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好俊俏的小郎君啊。”女子素手轻轻搁置在劲瘦的黑衣男子小臂上,眼波流转间半个身子便依偎过去。
那“男子”只是略微一顿,也不推辞,大有来者不拒之意轻轻将女子的手拉到胸前。
从手腕摸到指根,那手上布有薄薄的一层茧子,时轻时重,磨出了女子的一声娇笑:
“小郎君是个风流人,只是……”
女子手帕半遮红唇,长睫微颤朝男子身旁的小姑娘嗔怪地瞥了一眼:
“哪有来咱们这还带家眷的。”
“家眷”手足无措,拧着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男子身后,好奇而羞涩地偷偷瞅着楼里的光景。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丝绸绫罗环绕,玉珠儿眼睛完全不知道该往哪放,被那些隐没在晃荡红绸后的倩影熏得脖颈通红。
“我来这里不为那些不正经的,只是向姐姐们讨杯酒喝。”
男子吊儿郎当地捏了捏女子手心的软肉,顺水推舟地随着女子往里走。
玉珠儿愣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女扮男装的柳素衣俨然成了话本里的浪子,同一片红云融作一体。
小孩儿刚学会某个词,总是喜欢重复使用,玉珠儿不是幼童,接触圣贤书却也时日不多,被师父这一行径臊得慌。
打探消息,原来需要做到这一地步。
不愧是师父。
玉珠儿暗想,握紧了拳,英勇就义般一头撞进去。
柳素衣斜靠在软榻上,单手支着脑袋含笑看着女子端坐在桌案另一侧,纤纤玉指捧着一只翠玉酒杯,俯身递到柳素衣嘴边。
她直直盯着美人的眼睛,装模作样地不往她抬手间薄纱滑落的雪白肌肤看,就着女人的手浅尝一口。
柳素衣这张脸本就颇为英气,用上那变幻身形的术法便成了个眉清目秀的俊俏郎君,此时她低头饮酒时眼波流转,从上眼睫处仰视女子,又不着痕迹地煽动长睫,眼神玩味地落到女子的红唇上宛如云雀落在枝头,惊落了一枝残雪。
这行云流水的一套操作,端的是风流倜傥混着些纯澈真挚。
竟是个风月老手。
女子笑意更深了温柔,见玉珠儿掀开大堂客座间层层叠叠的红纱,才垂眸收回酒杯,笑吟吟道:“公子觉着这酒如何?”
柳素衣眼神始终黏在女子脸上,大有酒不醉人自醉之意:
“姐姐不妨多拿几种给我试试。”
女子挑眉一笑:“梦鹿楼惯常好客,但酒嘛……”
她上下打量柳素衣的衣着一番:“也同人一样,分了三六九等,像是公子这般人物,想必绝非俗物。”
这是要看碟下菜了。
柳素衣心中一哂,面上却故作委屈,将腰间腰牌耍脾气似的往桌上一摔,赌气道:“这下总能让本公子这俗物尝一尝你们这儿最好的酒了吧。”
女子一看那腰牌上镂金的“崇宁”二字,便知此乃贵客,笑容也带了几分真情实意:
“小郎君莫着急,姐姐这就给二位取酒来。”
女子盈盈一摆,留下柳素衣同玉珠儿二人在这小隔间面面相觑。
柳素衣仍然盯着那张男子面容,神情却不复方才不正经,她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玉珠儿,轻笑道:“看明白了?”
啊?
玉珠儿眨眨眼,问道:
“看明白什么?”
柳素衣没好气地在她脑门扣了一个暴栗,无奈道:“之前一直吵着要跟着我学东西,这不是在手把手教你吗?”
玉珠儿疑惑道:
“师父若是要查看这楼里有什么异常,为什么不派柳叶银刀打探,何必自己亲自来?”
柳素衣指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问道:“刚才这一段,你看出些什么了?”
玉珠儿略一思索,红着脸道:“这楼里东西不便宜,美人确实很多。”
柳素衣挑眉,示意她继续。
“师父您演技挺好。”
柳素衣扶额,坐直了身子,正色但:“那女子抬手的时候,露出了手腕的守宫砂,说明她尚且没有接客。可她年纪不算小,且这地方是个吃女人不吐骨头的青楼,她一个负责陪酒的女子不太可能为了守节而拒绝接客,只能说明这里接待客人有自己的体系,这女子暂时只能做些接待寻常客人的活计,从她下手可能得不到最需要的消息,却也没那么容易打草惊蛇。”
“这楼里到处悬挂的红纱,同白日里那僧人腰间挂着的是一种什么,二者或许彼此有联系。”
这酒或许后劲挺足,柳素衣面上真被醺出了红云,说话也格外温柔:
“用术法打探消息,从来只是最基础的功底,都是在外围便要做好的。”
“但是术法只能探查有无异常的灵力波动,术法没有人的灵魂,看不见也听不着,更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修道,修到最后,也不过是在修人。”
柳素衣抬手摸摸玉珠儿的鬓角,轻声道:“若是不想让自己和同伴受伤,就要留意每一个细节,这是前辈们用命试出来的经验。你还小,不用着急,慢慢学。”
玉珠儿怔怔地看着她,不等表态便见她也从软榻上直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她随口嘱咐道:
“我去别处转转,你自己小心些。”
玉珠儿瞅了瞅飞到桌子底下的银色光点,心下大定,郑重道:
“我会好好学得。”
柳素衣只是爽朗一笑,冲她摆摆手。
甫一掀开红纱,她的神情便冷淡下来。
教孩子的东西,自然是万般小心千般谨慎都不为过,但是对于如今的柳素衣来说,她更喜欢剑走偏锋的玩法。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迷离,浑身跟软了骨头似的东倒西歪,一会儿撞上墙角的盆栽,一会儿靠上别的女子的肩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醉话。
“诶!那是我的酒。”
旁桌的客人推开挽着自己手臂的美人,怒气冲冲地指着柳素衣醉红的鼻子。
柳素衣脚下打滑,一头栽进他身旁美人怀里,轻佻地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嘟囔道:“不就是一壶酒嘛?小爷我赏你!”
客人被这醉鬼哽得气极,作势便要打她,被楼中众女子温言劝下。
“石榴,满楼的客人都在往这边看呢,快带这位公子上楼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