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赵孟三位粮商家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更为胆小的孟家家主更是险些没有坐稳,身体发软,几乎将要从石凳上跌倒。
见到此滑稽一幕,林老笑了笑道:
“身为商贾便是如此,纵使家财万贯又如何,哪怕与官勾结又如何,到底还是没有能入了那些人的眼。”
他扯了扯身上华服的珠宝,“像这样的袍子,老夫甚至都不敢穿到大街上去,恐遭人诟病......”
赵家家主眼眸一凝,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便上前开口道:
“林老,你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等,是想把我们也拉下水不成?”
赵家家主的话落入钱孟两家家主耳中,让他们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又想到林家家主脖子上的疤痕,浑身直接一个激灵。
他们心中暗骂不已,然此地却是林府,一时只能强忍心中怒火。
谁知林家家主闻言却不为自己辩解,而是笑了笑道:
“不错,老夫倒正有此意。”
此言一出,三位家主又问候了林家族谱一遍。
“事已至此,你们也已经走不了了。除非你们愿意抛下存储在沁湛两州附近的粮食。”
三位家主想到自己想借灾情发一笔横财而运过来的大批量粮食,皆是后悔不已。
林家家主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各位,咱们四大粮商其实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妨一起就此情况想想对策。”
商贾素来擅长将利益放到最大,而将亏损降到最低,钱家家主叹了一口气道:
“唉,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他又看向林家家主问道:
“林老,如此说来,上头有人不希望我们运粮食过去,而还有人想让我们送过去。”
“不错,而我们已经知道沁湛两州之地分明就是个陷阱,有去无回之事我们岂能为之!”
林家家主握紧了手中红木拐,道:
“即便是官府,当面行事也得遵循个章程,难道还能把我们的粮食抢过去运往沁湛两州不成!”
“林老说得对,上头的两方势力牵制,而我们只要固守不出,任凭那个出计策的人怎么利诱,咱也不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四大粮商的目的在此时达成一致。
最后,林家家主为此次商谈盖棺定论道:
“不管沁湛两州各郡开出怎样的高价,我们只需无视之,既不退,也不进!”
......
京城,左丞相府邸内。
当朝左相贾文远正端坐在桌案前,在他的面前堆放着一摞需要处理的文书。
这时,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了进来,竟绕过了相府上数百双眼睛,躲过了驻守的兵卒和丫鬟家丁。
黑影在贾文远跟前定住身形,跪地拱手:
“禀丞相,沧州之事宜已经妥当,所有可能妨碍赈灾的官员都已经处理。”
贾文远就像是没看见眼前跪着的人一般,拿起一张书信,开口道:
“嗯,不错,张道中那边还是派人盯着点吧,这次也算是杀了他不少党羽,不得不防。”
贾文远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
“贾林啊,林家那个主事的人你杀了没有?”
“回丞相,没有。”
“哦?这可不像是你的作派啊。”
贾文远笑了笑,这时才放下手中纸张,目光朝跪着的名为贾林的年轻人看去。
贾林不假思索恭敬回道:
“本来是要杀的,杀了他,四大粮商那边就乱了,右相再相干涉就会困难许多,”
“但是,临行前属下问过丞相,丞相说可杀亦可不杀,我未究其间缘故,也就收了力,只是伤了他,算是警告。”
贾文远笑出声来,道:
“哈哈哈,我与那林家家主还算是小半个相识,他只怕是被你吓得要跳墙了。你既然伤他,就应该杀了才是。”
贾文远来了兴致,笑着继续道:
“这种警告只对有些人有用,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警醒,而林家那老小子显然属于后者,明白否?”
贾林俯首:
“属下明白。”
“丞相,属下还有一事不解。”
“讲。”
“既然丞相已经对右相的党羽下手,又为何不直接遣人劫了粮商的粮食,以作赈灾之用。”
贾文远重新拿起方才未看完的纸张,道:
“我应该派你去保护那个小子的。”
贾林闻言,又俯下首去,只听贾文远继续道:
“且不说我们不知粮商将粮食具体藏在了何处,单就劫掠数量如此庞大的粮食,你们难逃一死死,而我也会被参上一本,若如此,能赈灾也就无事,若不能,张道中且不提,但就镇南王......”
贾文远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接下来就看那个小子的了。”
贾林起身,再行一礼,随即消失在阴影之中。
贾文远抬起头,目光从堂内往外望去,似想要看透这近千里的距离,想要看见那位在金銮殿上放出豪言的青年。
他在心中问了一句:
“你的计策真的可以吗?”
没人回答,更没有人能够回答。
在这个大隆里,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知道这沁湛两州的饥荒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明面上的近百万灾民的生死,更关乎这整个国家的命运。
“唉,先皇陛下,这皇位不管最终落在他们哪个的手里,终究还是杨家的基业,老臣我呀,就不多干预了,但若是想借百姓之性命为登高石,老臣不答应。”
良久,贾文远收回目光,却已无心俯身案牍。
他缓缓闭上双眼,依靠在椅背上,任由写满文字的纸张从手中滑落。
纸张被一股微风托举,离开案牍,向着地面落去,
恰在此时,檐牙下有一束阳光落到纸面上,将上面文字映衬出来,纸上第一行写道:
时我大隆软弱,易主乃大势所趋,还请贾相自持两朝之元老,勿只知循规蹈矩,目以叶蔽,休惺常不足,而懵作公卿。
落款,伏惟明圣,休兹骚雅,伏愿长拥身安,康健无恙。
镇南王,杨朝武。
......
湛州之左,淮州之尾,一群身着甲胄的将士正于小丘之上遥望,
马头所指,大隆京城。
不多时,一位身着道袍的白发年轻男子驰马上来,勒马向队伍的为首之人道:
“王爷,已经遣人将前线主力抽调大半,正向京城方向赶去,只留十万与奉军对峙,而从时间上看,书信应该已经送到左丞相府上了。”
镇南王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劳军师费心了。”
白发年轻道士微微颔首,道:
“王爷,如今张相所领之张党及半数文武皆在我们这边,眼下左相便是这唯一的阻碍。而王爷只需要给足贾相以台阶,照如今之势,夺取皇位如探囊取物耳,只待王爷回京。”
镇南王杨朝武闻言大喜,抽出腰间长刀,怒指于前,大笑道:
“哈哈哈哈,届时沁湛两州被奉国攻取,百万灾民无家可归,百姓怨声载道,百官再齐齐上书......”
他的表情愈发狰狞,横刀立马于前,抬起头望向京城方向,继续道:
“只待他罪己诏出,而本王再带兵平息祸乱,收复疆土,这龙椅他不让也得让!”
白发年轻道士见此,轻搭拂尘于臂弯,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