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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银刀.“可能二字,最是暧昧模糊”

    殷缺从楼上走下来,便在大堂看见了“段公子”斜卧在软榻上,单手撑着头,冲他遥遥举杯。

    ……

    装得还怪像样的。

    他故作淡定地走到桌前,扬扬下巴示意斟酒的女子离开。

    女子见此人面容冷峻,远不及面前这位郎君怜香惜玉,忙不迭退出了雅座。

    柳素衣一哂,调侃道:“殷郎对凡人女子还是这么冷酷无情。”

    玉珠儿被她这一声“殷郎”惊得浑身一颤。

    殷缺脖颈泛红,强装镇定:“比不得段前辈,在这种地方也吃得开。”

    柳素衣自顾自喝着酒,一手在桌上敲了敲,是要他老实交代的意思。

    殷缺见她不打算翻篇,也硬着头皮给自己倒了一杯壮胆。

    “前辈还记得先前去北疆的路上,我给你喝的那种酒吗?”

    柳素衣略微思索,疑惑道:

    “尺素?”

    “你不是说在江南随手买的吗?”

    此话一出,殷缺连耳朵根都起了颜色,眼神飘忽不定,嗫嚅道:

    “当时同前辈不算熟悉,有些事情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那酒是这楼里花名叫木犀的姑娘送的。”

    柳素衣恍然道:“那木犀姑娘是你爱人?”

    殷缺整张脸都红成了蒸熟的虾子,急忙解释道:“也不算是爱人,就是…”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越来越小:

    “露水情缘。”

    殷缺见柳素衣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也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连灌了三杯。

    柳素衣见他这般模样,心下了然。

    殷缺的师父魏展眉同夫人恩爱一生,门下严禁峡妓,殷缺虽说有个瞧不上凡人的臭毛病,却也不是个吃喝嫖赌样样能来的主——瞧他在姑娘跟前的傻样。

    他同那木犀姑娘的那一段,没准在他心里是便是仙途的一个污点。

    她又想起楼上听到的那些,倘若那位姑娘真的曾经被关在那间诡异的屋子里,恐怕尚存于世的可能并不大。

    柳素衣轻叹道:“那你如今找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殷缺缓了缓心神,正色道:“三羊关一战算是有惊无险,但我心魔不破,总归是力不从心。”

    “我寻思着当日喝了吃素之后,格外容易被心魔影响,便想来问个清楚,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机缘。”

    柳素衣沉吟道:“尺素在南方不是什么稀罕物。”

    殷缺点头应和:“我一路上也试过其他尺素,但只有当时那一壶会出现魇住的情况。”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柳素衣留给他的银刀,说道“我后来又试了一次木犀姑娘赠予的那两壶,还多亏了前辈留的法器才不至于走火入魔。”

    柳素衣皱眉轻声斥道:

    “胡闹,走火入魔是闹着玩的?”

    “你师父知道了得扒你一层皮。”

    殷缺苦笑道:“我全身上下统共一层皮,已经叫他老人家剥过了,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他了。”

    柳素衣这才发现,殷缺比北疆分别时消瘦了不少,气色也大不如前了。

    “魏展眉罚你了?”

    “差点儿把我逐出师门。”

    柳素衣默然。

    仙门不能插手凡间事务,她事后听周朗月提起,当时情急之下殷缺坏了规矩,杀了不少可能被阿森吞噬的寻常北蛮人。

    可能二字,最是暧昧模糊。

    若是在风月场,进一步是情深不寿,退一步是萍水相逢。放在医馆善堂,是给医者留有余地,给病患残存一丝吊着命的一样。

    但若是因为“可能”二字,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未免过于草率。

    修行之人不愿意沾染过多因果影响自己的道行,往往会等“可能”变成“一定”,才会出手斩妖除魔,不存在“防患于未然”一说。

    哪怕初衷是敬畏生死,有时却也难免会造成更多伤亡。

    愿意为了不相干之人的性命而担上“错杀”风险的人,毕竟是少数

    魏展眉那老头,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出了名的古板,想来殷缺被他罚得不轻。

    毕竟是人家师徒关起门来的家事,殷缺不愿意说,柳素衣也不方便多提,压低声音问道:

    “我上去的时候,见那地面上的痕迹应当是许久都没有人上去过了,你是怎么上去的?”

    殷缺松了口气,回答道:“在木犀姑娘房里,把地裂符反着用。”

    感情是炸开的。

    “你怎么想到去上边儿的?”

    殷缺摊手道:“我本来是想直接找木犀,到了房间才发现不是同一个人。”

    “这梦鹿楼的女子只接一年客,一年后顶上的姑娘们沿用一百余八个花名。”

    他摊了摊手,无奈道:“我同那位新的木犀姑娘道明来意后,她一直赖着不让我走,我只能装作醉酒支开她,想着从楼上找出路。”

    他见柳素衣神色不对,心中一紧,忙问道:“我刚收拾好残局就遇上前辈你了,怎么?那阁楼有什么问题吗?”

    柳素衣是为着那灵力波动才选择上的阁楼,原来那灵力是殷缺炸天花板产生的,倒是阴差阳错,叫她发现了那房间的不对劲。

    她看了看自己已然恢复的手。

    先前那症状,倒是同那日被亡灵附身的小五有几分相似。

    她正沉思着,忽然想起那把被扔出去打探消息的柳叶银刀迟迟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玉珠儿坐在一旁,眼尖地看着乐师环坐的舞池上,二楼栏杆处一道熟悉的人影摇摇欲坠,终于失去平衡从二楼坠落。

    那人肥硕异于常人,将木台砸出一个深坑,客人们见状,纷纷脸色煞白地起身,却又胆怯的不敢上前查看。

    反倒是在深坑周围的乐师们面不改色,八风不动地演奏着,仿佛世间唯有这支曲子值得关心,哪怕身边倒下的是皇帝都不会多抬一下眼。

    柳素衣顺着声响望过去,只见那坠落之人头皮锃亮,身形似猪,身着一袭僧袍。

    他双目前所未有地圆睁着,惊恐地望着前方,腰间的红绸闪烁着跳跃的红光,同他身下流淌的汩汩鲜血混在一处。

    玉珠儿定睛一看,这人竟是往生寺那贼眉鼠眼的胖僧人!

    她的视线上移,落到了他脖颈后不住流血的血洞。

    玉珠儿瞪大眼睛,颤声道:“师父……”

    那血洞上,插着一把柳叶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