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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云竹.“臣,柳云竹,幸不辱命”

    大靖皇宫,慈宁宫。

    宋太后天生体寒,乃至于到了晚春,天气转暖,殿内仍旧升着炉火。

    小皇帝被她拘在一旁,手把手教着批红。其实这奏章送不送到这里,已然对整个国家毫无影响,先帝懒政时,也曾将这批红权让渡给内侍。

    然而小皇帝毕竟年幼,这批红权成了她唯一能给幼子争取到的“实权”。

    幼童被这枯燥乏味的政务闹得头晕,慈宁宫的暖气熏得他稚嫩的脖颈上起了红疹。

    宋太后总算是肯放过他,挥挥手叫嬷嬷带他下去,倚在美人榻上叫宫女按摩着酸痛的肩颈。

    她疲惫至极,懒懒地抬眼,问道:

    “长公主怎么还没到?”

    贴身宫女羡鱼低眉顺眼,生怕惊扰了她日渐脆弱的神经:

    “崇宁殿下一早便来了,好生在殿外候着呢。”

    宋太后不耐烦地扶住额头,嘲道:“是不愿意进来,在外头拖沓吧。”

    羡鱼讪讪笑着,福了福深:

    “奴婢这就把殿下请进来。”

    宋太后微微颔首,心下忧愁。

    崇宁是先帝胞妹,又是仙家人,地位自然不同凡响。更何况她这些年折腾出的凤阙司,民心更甚。

    虽说右相几次三番提及崇宁如今在仙门名声不佳,可仙门也不怎么尊奉皇室,远水救不了近火。

    如今走在街上,百姓谁不念一句崇宁的好?

    思及此,宋太后愁绪更甚——崇宁可不待见她们孤儿寡母,这样的势力并不能为她所用。

    她缓缓抬眼,正对崇宁那洒脱不羁的神情。

    她也不避尊者讳,直直看过来,眼神同看一座石像没什么两样。

    宋太后圆润的指甲在手心几近掐出了血,面上却是亲热体贴:

    “青霜来了,本宫这屋子里热,羡鱼,快开窗通通风。”

    崇宁皱了皱眉,也不行礼,木桩子似的站在原地。

    “太后一个月找我三回,这回是有何贵干?”

    她语气极重,宋太后倒也不恼火,亲自从榻上下来,强拉着她坐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皇家子嗣不多,同陛下最是亲近的,除了本宫这个母后,也就是你这个姑姑了,已然是要多走动。”

    崇宁冷笑一声:“皇帝不是还有个孪生姐姐吗?那可是至亲中的至亲,也不见太后同自个儿的亲生女儿有多亲近。”

    太后脸色一僵,转而顺势吹捧起来:“喻家也不是每个女儿都同崇宁你这般有本事的。”

    你儿子也不见得有多少本事。

    崇宁憋得慌,却也不便落人口舌,神色颇为扭曲,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移开了眼。

    见崇宁不说话,宋太后墙厚的脸皮也不禁有些泛红,用力一咬后牙槽,又重整旗鼓地热络起来:

    “皇帝方才才同本宫念叨起来他的崇宁姑姑,说是以后要同你一样做天上的仙人,连做梦都是梦见仙山呢!”

    宋太后见崇宁望过来,发呆的眼神也变得聚精会神起来,以为自己马屁拍对了位置,忙接着说:

    “他还说,这次仙门大会要大办,他也想去见识见识我大靖仙门新秀……”

    “什么时候梦到的?”

    崇宁突然问道。

    宋太后一愣,不明所以。

    崇宁不耐烦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皇帝他是什么时候梦到的仙山。”

    宋太后被她脸上的戾气吓得颤抖起身子,小心翼翼道:“就是前几日,崇宁你问这个做什么?”

    崇宁不容置疑地拉开她的手,冷笑道:

    “太后,你手心一直在冒冷汗。你既然贵为一国太后,又何必如此讨好我?”

    “你儿子就由你好生教养着,我奉劝你一句,他若是再做什么仙山的噩梦,就趁早把他叫醒,免得被什么精怪勾了魂魄。至于仙门大会……”

    她瞥了眼花容失色的女人,还是心软缓和了语气:

    “我自然会代表皇室出面,就不劳皇帝费心了。”

    宋太后恨得牙痒痒,又想到昨日父亲递进宫的消息,连忙叫住已然快要走出殿门的崇宁。

    崇宁皱着眉转身看她,见她面色扭捏,似乎有事相求,陡然意识道这小太后今日找她入宫并不是同往常一般没事找事,而是有事相求。

    “你是要说梦鹿楼那事?”

    宋太后心中一凉,她竟然已经知道了!

    她近乎恳求,嗫嚅道:“只请你莫要插手宋家的家事,朝廷自然能处理妥当。”

    崇宁可太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理妥当”了,此事同宋家有关,她当然知道宋太后会暗自插手,却不想她竟然敢直接求到自己面前。

    她平复了心绪,深深看了眼她,笑不达眼:

    “嫂嫂放心,嫂嫂的家事,就是崇宁的家事,崇宁定然会管到底。”

    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瓷器碎裂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情也畅快起来。

    甫一出门,便见一白衣女子跪在殿下,看着装不是宫女,却也是宫中难得的朴素打扮。

    崇宁方才进殿走的是侧门,这女子跪在往来众多的正门,面色发白,显然已经跪了许久。

    崇宁看她眉眼眼熟,皱了皱眉,缓步走到女子身前,柔声问道:

    “为何跪在这里?”

    女子脸上冒着虚汗,嘴唇发白,她打扮虽然素净,却是严整得体,双股已然颤抖,腰背却挺得笔直,声音干涩却稳重:

    “请尊长为公主赐药。”

    整个皇宫,除了崇宁这位长公主,统共也就一位公主了,指的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含栀病了?”崇宁脸色发黑,一把拽起女子,便要往喻含栀住处赶。

    女子已然脱力,却紧紧拽住崇宁,声音虚弱:

    “公主在慎刑司。”

    崇宁身子一颤,连带着女子也差点被带倒。

    崇宁咬牙切齿,捏了个诀,朗声道:

    “今日公主若是出事,休怪我掀翻你慈宁宫。”

    这一声几乎传遍了半个皇宫,过往宫人面面相觑,被这一声震得双腿发软,跪倒一地。

    那女子已然脱力,崇宁便急匆匆地先行前往慎刑司。

    女子靠在墙角避光处,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口小口喘着气,面上浮现出一丝松快的微笑。

    慈宁宫无人敢上前扶她起来,竟将她当做一团空气。

    女子只觉得自己昏迷了好几次,昏沉间,一宫女站在她面前。

    慈宁宫掌事宫女,羡鱼。

    她面露惋惜,见四下无人,偷偷塞了一个白面馒头给她,小声劝道:

    “您好歹是世家贵女,何至于此?”

    “等您的家族稍作喘息,太后还是要册您为皇妃的。”

    女子感激地看向羡鱼,却是惨然一笑,扶着墙壁颤颤悠悠地跪直身子,重重磕了个头:

    “臣,柳云竹,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