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守在阵外的八名沧浪一部的修士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确实赔不起。”
“皇帝可能会把咱们扣在盛京打几年黑工。”
“我师父说，出门坏事儿不准报他老人家名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阵中诸事皆逃不过阵主灵识，大师兄褚鹫惯常用的便是这种共通的阵法，每次干活柳素衣都觉着吵得慌。
“阿柳怎么还不出手？”
柳素衣闻言木讷地说：“太子说这玩意儿好歹守了上百年皇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咱们别取它性命。”
“屁事儿真多，老娘就不耐烦给这些金枝玉叶办差事。”
笛声扭曲地尖啸，徐莲灿骂骂咧咧地吹错了几个音。
众人笑作一团，那凶兽被阵法牢牢困在地上，越是挣扎，那八道光索就捆得越紧。
褚鹫语带笑意，温声责怪道：“没个正形，在干活呢，小心闯出祸来。”
他话一出口，身旁的钱元元便发出一声呻吟。
“我就说大师兄的乌鸦嘴比我算得准。”
柳素衣挑了挑眉，从高处往下看，白色绣有金纹的衣袍从檐下露出一个角。
柳素衣眯着眼，柳叶银刀紧握，先那凶兽的老虎爪子一步挡在了那人面前，刀尖一晃便砍掉了凶兽的一只毒手。
年幼的皇孙手足无措地站在廊下，被面前这血腥的场面吓得脸色煞白。
记忆便中断在此。
柳素衣望着那猩红的血水，悠悠叹了口气。
她记得她在收服那条凶兽后，回头看了那孩子一眼。
当时他才五六岁，眉眼同废太子极像，右耳耳廓处有一颗小痣。但当柳素衣意图突破记忆的屏障看得更清楚一些时，那孩子的面容便变得更加模糊。
废太子遗孤，出生便获封宣德郡王的喻含章。
本应该同东宫上下一同死在太子被凌迟的那个雪夜。
但当年接任柳素衣父亲太子太傅之职的萧疏用自己的亲子代替了喻含章，又辗转递消息给了柳素衣。
当时沈季把她关在自在峰下的寒泉中，柳素衣尚且没有能耐冲破他的结界，只能拜托金陵往生寺的旧识代为照料。
等她从寒泉中出来，萧疏便传讯说已然找好出路，柳素衣自己这边被人盯得紧，便也不敢贸然去寻。
柳素衣换下湿透的衣衫，坐在榻上静坐调息。黑气在灵骨中穿梭流转，吵吵嚷嚷一如这群人当初在她身边
东宫太子和沧浪一部是她最重要的两步棋。前者是处心积虑的谋划，后者则是阴差阳错的馈赠。然而世事难料，二者皆是满盘皆输。
黑气在胸腔中跳跃着，仿佛在有意识地逗她一笑。
柳素衣不自觉笑了一声，这一笑便显得室内更加空旷寂寥，她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唇角不受控地下压，露出几分凶相来。
玉珠儿第二天未到鸡鸣便爬起来，她那只公鸡被周朗月强行留在边关作伴，她适应了许久才重新恢复了作息。
金陵城寒气未退，夜间水汽重，晨间格外清新。玉珠儿在院中打了几回周老爷子教的拳，一抬头，柳素衣正倚着二楼的窗，含笑看着她。
“下盘不稳啊丫头。”
指尖在窗棂上轻扣两下，院中碎石便向玉珠儿的腿飞去。
玉珠儿左躲右闪，大清早被折腾得出了一身热汗，踩在狡诈潜伏的石子上，险些摔了个趔趄，被柳素衣勾勾手指回正了身子。
不等她喘匀气，柳素衣瞅了眼低矮民房尽头升起的太阳，吩咐道：
“收拾东西，咱们要走了。”
玉珠儿抹了把头上的汗，下意识问道：“去哪？”
“往生寺。”
店家倒是体贴，那两匹跟着她们走南闯北的马酒足饭饱，老老实实待在马厩等着二人。
见着玉珠儿，哼哧着蹭了蹭她毛茸茸的碎发，被柳素衣各自赏了两个巴掌。
往生寺不是金陵城最古老的寺庙，若是问起城中老人，年幼时常去的庙必定不是这所。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谈起金陵最有灵气也最灵验的庙宇，必定绕不开这往生寺。
往生寺位处城南桂林之中，数百亩桂林原是某个世家的私人园林，林中起初只有一栋高楼，名为梦鹿楼，后一富商惊觉此处灵气充沛，便捐了个往生寺。
马蹄踩着春泥，稳稳停在庙宇红墙外。
玉珠儿坐在马背上，抬头望着飞檐上奇形怪状的神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师父，”她犹犹豫豫地开口，“这是庙吗？怎么感觉阴气森森的。”
柳素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往生寺较当年更加金碧吗+，金顶在熹微晨光里也闪着碎光，比天阙也毫不逊色。
可见此地香火旺盛，香客们个顶个的豪横，一掷千金都算往小了说。
可这庙宇，别说是佛光笼罩，便是人气都显得稀松微弱，隐隐约约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
“两位女施主，好早。”
玉珠儿骨头缝都随着这一声问候泛起 一阵凉意。
来人身着僧袍，头皮锃亮，身形宛如一只大胖葫芦，脸上堆了三层肉。
分明是福相，那坛子脸上渗出的两只细眼睛却摆明写了不怀好意四个大字，配上那尖细的嗓音，柳素衣险些以为自己又一不小心来了大内。
胖僧人掬着手，小眼睛上下滴溜着，从玉珠儿头上的珠钗滑到了柳素衣的帷帽上，似乎迫切想要透过那层薄纱看清里面的光景。
他眯眯眼，那两条缝便快要从脸上消失：“施主若是想要面见佛祖，还是诚心些好。”
柳素衣骑在马上，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他，眼神落在那不伦不类系在腰间的红绸上。
火绒缎，岭东的特产，非皇亲望族不可佩。
她轻笑一声，学着些京城纨绔的调调：“怎么个诚心法？”
玉珠儿琢磨着她这要死不活的调子，怎么都觉着在哪听过。
胖僧人笑而不语，搓着一串佛珠，似在盘算着些什么。
柳素衣冷哼一声，在灵海中吩咐玉珠儿回话。
这丫头跟在柳素衣身边许久，这故弄玄虚的把戏使过不少次，只见她故做不耐烦地扶正步摇，冲胖僧人翻了个白眼：
“我们是京城公主府过来求符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