上那气派,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做不了假。 桂花婶子笑容更加温柔,开口道: “这宝华寺一看就灵,小姐来这里求长命百岁安康喜乐,准能应验。” 姜寒烟顺着台阶而上:“那就借婶子吉言。” 走到香火味扑鼻而来的时候,宝华寺的寺门就到了。 寺院中庭有个巨大的铜鼎,前来上香的人可以把香插在这里,姜寒烟上香的时候,香鼎里头就插了不少香头或是燃烧的香,斑驳的日光直接透过袅袅烟雾,伴随着古寺的钟声,叫香客心生一种安宁。 日头到了正午,听说寺院里备有斋饭,桂花婶子跃跃欲试。 姜寒烟见状,开口道:“华年,你陪婶子先去用斋饭,我去往生殿拜一拜。” 往生殿,是专门摆放逝者灵位的地方,去这里上香的人多是为逝者祈福,即使桂花婶子没怎么到寺里上过香,也知道什么是往生殿。 她并没有多想,脱口而出:“小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您身子弱,还是别去的好。” 华年赶忙拉住她的袖子,若无其事道:“小姐去吧,奴婢和婶子在后院等您。” 桂花婶子在迟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姜寒烟一走,她忙拉着华年的手,脸色惴惴不安:“华年姑娘,婶子是不是做错事了?” “姑娘您发发慈悲,告诉婶子为什么可好?” 华年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婶子别担心,小姐不会在意这个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姐去往生殿是给夫人祈福的,只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可不许到处乱说!” “姑娘放心,婶子我嘴最严了!” 桂花婶子连连点头,眼底划过一丝愧色。 夫人说的是小姐的娘亲吧,小姐生的如此花容月貌,夫人想必也是个美人,这样一个美人怎么就离世了呢? 小姐也是可怜,没了娘亲不说,还要孤身一人投奔亲戚。 吃着斋饭,桂花婶子暗下决心,日后,她定要好好照顾小姐,不让这个本就身世悲惨的小姑娘更加活得艰难…… “你说什么?寿叔来了!” 寿叔本命叫阿寿,是从小跟在云老爷子身边伺候的书童,现在老了,也同样在老爷子身边侍奉。 虽然是下人,因为这层缘故,就是云启功也要喊他一声叔。 放在以往,寿叔出面就如同老爷子亲临! 听到他来,云启功很是震惊,可他记得自己没敢把棠君女儿离世的消息传回淮河府,寿叔怎么就亲自来了? 他抓住报信的人问:“寿叔到哪儿了!” 寿叔上京,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那也一定是其他十万火急的大事,能在这个关头来的八成不是什么好消息。 “京畿驿站已经收到寿叔的信函了,说下午酉时前就到!” “酉时!” 那岂不是没几个时辰了! 云启功当机立断,转身交代身后的儿子:“申澜,为父赶去驿站一趟,为棠君祈福,为外甥女立往生牌的事恐怕要交给你了!” 立牌超度外甥女一事固然重要,可她已经死了。 死人在重要,也比不过家族的大事。 云申澜懂事的点头:“寿叔必定是带着大事来的,父亲快去,这里的事交给孩儿就好。” 云启功火烧火燎的走了,云申澜身边只留下一个小书童。 往生殿,林立的牌位和沉厚的香火气息把殿堂衬得肃穆庄严,让踏进这里的香客下意识稳重性情,收敛动作。 云申澜磕了三个头,拿着香起身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云棠君的往生牌。 只是,在云棠君的牌位旁,还有一块代表着主牌位子女的血脉后嗣牌,这块后嗣牌更小,紧紧的挨着身旁的母牌。 他愣住,姑姑只有一个血脉后嗣,那就是他的表妹。 难不成这块牌子是姜表妹的往生牌? 可他不确定,因为这牌位上没刻任何字,是块无字牌。 除了这,姑姑和这块无字牌前巴掌大的香炉上还插了三根燃着的香,看长度,显然是刚插上去的! 是谁给他姑姑和无字牌上的香,是庙里的和尚? 困惑萦绕在云申澜心头,他心不在焉的把香插上,望着无字牌出神。 就在这时,往生殿里进来一个小和尚。 第166章 没死? 往生殿里进来一个小和尚。 云申澜眼前忽然一亮,他双手合十的拦住小和尚,道:“小师父留步。” 他掌心摊开指了指姑姑的往生牌,又道:“可是有人添了香火钱,让庙里的师父们不时给这个灵位上香?” 小和尚走近一看,点点头:“回施主,是的。” “就在刚才,有位女施主来上香,还捐了五十两的香火钱,要小僧多多看护这两块牌位。” 女施主? 云申澜心中一顿,难道是商姑姑吗? 这个念头一出就被推翻,如果是商姑姑,她一定会给姜表妹立往生牌,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留一块无字牌。 他又问:“敢问小师父,刚才的女施主还在庙里吗?” 不管是谁,他都想亲自跟这个人见一面,感谢她给姑姑上香祈福,顺便问问她,为什么留一块无字牌? 小和尚念了句佛号:“女施主应该在后院。” “多谢小师父。” 云申澜快步走出往生殿,路过一排寂静的禅院走上长廊,这是从往生殿去后院的必经之路,路上还有一道身量纤细的女子背影。 长廊并不宽敞,堪堪容纳两个人并排着过去,而这女子走在长廊的中间。 他若是执意要过去,势必要撞过女子的肩,这太无礼。 于是,他下意识放轻脚步,不紧不慢的缀在后头。 长廊有一个拐角,那女子跟着拐了过去,露出小半张侧脸,她似乎蒙着面。 云申澜看得不甚清晰,就收回了视线。 可就在这时,长廊起了一阵过堂风,树叶沙沙作响,地上的落叶在墙角打着转,云申澜被风吹得眯起眼,刚要抬手挡一挡,余光就看见一张飘远的面纱。 走过拐角的女子露出真容,她跺了跺脚,提着裙角追去。 风来的快去的也快,面纱跟随劲风起舞,也随着风的偃旗息鼓缓缓坠落。 像是死在风里的白色蝴蝶。 那女子伸手捞回面纱,嘴里呢喃着什么,抓着面纱把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絮絮叨叨的戴上面纱,理了理衣服才继续走向后院。 看到这一切的云申澜僵直的站在原地,眼眸瞪大到失神! 而长廊上渐行渐远的倩影,逐渐跟午夜梦回时的影子重合! 他伸出手:“姜——” 千言万语在喉咙里戛然而止,他感到声带发紧,那个名字鬼使神差的念不出口。 可那张脸他死也不会忘记,七分像画像上的小姑姑,剩下的三分是灵动的真实,就像画里的小姑姑眼里有了光,肌肤生出血色,有了体温,呼吸和心跳,成了活生生的人! 姜寒烟! 她没死?! “扑通——扑通——” 云申澜的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姜寒烟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大脑一片空白,两只脚机械的跟了上去…… “好大一阵妖风。” 戴上面纱的姜寒烟来到后院,叫上华年和桂花婶子:“走吧,回庄子了!” “小姐,您不用斋饭了?” 姜寒烟摇摇头:“不饿,快走吧。” 也不知怎的,从捡回面纱开始,她心里就有一种毛毛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一行三人走下山去,丝毫没注意身后跟了个尾巴。 临近申时。 马车在赵家庄子前的路口停下。 车夫放下脚凳:“姑娘们,到了!” 三人在马车里聊了一路,到地方了也还没尽兴,桂花婶子先下去,嘴里还在念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对了小姐,一会想吃什么,今天是婶子下厨!” 马车里传出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问问华年吧。” “我?那我来一道蒸蛋!” 华年踩着脚凳跳了下去,停在车厢旁伸出一只手侯着。 一只光洁得如同玉雕的手落在华年掌心,姜寒烟提着裙角,借华年的力缓步下车。 她刚要说些什么,余光敏锐的捕捉到什么—— 姜寒烟定睛望去。 一匹枣红色大马打着响鼻,低头嗅着土地,鼻息吹起小片尘土,一个青衫少年跨坐在马背上,少年红着眼,轻抿着唇瓣,雾色沉蔼的眼眸里说不是是失而复得的喜,还是挖掘真相底下惨烈事实的悲。 她望着这身影,久久静默。 华年自然注意到她的异样,也顺着望去,看清来人的脸,顿时瞳孔震颤! “……云公子?” 片刻之后。 桂花婶子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了眼身旁华年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华年姑娘,那位公子是?” 华年闻言,斟酌了一番用词才道:“公子是江南的读书人,是夫人的亲戚,他还不知道小姐养病的事。” 假死……跟养病差不多吧,这么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桂花婶子恍然,难怪,公子看到小姐的时候神色那么复杂。 她不在困惑,而是站在路口,远远的看着树下背对着她们交谈的二人。 云申澜看着身前苍青的树皮,开口打破沉默,声音带着薄怒。 “你没有话要说吗?” 姜寒烟张了张口,却一言难尽。 再说了,她有什么话说,在原身的脑海里可没有一点关于云家人的记忆,她代替原身了结原身的恩怨因果,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现在只是她自己,也只需要对自己交代。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不沟通好,她假死脱身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你好像很生气,气我骗了你,还是气我一个女子,金蝉脱壳的行为不符合云家的规矩礼教?” 云申澜毕竟是个书生,自己假死的行为对他来说可能还是太离经叛道了。 他接受不了,生气也很正常。 姜寒烟的声音平淡,却如同一记重锤锤在云申澜心口,那些质问的,怒斥的,失望的话堵在喉咙,顿时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说,你这么做是有什么苦衷吗?” 其实看清面纱下那张脸的那一刻,云申澜心底还侥幸的想着。 万一这个人不是姜寒烟,只是跟表妹长得很像呢? 直到看到华年,听到她喊出华年的名字…… 姜寒烟真的还活着,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劝自己接受这个‘事实’,说表妹死了也好,她身为云家的表姑娘,注定是身不由己的,死了就自由了! 第167章 表兄妹摊牌 他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现在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他感到愤怒,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背叛! 他质问,要姜寒烟心虚,愧疚,才对得起他那些天的辗转反侧,自我怀疑和反复煎熬。 可是她开口就提到云家的规矩礼教。 规矩礼教,牢笼一样的四个字。 他身为云家嫡孙,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然而这一切都是云家的供养,所以即使这是个牢笼,他也不能吃着云家的饭,骂云家的规矩。 可姜寒烟不一样。 她没有受过云家一点恩惠。 当年小姑姑产下她身亡,云家本该将她接回淮河府,可是因为圣上的一剂玉屏风散,他们就任由刚出生的表妹在上京,无依无靠的活着。 她及笄的这十五年云家缺失了,失则永失。 那么今天,云家同样没有立场要求她,要按照云家的规矩去生存。 她即使金蝉脱壳,也不需要对云家的任何一个人交代,包括自己。 想得越透彻,云申澜的心就越下坠。 姜寒烟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你应该听说了,姜威寿宴那日太子也在场,而他一直都想攀上太子这根高枝,还拿我当礼物,如果说苦衷的话,这就是我的苦衷。” 她说得平淡,好像事不关己。 云申澜的心却狠狠一抽。 他转过头紧盯着姜寒烟的脸,声音艰难的从声带里挤出来:“你早就知道,那上次见到我,你为何不说?” “那时金蝉脱壳已经开始了。” 姜寒烟想了想,还是做出一副“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样子,又道:“太子身居高位,背后又是权势滔天的余家,我不能连累你和云家。” 一提到余家,昨天那种冷汗浸湿衣裳的黏腻感再次爬上云申澜的皮肤。 像是有人一拳打在他的心口,愤怒什么的全都没了,他心里只剩下微痛。 表妹明明没受过云家一点照顾,却能想到云家。 云申澜胸中发闷,顿时明白过来,原来第一次见面那时,表妹找他要银子,就已经想好了脱身。 银子……他低头,手忙脚乱的解下腰间的荷包。 “我这,我这还有五百两,你拿着!” 这钱本来是用来立往生牌,添香火的银子,但是现在看来,已经用不上了。 他又想起上次送出去的羊脂玉簪就价值百两,脸上一赧,声音弱了几分:“你别嫌弃。” 姜寒烟一阵意外。 真的,不开玩笑,三句话让男人给她掏五百两。 她差点伸出手,反应过来之后又克制住想法,摇摇头:“如今住在庄子上,不缺银子的。” 表妹那么赤诚一颗心,不想连累云家,自己忍受这些委屈,反观云家,既不能为表妹遮风挡雨,又一点补偿都没给她! 还有他,表妹既没把他当成后路,也不要他的银子。 说到底,在表妹心中,他或许已经是个外人了! 云申澜愧疚得要无地自容。 他不由分说的抓起姜寒烟的手,强势的把银子塞给她。 “你收着,小姑姑的嫁妆云家已经收回来了,这些银子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你在这庄子过得好吗,安全吗,你金蝉脱壳的是还有谁知道,这个人信得过吗,若是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跟我说!” 说着,他愈发坚定自己下场的心,他不光要下场,还要拿头名状元! 等他入朝为官,一定第一时间上奏,请求圣上重新调查姜家失手把弃妻推进火海一案! 这几日他一直想不明白,姜威把王氏推进火海那么多人证,姜威就是怀恨在心,就是蓄意谋杀,哪来的失手一说? 可最后,姜威还是逃离了牢狱之灾! 大理寺卿邬平是怎么断的案? 还是说,背后有人在保姜威…… 这个念头一出,云申澜心下一沉,顿时觉得这其中的水不浅,他看到的东西还是太表面。 不行,回去得让父亲查一查。 姜寒烟‘推脱不掉’,只好把银子收下。 “你放心吧,这是赵家的庄子,帮我的人是赵家小姐,她绝对可靠,我过得也挺好的。” 既然云申澜能跟到这里来,查到是谁在帮她不过是时间问题,还不如她先提一嘴,让云申澜安心。 赵家小姐? 云申澜想起自己最近听到的传闻,却并不打算开口,毕竟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他并不知道,姜寒烟早就知道这个不好的消息。 他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我父亲,也是你的舅舅,他也在上京,你想见见他吗?” 表妹脱离了姜家,也因此孤身一人了。 一个独女在外生活,总是要被人欺负的,如果表妹想回云家,他一定想办法。 姜寒烟迟疑的摇了摇头:“还请表哥替我保密,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这件事也不迟。” “是我疏忽了。” 云申澜开口承诺:“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说的淡然,心底却有种割裂的心虚。 表妹假死是闹到朝廷上的事,她此举已经是欺君的大罪了,父亲和爷爷如此谨慎,恐怕不仅不会包容表妹,还会将她推出去,表明云家对圣上的忠诚。 算了,日后还是别提跟云家相认的事了。 如果真的想保住表妹,他只有入仕这条路! 余海明可以权势滔天,他云申澜凭什么不行? 他收回思绪,那块无字牌的问题迎刃而解,剩下的只有对姜寒烟的愧疚。 “还有什么我可以代劳的?” 云申澜声音有些沙哑,他越是坚定下场,越是发觉自己其实很微渺,什么都做不到。 姜寒烟本来想摇头拒绝,转念一想还真有。 “你见过姜府的吴姨娘吗?” 那个替表妹操办丧事的姨娘? 云申澜迟疑的点点头。 “吴姨娘照顾过我,如今我不好进城,有劳你替我注意一下她。” “我明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云申澜说着,翻身上马,朝着她点了点头就走了。 姜寒烟拿着银子,心情大好,带上华年和桂花婶子走上阳光斜照的田埂,三个人的步伐像三只欢乐的鸭子。 她们并不知道,本该打马远去的身影不知何时停下,远远的目送着她们。 第168章 《造物》现世 傍晚,金红色的夕阳悬挂在天际,眼看就要西沉。 云申澜这才骑着马回到家中。 刚走过连廊,便听到一阵岁月斗转的苍老笑声,云申澜停在正堂前的屋檐下,背对着天光行一个对长辈的揖礼。 “晚辈申澜见过寿爷爷。” 坐在主位下方的老人家白发苍苍,所剩无几的头发工整的梳在脑后,用纶巾包起来,一双温和慈爱的眼睛让他干瘦的脸上不显刻薄,时常挂着笑意的唇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 见到他最疼爱的小辈,阿寿赶忙迎上前,舟车劳顿的疲惫一扫而空。 “申澜少爷可算回来了,叫老奴好等,来,快坐下!” 云启功却有些皱眉:“这么这么晚回来,你寿叔都等好一会儿了!” 京畿驿站可比宝华寺还远,按理说本该是去宝华寺的先到家才对。 回来的路上云申澜早就想好了借口。 “父亲莫怪,是孩儿给小姑姑上香祈福的时候听说德高望重的海慧大师就在宝华寺,孩儿心想,若是能请海慧大师亲自为姑姑诵经,姑姑泉下有知,一定会保佑孩儿下场顺顺利利,故而耽误了一些时辰。” 跟着他的小童子也点头:“是啊老爷,听说海慧大师明日就离开宝华寺了,公子也是觉得机会难得。” 听到这,云启功眉头舒展:“你有心了,快坐下吧。” 得到父亲首肯,云申澜这才撩起袍子坐下。 “对了,寿爷爷忽然上京,可是祖父带来了什么话?” 阿寿脸色严肃下来,挥手遣退小童子,才压低声音开口: “楚家暗中造船,近年来一直研究一种江海两用的货船,屡屡失败,可就在半个月前,楚家人收到可靠的消息——” “《造物》现世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彼此眼中看到震惊。 云申澜不禁发问:“《造物》失传了几百年之久,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老人点头。 “这是楚中昱楚老爷子亲自确认的消息,他还说,这本《造物》如今就在上京之中!” 楚中昱,当今楚妃楚翩然的父亲,也是云老爷子的同窗,楚云两家的情谊,从祖辈就开始了。 云启功思索着,如果是楚老爷子亲自确认的消息,那大概率做不得假。 阿寿又道:“楚家造船的事似乎被余家察觉,楚家人不敢贸然把这个消息送给五皇子,所以才借云家人之手,老爷子也怕消息走露,才让老奴亲自上京,把这个消息带给你们。” “原来如此。” 云申澜眸光闪烁:“所以祖父是要我们找到这本《造物》?” “那是自然,《造物》集世间万物铸造方法之大全,传说中大虞朝乘风破浪,足有九层塔高的海船制造方法就在其中,有了这本书,楚家不光能重现这艘海船,更能解决大魏吃盐的问题,余家这个明日黄花,从此再也不足为惧!” 阿寿说着,苍老浑浊的眼里闪烁着老练的精光。 云启功心底有些澎湃,可他并未被这喜悦冲昏,又问:“那除了这本书在上京,还有更多的消息吗?” “困难就在这,除了它在上京,再多的线索就没有了!” 话音一落,厅堂里的气氛似乎凝重下来。 上京说小不小,一本书遗落在这里,就如同珍珠掉进大海,什么线索都没有,他们要怎么着? “无妨,这件事看似困难,可只要《造物》不落在余家人手里,那就一切都有可能。” 阿寿重振精神,欣赏宝贝似的注视着眼前的惨绿少年: “申澜少爷说得对!” “只要这本书不在余家人的手里,凭云家和楚家的本事,不管谁拿着咱们都能把它买回来!” 想想也有道理,云启功脸色缓和了几分,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你我二人势单力薄,若是五皇子能知道这个消息,或许能找到些新的线索,你找个机会,亲自见五皇子一面。” “孩儿明白。” 说完,他们松了口气,找到《造物》如同大海捞针,只能徐徐图之,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寿叔一路奔波,想必是累坏了。” 云启功将要起身:“我这就去安排一间上房,再给寿叔煮碗小粥,寿叔先好好休息一晚。” 阿寿赶忙抬手:“老奴皮糙肉厚,哪有什么累不累的,对了,还有一件事。” “申澜少爷方才去给小姐上香了?” “上京之前,老爷交代老奴一件事,让老奴带一份及笄礼给表小姐,大爷和少爷上京有段日子了,可曾见过表小姐?”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寿苍老的眼里闪烁过一道生机勃勃的光。 他伺候老爷子多年,可以说也是亲眼看着小姐长大的,虽然小姐已经故去,但还有个表小姐。 只要表小姐活着,小姐就有了延续。 当年为了嫁人,老爷跟小姐闹得有些僵,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小姐和老爷又阴阳两隔,过去的恩怨早就跟着生死化为乌有了,老爷子念着表小姐,何尝不是后悔当年? 阿寿带着期盼望向父子俩。 却不想父子俩一个赛一个沉默, “你们……怎么这幅样子?” 阿寿心一沉,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 …… 与此同时,余府。 “邦邦邦——” 余海明手握成拳,捶打着茶案:“穷酸的臭读书人,竟然敢看不起我堂堂巡盐御史!” 他气得心火爆燃,最近是犯了什么冲,怎么事事都不顺心? 今天一早,听说赵小姐吃了药保住了性命,赵太师的态度有所缓和,似乎不打算追究三公主的错误。 可谁知朝堂上的言官不知吃了什么枪药,一本借一本参他行事张狂,教女不严的折子往皇上的御案上送! 他又没得罪这些人,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来弹劾自己? 一调查,才发现弹劾他的官员籍贯全是三江府的,年轻时不是在云家书院念过书,就是受过云家人的恩惠! 贱人,一群贱人! 尤其是云家的小畜生,还没入朝为官就敢咒他,入了朝还得了?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把云家人入朝为官的可能掐死在摇篮里,省的日头他处处收到掣肘。 第169章 无常引 余海明静默着坐在书房里,手上拿的笔不曾落下。 他眼里闪过的光或阴鸷或毒辣,明灭的光印衬着他的脸,让他看起来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狰狞可怖。 “笃笃——” 一阵敲门声将他唤醒。 “进。” 余海明把笔搁在笔山上,看见管家拿着一封信推门而入。 “老爷,少爷从刑部送信来了。” 信没有封口,显然是刑部不允许,甚至可能抖出信纸看过上面的内容。 想到这,余海明一阵血气翻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次沸腾。 越辞这个贱人,他怕是早就知道刑部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才借余管事之手,害了正兮不说,还拔除了自己的眼线,好一个一石二鸟! 刑部里没了自己的人,还不知道正兮要在牢里受多少苦! 抖开信纸一看,信上的一字一句,全是正兮喊冤,想要离开那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牢笼的哭诉。 看到这,余海明甚至能想到写这封信时,自己小儿子脸上的悲切绝望。 他忍痛的闭上眼。 看到这,管家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咱们一切都准备好了,不是随时都可以把罪名推给刘昌吗,为什么现在还要等?” 老爷明明不舍得少爷在牢里受苦,却把推脱罪名的事拖到现在。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难不成刘昌手上还有什么老爷的把柄不成? 余海明睁开眼,苦楚一闪而过:“让人去刑部给正兮送些东西,安慰他好好待在牢里,最迟一个月,爹一定能把他救出来!” “这……” 管家惊愕,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什么这?” 余海明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以为我这个做爹的忍心让儿子在牢里受苦?” “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越辞这个余孽盯着我,赵家盯着我,云家盯着我,受过云家恩惠的朝臣也在盯着我!” “这段时间皇上对余家就颇有怨言,这个时候嫁祸刘昌,老子头上这顶乌纱帽是不想要了吗?” 他咆哮的怒音回荡在书房里,震得管家肩头一颤。 “老爷息怒,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管家把腰弯的更低,擦一把额角的冷汗,懊悔自己怎么把云家这茬给忘了。 他两颗绿豆大的眼珠子飞快转着,利弊在脑海里剖析得清楚。 首先,赵太师是站在余家这边的。 这次只不过是因为赵小姐,赵家才暂时站到老爷的对立面,然而他们余家赔礼道歉一切都到位了,只要赵小姐醒过来,赵家依然是余家的朋友。 至于云家,云家的小子还没下场,乾坤未定,他们余家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动。 更别说依附于云家的那些言官。 目前最大的威胁,依然是越家的余孽! 想到这,管家眼底闪过一道嗜血的凶光,心底忽然有了个主意。 “老爷,奴才有一计。” 他卑躬屈膝道:“只要公子不认,那这护城河白骨案罪魁祸首的罪名就落不到咱们余家头上。” 余海明白了他一眼:“难道我不知道?” 管家给他倒一杯茶,耐心开口: “奴才的意思是,只要绊住那个余孽的脚步,不让他有机会审讯公子,没有凶手这件事就不能结案,我们可以等这阵风头过去,再把罪名嫁祸给刘昌!” “那你说,要怎么绊住那孽障?” “库房里不是有一株叫做无常引的蛊虫吗?” 管家狞笑着,眼里透着寒凉。 听到这,余海明的表情好像定格在脸上,他先是疑惑,恍然,最后勾起一个阴森的冷笑。 “好,好,你这个主意不错!” 他豪放的笑出声来,跟方才气急败坏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无常引’,南疆一个医蛊盛行的无名部族的镇族之宝,这种蛊虫本身不带毒,放在正常人的身体里甚至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本来是前朝进献给南朝霸主的好东西,后来落到了余家人手里。 这种好东西,按理说本不该用在越辞身上。 可越辞不正常,他早十年前就中了余家特有的,无药可解的毒! 无常引这种蛊虫有激发骨血的功效,如果一个人骨血健康充满元气,埋下无常引之后,骨血里的元气会被激发,健康的人更加健康。 但一个人要是毒入骨髓,骨血本身有毒性,再用无常引激发,那不管是潜伏期多长的毒,都会在短时间内发作! 越辞这个余孽本身还有十年可活,可他们等不了这么久了! 想到这的余海明眼中闪过一丝隐秘的畅快。 这主意好啊,只要越辞毒发,不管他能不能熬过这次,正兮都安全了! 他爽快的掏出库房的钥匙:“去,把这好东西给我拿出来。” 越辞啊越辞,戴恩戴德吧,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今晚的夜色如墨般厚重漆黑,天上的月轮被云层遮住,昔日闪烁的明星也黯淡,本就冷肃的上京城在昏黑里愈发寒意逼人。 可这明明是夏季的夜。 天边一点点亮起来,澄黄的日轮从东边升起,照的远处的山头金光灿灿。 柱子背上破布缝起来的挎包,热好昨晚的剩饭放在妹妹床头,赶到城门时,城门正好大开。 他要走大概一个时辰的路才能到赵家的庄子,他拜了庄子上的孙木匠为师,现在是一个学徒,每天不论刮风下雨,他都要去庄子上跟师父学手艺。 哑巴父亲去世之后,他跟妹妹相依为命。 上次妹妹生病,他不得以偷了一个大小姐的银子。 银子没偷成,还差点被扭送官府,有另一个大小姐插手,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最后二十两银子也没要成,就像被偷了银子的大小姐说的那样,他手上有二十两银子,岂不是要被街上的地痞流氓盯上。 不过他还是幸运的,被偷银子的大小姐没罚她,还托医馆治好了妹妹的病。 医馆的郎中是个好人,他跟郎中借了十两银子,五两送妹妹进上京的绣坊学手艺,五两给自己用来拜师。 学刺绣可是个精细活,没个几年的功夫可学不会,而且要是没有天资,还有可能被绣坊赶出来,当初交的五两银子学费也不退。 第170章 萝卜头撞见偷鸡贼 柱子还是觉得,花五两银子让妹妹去绣坊学习是个好决定。 一来妹妹喜欢刺绣,就说他身上背的布包,可不就是妹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而且他听说,有些绣娘是不用干活的,为了保证刺绣的手白嫩柔软,在名贵的绫罗绸缎上绣花才不会勾丝。 如果妹妹能学到这门手艺,兴许就不用吃苦了。 至于这借来的十两银子,他现在跟着孙师父好好学,有了手艺何愁还不上?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柱子踩着破旧的草鞋,步行来到赵家的庄子。 “把被子晒晒,没日头了就收回来,中午吃的萝卜切好了,跟昨天晚上剩的豆腐煮一块就成,家里的鸡还是一只没少,可别忘了喂,还有猪,瞧我这记性,猪草还没打,一会记得上山打草!” “时候不早了,我得去伺候小姐了,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呢!” 低矮黄泥夯实的院墙里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婆婆,她洗了把手往腰间的蔽膝上一擦,擦完手又摘下蔽膝往竹竿上一搭,转身就看见院子外站了个小萝卜头。 “柱子来了,快进来!” 孙婆婆拉开院门,慈爱的摸了摸柱子的头。 勤快的小孩谁不爱? 柱子立刻扬起笑脸:“孙婆婆早。” “二娃子——” 孙婆婆回头吆喝着儿子的乳名,叉着腰的气势风风火火:“柱子都来了,还不赶紧出来干活!” “诶,来了来了!” 屋里传来几声回应,乍听之下还有些气急。 柱子缩了缩脖子,听出这是师父的声音,心说师父的小名怎么比他还的还不如? 孙二从屋里出来,媳妇带着孩子回隔壁庄子的娘家走亲戚去了,他的老母亲这才絮絮叨叨个不停。 正好这时柱子放下小挎包,盯着亮晶晶的眼眸问:“师父,咱们今天学什么?” 学什么? 别看柱子年纪小,他悟性高啊,有些东西不需要在地上画图,柱子自己就能想象出来,关键他还肯下死功夫,才拜师一个半月,基本功就学得七七八八。 孙二抓着脑袋,看向后院猪圈里空荡荡的食槽,耳边回荡起老母亲的话。 “柱子啊,咱们今早不学,你上山帮师父打一笼猪草,下午师父教你新的东西好不好? 一听学新的东西,柱子接过背篓,蹦蹦跳跳的上山去了。 打猪草的路上,他还遇到了五六个同样上山的小孩。 同龄人玩到一块去不过两句话的功夫。 很快,柱子就跟这些孩子打成一片。 “我们去淌水那边,那里的猪草最多!” 一群萝卜头前前后后的走着,往山上那条细细的涓流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粗嘎的歌声,因为隔得远,孩子们只听见人声,却听不出歌里唱的是什么。 他们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的开口。 “你们都听到了吧,是谁在唱歌?” “是有人在唱歌!” “但是唱的也太难听了吧!” “走啊,咱们上去看看,究竟是谁唱歌那么难听。”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唱得好听好奇一下,唱的不好听也好奇一下。 涓流不远处,“哔剥——” 燃烧的木头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堆起柴火的地上野草全被铲了,光秃秃的,一旁还插着两根树杈子,火上的削得干净的木棍串了一只半生不熟的烤鸟。 一只粗糙的手转动着木棍,换另一面来烤。 小山一样的身影席地而坐,身上的衣衫褴褛,蓬乱的头发随手扎了起来,他刀疤横亘的脸顿时露了出来。 独眼人贪婪的闻着烤鸟的香气,按着上次小姑娘教他认的药材内服外用试了几天,伤是好了不少,但他也快要馋死了。 藏在山洞里的鸡是偷来的,也不是不能吃。 只是他又不记得山洞在哪儿了。 没办法,只能打鸟来烤。 好在林子里的鸟算得上肥硕,烤出来的油滴在燃烧的柴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火烧的更旺了。 听着这悦耳的声音,他心情大好,又脱口而出的唱起那段号子: “十二郡,三十营。 九道关,百丈崖。 二十八道羊马墙,何处才是营里乡……” “咕噜~” 一道异样的声音突兀的传来,独眼人眼眸一寒,猛地转头—— 几个孩子只看到他邋遢的背影,却没想到他正面长得这么狰狞,顿时被他的模样吓得惊叫一声,身躯僵在原地。 原来是山下庄子里的孩子。 看到这,独眼人眼里的寒意退去,说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收回视线转过头去。 他安然下来,孩子们却炸开了锅。 “他一定是那个偷鸡贼!” “就是他,我娘说了,他脸上那么长一道刀疤!” “好香……不是,我家之前刚丢一只鸡,他手里烤的不会是我家的鸡吧!” 闻着传来的肉香,孩子们肚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刚才的咕噜声就是他们咽口水的声音。 跟随饥肠辘辘来的还有愤怒。 偷他们家的鸡,还敢在他们面前烤,还无视他们! 几个孩子举起了手里割猪草的钝刀子,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他这个贼凭什么吃我家的鸡?” “就是,上次还偷了我家的!” “收拾他!” “收拾他!” 孩子们把头一转,瘦小的脸上咬牙切齿,最高的那个孩子顿时把腰一叉:“上,把这个贼给我打跑——” 柱子:“啊?” 要上吗,那个独眼人一只胳膊比他两条手都粗…… 最高的孩子尾音还在回荡,交织着鸟的叫声,在寂静幽深的林子里显得尤为苍白无力。 说好了要收拾偷鸡贼的几个孩子拿着刀一动不动。 背对着他们的独眼人翻了个白眼,掏掏耳朵,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 最高的孩子气得脸红,还没来得及张口,就看见坐在柴火前的偷鸡贼抬起一只手,手里捏着石头,二话不说一个弹指,石子的残影在他手上划出一道黑色的线! 这石子,冲他们来的? “啊啊啊!” 孩子们大叫一声,有的吓得东倒西歪,有的抱头鼠窜,也有年纪小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打头的高个子男孩瞪着眼,脸色吓得发白。 完了…… 第171章 传开的号子 完了。 高个男孩,脑子里只剩下这样一个想法。 却不想,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而是一声飞鸟凄厉的啼鸣,随后眼前好像掉落什么东西,“啪嗒——”一声。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翅膀还在扑棱的灰乌鸫! 而灰乌鸫的脖子几乎折断,瞪大眼一看,汩汩的血流出来浸湿乌鸫脖子上浅色的绒毛! 不知是不是涌出来的血吓到了他。 高个子男孩惊叫一声,身形一个踉跄,撞在身后的树上。 与此同时,好好坐着的偷鸡贼忽然站了起来,褴褛的衣裳也遮不住身上蓬发的肌肉,他抬脚,一步一步朝着高个子男孩走来。 “嗬!” 早就躲到不远处树后的孩子们倒抽一口冷气,暗中捏了把汗。 “你……你不要过来!” 远看着偷鸡贼的背影像小山一样,真到了跟前,高个子男孩吓得是两腿发软,明明是白天,他则呢么一点阳光都看不到了? 这偷鸡贼怎么比他做屠夫的爹还高,还厚实,还凶狠? “别打我!” 他抱住脑袋,蜗牛一样蹲到地上缩起来。 然而,那只肌肉虬结,看起来格外有力的胳膊只是捡起了草地上那只灰乌鸫,转身向火堆走去。 藏在树后的孩子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偷鸡贼弹石子,不是打他们,而是打树上的鸟! 可是,他刚才不是背对着他们的吗? 偷鸡贼不用看,也能把树上的鸟打下来! 这个认识让所有的孩子眼底闪过一丝崇拜。 可是崇拜并不能抵过心里的畏惧,孩子们依然不敢靠近偷鸡贼。 他们看见偷鸡贼拎着鸟,就在涓流边,用一把石头磨成的刀,给鸟开膛破肚,串到一根新的棍子上。 嘶哑厚重的嗓音如同秋日夹着粗糙砂砾的野风: “十二郡,三十营。 九道关,百丈崖。 二十八道羊马墙,何处才是营里乡……” 这天之后,这首号子或是歌谣被孩子们口口相传,稚嫩的声音传遍田野,溪流和山林,又随着柱子的嘴,回荡在上京的大街小巷。 最终传到越辞的耳朵里。 不过这都是后话。 同时,朱红色高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人人向往的皇城却成了赵老夫人王将舞眼中的囚笼。 琳琅轩。 撞壁的赵小姐被安排在这个离太医院最近的宫殿内。 羌笛眼底一片乌青,哪怕两天没合眼,心底的不安和悲伤也使她没有丝毫困意,她拧干帕子,用微湿的手帕给小姐擦脸擦手。 吃了老爷送来的药,太医也说小姐脱离了危险。 那为什么小姐还不肯醒来? 还有老夫人,老夫人出去快半个时辰了,不是说去请太医吗? 殿堂里空荡荡,转头望出去,只看见后在屏风背面,陌生脸庞的宫女,羌笛心情跌落谷底。 可她殊不知,此时的找老夫人正在太后的仁寿宫里。 王将舞后悔了。 她当初不该那么严厉,明知道皇宫到处是余敏兮的人,还让姝儿想尽办法见到太后。 如果当初她没有说那些话,姝儿是不是就不会被逼无奈,撞壁了呢? 她甚至不用跟三公主对峙,问三公主当时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根姝儿都说了什么,只听到宫人嘴里口口相传的‘宫中秘药’,‘质子’,她就知道,姝儿已经明白了一切。 仁寿宫里屏退了所有下人,就连岚春姑姑都站在门外。 檀香弥漫的室内只有佛珠转过的啪嗒声,两个同样头发花白的女人并排坐在交椅上,注视着身前透出天光,浮尘洋洋洒洒落下的门窗。 “你来找我做什么,赵小姐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 “所以我就不能来找你,我的表妹?” 声带是人体衰老得最晚的器官,她们两个女人的声音,仍如同二十年前那般。 只是因为染上情绪,其中一道听起来带上记忆中不曾有过的沙哑。 太后勾起一丝自嘲的笑: “你不提起,哀家都要忘了,原来哀家和你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王将舞浑浊的眼里布满红血色,她扭头望着太后的侧脸,说出口的每一个,哽咽的声音都如同啼血杜鹃的悲鸣。 “我的孙女,也是你的表外孙女,她如今躺在琳琅轩里昏迷不醒,而害她如此的人,却仍然在朝凤宫里耀武扬威!” “王家供养你直到你坐上太后的位置,如今你就是这么报答王家的?” 太后浅笑了一声。 因为这声音太低,听起来更像是叹息。 “你,我,你的孙女。” “我们三个女人,都有一个遥远而共同的母亲,她嫁人冠上夫家的姓氏,成为兖州府的王某氏!” “可今天,王某氏生下的孩子的女儿们,却有三个不同的姓氏!” 当今太后袁氏的生母姓王,兖州府伏虎将王家的王。 她嫁人的时候,脚下这片土地还在割据,大魏还没开国,先帝也还是个意气风发的蓬勃青年。 当初袁家并不看好她执意要嫁的人,一直支持着她的,是母族王家。 可以说,她能坐上太后这个位置,母族王家功不可没。 想起这些,太后觉得年轻时的记忆格外遥远,仿佛是另外一个时空发生的事,即使主角是她,她关于这些往事的任何一丝感受,也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现在,被迫像个看客一样隔岸观火的无力苍白。 “王家不是当年的王家,哀家要报答的人也不是你,别再跟哀家提什么一家人,当初王涣服下宫中秘药,整个王家把控在圣上手里之后,哀家替你想出这个归还兵权,保住王家赵家的主意之时,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当时王将舞守寡,她唯一的孩子十岁,而侄子王涣十五。 换句话说,王将舞不仅要拉扯大自己的孩子,还要照顾王涣,这两个孩子在长久的相处中,很难不生出兄弟情分。 盛乾带着宫中秘药见了王涣,在当时还不是太子太师的赵炳文眼皮子底下,王涣毫不犹豫的服下了这份秘药。 赵炳文跟王涣一块长大,他会不会对盛家生出恨意? 就是想到这个,盛乾也赵家心生忌惮,甚至起了铲除赵家的心思。 是太后察觉了,才保住了赵家。 第172章 醒来 “仁至义尽?” 听到这个词的王将舞只觉得可笑。 “先帝早就谋算着对付王家,甚至设计害死我丈夫,让我二十七岁的年纪就成了赵家的寡妇!” “我和炳文成了孤儿寡母,王家从兖州府赶来,明明在这之前,我早就写信告诉他们千万不要上京,可我的信无一例外,全都被拦截在路上!” “我和王涣如愿成了盛家的质子,他们还不肯罢休,屡次三番来试探,逼得我们姑侄俩表白表白,就差跪在盛家人面前舔他们的臭脚,我和王涣如此自甘下贱,盛家人收手了吗?” “他们没有!” “他们变本加厉,说什么宫中秘药只是试探,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也叫试探?何况还是当着炳文的面!” “难道这些,当时身为皇后的你全都一无所知吗?” “你明明知道,却还任由盛家人踩在王家的头上欺负!” “你欠王家这么多,你怎么敢说仁至义尽!” 王将舞眼眸猩红,记忆中刻骨铭心的屈辱感涨潮一样将她淹没,绝望几乎将她窒息。 因为她已经是花甲的年纪,又手无寸铁,唯一的儿子也被她因为害怕引来盛家人的忌惮,而养成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唯一有胆识有魄力的孙女还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 她手握着伏虎将的兵权! 可是她真的能起兵吗? 她有这个掀翻牌桌的实力吗? 掀翻牌桌的后果呢,她承担得起吗,王家承担得起吗? 不,王家不光承担不起,甚至王家百年伏虎将的威名还会被盛家人污蔑为狼子野心,乱臣贼子,拥兵自重! 甚至,王家姻亲的妻族母族,和赵家一族都有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她掀翻牌桌的后果,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覆灭,而是好几个家族的万劫不复。 可是,孙女受到的委屈,就要她们祖孙俩打落牙齿和血吞吗?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所以她只能像现在这样,丢开自己所有的骄傲和骨气,如同打秋风的穷亲戚,沦为阶下囚的落水狗一样,卑微的用那点虚无缥缈的家族恩情来绑架自己身居高位的表妹。 王将舞紧盯着身旁的表妹老去的脸,以为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丝愧色。 却不想,太后坦然盘着手上的佛珠,脸色依旧冷漠: “那你就当我无情无义吧。” “袁图南!” 听到这话的王将舞浑浊的眼眸剧烈颤动,脑海里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她挥袖扫落手边案上的描金万寿纹茶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茶盏连杯带水,断线风筝一样砸在紧闭的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 候在门外的岚春被着突如其来的爆响吓得肩头一颤,转身惊呼:“太后!” 话音刚落,门里又传来一道冷静的呵斥: “不许进来,去给哀家煮一壶新的茶!” 岚春顿住,心里没由来的浮起担忧,她心底隐隐有一种感觉,接下来屋里的谈话,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是,奴婢明白。” 她说完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屋里,茶盏的碎瓷片溅得很远,有一片甚至就在袁图南的脚边。 在没人看到地方,她垂着的眼眸海啸一样澎湃,山崚崩塌一样声势浩大,说不清是不是这些情绪太过喧嚣割裂,最后呈现在王将舞的眼里,她安静到接近冷漠。 王将舞砸完茶杯,立刻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眼前之人毕竟是太后,而她只是一介身有诰命的妇人。 她颓然坐在椅子上,却无法平复自己凌兵荒马乱的心跳。 正当她踟蹰着借口离开的时候,身旁的人却开了口。 “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才能让这件事过去。” 王将舞眼眸一滞,这转折来得太突然,她怔怔的望着身旁的人,心里揣摩着这句话意欲何为。 而袁图南只是淡然开口:“是要三公主血债血偿,还是余家付出代价,你说吧。” 王家习武,时代传承着血债血偿的规矩。 所以王家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凡是要靠自己去争取,没本事拿到的东西,就只能看着。 既然她开了口,王将舞也不在犹豫。 “好,这可是你说的!” “我要三公主血债血偿,除此之外,伏虎将的兵权一分为二,一半作为我孙女这次受伤的补偿,剩下的一半,我还给王家!” 说起来,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盛家忌惮王家手握那么庞大一支兵力。 这兵权一分为二,王家的兵力就削弱了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姝儿注定要嫁给太子的,姝儿有了这兵权,无论是太子还是余家,都不敢薄待了她,如此一来,自己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管是王家,还是赵家,她都保住了。 可她高兴不起来,如果可以,她更愿意这件事没有发生,姝儿也不会受苦了…… 想到病榻上的孙女,她的肺部像是被人生生挤成一条窄小的缝隙,令她呼吸都艰难。 “如你所愿。” 袁图南声色似乎有些松动:“哀家答应你。” 这句话很轻,带着在岁月面前,一切都虚无的轻,听在王将舞心里,却如同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她一直坠落的心脏。 王将舞诧异的看着她,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喊: “夫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是王将舞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映翠的声音,此刻她正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双手喜悦得紧紧搅在一起。 谢天谢地,小姐总算是醒来了! 话音刚落,门“嘭”地一声打开,映翠只见老夫人扶着门框,眼里含泪。 “姝儿醒了?真的醒了?” 映翠用力点头:“醒了,真的醒了,琳琅轩的宫女亲自带来的消息,羌笛已经请了御医了!” “太好了,太好了!” 王将舞泪眼朦胧,随后跌跌撞撞的走下台阶:“快,快带我去见姝儿!” 映翠记挂着自家小姐,甚至忘了自己伸出太后的仁寿宫,就这么欣喜的搀扶着老夫人离开了。 她们前脚刚走,岚春后脚就踏进屋子。 而袁图南不知为何泪流满面,那双流着泪的眼好像被抽去了生机! 岚春猝不及防:“太后……” 第173章 郡主府游园宴,选妃宴的请帖 皇宫里的气氛笼罩在小心翼翼里,城东新立的郡主府却一片张灯结彩。 “这庭院雕梁画栋,假山奇石,流水花园一应俱全,堪称是移步异景,据说还是前朝第一大学士的宅邸呢!” “那可不!” “也只有郡主有这样的福气,能让圣上把这座宅子赏出去,不然,咱们都没有机会看看这传说中第一大学生的宅子。” “是啊,这次也是沾了郡主的光。” 穿红戴绿,衣香鬓影的妇人们你一句奉承,我一句讨好,把走在最前头的李华扇哄的满面红光。 乍一看去,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如同那刚嫁做人妇的小妇人一样春风得意,千娇百媚。 她目光溺爱的拍了拍挽着自己手臂的人,轻笑道:“哪能呢?” “圣上赏本郡主这么大一座宅子,还不是听说我和婵儿两个人一块住,婵儿又没嫁人,不能辱没了她的身份,这才挑中前朝大学士的宅邸做这个郡主府。” “你们要沾,就沾婵儿的光吧!” 李华扇说着,想起几日前婵儿受的苦就一阵心疼。 其实这个游园宴她本不想大办,是看见婵儿整日郁郁寡欢,她才改了主意。 她想着,婵儿既然认了自己作义母,自己就该像个母亲一样,想尽一切办法让女儿开心起来。 如今看来,她大办宴会的决定果然没错。 不光她高兴,扶着她的林梦月也与有荣焉。 莫大的虚荣感让林梦月下意识挺直了脖颈,眉宇里染上倨傲。 只有这样的夸赞才配得上她千方百计成为嘉陵郡主义女的辛苦。 什么安国公之女的身份,不要也罢。 她生来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因为尊贵的身份被人吹捧,因为高不可攀被人仰望。 面对李华扇,她才稍稍收起傲然,恬淡的回应: “义母折煞女儿了,这明明是圣上心疼义母才赏赐的东西,女儿人微言轻,圣上哪会记得我?” 李华扇伸手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慈爱道:“你这孩子!” 看到这,跟在身后的官家女眷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和善的笑,目光透着温和,可实际心底怎么想,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对了,后院还有个鱼戏莲叶的美景,我们移步去后院吧。” 李华扇说着,招呼一众宾客朝着后院深处走去。 这时,负责在前堂招待来客的侍女忽然赶来:“郡主。” “郡主,县主,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饶是李华扇自己听到这也短暂愣了会,来不及思考是宫里人为什么来,她赶忙带着人回到前院。 看到为首的正四品大太监,她顿时松了口气。 她在宫里暂住的时候,就是这位大太监在伺候她,既然是熟人来,那八成不是什么坏事。 “公公亲自登门,有失远迎,就是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大太监抬手在空中按了按,满脸堆笑,目光却转向了她身边的林梦月。 “郡主稍安勿躁,奴才此番前来,是给县主送帖子的。” “祭花神宴就在三日之后,皇后娘娘特地邀请京中所有年龄适宜,尚未婚配又德才兼备的女子前往赴宴,柳阳县主才貌双全,自然也在邀请之列,这份请帖,还请县主接过。” 说着,他双手捧起一份烫进红底的请帖,弯腰递出。 祭花神宴也是太子殿下的选妃宴,能被邀请的贵女,无不是皇后把关,亲自点过头的! 别的贵女自幼长在上京, 皇后邀请她们就罢了。 这柳阳县主可是一个月前才从金陵回来的,她居然也被邀请在列,这其中看的是谁的面子不用多说。 但是宾客们还是忍不住艳羡。 只入了郡主的眼就有这样的殊荣,早知如此,嘉陵郡主上京的那一天,她们就该让自己的女儿跟郡主打好关系。 然而,被所有羡慕这的林梦月在这一刻却懊恼极了。 她面不改色的福身接过帖子:“多谢公公。” 什么祭花神宴,这辈子她再也不想跟盛熤这个恶心的人扯上一点关系!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再这么说也是安国公府的女儿,不是她搬到郡主府来住,就能跟安国公府断绝往来的。 余敏兮给太子选妃,看重的就是女子的家世。 安国公林拓的军功是实打实的,在军中又是出了名的忠勇刚毅,余敏兮巴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太子,她一定是看中了林拓军中的好名声。 可余敏兮难道不知道,自己跟林拓水火不容吗? 她低眉顺眼的收下请帖,李华扇误以为这是小女子的羞怯,欢欢喜喜的赏了大太监银子,又命下人拿出好酒,把这场游园会推向高潮。 也不知是不是喝酒胆子大了的缘故。 竟然有妇人问起:“郡主今年岁数也不小了,自古女子就没有自立门户的道理,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不过郡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就是招婿也是不为过的。” “若是有,郡主不妨同贫妇说一声,贫妇虽不认识什么人,家里的婆母却是远近闻名的保媒人,若是郡主有看中的人家,婆母一定给郡主好好相看!” 李华扇心里有些不喜,却想到婵儿或许正兴头上,她这时候发火,就是扫兴了。 于是她笑而不语,却不想,身旁的婵儿竟然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义母,您不嫁人招婿也好,好歹身边有个人陪着,女儿不想看义母这么孤单。” 林梦月说着,眼里闪烁意味不明的光。 姜寒烟死了自己没机会报仇是一回事,义母寻找真爱嫁给姜威又是另外一回事。 义母待她如此好,她撮合义母和姜威,就当是回报了。 而且,她只有继续跟义母打好关系,将来才好拉拢更多的人站在越辞那边…… 连柳阳县主都开了口,在座的宾客心思越发活跃。 嘉陵郡主可是圣上的亲外甥女,谁娶了她就意味着跟皇室搭上了关系,成了半个盛家人! “县主说的在理,郡主你瞧啊,日后县主是要嫁出去的,等她嫁了人你不就独自一人了?” “何况郡主身体康健,日后定能长命百岁,您未来的日子还那么长,难道就不想找个人排解排解……” 第174章 希望义母嫁人? 送走了宾客,偌大的庭院只剩一片寂寥。 李华扇刚在交椅上坐下,笑了一天的脸就垮下去,不再春风得意,眼底写满了疲惫。 她有想过自己一把年纪不成婚,背后会有多少人说闲话。 她也做好了承受这些的心理准备。 在金陵独自渡过了那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这些,可今天这场宴会办的,却让她如鲠在喉! 上京果然是个虎狼窝! 从前她孤身一人,金陵达官显贵的女眷见到她,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谈论这件事。 可上京的妇人呢? 她们不光说,还当着自己的面说! 这就罢了,更气人的是,这些妇人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说出来的话滴水不漏,全然没有轻视她一把年纪的言辞,可话里话外,都在把她这个郡主当成货物一样待价而沽! 她听得心里窝火,又不好动怒,不然就显得她这个郡主小肚鸡肠。 这种有气没处撒的煎熬让她感到焦急。 她不想嫁人,如果非要嫁,也只愿意嫁给年轻时救过她的姜威。 为了让姜威摆脱牢狱之灾,她就废了好大的功夫,更别说要洗清他身上背负的‘过失杀女’‘霸占发妻续弦嫁妆’的骂名。 这件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其实,她大可以像今天的宾客说的那样招婿,有了她嘉陵郡主的声势,谁还敢看不起姜威? 可她觉得,这样太折辱姜威了。 姜威多么光风霁月的人,年少时救了她,甚至不愿意留下一个姓名,挥挥手洒脱的走了,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这样一个不屑美名的人,怎么可能像外人传的那样不堪? 她要相信姜威,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他,默不作声的给予他帮助,这就足够了。 李华扇的思绪越飘越远,直到林梦月的声音响起才将她唤醒。 “义母。” 转头一看,婵儿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身旁。 李华扇赶紧扬起一个微笑:“婵儿怎么来了,招待了一天的客人,你也累了吧。” “女儿不累。” 林梦月绕道她身后:“倒是义母看起来有些疲惫,不如让女儿给您捏捏肩吧!” “也好。” 她笑得欣慰,不禁问道:“婵儿,你也希望义母嫁人吗?” 嫁人?不是招婿? 林梦月心中暗道,难怪前世的郡主没少被人私底下嘲讽,她好歹是圣上的亲外甥女,竟然想着倒贴姜威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 倒贴就倒贴吧。 反正对自己有没有坏处。 林梦月脸上闪过算计,道:“女儿自然希望义母嫁人,更希望义母嫁个良人。” “若是那人待义母不好,女儿虽然什么也做不到,却也会尽全力拦着义母,不让义母落入那龙潭虎穴!” 听到这话的李华扇噗嗤一笑,笑着笑着,眼底却洇出泪花。 母亲死的时候,她才刚刚及笄,她看着因为杀了母亲证据确凿,锒铛入狱的父亲和祖父祖母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直勾勾的瞪着她,咒骂她,凶狠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从那一天起,她的家分崩离析。 在本该议亲的年纪,嫁人成了她最大的噩梦。 快要二十年过去,她都没想过嫁人的事,如今乍然提起,她仍然觉得恐惧。 可措不及防听到这句孩子般赤诚的话,她的心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微痒从心脏漫开,传遍四肢百骸。 她想动起来,却不知如何离开身下这张梯子。 李华扇压下鼻酸,又道:“婵儿想让义母觅得良人,那义母就去找,婵儿替义母把关,如何?” “真的?” 见她松口,林梦月笑容满面:“义母既然这么想,女儿自然义不容辞!” 林梦月刚要乘胜追击,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好把姜威抬到明面上来说,却不想她把话锋一转,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对了,义母还没问,婵儿可是想入太子东宫?” 李华扇拉住肩上的手,侧头望去。 她也年少怀春过,也幻想过自己要嫁金尊玉贵的男人,想必婵儿也是这样。 却不想,婵儿脸色微僵,眼底还有海潮汹涌的嫌恶…… 她愣住:“婵儿?” 林梦月如梦初醒,赶忙敛起眼,佯装无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都听义母的。” 那嫌恶转瞬即逝,李华扇只当自己看错了,温柔开口: “这句话固然没错,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男女彼此你情我愿是最好不过的事,你说呢?” 当然要你情我愿,可是一想到要嫁的人是太子,她就一阵恶心。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捂着脸,跺跺脚: “义母别说了,你再说,女儿真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夺门而出,脚步飞快的跑向自己的院子,身后传来李华扇的身影。 “义母不是没开口吗,你这孩子……” 殊不知,她越是跑得飞快,落在李华扇眼里就成了少女的娇羞。 那日在御花园远远见过圣上和太子游湖,不过惊鸿一眼,婵儿就喜欢上太子了吗? 想入东宫是难了一些。 可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大不了祭花神宴那日婵儿赴宴,她也顺便入宫一趟。 “嘭”地一声,林梦月飞快把门合上,背靠在门板上喘气。 李华扇眼睛瞎了吗,哪只眼睛看出自己想入东宫? 她逃都来不及的地方,哪还敢回去? 只是,她今天刚在大太监面前露脸,想要称病是不可能了,看来这个祭花神宴她还非去不可。 不过去了也好。 林梦月眼中闪过凶光,赵丹姝这个贱人作为钦定的太子妃,势必会出现在宴会上。 之前被林拓这个老东西关着,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出门,跟赵丹姝打个照面,她都等不及看,赵丹姝看见自己这张熟悉的脸,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狼狈而逃? 一想到这,她忽然没那么抵触去赴宴了。 有了郡主做靠山,她不怕得罪赵丹姝,还能因为赵丹姝杜绝皇后把她选入东宫。 这一举多得的好事,她不去岂不可惜。 不过,看今天郡主那么关心自己的婚事,她是不是该忙起来,赶紧促成郡主和姜威的好事? 省的郡主总盯着自己。 第175章 听墙角 赵丹姝醒了,越辞想着什么时候给邪门丫头传个口信? 他从刑部出来,理都不理催促他查案的五皇子,大步流星的走出宫门。 查什么案? 罪魁祸首不是已经在牢里了,而且晾余正兮一阵子,本就在他计划之中。 谁知,他刚路过一道半掩的宫门,就从门后的窃窃私语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越辞脚步一顿,倒退几步,斜靠在朱红色的宫墙上,耳朵微动。 他倒要听听,宫中的人都能在背后说他什么坏话。 宅门后边。 李寅光紧紧攥着二皇子的衣裳,声音里压抑着怒意:“不是让你在府上待着,你没事进宫做什么,是不是像背着我见越辞那个罪臣余孽?” “什么背不背的?” 二皇子眼神躲闪,岳父这话听起来,怎么跟他和越辞有一腿似的? “没有的事,本皇子就是……就是想母妃了,进宫见见她,您多心了!” “上次抓到你,你就是这个借口!” 李寅光冷笑一声,揪住二皇子衣服下的胳膊暗暗用力,他就知道这小子贼心不死。 二皇子疼得低呼一声,挣扎着抢回自己的手臂,搓着捏疼的地方直抽冷气。 看他这幅不成气候的样! 李寅光气不打一处来,想发怒,拳头在空中舞了好一会才愤恨的落下。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跟三娘好好生个孩子,不论男女,你都多大年纪了,没个孩子也不怕人笑话?” “知道知道,这不是在努力吗,三娘每晚熬的药本皇子都喝了!” 生生生! 这话听得他都要起茧子了! 二皇子敷衍的答道,心中却在想,生孩子哪有把《造物》拿到手来得重要? 孩子随时都能生,《造物》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李寅光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气也气过了,这会只能心平气和的跟他讲道理。 “我知道你在惦记什么,你惦记的东西我也惦记!” “那您为什么拦着我去找他?” “呵。” 他嗤笑一声:“拿到了然后呢,你把书里的东西造出来向圣上献宝,你以为圣上就会高看你一眼,大大嘉赏你了?” 二皇子摊手,理所当然:“难道不是?” “所以我让你安心去生孩子!”李寅光戳戳他的脑门,又道:“你动脑筋想想,你要是皇上……” “这种好事还能轮得到我?” 一听自己要是皇上,二皇子嘴都要笑歪了。 李寅光拳头硬了:“……” 眼看着岳父看自己的眼神都透着杀气,二皇子轻咳两声,正色道:“岳丈大人您请讲。” “你把失传了几百年的东西做出来,你要怎么跟皇上交代这件事,皇上又怎么想,他会不会想你之前是不是一直在藏拙,想你是不是会作更多的东西,但是藏着掖着不拿出来?” “你要怎么解释,解释你找到了失传的那本书?” 他压低音量,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忧虑。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越辞为什么找上二皇子的原因,相传,《造物》下半部全是神兵利器,其中就包括能运货能海战,足有九层塔那么高的海船! 放眼前几个朝代,都有从外海盐岛运回盐的记载,盐岛是真实存在的,是可供开采千百年之久的丰饶宝岛! 是他们大魏没有出海的本事,所以吃盐只能成为问题! 可是现在有了那么一丝希望,谁不想着去争取? 越辞会是那心甘情愿交出《造物》,无私奉献的人? 他选择二皇子,无非是因为二皇子有本事造出这艘海船。 可是造出来了,他们受得住这个功劳吗,敢跟余家叫板吗? 二皇子,令妃和李家,都没有兵权,都是一群文弱的人报团取暖,他们有些头脑,却没有匹敌领袖的智慧,所以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就罢了。 海船,盐运,这是动摇大魏根基的东西。 他们拿什么争,命吗? 争不过,但他们也有野心。 越辞跟余家有仇,如今连余正兮都关牢里了,说明越辞有些手段。 自己不如先稳坐对岸,看他们争,最好他们争得两败俱伤,自己在出场对越辞伸以援手,顺便把余家彻底踩下去。 听了他的话,二皇子如梦初醒,眼里的光一寸寸暗下去。 文不及老五,武不及老大,宠爱又比不上太子,二皇子年幼时能争得,就是揣摩父皇的心思。 因为揣摩过,他最明白父皇的多疑和猜忌。 “岳丈大人说得对,可是,这本书就不要了吗,万一落到别人手里怎么办?” 二皇子还是不甘心。 他毕竟亲眼见过《造物》,那上面巧夺天工,精妙绝伦的东西就像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他见过之后,世上再也没有一样东西能让他着迷。 他只想要《造物》! “这本书落到别人手里,别人就一定看得懂吗,你手上有了图纸,做东西还不是要反复琢磨,更何况海船这种庞大的东西,你自己想想,九层楼那么高的船,工部所有工匠要干多久的活?” 李寅光抱着双臂,造船这么大的工程,肯定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托付。 虽说越辞目的不纯,但他至少眼光不差,知道二皇子是工部里头的拔尖的人物。 所以他自信,越辞还没找到第二个托付《造物》的人。 那既然这样,他们有什么可慌张的? “是这个理,可是。” 二皇子抓抓脑袋:“本皇子担心他被……怕他出意外,到时候这本书又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要不,咱们派人盯着他,以防万一?” 见他听了进去,李寅光觉得自己费的口水都值了。 “你专心生个孩子,这事我来安排。”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而已。 他是不敢找人盯越辞的,不过越辞每天按时上下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反,盯着余家反而来得更实在。 二皇子信以为真,露出笑容:“岳丈大人办事,我放心的很!” “少贫嘴,时候不早了,你赶紧给我回家去。” 李寅光拉开身后的门:“生孩子这事,可不光吃药,还要按时作息……” 他絮絮叨叨,丝毫没看见二皇子铁青的脸色,转身一迈—— 猝不及防的撞见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的越辞! 第176章 带回来的消息 隔着一扇门,越辞也能听出这两道声音的主人。 此刻他斜靠在宫墙上,如琢如磨的脸上挂着戏谑,一双微眯着的眼眼锋狭长,唇角带着玩味的笑,脸上写满了玩世不恭。 二皇子脸上是吓出来的铁青,他硬着头皮……缩到了半拉开的门板后面,假装看不见。 李寅光心尖狠狠一颤,看清越辞的脸之后脑子被打懵一样一片空白。 “哟,二位怎么这么不小心,说本王的坏话,还被本王逮着了。” 越辞说这句话的尾音上扬,像钩子似的,跟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碎光一起,充满了锐利和未知的危险。 他用手一撑墙壁,骤然站直了身子,侧身拦住两个人的去路。 就像被压着的竹子抖开雪花,傲然挺立。 坏了,怎么偏偏被他听去了? 李寅光眼神躲闪,故作镇定的摸着胡子:“背后嚼人耳根确实不是君子所为,下官言行有失,还望庸宁王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说着,他拱起手躬身一拜。 虽然说着抱歉的话,可他脸上不见任何愧色和悔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就说惯了道歉,弯惯了腰,似乎道歉在他身上是什么廉价的东西。 可其实不然。 李寅光只是不在意,在他眼中越辞本就恶臭到了低贱的地步,背后咀嚼一个低贱的人,那不叫说嚼舌根,那叫陈述事实。 即使越辞入朝为官,他做过的卑劣往事也不可否认。 而且除了最开始那句罪臣余孽,李寅光在没提到越辞。 都被抓现形了,李寅光把心一横,不打算在遮遮掩掩。 他站直身子,又恢复了往日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王爷都听到了,那不如咱们把话说开?” “行啊。” 越辞视线直白的在他脸上游弋,最后落在他头上的官帽上:“李大人想说些什么,本王洗耳恭听。” 这次李寅光开口之前,吸取教训的左看右看,见没人了才敢开口。 “派人盯着王爷只是说笑,下官忙于工部事务,自然没空安排这些琐事,还请王爷放心。 还有王爷手上的那件东西,二皇子与下官都没这个福分拿着,今后也不会再惦记,只是大家都是同僚,日后说不定还有公务上的交流,下官的意思是不想你我彼此难堪,王爷不如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不惦记《造物》是不可能的。 但是当务之急,是先把嘴上功夫做好不是? 他打的什么算盘,越辞一眼就看了明白。 李寅光真是当之无愧的老滑头,难怪朝中官员都说他圆滑世故,最会审度时事。 可他还没开口,二皇子就从门后面探出头来,扯着李寅光的袖子: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嗷——” 李寅光掐着二皇子的胳膊,剜去一个凶狠的眼神,打断他他的话之后才转头,对着越辞扬起一个笑容: “二皇子瞎说的,王爷莫往心里去。” 这脸变得,越辞都在心里咂舌。 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就是李寅光仍然不打算站队,但也不想跟越辞交恶,往后可能有所往来,但也只能是差事上的往来,私交就别想了。 越辞淡然开口:“李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对了,李玄可有回京的消息,刑部大牢换锁的事,工部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他眼底划过一丝惘然,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听到这的李寅光脸色一僵,失去消息的李玄昨天一早刚恢复联系,说正在回京的路上,回京有大事要说。 他抬眸从越辞岿然不动的脸上掠过,心里忽然拿不定主意。 李玄口中的大事十有八九跟越辞有关,只是他不确定,这个所谓的大事会不会超出他的掌控。 “王爷放心,明日就派人去刑部大牢量尺寸,李玄一回京,下官便让他负责此事。” “好。” 越辞点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宫道尽头忽然走来巡逻的禁军。 他眼眸一暗,压低嗓音说道:“李大人这些话说早了,不如还是等李玄回来,听听他说什么再做决定?” 随后他直起身子退后一步,微微颔首,声音清脆: “时候不早了,李大人告辞。” 巡逻的禁军越走越近,他不做停顿,转身就走,一副生怕被追上的样子。 余音还在李寅光耳畔回荡,他甚至忘了还礼送别,脸色惶恐的僵在原地。 越辞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李玄带回的消息真的无法掌控…… 禁军的脚步来到跟前,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李寅光如梦初醒,抬头却对上打头的禁军锋芒毕露的眼。 他心一沉,刚要垂眸躲开视线,却恍然意识到,打头的禁军看的人可能是他身后的二皇子。 转头一看,二皇子果然蹑手蹑脚的藏进门板后,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李寅光:“……” 成年的四个皇子,他当初怎么就看上二皇子了? 冗长的宫道上,越辞神情散漫的走着,察觉的身后的脚步渐行渐远。 用余光一瞥,巡逻的禁军正走过一个拐角,潮另一条宫道去了。 “呼——” 他长出一口气,倒也不是畏惧巡逻的禁军,而是他认出了这支禁军的带队校尉,据他所知,这个带队校尉表面上效忠皇上,但背地里早就投靠了余家。 他今天跟李寅光交谈的事,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传到皇上和余海明的耳朵里。 也不知道,余海明会不会上当? 毕竟,余家害死大皇子的生母被令妃抓住了把柄,令妃用身份之便买卖官职的事又被余家抓住把柄,他们两家狗咬狗很多年了,可惜都是些小打小闹,谁也没敢公然撕破脸。 他这么做,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余海明误以为自己跟二皇子结成了同盟。 如果余海明能误会,那自然最好。 不过,李玄上京的速度也太慢了,李寅光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三江府楚家也知道了《造物》的存在呢? 李寅光还是太把二皇子当回事了。 大魏正值国运交替之时,缺的从来不是人才,而是一个出头的机会! 第177章 告诉我,这段号子到底从哪儿学来的! 宫门外,青锋已经等候多时了。 越辞一出来,他眉目一亮,三两步跟上去,絮絮叨叨的汇报情况。 “王爷,赵家小姐可算醒了,赵太师刚收到消息就从宫外带了一个郎中入宫,据说还是城里张氏医馆的郎中,跟上次一样。” “还有王爷要打听的盐价,各地传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盐价偶有波动,但幅度不大。” “时大夫也回消息了,说是王爷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越辞默然听着,听到这条时,两只黝黑的眼眸里才有了光彩。 “是吗,那他到哪了?” “按照脚程,这会应该在荆州大漠。” “那得五天时间才能上京。” 他掐着时间,等时无恙回来,他就去提审余正兮,顺便给他带点域外的好东西。 至于余正兮有没有命熬过这个月,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想到这,越辞心情大好。 “不是说醉春楼的烤鸡好吃,走,这顿本王请!” “这可是王爷你说的!” 青锋挑起眉头,兴奋地搓了搓手,王爷难得请客,还没有青影青靡这两个手快的家伙在,那醉春楼一整座的招牌,岂不是他一个人独享? 上京分内外两个城区,而醉春楼正好坐落在分割内外城区的长街上。 从内城区走到外城区,可以明显的看见很多差异。 越辞把这种差异归结为权力的落差。 内城区的街道宽敞得可以并排走过三驾双乘的马车,地上铺的是石板,楼宇林立,朱红和明黄的颜色比比皆是,随便走过一处院子,门前的大师狮子都擦得锃光瓦亮。 住在这里的无不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奢华的轿子,肌肉结实的高头大马,体面的家丁婆子安然的走过。 而长街右边的外城区却是另外一副,天翻地覆的景色。 这边更多是低矮的,覆盖黑色瓦片的房屋,从远处望去只看见黑白灰三种单调的颜色。 道路狭窄,却包容了形形色色百姓,脚下踩得也有石板,只是大都松动了,踩下去发出咯吱的声音,长久不下雨,跺一跺石板,缝隙还能扬起尘土。 离城门越近的地方,地面越不干净,经过的驴和骡子随地便溺,偶尔还有鸡鸭鸽子的粪便。 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贩摩肩擦踵。 扛着锄头的人,头上插着茅草把自己贱卖的人随处可见。 这里住着的人鱼龙混杂,有七八品的官员,有大魏十二年的状元,有郎中工匠稳婆绣女,三教九流,芸芸众生。 一个外城区住下了比内城区三倍还多的人。 长街内权力集中,所以富贵逼人,长街外权力分散,所以数十年如一日的中庸。 越辞带着青锋走进醉春楼,不曾发觉背后有一双算计的眼眸。 “快去禀报大人,现在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大人早有吩咐,把人引到护城河附近就可以动手!” “明白!” 两个贼眉鼠眼的人低声交谈,微乎其微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声鼎沸里。 一炷香之后,“结账。” 越辞取下蹀躞上的荷包,里头轻飘飘的,放的多是银票。 青锋跟在他身后,酒饱饭足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掌柜掏出算盘:“稍等啊,这就给您算!” “哇——” 酒楼外跑过一群孩子,打头的孩子手上拿着一个五彩斑斓的风车,稚嫩尖细,咋咋呼呼的声音震得酒楼大堂里的食客耳朵刺痛。 见越辞和青锋下意识把头往后仰,掌柜无奈一笑:“这条街宽敞,孩子都爱往这跑。” 话音刚落,又一群孩子风风火火冲过去,嘴里唱着不成曲调的号子: “十二郡,三十营。 九道关,百丈崖。 二十八道羊马墙,何处才是营里乡……” “唱的什么古怪的东西?” 掌柜低声嘀咕,就看见一个荷包丢在案台上,刚才说着结账的两个人已经风一样掠过,吹得他手边的账本“哗哗”作响! “诶诶诶——” 他刚要出声留人,可两道身影已经不见。 越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把眼前扎着朝天辫的孩子抓住的,他只听见自己慌乱到语无伦次的声音: “这段号子从哪学来的?” “告诉我,你从哪学来的!” 耳畔,孩童稚嫩的声音和记忆里总是沙哑的声音交织着,此起彼伏,最后化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把一直坠落不停的他骤然拉住,或是罩起来大力拖拽,让他轰然落地,砸碎成一滩泥泞的血肉。 “十二郡,三十营。 九道关,百丈崖。 二十八道羊马墙,何处才是营里乡……” 一声声遥远的低唱里,越辞的眼眶骤然红了。 他觉得自己被人揉成一团,世界上所有的苦难灾厄病痛不幸,山陵崩塌一样朝他倾轧。 不知是他怒意和悲伤喷薄而出的可怖脸色,还是他掐的太用力。 朝天辫的孩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你哭什么?” 越辞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问你这号子从哪学来的!” 十二郡,就是大魏以西边陲十二城,三十营,就是西域都护府三十个兵营,九道关是戍边军从边境到关内的九道哨卡,百丈崖是指绥州城和凉州城之间的一线天…… 师父耗尽七年心血用脚丈量边陲十二城,除了整理出镇关图,就是这段隐喻了十二城池布防守备的梆号。 时间好像从这一刻倒流,带着越辞回到见唐震山的最后一面。 马关的风沙很大,入夜的凉风吹得背后发冷,但是身前暖烘烘的,因为架起了篝火,火把上还烤着半只羊,柴火燃烧的哔剥声和油脂炙烤的滋滋声里,满脸皱纹的唐震山敲打着木梆子,在沉闷规律的轻响里迎风而歌,浑厚嘶哑的嗓音像是边关永不停歇的风暴裹挟沙子。 那一刻的安宁仿佛能定格成永恒。 可现实瞬息万变,在听到师父的消息,他们就遥远得如同隔着阴阳两界…… 越辞像被凌迟,刀刃划过溃烂生疮的血肉,肉也疼,心也疼,他生生忍受,最后筋骨皆断,模糊的血肉在大太阳下腐烂发臭,所有的遗憾和忍痛化成一句嘶吼: “告诉我,这段号子到底从哪学来的!” 第178章 会是他吗?当街遇刺 “王爷冷静,冷静!” 青锋急得跪在地上,伸手掰开越辞紧扣着小孩肩膀的手,却怎么也无济于事。 周边注意到小孩哭声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这人欺负小孩啊,还是个大男人!”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竟然欺负孩子?” “穿的这么人模人样,没想到折腾一个孩子,他们该不会是拍花子吧?” “啊?现在的拍花子这么猖狂了,青天白日就敢抓孩子!” 眼看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青锋慌乱的手足无措,忽然急中生智,他掏出荷包抓了把碎银,往身后一撒: “捡银子了——” “是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 有钱谁还顾得上其他? 百姓一哄而上,争先恐后的冲上去捡银子,再也没人理会那哭嚎的小孩。 青锋见状一咬牙,狠心把越辞推一个踉跄,摊开藏着一颗碎银的掌心,对着小孩连哄带威胁: “小孩,只要你告诉我这号子是谁教你唱的,这银子就是你的了,管你想吃糖还是吃什么,它都是你的,可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就只能吃巴掌了!” 他急得喉咙发紧,却还是生生掐着腿上的肉,把这段话平稳流畅的说出来。 见到银子,扎朝天辫的孩子揉揉泪眼,诚惶诚恐的看着青锋:“真的吗?” 青锋把银子塞进小孩手里:“告诉我,到底是谁教你唱的这个号子?” 这个梆号明明只有他们狼卫听过,唱过! 上京这群光屁股的小孩怎么可能会? 可狼卫守口如瓶这条规矩如同铁律,谁敢把这个号子传出去? 就算有人敢,来到上京的狼卫也只有他,青影青靡三人,但他们三人绝对不可能把这个号子传出去! 如果不是狼卫,那就只剩下生死不明的…… 是他吗,会是他吗? 莫大的期待让青锋的双手忍不住颤抖,甚至不止双手,他浑身都在战栗。 那到银子的小孩吸吸鼻子,攥紧手朝西边一指:“这是我跟护城河边一个乞丐学来的!” “老的还是小的?” “有老有小!” 话音刚落,撑着地板爬起来的越辞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青锋毫不犹豫的追上去:“王爷等等我!” 两人争先恐后的离开,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盯着他们,乔装成小贩的人摔下担子,作势就要追上去。 就在这时,有人将他拦住,眼珠子飞快转动: “不对劲,咱们还没出手,他怎么就往护城河的方向去了?” 眼看二人要没影了,小贩有些着急:“他离开内城区的机会就这么一次,错过这次再想下手可就难了,别管这么多,追上去再说!” 拦住他的人一听,心里顿时有些动摇,最后把心一狠,咬着后槽牙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下手为强!” 二人对视一眼,用力点头,随后马不停蹄的追了上去。 靠近护城河的那块地方是上京城的贫民窟,住在这的无不是社会的底层,像什么倒夜香的夜香郞,身有残缺被遗弃的人,无家可归的乞丐,都蜷缩在这片狭窄的地方生存。 冲到护城河的路上,越辞脑海里闪过无限可能。 无论哪种都叫他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师父还活着吗,现在在哪,西边道上京那么遥远的距离,他是如何走来的,身上的伤又如何…… “噗嗤——” 利箭贯穿肉体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唔!” 青锋忍痛闷哼,不顾流血的肩头把身旁的越辞推开:“王爷小心!” 越辞大脑一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片天旋地转,几只闪烁寒芒的利箭就这么从他眼前擦过,划破空气的爆响几乎是在耳边炸开! 他被推到一块立起来的车板后头,青锋也顺势滚进一旁的矮墙之后。 藏起来之前,青锋看见形形色色的的百姓落荒而逃,远处突然冲出来一群蒙着面,手持利刃弓弩的歹人! 这些人各个眉目凶狠嗜血,却不砍杀周遭的百姓,显然是奔着他们来的! 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也印证他的猜测。 “杀了他们,重重有赏,都给我上!” “青锋! 空气里传来的一丝血腥如同腊月的寒风,把越辞吹得清醒,他紧盯着那面矮墙:“你怎么样了?” 青锋咬着牙折断箭头:“王爷放心,属下好得很!” 最后一个字带着蓬勃的怒意! 听到这越辞就明白,还有空生气,就说明死不了。 最后一抹担忧散去,他眼锋一抬,如同暗藏在草原深处的狩猎者睁开了眼,杀机一闪而过。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然有人公然刺杀朝廷命官! 他唇角勾起一抹腥冷的笑,反手抽刀,刀刃划过鞘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寒光在狭窄的车板后乍现! “杀——” …… “嗤!” 刀带出一汩殷红的血,染红歹人胸前的衣裳,也染红了越辞一片衣摆。 他拔出刀在臂间护具的皮料上擦过,刀身顿时恢复光洁,而他身下跪着的歹人瞳孔涣散,再也折射不出一丝光,然后扑通一声,沉重倒地。 青锋紧贴着他的背,鹰目一抬,目之所及的人都倒在了地上。 “王爷,全死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又是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来的人还不少! 二人眼神刚要一变,大皇子带领着皇城司出现在拐角。 盛烽按着刀,看一眼地上的七八具尸体,血腥味让他微微皱着眉头:“是你们,怎么样了?” 越辞这才想起青锋身上受了伤,赶忙抓着他的手。 “有受伤,问题不大,只是……” 他有些后悔的舔舔干涩的唇瓣:“没留下活口。” 人活着就不错了,还想着留个活口审出些什么吗? 盛烽张张嘴,心里的话倒地没说出来,他上下打量越辞,见他只有手上划破一道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皇城司接到百姓报案,说有歹人光天化日行凶,没想到遇刺的会是你!” 他朝越辞抬抬下巴:“先回衙门包扎伤口。” 越辞把受伤的手垂下,丝毫没注意到,一只微小的虫子从他袖口爬出,一下一下的钻进皮开肉绽的伤口里…… 第179章 大皇子做假证,偷鸡贼知恩图报 如果遇刺的人是越辞,凶手是谁,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 就是苦于没有证据,这个哑巴亏越辞只能吃了。 不过既然有百姓报案,这事肯定要按照流程走一遍。 衙门的主簿拿着笔,问:“那司寇大人,敢问你们二位为何会出现在那条街,可是有人暗中引你们过去?” 越辞张了张嘴,主簿见势就要落笔。 却不想迟迟没等来他的声音。 “司寇大人怎么了?” 屋里安静得有些吓人,主簿心里发毛,小心翼翼的看了越辞一眼。 经历过一番厮杀,脱力的越辞脸色惨白,唇瓣却透着殷红,眼尾也不知为何染上绯红,这两抹艳丽的颜色给他如琢如磨的脸上增添了一丝妖冶。 只看了一眼,主簿就赶紧低下头。 据说,这个罪臣余孽长得更像他的母亲,当年号称‘上京第一美人’的百里家独女,百里欢。 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盛烽见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眼眸闪过一丝狐疑,但转瞬即逝。 他走上前道:“他们累坏了,我来说吧。” “有报案的百姓称,他们是追着一个小贼去的,不过看见小贼的百姓具体长什么样,我也不记得了,你就这么记吧。” 主簿不疑有他,提笔把这句话记上。 大皇子为人忠厚,待人诚恳,想来是断不可能作假证的。 不多时,主簿把几人送出衙门外:“司寇大人,大皇子殿下慢走。” 走出一段路,盛烽开口:“下官要回去当差了,先走一步。” 他帮着越辞解了围,想着越辞怎么着也得跟自己道一声谢。 却不想越辞头也不抬,垂着眸子抬脚就走,默然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是青锋拱手:“今天的事多谢大皇子殿下,殿下慢走,属下告辞!” 说完他就转身追上前面的越辞,话不多半句。 盛烽还想伸出手拦,可他人已经走出了几步开外。 也罢! 盛烽无声叹一口气,心说这对主仆如此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自己何必热脸贴他们冷屁股? 自己这次作假证,就当是报上次查抄无垢寺的蜡球的恩了。 护城河白骨案他一直关注着,那天越辞在街上抓人动作那么大,结果却没了后续。 这说明什么? 说明着根本就是越辞设计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让他按照纸上的线索查抄无垢寺,抓到管事,又一路把余正兮抓进牢里。 他被利用了。 可他却因为这利用,得到了父皇实打实的嘉赏,怎么说,他也算是承了越辞的恩。 今天发生这件事,这份恩也算还完了。 日后但愿他和越辞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 盛烽收回思绪,也不去好奇越辞为什么会出现在遇刺的街道,转身整理队伍,继续带队巡逻。 …… 赵家的庄子。 姜寒烟敲敲门框,不一会,华年就端着兑好的温水进来伺候。 “小姐,今儿一早,咱们院子的篱笆上又挂了好些药材!” “幸亏今儿是我起得早,要是让桂花婶子看见,还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搪塞呢!” 华年嘀咕着,对着铜镜给姜寒烟束发。 姜寒烟听了无奈一笑,调笑道:“要不然,你说是田螺姑娘从山上挖回来的!” “田螺姑娘是谁?” “就是从前有个古人,在河边捡了个田螺……” 大魏朝没有这些志怪的故事,每回姜寒烟不经意间用了什么典故,还要跟华年解释一番。 不过好在华年乐意倾听,每回听完都要刨根问底,不亦乐乎。 她听完噗嗤一笑,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田螺姑娘,小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了解过大魏开国的艰辛,百姓只会艰辛成功由双手创造,而不会去想求神拜佛的事,更别说相信今天听到的田螺姑娘的故事。 姜寒烟满不在乎:“那我不在外人面前说不就好了,咱们一会把这些药材找地方种起来吧。” 她猜得没错的话,每天一早出现在篱笆上的草药一定是山上的偷鸡贼送来的。 这事早几天前就开始了,第一天送来的草药还放在背篓里。 华年一看,立刻认出这就是她丢在山坡下的竹篓。 这个竹篓丢在哪里,就只有偷鸡贼知道。 就是不知道,偷鸡贼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个院子里的。 姜寒烟又叹一口气,偷鸡贼会在她们被马蜂追的时候伸以援手,还知恩图报,偷偷给她们送草药,乍一看还真是个好人! 可他偏偏是个偷鸡贼。 桂花婶子家的鸡就是被他偷走的。 有一天吃饭,桂花婶子就义愤填膺的说到这事,搞得她和华年头既不敢一起咒骂偷鸡贼,又不敢抬头看婶子的眼睛。 她们心虚的,像是帮着偷鸡贼偷了婶子家的鸡一样…… 洗漱完推门出去,听见桂花婶子叫骂: “挨千刀的偷鸡贼,没完没了了还,昨儿偷我家今儿偷他家,迟早有一天,全庄子的鸡都要被他霍霍了!” “这一天天的,到底让不让人过了!” 她骂骂咧咧地泼出一盆脏水,转身看见门边两个如花绽放的小姑娘,变脸似的绽开笑容: “小姐醒了,早饭在锅里温着呢,洗洗手就能吃。” 姜寒烟干笑着点头,又问:“辛苦婶子了,不过这话,难道是谁家又丢鸡了?” “可不是。” 桂花婶子把盆往地上一放:“本来好一阵子没丢鸡了,大家都以为偷鸡贼上别处去了,谁知今儿一早起来,刘家的鸡又少一只!” 华年诧异:“又?” “小姐有所不知,之前刘家就丢过一只鸡!” 婶子又道:“婶子寻思这不是坏了,偷鸡贼盯上咱们丢过鸡这几家了吧,你说他挨不挨千刀,婶子家里本来就没养几只鸡,这要是再丢日子就不用过了!” 姜寒烟和华年一听,默不作声的缩了缩脖子。 吃完早饭,她们要上山一趟,上次说挖点草药,光顾着给偷鸡贼找药,到头来根本没挖成。 第二次上山,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幸运的话,还能见一见偷鸡贼,一则看看他的伤势,另外劝劝他,要不别偷桂花婶子家的鸡了…… 只她们没想到的是,上山一趟竟然发现了偷刘家鸡的另有其人。 第180章 偷鸡贼变背锅侠 “黑心肝的,偷那只不好,偷我下蛋的老母鸡!” “要是让我抓到了,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刘家老奶包氏骂着,在地上啐了一口,手上修补鸡圈的动作却不停。 眼见着竹片编起来的围栏东倒西歪,她“刺啦”一声撕开一块破布,扯成布条把补上的围栏跟原先的鸡圈捆在一起。 绑好了抓着竹围栏晃了晃,见围栏只是轻轻摇动,包氏这才心满意足的拍拍手。 “总算是牢固了,我到要看看,补好了鸡圈,鸡还怎么飞上墙头!” 话音刚落下,刘青花就红着眼睛从厨房出来,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看见她,包氏刚歇下的嘴又开始喋喋不休:“死丫头,你哭丧个脸给谁看,要不是你撞坏了鸡圈,鸡怎么可能飞上墙头,又被黑心的偷鸡贼偷了?” “败家玩意,你眼睛长天上去了,连只鸡都看不住?” 刘青花很是不服,什么叫她撞坏的鸡圈,明明是鸡圈年久失修,她只是轻轻一推,鸡圈就倒了! 好死不死。 傍晚喂鸡的时候鸡圈刚倒,第二天一早,家里唯一一只能下蛋的鸡就被偷了! 她奶非要把鸡丢了的错怪在她头上。 不轮她怎么解释,奶就是不信! “鸡不见了明明是偷鸡贼偷的,能怪我吗?” “要是没有偷鸡贼,家里的鸡就是飞出院子也能找回来,跟鸡圈倒了有什么关系,您凭什么怪我?” 一旁劈柴的刘大山眼里闪过精光,回头附和道: “就是,明明是偷鸡贼偷的!” “再说了奶,我早跟你说把鸡杀了自己吃得了,您要是听我的多好,至少鸡落进了自家人肚子里,可您瞧瞧现在!” 家里已经好一阵子没见荤腥了,想到肥硕的老母鸡,大山馋得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他这是在帮自己说话? 刘青花稀奇的看了她弟一眼,很快又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自己弟弟什么尿性她还不知道? “吃吃吃,你整天就知道吃!” 包氏气不打一处来:“让你拜师学艺你不干,让你读书写字你也不干,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是地上的蛤蟆想上天!” 刘大山被骂得脖子一缩,把柴刀一丢,眼疾手快的冲出院门。 “小兔崽子,你还敢跑!” 他正是脚力敏捷的年纪,三两步就跑没影了,奶扔来的鞋和骂骂咧咧的话都被他远远甩在后台。 他跑了,包氏的怒火就全都落在了没跑的刘青花身上。 刘青花被骂个狗血淋头,憋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 她咬牙暗道,杀千刀的偷鸡贼,最后别落到她手上,不让自己一定要让他知道偷鸡摸狗的代价! 殊不知,家里能下蛋的母鸡根本没被偷。 后山上,刘大山身边多了个虎头虎脑的小少年,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他们蹲在一个倒扣在地的竹筐前,伸一只手轻轻抬起竹筐,里面赫然是一只养的油光水滑,安然窝在草丛上的母鸡! “二虎,这只是下蛋的母鸡,要是杀了,我家就没鸡蛋吃了!” 想起刚才阿奶骂得凶悍的样子,刘大山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阿奶还不知道母鸡是他偷的,要是知道了,岂不得骂死他? 一想到这,他就下意识打一个寒战,心里生出退意。 二虎听了不喜的皱起眉头:“那咋了,你之前吃的难道不是我家的下蛋母鸡?” “再说了,你偷都偷出来了,难不成还要还回去,还回去了你怎么说,说鸡自己跑回来的?” “趁着你奶以为是偷鸡贼干的,咱们赶紧把鸡吃了,省得让人发现!” 大山挣扎着:“可是……” “没有可是!” 二虎双眼紧盯着大山道:“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现在反悔,就是违背我们的兄弟义气的叛徒!” 听到“叛徒”二字,大山心里所有的不安和退缩全都化为乌有,他拍着胸脯辩解:“谁说我反悔了?” “我可没说还回去,我就是担心偷鸡贼哪天被人抓现形,他说没偷我家的下蛋母鸡!” “怕啥?” 二虎嗤笑一声,又道:“他是贼,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别啰嗦,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把鸡杀了!” “那行!” 倒扣的竹筐一掀,大山抓起母鸡,二虎拿出背篓里的刀,两人朝着山林深处去了。 他们的身影走远,姜寒烟和华年才从一旁的树后探出头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 华年眉头微皱。 听他们二人方才的意思,二虎家里丢过一只鸡,嫁祸给山上的偷鸡贼,实际是二虎偷出来跟大山一起吃了,如今大山家里又丢一只鸡,实际第一只才是偷鸡贼偷的,如今这只完全是祸水东引! 偷鸡贼固然有错,可这并不能成为别人将自己做过的错事推到他头上的缘由。 姜寒烟则是无奈又好笑,心说偷鸡贼成了背锅侠了。 “别管他们了,咱们先上山看看能不能碰见他吧。” 这乍看是独眼人名声好坏的事,可真要讲究,这其实是大山和二虎的家事。 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她还不是清官,这事就当不知道吧。 两人沿着上次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却没能像上次那样遇见独眼人。 不过来到小溪边的时候,她们发现了一些生火的痕迹。 华年指着半截烧剩下的柴火:“这一看就是几天前烧过得痕迹,小姐你说,会不会是那位独眼人?” “十有八九。” 姜寒烟点点头,沿路上来的时候,她还发现有些上次发现,做了标记的草药不见了,地上有挖过的痕迹。 显然,这些都是独眼人的杰作。 这可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独眼人有生存下去的欲望。 试问有那个医生不想看见治疗态度积极的病患? 判断出独眼人情况不错之后,二人又换了一条路下山,沿路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 下山回家的时候还路过刘家的院子,真是一片鸡飞狗跳。 刘青花劈了半天的柴刚坐下休息,刘大山就回来接过柴刀,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幕,落在包氏眼里却变了味。 “败家的死丫头,静知道偷懒!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 第181章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哀 “让你看鸡看不住,劈柴又偷懒,就你这幅死样子,将来有哪个婆家敢迎你进门?” “上次王屠户媳妇来给自己儿子提亲,那可是庄子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看得上你是你高攀,你还不愿嫁了,怎么,你以为你是天上的凤凰,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你就一树杈上的野鸡,嫁鸡嫁狗就得了,难道你还想嫁公子王孙!” 包氏叉着腰,没什么肉的一张脸让她看起来尤为刻薄。 而她说出口的话,更像是坐实了相由心生这句古话。 庄子里的王屠户就一个儿子,这死丫头嫁过去还不是享福的命? 谁知死丫头心比天高,竟然嫌弃人家是在案板上讨生活! 一想到王家拿来的聘礼有五两银子,三斤猪肉,两匹红布,这本该到嘴的鸭子最后竟然飞了,包氏就怄得慌! 自视甚高的刘青花一听就跳起来: “刘大山跑出去玩了一天才回来,缸里的水,架子上的衣裳,堆好的柴火这些活全都是我干的!” “他什么也没干,我忙活一天就休息一会还要挨你的骂,你真是偏心偏到西边去了,谁家奶像你这副好赖不分的样子?” “我要是野鸡,那他就是癞蛤蟆,他大字不识一个,还敢肖想主家的远房小姐!” 华年路过的脚步一顿,错愕的望向身旁的大小姐。 姜寒烟不知所以然。 主家的远房小姐,说得是她吗? 她们身上穿的是在姜家时的旧衣服,虽然朴素,颜色却是浅的,这对于上京养在闺中的小姐们来说,在寻常不过。 但在下地干活的庄子人眼中,浅色是不耐脏的,只有有人伺候的大小姐才会这么穿。 因此,姜寒烟和华年就是什么也不干,光是站着都能吸引好多人的视线。 何况刘家院子前的路那么宽,她们就站在路中央,想看不到都难。 可刘青花是背对着大路,而刘大山是面对着的。 自己的心思被人毫无保留的揭穿,还是当着自己幻想过的姑娘的面! 在院子外,那遗世独立的姑娘站着,水灵的双眸径直朝自己望来。 刘大山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浑身的气血涌到脸上,说不清是赧然还是忿然,总之恼羞成怒: “刘青花,你才是癞蛤蟆,你才好赖不分,这些柴明明都是我劈的,什么时候成你的功劳了?” “我好心好意帮你干活,你不领情就罢了,凭什么污蔑我,我看奶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树杈上的野鸡!你看不上王家,看不上庄子上的所有人,还不是因为咱们是泥腿子,配不上想嫁进城里的你!” “你你你,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主家的远房小姐!” 刘青花气得跳脚,她会嫉妒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一个转身,还没来得及骂回去,就和院子外的姜寒烟对上了眼! 姜寒烟一双剪水秋眸里无喜无悲,她只淡淡的瞥了一眼,抬脚就要走。 却不想,正是她这副淡然如水的样子激怒了刘青花。 “好啊,你故意站在我家门口看我笑话!” 不要脸的狐媚子,勾搭野男人还不够,还要来勾搭她弟弟! 男人被她勾了去自己就不说什么了,可这狐媚子是怎么做到把她娘也骗过去的? 自己上次摔进田里,不就是因为她忽然闪开? 跟娘说娘竟然不信,还说什么是自己不好好走路,非要挤那个狐媚子才摔进的田里! 新仇加上旧恨,刘青花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她装什么淡然,她凭什么淡然? 自己明明勤勤恳恳,却还要被阿奶和弟弟辱骂,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而她只是一个被男人玩过的下贱胚子,凭什么用那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眼神蔑视自己? 刘青花愤怒的几乎要失去理智,她刚要开口,却被冲上来的刘大山捂住嘴。 “你给我闭嘴!” 包氏也手忙脚乱的上前,扯着她的耳朵把人往屋里拉:“我看你是疯了,青天白日就敢胡说八道,那可是主家来的小姐……” 后面骂的是什么,姜寒烟和华年已经走远,听不清了。 只是华年越想越后悔:“小姐,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后编排您,您怎么不让我去教训教训他们?” 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 大小姐好不容易脱离姜家的苦海,清清白白的活,凭什么要忍受这些男人平白无故的觊觎? 姜寒烟摇摇头,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无奈。 在上京的时候,大家小姐被礼教束缚,远没有市井妇人的自由洒脱,可到了庄子,小人物又有小人物的悲哀。 刘大山先是将偷鸡的脏水泼到别人头上,后又作态让自己的姐姐被骂。 光是这就罢了。 从他讽刺刘青花的言辞来看,他想来是明白自己亲姐痛处的,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往这个痛处扎。 刘青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上次在田埂碰见,她还想把自己撞进田里。 这次自己只是路过,却无缘无故被她们姐弟当成一盘菜来咀嚼。 她们的阿奶也一样,明明是亲人,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伤人的话。 只是这次的无奈跟上次三个婆子小心翼翼对她的无奈又不一样。 上次的无奈还能归结为封建礼教的社会。 这次却不能了。 家庭不和睦在后世也比比皆是。 她作为医者,只能治身,不能治心。 与其白费力气去讨论治心的可能,还不如顾好自己。 最后,诸多感叹只在姜寒烟嘴边化成一句:“算了,咱们最多住一年就离开了,不必太在意他们的声音。” 华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吧,我听小姐的。” 回去之后,两人把挖回来的一点草药种进早就翻好的一小块地里,忙忙碌碌好一阵,太阳又要落山了。 临睡前。 姜寒烟躺在床上,心说自己种了一地的草药,独眼人看见应该不会继续给自己送东西了吧? 不然长此以往,她很难解释的清。 对桂花婶子还能说是亲戚偷偷送来的,毕竟婶子知道云申澜。 可对外人就难说了。 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白天没见到的人夜里就见到了。 第182章 守夜抓偷鸡贼 刘家。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奶那张嘴,你不乐意听跑进屋里把门锁起来便是!” 刘母端着一碗饭,上面卧了个煎蛋,送到女儿手边道:“快把饭吃了,别跟肚子较劲!” 今天她跟孩子爹进城置办东西,不在家。 要是在家,她也不会让奶把女儿骂这么惨。 刘青花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见送来的饭赌气似的别过头:“我不吃!” “你是没听见阿奶怎么骂我,我才不稀罕当她的孙女,我饿死得了!” 这样的话刘母听了许多遍,前几次还当真,后来说的多了,就只当是女儿的气话。 她把碗放在床边矮矮的桌上,劝道: “行了,饭给你放下了,记得吃。” 记挂着厨房的碗,庭院的衣裳还没洗,刘母转身出门,忙活去了。 听到房门轻掩起来的声音,刘青花回头,看见空荡荡的屋子之后心头一酸。 连娘都不愿哄她了? 就因为她弄倒鸡圈,间接弄丢一只鸡吗? 意识到这的刘青花苦笑,原来她娘所谓的疼爱不过是梦幻泡影。 见过真正的大小姐之前,她娘一直以她为骄傲,疼她爱她,总是站在她这边。 可自从主家远房小姐那狐媚子来之后,她娘就变了,变得不相信她,看不起她! 她看着桌上那碗饭,刚想把桌一掀,脑海中却鬼使神差的闪过姜寒烟那张尽态极妍的脸。 刘青花犹豫了。 因为她曾听庄子的赤脚郎中说过,女孩儿要想长得好,吃食必不可少,饥一顿饱一顿只能养出枯黄腊瘦的黄毛丫头,绝不可能养出丰润美满的淑女。 狐媚子到处勾引,靠的不就是那张脸么? 要是她也有好看的脸蛋,谁还敢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想到这,她动作一顿,安静的屋里响起清晰的“咕噜”声。 “不吃白不吃!” 看了眼自己饿扁的肚子,她眼神闪过一道坚毅,拿起碗和筷子就吃,扒饭的动作莫名透着一丝凶狠。 知道的她在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拆食谁的血肉骨髓…… 夜深沉,庄子里不时传来两三声犬吠,不但不显得吵闹,反而更衬夜的静寂。 黑漆漆的屋子里,刘青花把耳朵贴在墙上,清晰的听见隔壁屋子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才蹑手蹑脚掏出床底的锣,打开门出去。 她并不离开院子,而是钻进柴房盯着自家鸡窝。 今天发生的事让她气得睡不着。 主家的远房小姐先放一放,她先把偷鸡贼抓现行再说! 从今夜开始,她就蹲在柴房守着,自家的鸡窝或是别家鸡窝有点什么动静,只要她一听见,就立马敲响手里的锣。 等她抓到了偷鸡贼,看她奶还敢不敢骂她! 刘青花愤恨的咬着牙,撑着下巴一蹲就是大半夜。 不知不觉,她从眼睛睁得炯炯有神变得逐渐迷离,最后上下眼皮直打架,头也学小鸡啄米,一下一下的点着。 不能睡…… 她艰难的抬手掐一把大腿,迷糊睁开眼,院子外一道黑影闪过。 要是睡了,就抓不到偷鸡贼了…… 偷鸡贼?! 刘青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睡意被打跑,迷离的双眼一瞬间睁得老大,院子外走过的身影紧随着清晰起来! 那背影有些高大健壮,衣衫褴褛,看不见脸,但绝对不是庄子里的人! 不是庄子里的人,又大晚上鬼鬼祟祟的出现,就只剩下偷鸡贼了。 好啊! 胆大包天的东西,敢偷到你青花姐眼皮子底下! 刘青花一阵狂喜,拎着锣和棒槌就追上去,全然忘了恐惧。 那天在山上碰到会医术的小姑娘和她的婢女,下山的时候,独眼人藏在暗处默默护送,所以他知道小姑娘住在哪个院子。 伤势渐渐好转之后,他的脑袋里多了许多东西,人也不在浑浑噩噩,那个藏鸡的山洞被他记了起来。 除了鸡,他还在洞里发现了一把手柄雕刻成狼头的镶金匕首。 在他的记忆里,这匕首似乎有重要的意义,具体代表什么记不清了。 不过冥冥之中,他预感自己还是不要探究这匕首背后的意义的好,否则就会连累什么人。 而且救命之恩大于天。 他留着这把匕首也只能徒增烦恼,不如拿去报答小姑娘的恩情。 再说她小姑娘家家的,拿了匕首也只能把上面的金子扣下来换钱,又不能玩出花,对她而言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正想着,独眼人已经来到了姜寒烟院子的篱笆前。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草药一条条挂在篱笆上,晾酸菜一样。 随后他把手伸进怀里,拿出那把带了他体温,巴掌长的狼头匕首。 “嚓”的一声轻响,匕首从刀鞘里拔了出来,开了刃的刀身泛着泠泠寒光,寒光晃过他仅剩的一只眼,他怔在原地—— 并非想起了什么,而是借着刀身,他看见背后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藏进一棵树后! 竟然有人跟踪他! 独眼人心头浮起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好像这种事他早就经历了无数遍。 拍着狼头把匕首摁进刀鞘里,他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把刀往怀里一收,跃身翻过小姑娘家里的篱笆。 远处目睹这一切的刘青花瞪大了眼,狂喜让她瞳孔放大,清晰的看见偷鸡贼进了狐媚子的院子。 一个荒诞的念头浮上脑海: 庄子里丢鸡是从狐媚子搬来之后才发生的,她还亲眼见过有男人从她屋里出来,偷鸡的,跟狐媚子厮混的,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吧! 她按耐不住激动,从树后面出来,飞快站在篱笆后头。 她要站在这挡着,不能让野男人像上次那样跑了! 想着,她挥舞起棒槌,眼看就要砸在铜锣上! “唔……” 棒槌刚抬起来,刘青花眼前就闪过一张刀疤狰狞,仅剩的眼闪烁凶光的可怖脸庞,喉咙里的尖叫尚未出声就被扼杀,她只觉得脖子一疼…… “扑通!” 身躯倒地发出沉闷的声音,在铜锣触地的最后一秒,独眼人接住了它。 看着打晕过去的女子,独眼人眼眸一寒,他拔出匕首,直勾勾的盯着女子的纤细脖颈。 可就在这时,他余光里忽然亮起油灯的光! 第183章 ‘梦游’,巫医 独眼人恍惚记得,自己杀过很多人,杀人像杀鸡一样眼也不眨。 朝着脖子捅进去,保证这个跟踪自己的女人必死无疑! 杀心渐起,他反握着匕首—— 可就在这时,他的侧后方忽然亮起一点光,油灯照亮脚下一小片地。 他甚至能看见,自己隐约罩在倒地女子身上的模糊身影。 “住手!” 看见闪烁寒芒的匕首,姜寒烟赶忙出声! 独眼人机械的回头,想解释说,这个女人不光是冲着自己,也是冲着她来的。 姜寒烟拢了拢身上的薄披风,长发尽数散在脑后,鬓边两缕薄发更衬得脸不过巴掌大,昏黄的灯光柔和五官的所有线条,让她看起来像画在纸上娴静秀美的提灯美人。 “杀了人是要引来官府的。” 一旦引来官府,先不说独眼人会怎样,她的身份引来太多人注意可就不好了。 而且赵丹姝还撞墙了,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她不好给赵家增添负担。 好在她话音刚落,独眼人就放下了匕首。 姜寒烟走上前,提灯照了照,看清倒地女人的脸之后一愣。 怎么会是刘青花? 她抬头看着独眼人,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像是再问他跟刘青花是有仇? 独眼人把匕首收进刀鞘里,声音嘶哑的解释: “他跟踪我,见我给你送药材,就想敲响这个铜锣。” 说着,他还提了提另一只手里的锣。 姜寒烟这才明白,独眼人和刘青花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同时出现在这里。 想到白天刘大山泼脏水的事,她看一眼昏迷的刘青花,猜到她八成是记恨上了偷鸡的独眼人,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我明白了,多亏你把她打晕。” 她道一声谢,庆幸自己出来的时间不早不晚。 从睡梦中醒来完全是偶然,她本来只是走下床倒杯水喝,刚好听到院子外细微,但是难掩着急的脚步声,点燃油灯出来一看,就看到了这。 她但凡晚一步,只怕刘青花就命丧黄泉了。 但要是早一步,铜锣和棒槌就在刘青花手上,只要她一敲,独眼人暴露不说,自己和独眼人的关系也有可能被庄子的人怀疑。 大魏对女子苛刻,一旦被冠上不清不白的帽子,女子是要被沉塘的。 所以,独眼人把刘青花打晕,给她省了许多麻烦。 “她看见我来给你送草药,现在不杀她,迟早有一天会给你我招来麻烦。” 独眼人眯着眼,在漆黑的夜色里看不清深情,声音透着森冷。 姜寒烟深知这个道理。 “我有办法让她忘记今晚的事,你先别杀她。” 她转身回屋,取出上次对付色批太子的曼陀罗香和银针。 先扎下针让刘青花有意识但是无法控制躯体,再让她嗅一嗅曼陀罗香,最后又在她的头上落下几针。 片息之后,刚取下最后一根针,倒在地上的刘青花就“噌”地一声站起来,四肢僵直! 姜寒烟拿过独眼人手里的铜锣,塞回刘青花手里,在她耳边‘命令’道: “你做了个梦,现在该回家了,回家去吧。” 刘青花紧闭着双眼,呼吸绵长,无意识的发出梦呓:“回家,回家……” 紧接着,独眼人就瞪大了眼,看见刘青花僵硬的抬腿,提着铜锣和棒槌,一步一步朝着来路返回! 他震惊,忍不住放低了声音:“你是个巫医?” 在他七零八碎的记忆里,会医术,又会这种巫蛊之术的人就叫巫医,可他怎么记得,巫医在他生活的地方是被人当做邪祟,驱赶的存在? 因为被视作不详的邪祟,有关巫医的书,羊皮卷或者人早就被集中焚烧了,失传绝迹了…… 这个小姑娘从哪学来的本事? “巫医?我不是。” 姜寒烟摇摇头,没有问大魏的巫医是什么样的存在。 独眼人默了默,看着走出一段距离的刘青花才道:“你有这样的本事一定要藏好,别告诉任何人。” 他脑海里有一段烧死巫医的记忆,说来也很离奇,没有人拿的出被烧的人是巫医的证据,只有火刑架下高喊着‘烧死他’的指控者,也没有官府出来审判,一人丢一把火,大火就烧起来了。 只有小姑娘被人指控是巫医,他脑海中的记忆或许会再次上演。 莫名的,他不想再次看到这一幕。 这时的姜寒烟还未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点点头道:“多谢提醒。” “以后你不用送东西来了,草药已经够多了,还有,夜深了,我该进去了。” 虽然是夏季,但庄子里的夜还是有些凉。 偶尔一阵凉风吹过,姜寒烟还觉得背后发冷。 说完这句话,她就提着灯进屋去了。 见她进屋,独眼人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匕首没送出去,本来想把匕首直接扔进院子里,纠结了一会,这把匕首到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而另一边,庄子的路平坦宽敞,少有什么障碍物。 刘青花一边梦呓,一边安然的回到自家院门。 可她追着偷鸡贼出门的时候把门掩上了,此刻的她提着铜锣棒槌,无法伸手推门,就只能站在院门前原地踏步。 半夜刘大山出门解手,被院门前突兀的身影吓破了胆,一声尖叫惊醒了全家人。 全家人醒来一看,才发现院门外站着的人是梦游的刘青花! 可在这之前,刘青花也没有梦游的毛病,今晚这一夜,可把他们一家人吓坏了,齐刷刷守在她床边,就这么盯着她直到天亮。 然而刘青花醒来,刘母问她梦游的事,她竟一问三不知……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皇宫大内的琳琅轩里,皇上盛乾隔着一道屏风,问醒来的赵丹姝道。 屏风后传来女子气若游丝的声音: “回皇上,臣女只记得跟三公主下棋,至于当时说了什么,又为什么撞壁,臣女真的不记得了。” 盛乾眼神暗了暗,又道:“既然不记得,朕便不问,你这才刚醒,先好好养着吧。” ‘宫中秘药’,‘质子’这两个词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 就算他有意遏制流言,也耐不住太监宫女那张嘴。 赵家小姐最好是真的不记得…… 第184章 见太后 盛乾刚离开琳琅轩,负责给赵丹姝诊脉的太医后脚就跟上。 “回皇上,赵小姐撞壁之后出现了意识错乱,记忆模糊的症状,依微臣之见,赵小姐是真的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 听到老太医信誓旦旦的话,盛乾缓缓松了口气。 “她不记得就好。” 当年他态度强硬,王涣才迫不得已吞下宫中秘药,表示对盛家的忠诚。 而这一切,都被当时才十几岁的赵炳文暗中看了去。 时隔多年,赵老夫人把赵炳文养成了一个忠孝两全的人,自己并不担心他会因为当年的事记恨报复。 可赵丹姝却不同。 哪怕调查来的结果显示她是一个温良恭顺,端庄识大体的人,看起来没什么能耐,盛乾也不敢粗心大意。 这毕竟事关伏虎将。 “你找个借口把她留在宫里多观察几天,确定她完全不记得才放她出宫。” 太医会意:“谨遵皇上圣意。” 盛乾又想起什么,顿住:“对了,赵小姐的救命药是从张氏医馆来的?” “回皇上,是的。” “派人去查查张氏医馆跟兖州王家有没有关系。” 老太医刚要应声,远处迎面走来万寿宫的岚春姑姑。 岚春也看见了皇上,当即停住脚步:“奴婢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看见她,盛乾脸上写满了意外。 这条宫道临近太医院,算是前皇宫,而太后所居的万寿宫在后宫深处,如果只是寻常走动,岚春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这时,他看见岚春身后的太监手上捧着一卷明黄色的懿旨! 盛乾下意识睁大了眼,问:“这是……太后懿旨?” “岚春姑姑是要去哪?” 岚春微微颔首:“赵老夫人此前求见太后,为孙女申冤,太后听闻此事很是震惊,想亲自见一见赵小姐,遂派奴婢前来琳琅轩传太后懿旨。” 赵老夫人还见了母后? 母后竟然想见赵小姐? 这怎么行! 听到这的盛乾有种不好的预感,打心里不愿母后继续和王家人接触。 “姑姑,赵小姐昨日方醒,如今还是精神不济,太医也说她需要静养,现在传她接旨恐怕不好。” 跟在他身边的太医眼珠子一转,飞快点头:“皇上说的不错,赵小姐如今的情况确实不适合打扰。” 闻言,岚春眼神闪了闪,无奈叹气:“奴婢明白太医的意思。” “只是太后实在心切,来之前还交代奴婢,若是赵小姐不好起身,太后只能动身来一趟了。” “怎好劳烦母后亲自动身?”盛乾心惊,顿时改了主意:“来人,传轿子,钱太医你跟着赵小姐,一路前往万寿宫,切记要照顾好赵小姐的身子,明白了吗?” 岚春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太后猜的果然不错,就连圣上都有可能出面阻拦。 好在大魏一个孝字大过天。 很快,御用的轿子里载着赵丹姝,朝深宫的万寿宫去了。 盛乾站在一条笔直的宫道尽头,无声看着轿子消失在视线里。 赵丹姝终于见到了当朝太后,时隔遥远的梦境和如梦初醒的这个月。 檀香袅袅的薄烟里,沉青色万寿纹云裳和烫金莲纹花鸟裙,两鬓斑白,双目浑浊如同隔着厚重雾气的太后端坐在交椅上。 太后眼眸中什么都没有,可赵丹姝无端觉得,她正凝视着自己,透过笼罩在眼前的那层雾。 屋里不知何时只剩下她们。 “你就是赵丹姝?” “回太后,正是臣女。” 从前的袁图南不明白,自己的祖母或是外祖母为什么能盯着自己看很久。 现在她明白了,血缘关系是多么微妙的存在,哪怕眼前人是表亲的孙辈,都长得跟记忆中的她们那么像! 她不是在看赵丹姝,是看见了年轻的自己,或者年轻时的表姐。 袁图南垂下眼眸:“你说……不记得跟三公主争执了什么内容,是吗?” “回太后,不是。” 赵丹姝声音很轻,因为她浑身疲惫,连抬眼都觉得累,但她声音透着坚定。 “臣女此举乃是迫不得已,还请太后恕罪。” “为何迫不得已,说来听听?” 赵丹姝额头上包着纱布,发间珠钗尽卸,因为没有血色,她的脸被窗外熹微的日光照成白玉的质地,细微沙哑的声音传来: “回太后,三公主披露皇后娘娘选择臣女为太子妃的真相,表面是为兖州府王家鸣不平,实则挑拨赵家与圣上的关系。” 三公主娇纵蛮横,知情的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逞口舌之快,无意所为。 可如果,三公主就是有意为之呢? “臣女父亲兢兢业业,恪守臣子本分,对皇上绝无二心,臣女害怕说出来让皇上想起当年的事,会连累父亲连累赵家,所以臣女不能说记得。” “再者,当年王家将伏虎将的兵权交由祖母,却未将此事禀明皇上,王家此举已是欺君罔上,臣女不敢说记得。” “还有臣女撞壁之后,皇后娘娘也亲自在父亲祖母面前请罪,还赏赐宝物广求灵药,三公主也因此受罚,臣女若说记得,圣上定会再次责罚皇后和公主,臣女不适合说记得。” “此三条,便是臣女的迫不得已。” 她开诚布公的说着,完全不去想会不会触怒太后。 而且触不触怒早就不重要,事情已经发生,日后她就算嫁给太子,余敏兮也不会放过整个赵家。 赵丹姝抬起眼,对上太后眸光闪烁的眼。 袁图南勾起一个苍白的笑,心底悲凉,王家手握着伏虎将,却连累了多少女人年纪轻轻就开始殚精竭虑? 就像她的母亲,她,表姐,和今天的赵丹姝。 因为这个,她才想出借着联姻,把兵权还给盛家的主意,本意是想结束这种循环,却没想到会害得赵丹姝险些命丧黄泉…… 袁图南闭了闭眼,在睁开时便是满目释然。 她问:“哀家明白你的委屈,听说你还是皇后钦定的太子妃,日后你作何打算?” 赵丹姝话锋一转:“多谢太后关心,臣女不委屈,只是臣女听说,当时救了臣女一命的是五皇子殿下。” 第185章 赐婚五皇子 五皇子盛炀。 梦中,赵丹姝没少听盛熤嘴里提到,只可惜多数是贬低贱骂。 类似什么‘靠满身铜臭的娘得宠的贱骨头,也敢跟他争?’,或者‘惯会收买人心的贱种,仗着父皇几分疼爱就敢骑在他头上?’,又或者‘迟早有一天要被他剁了喂狗的烂货!’ 当然这些贱骂不是无缘无故。 而是每当五皇子在朝中被群臣追随,被皇上夸耀的时候,盛熤才会这么愤愤不平。 后来赵丹姝才知道,是五皇子背后的楚家组建了船队出海,有了开采海上盐岛的可能,余家和盛熤才会这么不安的。 可惜梦里死的早,她都没能听到船队出海成功与否的消息。 “臣女祖母说,让臣女嫁给皇子归还伏虎将兵权的主意是太后娘娘出的。” “是,你想如何尽管直说。” 袁图南不置可否,可赵丹姝提到五皇子,难不成…… “兵权总要归还,如果非要以成为皇子妃的方式归还,臣女恳求太后,赐婚臣女与五皇子殿下,就当是臣女报答这个救命之恩!” 赵丹姝撑着椅子扶手起身,跪在地上虔诚叩首。 三公主多么顽劣她在梦中早就见识过了。 选择把皇后娘娘为何看重她的事告诉她,三公主打得可不就是赵家和王家的主意? 赵家王家和盛家翻了脸,余家才好坐在岸边收渔翁之利。 可她凭什么要让余家得逞? 这件事里总要有一个人得利,比起余家和太子,她宁愿便宜了五皇子! 坐在交椅上的袁图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手上拨动着佛珠的动作都跟着快了起来。 赵丹姝这孩子,果然有胆识! 小五性情温厚,缺了点当机立断的狠心,就该娶一个敢言敢求,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女人! 至于余家……她忍耐多时了! “也罢,哀家替你跟皇上提便是。” 既然要成为她自己的孙媳妇,那就不该受这种委屈,袁图南想了想,又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祖母说了,王家的祖训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三公主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就别怪她背后捅刀子。 而且难得太后开口,这个机会可得好好利用。 她静默了许久,才道:“回太后,臣女以为,三公主性子娇纵跋扈,若是屡教不改日后定会折损皇家颜面。” “臣女听闻长公主之女,嘉陵郡主常年住在白云观修身养性,脾气最是温和良善,皇上特赐郡主府,若是三公主可以受郡主教导,就算不能改掉顽劣的脾性,至少也能耳濡目染,性情温和一些。” 又怕目的性太强,她又补充:“当然,若是太后愿意亲自教导三公主,那自然最好。” 林梦月不是成了嘉陵郡主的义女,还想住进郡主府吗? 姜寒烟假死脱身,林梦月的矛头恐怕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从来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 这样一来,三公主不痛快,林梦月也不痛快了,而她还能博个好名声,真是一举三得! 可能是有了王家外孙女和孙媳妇这层滤镜。 袁图南丝毫没怀疑她的用意,反而觉得她是真心为了皇室着想。 不过这不能怪袁图南,毕竟赵丹姝之前列出的三条迫不得已,没有一条不是为大局考虑的。 而且袁图南见过嘉陵郡主,那确实是性情温和,三公主若是能学一学这份温和,不论是三公主自己,还是皇家颜面都大有好处。 唯一让她难受的一点,就是当年长公主死后,她亲自劝李华扇跟她上京生活,而李华扇并不愿意。 不愿意就罢了,如今回京想见这个孙女一面,竟然还要自己屡次三番的请。 请来之后,李华扇看她的眼神,也丝毫不像个孙女看祖母该有的。 最后她只当是李华扇在白云观里待久了,性情自然冷漠。 不过,这正好用来教导三公主。 “你有心了,还能想到这层,哀家这就拟懿旨。” 太后点头,亲自走上前搀起赵丹姝。 这个孙媳,她真是越看越喜欢,脑海里甚至突发奇想,姝儿跟小五的第一个女儿,要不要也赏个郡主或是县主的位置坐坐? 毕竟他们的婚姻,可是用伏虎将的兵权作为添妆的! 试问哪位皇子的婚姻,能拿的出这么大的筹码? 姝儿和小五值得! ……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定下亲事的盛炀来到了蓬莱阁。 上次跟云申澜碰面,就是在这个地方。 “寻常琐事通信即可,你执意要见我,可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盛炀屏退了小二,把雅间的门窗全都关上道。 云申澜倒了杯清茶推向他,直奔主题:“并非我有事,是楚老爷子带来的大事!” “我祖父?” 上次见到祖父已经是五年前的元宵宫宴,盛炀心一紧,迫不及待的问:“祖父怎么了?” “楚老爷无事,是他收到可靠的消息,《造物》现世了,下落就在上京之中!” “什么?” 盛炀揪紧的心还没松开,又猛的一缩:“这东西不是失传三百年了吗,怎么会!” “放心,这是你祖父亲自确认的消息,不会有假,寿爷爷上京,让你我二人携手找出这本《造物》。” “东西一旦到手,楚家就能早出传说中九层塔高的海船,此事一旦成功,殿下的母亲在宫中的地位势必更上一层楼!” 妃位上面还有贵妃,贵妃上面就是皇后。 虽然地位低了皇后一等,但是只要皇后犯大错,贵妃就有了协理六宫之权! 云申澜的话让盛炀瞳孔紧缩,捏着茶杯的手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此刻他脑中闪回过被太子诬陷,禁足雨花台时伸手不见五指,冷寂又绝望的夜。 他当时暗暗发誓,日后绝不会让母亲感受着黑沉得彻底的长夜。 盛炀咽下喉间发堵的情绪:“我明白了,待我向寿爷爷问好。” “对了。” 压下眼底的汹涌澎湃,他又道:“上次言官集体弹劾余海明,父皇并未生气,甚至给几个进言的臣子赏赐了东西,依我看,父皇并不抵触云家入仕。” “余海明应该能想到这点,以他的性子恐怕会对你下手,你要小心。” 他还不知道,余海明已经在文房四宝斋堵过云申澜一次了。 第186章 书生与杀伐 “放心好了,余海明想对我下手,不掂量云家,也要掂量整个三江府的读书人。” 云申澜说着,视线凝在茶杯氤氲的雾气上。 余海明在巡盐御史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早就明白杀人不过头点地的道理,杀人,是最愚蠢的方法。 他想要毁掉的,不过是自己江南第一才子的声誉罢了。 “是这个道理。” 盛炀轻轻放下茶杯,心里还是不免担忧:“这么多年,余家一只没渗透三江府,都是你我两家暗中跟他们斡旋,现在你又有入仕的打算,他肯定是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对了,你可知道当朝太子太师赵大人?” 太子太师赵炳文,大魏作赋第一人,他的不少赋章还被整理成册,流传在各地的书肆,引得文人争相购买。 同为读书人,云申澜想不知道都难:“我当然知道,再说他还是前几次春闱的出题人,就是不知道,明年的春闱还是不是他。” 盛炀担心的就是这个。 “难说的就是这个,赵太师的女儿是钦定的太子妃,太子会在春闱之前结成婚事,那么明年的春闱赵太师就应该避嫌,换其他人出题,可余海明在朝中的地位超然,他若是向父皇上奏,那赵太师还是有可能继续做这个出题人。” “可我听说,今年余家也有不少文采斐然的门生下场。” “我只担心,赵家和余家沆瀣一气,对你而言就不利了……” 话止于此。 他紧盯着身旁文气的少年,窗外日头正好,可以借着日光清晰的看见少年泛棕的瞳色,里面似乎有波涛翻涌。 云申澜早就想过这点。 姜表妹金蝉脱壳,就是赵家小姐帮的忙,他从宝华寺回来就暗中调查了赵家。 “若是赵余两家沆瀣一气,那我也不介意,用这次春闱查一查徇私舞弊的事,替咱们的圣上好好肃清这朝堂!” 明明是诗书典籍蕴养出来的文秀书生,可不知怎的,这一刻,盛炀竟然在云申澜的眉宇间看出一股武将才有的杀伐之气。 盛炀心神没由来的一震,不一会才缓过神道: “你既然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造物》的事我回去好好想想,时候不早,告辞了。” …… 与此同时,李府。 “你,你是怎么怎么知道《造物》的?”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李寅光和李玄两人。 看到李寅光意外又不安的脸色,李玄心一沉,松开了紧抓着他的手。 看来,《造物》现世的消息是真的了!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快马加鞭赶回上京,他来不及喝水,也没心情喝水。 “淮河府楚家,五皇子的母族也在找这本书,二叔,我们必须先他们一步把东西拿到手,不然,等楚家起来,朝堂哪还有我们李家的位置?” 李玄急得嘴唇发白。 他本来是奉令妃娘娘的命,去雷州办点见不得光的事,却不想刚离开上京就被人跟着,任凭他怎么乔装打扮,绕路混淆视线,就是甩不掉背后的人! 最后,他果然落进了跟踪之人的手里! 他以为自己要完了,可抓住他的人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他关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抓他的人又把他放了,还直接揭穿他去雷州灭口的事,又告诉他《造物》现世的消息,让后让他选择,是继续去杀人灭口,还是把《造物》的消息带回李家。 他想也不想,快马加鞭回京。 李寅光唇瓣都在哆嗦,他想起那日越辞跟他说过的话。 果然,这一切都是越辞算计好的! 《造物》就在越辞的手上,这个消息一定是他透露给淮河府楚家的! 二皇子,五皇子,李家,楚家…… 越辞这是在逼他们站队啊! 他脑海里的思绪一团乱麻,凌乱的说不出话。 他的缄默更让李玄抓狂。 李玄捶着桌子,试图唤醒他的意识:“你说话啊,二叔,你这幅样子是不是早就知道《造物》的存在,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竟然藏着掖着,这下好了,楚家也知道了,先机就这样从我们手上溜走!” “别吵了!” 李寅光忽然拔高音量,摸着胡子在书桌后面走来走去:“你让我好好想想!” 越辞为什么偏偏选中五皇子? 一开始,他试图交好的人难道不是大皇子吗? 难道是楚家,那个穷的只剩银子的商户? 一个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电光火石之间,李寅光抓住了什么,眼眸顿时一亮:“楚家在打出海的主意!”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忽然转过身扣住李玄的肩膀:“慌什么,先机仍然在我们李家手上!” 笑话,工部那么多年的手工底蕴,楚家才打出海的主意几年? 论造船,谁敢跟他们工部争? 只要《造物》还在越辞手上,一切都还没下定论! “楚家知道这件事,就相当于五皇子知道这件事,我们李家哪来的先机?” 李玄满面愁容道。 李寅光用力晃着他的肩膀:“我说有先机就有先机,我知道《造物》在谁手上,楚家知道吗?” “你现在就去沐浴更衣,随我进宫见令妃娘娘!” 跟五皇子争,二皇子看来是不中用了,不过好在有他李寅光! …… 余府。 安神香靡靡的味道从博山炉里漫开,余海明躺在卧榻上闭目养神,榻边跪着两个侍女,一个按肩一个捶腿,场面好不惬意。 就在这时,“叩叩——” 房门被人敲响,管家推门进来:“老爷,消息回来了。” 听到这话,余海明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清明,他手一抬,两个伺候的侍女就整齐起身,低着头离开。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管家才走进道:“老爷大喜,如您所愿,蛊虫已经埋下去了!” 他话锋又一转:“就是这个,去刺杀的人一个也没回来,只有负责盯梢的人回来报信。” “好好好,好!” 余海明大笑,管他死了多少人,反正都是些不值钱的蝼蚁! 只要蛊虫埋进那余孽身体里,就足够了! 第187章 查童谣,狼卫,黑熊八部 余海明起身坐在榻上。 管家见状,立刻上前跪在地上,拿起皂靴伺候他穿上。 “老爷放心,就是那两个盯梢的,小的也给您处理干净了,就是有一件事,小的觉得有古怪。” “什么古怪?” 余海明眼眸一动,问:“说来听听。” “刺杀安排在护城河附近,那地方往来的都是贱民,死了也不要紧,刺杀的人只需要想办法把那余孽引来护城河边,古怪的地方来了—— 咱们的人还没出手,那余孽就疯了似的,一个劲的往护城河边跑!” “你是说,越辞是自己跑进咱们得圈套的?” 想到这,余海明仅剩的眯起了眼。 “对。” 管家点点头:“小的问了盯梢的人,他们说那余孽是抓着一个小孩问了什么,就急匆匆的朝护城河的方向去了。” “小的去查了,当时大街上的人说,那余孽逼问的东西,似乎跟小孩嘴里的童谣有关。” “果然是没骨气的东西,竟然沦落到跟从小孩嘴里逼问一首童谣?” 余海明嗤笑一声,眼底写满了不屑。 只是下一秒,他脸色又严肃下来,越辞这个余孽贱种对他肯定怀恨在心,心思难猜得很,这说不定是什么障眼法,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想着,他嘴角一沉道:“不可掉以轻心,去查,当时孩子们嘴里唱的童谣是什么内容!” 越辞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往他圈套里钻? 这里面一定有诈! 管家低头哈腰:“小的这就去。” …… 庸宁王府,平日冷清寂静的宅子这会却闹哄哄的。 厢房里的争论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青锋的呼痛。 “轻轻,轻点! 青锋抱着受伤的肩头哀嚎一声,拍开青靡没有轻重的手:“剩下的我自己来!” 在衙门的时候伤口就处理过了,只是衙门用的金疮药远没有青靡配的好用,所以他这才解开纱布,让青靡重新给他用药包扎。 比起边陲十二城池的梆号,遇刺的事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上京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梆号,我倒认为,是青字辈里出了叛徒!” “不可能!” “住嘴,你怎么能怀疑自己人,你忘了为了拿回镇图,咱们已经折了青辉青辽两个弟兄了吗,谁都有可能背叛王爷,唯独青字辈十二个人不可能!” 狼卫,前任西域都护府狼旗首领唐震山亲手训练出来的队伍,本来是目的是为了接管攻打下来的西域八部。 当初越辞打进西域腹地,西域十六部认输投降,由十六个部落之中最强悍的黑熊部落选出使臣出使大魏,递交降书。 圣上要西域十六部全部成为大魏的附庸,交出西域的盐湖,又打算委任户部接管西域十六年。 西域的盐湖十六部共同的财富。 黑熊部落的使臣把当今圣上的条件带回西域,十六部当即分成两派。 一派是弱势的八个部落,这八个部落一直被以黑熊部落为首的另外八个部落欺压,于他们而言,效忠大魏皇帝还是效忠黑熊部落完全没有区别,他们非常同意大魏皇帝提出的要求。 而另一派就是黑熊部落为首的八部,他们崇尚武力,野蛮残暴,既不愿交出盐湖,也不肯让一个大魏的文官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因为意见不和,两方人争的不可开交,甚至爆发了几场部落战争。 这本该是打下十六部最好的时机,西域都护府接连请求圣上继续出兵。 可国库的银子告急,因为不光西边打仗,南边北边也偶有战事。 黄商楚家大半的财富都掏出来支援战事,各地的赋税都很严重,有时候百姓一年到头种的粮食都不够交税! 大魏各地百姓与官府的摩擦频出,朝廷险些到了无银发俸禄的地步。 再这么下去,大魏打下来的江山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为了让子民休养生息,圣上执意不发兵。 可就在那一年的冬天,雪燕部落为首的弱势八部因为没有粮食,违背停战的条约,杀进大魏边疆的村子烧杀抢掠。 因为这次抢掠,雪燕八部看出大魏外强中干的事实。 纷争不断的十六部从分裂到团结,只用了短短五天的时间。 五天之后,当初拟好的条款成了一条条废话。 十六部卷土重来。 圣上连下三道圣旨,封越辞为驻西大将军,守住大魏以西的城池,不让任何一个西域人进犯大魏的疆域。 拿下十六部明明只差临门一脚,这么好的机会却让圣上错过了! 不光越辞自己,就是西域都护府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都接受不了。 可其实打仗用的并不是银子,而是用银子买来的粮草军马武器伤药。 缺少这些东西怎么办? 跟十六部学,抢呗! 唐震山和越辞瞒过西域都护府的钦差和督军,带一支精兵奇袭几个部落,积攒了物资之后,趁着钦差和督军被召回京,一举拿下了黑熊八部。 黑熊八部本来不服输,还想接着打。 可唐震山和越辞拿出了大魏的粮种,教他们如何给生病的部落族人或者牛羊马匹治病,教他们哪些野草可以作为吃食,教他们耕种和收获。 蒙昧的黑熊八部像是学会用火的人猿,一下就褪去野蛮,逐渐变成了讲理的模样。 自此,黑熊八部向越辞和唐震山俯首称臣。 唐震山要完成边陲十二城池的布防整理和规划,于是从狼旗的精兵里挑出一批人,听从越辞的安排统管黑熊八部。 这些人就是狼卫。 在外人看来,狼卫是西域十六部训练出来颠覆大魏统治的隐秘势力。 可只有狼卫自己知道,他们是唐震山留给越辞的“遗产”。 狼卫分五个字辈,青字辈是里面辈分最大的,也是唐震山的心腹,同时追随唐震山的时间最久,他们最不可能背叛首领! 怀疑青字辈出了叛徒的人是青影。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嗫着唇瓣,半天才说了句:“属下失言,还请王爷责罚。” 屋里的人望向越辞,这才注意到,从进来开始,他始终不曾开口,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他低垂着眼眸,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让人看不起神色。 第188章 毒发前的寂静 越辞的脑子里其实很乱。 师父到底真的活着吗? 还有今天的刺杀,一定是余家下的手,这个梆号说不定是陷阱,目的就是为了引他去护城河边,好痛下杀手! 可是又不对劲! 刺杀他的那些人只是寻常的打手,杀过人功夫却不到家,就连手上拿着的武器也次等。 区区几个小喽啰,都不够他和青锋砍瓜切菜! 余海明想杀他,不该派出上次护城河边出现的死士吗? 难不成,这次的刺杀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越辞忍下心头刀割的痛,艰难开口:“都别自乱阵脚,说不定,让我们起内讧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他再镇定,嘶哑的,微微颤抖的音色还是诉说了他的慌乱。 青锋身形一顿,一拍脑袋道:“有道理,王爷说的对!” 青靡眼中闪过一抹心痛,又没好气的看了眼青锋。 王爷这么说,明显是哄他们,让他们安心的。 就说这上京之中,知道他们狼卫存在的人恐怕不过十个手指,余海明就算知道,也绝不可能猜到狼卫是王爷的底牌。 余海明既然不知道,又何来让他们起内讧的动机? 当初他们找遍了整个西北,都没找到首领的尸体,如今只能说,首领八成还活着。 只是,不幸的是,首领落到了最不该落在的人手上…… 青影也小心翼翼的看了越辞一眼,才道: “这话说的不错,别忘了,上京之中还有一个人知道首领的消息!” 上次送来纸条的人,柳阳县主林梦婵! “王爷,这个林梦婵身份古怪,属下查的时候竟然发现,赵家也有人暗中盯着她,而且,赵家连她死去的亲姐姐的坟也不放过,不光挖开看过,还派了人盯着这个坟,属下都找不到机会一探究竟。” “这么古怪?” 青锋好奇起来:“看来不是个善茬,或许这个梆号就是她透露出去的。” “王爷别急,要不属下找个机会,把这个女人抓回来问问?” 越辞刚要开口,忽然觉得手臂一阵刺痛,尖锐的痛让他猝不及防的发出一声闷哼! “王爷!” 几人异口同声,青靡脸色一变,上前就扣住他的脉搏。 是内息紊乱,在心脉里到处碰撞导致的脉象不稳。 好在不是特别严重。 青靡正色:“内息乱了,王爷还是稳住心神,先什么都别想的好。” 说完,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剥夺王爷七情六欲的无情恶人。 首领不光是她的首领,还是王爷的师父,是王爷在这世上没有血缘却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下落不明,心神不乱的人还有人性吗? 刚才那阵刺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骨头缝里,越辞本来想说,可听到是内息紊乱,又打消了念头。 “我知道了。” “林梦婵要查,余海明也要查,青锋,时无恙什么时候回来?” 他已经等不及,看余家知道流通在市场上的盐量不降反增时,会是怎样慌张的表情? 青锋看见他眼底闪过的一抹猩红,低声道:“时大夫带来的东西太多,只能伪装成商户,就算他沿路放出手里的东西,回到上京最快也要四天。” 四天…… 越辞虚靠在椅背上:“你去刑部替我告假四天,在写一本陈情遇刺的折子,交到刑部主事手里,让他明日帮我上奏。” 得了命令,青锋转身离开。 “青影,你去盯着林梦婵,找个机会把她绑了。” “属下明白。” “青靡,你去盯着余家,散布余海明为了保住余正兮,意图刺杀我的消息。” “王爷……” “老黄,你去护城河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师父的踪迹。”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越辞挥手,纱布包扎起来的手泛着没有血色的灰败。 不光如此,他素日挺着的肩也垮了,脊背微微颓着,仿佛一只被抽掉骨头的丧家犬,或者行尸走肉的驱壳。 老黄见了,心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王爷!” 青靡还想说些什么,老黄忙把她推出门去,倒了一杯茶放在越辞手边,声音轻的生怕惊扰了他的苍白易碎。 “王爷,喝杯参茶,对身子好。”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轻轻的合上了门。 屋里寂静得如同黑暗的海底,潮湿冰冷又不见天日。 越辞垂着头,视线落在身上银线勾勒暗纹的衣裳上,“啪嗒”,一点水花砸在衣角,顿时洇开一个不规则的圆,他眼前渐渐暗,事物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远,只剩下骨头缝里的刺痛隐隐作祟。 冷寂的屋子里响起细微的哽咽。 他又回到了十年前越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天,剧痛让他连气都不敢喘! 城门前的每一块石板转缝里,都渗透过越家亲族的血,而他被人压在城墙之上,目睹着那些血流满行刑场,流满砖缝,渗进脚下的土地里,浓稠的血多到洗刷不掉! 猩红笼罩了他往后所有的梦境,叫他在无数个梦回的夜里冷汗打湿碎发,刺骨的寒意在牙齿间打颤。 每当这个时候,记忆中粗犷的身影就会出现。 那身影并不温柔,但是足够温热,刚好驱散他身上的寒意,因为满门抄斩而冻坏的血肉在他身上重焕生机。 他像个小偷,那段有血有肉的时间仿佛是偷来的,并不属于他。 如今,那份温热顷刻间被人剥夺。 他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鲜活血肉重新变回僵硬腐臭的一滩烂泥…… “十二郡,三十营。 九道关,百丈崖。 二十八道羊马墙,何处才是营里乡……” 记忆中夹着风沙的声音像丝线一样,被人从他的耳畔处抽离。 想起赋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越辞是恨不起来,愤怒不起来的。 参茶从散开氤氲热气到渐渐变凉发苦,坐在椅子上的人都未曾动过。 转眼入夜,天上阴云低垂,空气闷热,热的入睡的百姓辗转反侧。 像是要下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刚过子时,一道亮光的爆闪利剑一样划破厚重山峦似的夜幕,“啪嚓——” 雷鸣像是在耳边炸开,隐约有稚子的啼哭在漆黑里回响。 第189章 毒发,夺命十二时辰 夏季的雨总是来的猛烈。 先是一道闪在厚重夜幕里树根一样蔓延,明亮的爆闪几乎照亮整个上京城,下一秒,震耳欲聋的雷声就在耳边炸开! “轰隆——” “哗哗——” 瓢泼大雨几乎跟着雷声同时到来,砸在地上的雨水还能溅起一尺的高度,放眼望去,雨滴连绵成线,偌大的上京笼罩在一片雨幕里。 雨下了,雷声却没有停歇,野风也不时作乱。 外头电闪雷鸣,风雨呼啸,躺在床上的人没惊醒,却陷入了梦魇。 “嘭,嘭——” 入睡前闷热,就留了一扇窗子通风。 此刻,这扇窗子正像乱流里飘着的浮萍,任暴风肆意的吹打,无力的吹到空中,又被风重重拍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每响起一声撞击,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人就应声一颤,好看的眉头更加紧锁。 这时,他的房门被人应声推开。 老黄提着油灯进来,刚踏进屋子就感到一阵凉风吹拂而过,然后听到两扇木窗拍打的声音。 “床怎么还开着,风雨吹进来,让王爷照亮可就不好了!” 他低声的呢喃很快淹没在嘈杂的风雨声里。 “吱呀”一声,两扇木窗扣上,无情的风雨被拦在屋外。 关上窗子,他又点燃烛台,跳动的光照亮床前微微摇晃的纱帐。 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王爷醒了没有? 老黄轻叹一声,又想起黄昏时青靡说,王爷遇刺回来之后只吃了小半碗粥,这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的,怎么行? 想着,他小心翼翼的撩开纱帐,借着微弱的光望一眼。 越辞的脸在微弱的光下有些惨白,许是睡前闷热的缘故,他的亵衣凌乱的敞开,照的泛白的胸膛上出了一层薄汗,还因为呼吸而起伏。 本该是安稳的一幕,却因为皱着的眉头,他整个人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脆弱,仿佛上了一层白釉,薄胎的易碎瓷器。 老黄眼中闪过一阵心疼,下意识俯身,想要为他掖一掖被子。 “水,水……” 睡的并不安稳的越辞发出一声嘶哑的呢喃,抓着被子的手一抖。 听到这动静的老黄动作一顿,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要水?王爷等着!” 说着,他手忙脚乱的倒一杯冷水,刚回到床边,纱帐后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似乎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老黄听得心一颤,挂起纱帐:“王爷!” 谁知本该好好躺着的越辞不知何时趴在床头,他并不宽厚的脊背因为咳嗽颤抖着,忽然“呕”地一声,一滩近乎乌黑的血从他嘴里呕了出来! “王爷——” 一道女子的惊呼响起。 与此同时,紧闭的门“嘭”地一声打开,青靡推门而入,正好撞见这心惊胆战的一幕。 庸宁王府中央的的庭院灯火通明。 可比起屋外磅礴的雨夜,这点灯光简直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青锋端着熬好的药踏过门槛,语气焦急: “药来了,药来了!” 被烛光照的恍如白昼的床上,越辞的胸膛上扎了许多粗细不一的银针,银针尾部隐隐闪烁冷光。 虽然施了针,但越辞梦魇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他的手臂更加不安的颤动着,要不是老黄忙着摁住,扎在他手上的针恐怕早就挣掉了。 “可算来了!” 青靡急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她似乎忘了烫,直接端起托盘上的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药汤,囫囵吹了吹,就往越辞嘴里送。 原以为王爷能撑得住,却不想她还是大意了。 只要是关于首领的,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在王爷心底掀起山崩海啸。 这一点她早该想到的…… 药还没喝几口,床上的越辞“唔”的闷哼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沉重打击一样。 他猛然睁开流露着剧痛的眼,头一偏,嘴里呕出乌黑粘稠的血! 尽管刚才已经见过一次,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是让老黄不知所措。 青靡更是直接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 之前王爷毒发,吃的都是这个药,也从没发生过呕血的先例,如今怎么会? 呕出一口血的越辞眼神涣散的倒在枕头上:“疼……” 剧痛,骨头缝里发出的剧痛! 就好像有人对着他整根脊梁骨刀劈斧凿,又用剔骨刀尖细的刀头刺进脊椎连接的缝隙狠狠搅动,要撬松他一根根骨头! 老黄拿着帕子擦拭他从嘴角淌到下颌的血。 却不想刚触碰到他的皮肤,就感到一阵火热的滚烫。 伸手一摸,老黄瞪大了眼:“怎么会这么烫,青靡,不对劲!” 以往给王爷施针喂药,他的低温都会降得很低,有时甚至要放到浴桶里用热水保温。 可现在明明喂了药,施了针,王爷的体温不但没降,反而升高了? 青靡伸手贴上越辞额头,然后又飞快伸手,扣在他的手腕,可刚一触及就触电似的缩回来。 她的反常让青锋有种不安的预感:“到底怎么了!” 青靡惊恐得说不出话。 王爷毒发了,不是寻常可以压制的毒发……是不拔除病灶就会命丧黄泉,阎王索命的毒发!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眼前的一切超出青靡的控制,莫大的恐惧和不安向她笼罩。 她瞪着眼,无措的望向越辞。 老黄似有所感,脸色一白:“你说话,王爷到底怎么了?” “只有,只有十二个时辰了。” 青靡眼眶一红:“如果王爷不能再十二个时辰之内解毒……” 老黄和青锋心猛的一沉,好像从万丈高崖上一跃而下。 王爷只剩下十二个时辰了? 屋里的气氛凝重得像是时间停滞一般,屋外的凄风苦雨仿佛吹进屋里,把三人的心吹出一个破洞! 突然,“噗”的一声。 越辞趴在床沿喷出一口血,轻颤的手臂撑着窗用力到骨节发白,他眼前一阵阵的泛黑,鬼使神差的,他喊出一个名字: “姜寒烟!” “出城,找姜寒烟——” 身体承受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就像第一次在靖安侯府,倒在姜寒烟身后一样,她一定会救他,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