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的牟大晟活像一堆蠕动的肥肉,而他翻将起身时却又无比灵活。
只见他刚抬起的手臂往地上这么一撑,整个身体都像是悬在杠杆上的重物,变得轻巧起来,只是眨眼功夫,眼前胖子官员就已经站直了身体。
李一明身后的第二辆马车之中,丫鬟小莲轻轻撩开车帘,小心翼翼探出头往前望去,当她见到那道近看有些肥瘦,远观却显得魁梧的身影时,惊喜道:
“小姐,是牟将军!”
何依柔闻言眉梢颤了颤,脸上露出喜色。
“小姐,要不我们出去吧。”
何依柔刚想也探出头去看看,却又止住身形,摇了摇头道:
“小莲,再等等。”
而马车前方,牟大晟脸上挂起比原先灿烂好几倍的笑容,再次对李一明拱手问道:
“嘿嘿,下官中甸郡郡守,牟大晟,不知丞相他老人家有何吩咐呀?”
李一明见此,打消心中的顾虑,虽姿态幅度不似之前大,但却尤为自然。
他想了想,也省得再像在涵古郡里那般解释,于是直接顺着回答道:
“左相有令,命湛州各郡开仓放粮,赈灾救民。”
“啊?”
牟大晟闻言直接惊呼出声,道:
“公子,在下虽是武将出身,但你可不要唬我,先前我早就打算打开粮仓赈灾了,但我府上的师爷已经将其中害处告知。”
又瞟了一眼李一明手中的相令,不待李一明继续说下去,他又疑惑问道:
“当真是丞相的命令?”
马车上,何依柔听到李一明的话后也是心下一急,忙道:
“这,这绝对不可能是丞相的命令,如今整个湛州都缺粮食,丞相不可能不知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仓中之粮就是百姓心中最后的一堵墙,一旦放粮,那日后怎么办,这不是把整个湛州逼上绝路了吗!”
小莲也瞬间想通了其中原委,忍不住嗔骂:
“我们一定是被那个人骗了,小姐,我们不能让牟将军听从了他的话呀!”
何依柔也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玉手就向马车门帘伸去。
却在此时,外面那位俊俏公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仅要开仓放粮,而且还要将声势搞大一点,将放粮之事传播出去。”
李一明只是微微顿了顿,继续道:
“在此基础之上,再放出消息,以十倍粮价高价收购粮食,引其他各州的粮商入湛州。”
何依柔的身形僵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思索李一明的话。
小莲歪着脑袋想了想:“买粮食赈灾吗?”
而牟大晟却只感觉自己被耍了,心直口快道:
“既如此,那购粮所需的大笔银钱上哪儿去找啊?且不说我这中甸郡已经没剩多少银子,但就整个湛州都没有足以购买粮食的银钱!”
李一明只是笑了笑,看着近乎快要发怒的中甸郡郡守,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丞相令牌,道:
“我现在手中拿的就是足量的银子,或者说,这块相令就是银子,”
说到这里,李一明直接上前一步,朗笑一声道:
“还可以说,我持相令来过此郡,就是足量的购粮银!”
李一明的声音在牟大晟脑中炸响,也让马车内的何依柔呆了呆。
看着面前胖子官员陷入了沉思,李一明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
“此事还请郡守大人依言办之,我便不入郡城了,另外......”他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继续道:
“另外,我后边那个车里有两个姑娘,还请郡守大人着手安置一下。”
牟大晟闻言先是愣了愣,然后回过神来,拱手一礼道:
“公子亲眷,我必妥善安置。”
李一明连忙摆手道:
“这倒不是,我与她们并不相识,只是萍水相逢。”
于是李一明将自己与两位姑娘相遇之事简单地给牟大晟讲了一番,引得牟大晟称赞道:
“湛州居然还有行如此善举之人。”
李一明拱手:“那还劳烦郡守大人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上了马车,车夫老张随即驭马转向离开。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何依柔透过车帘间隙看过去,恰逢李一明微微垂眸打量手中的相令,只看见一张俊俏的侧脸,不经意间,一抹绯红爬上脸颊。
丫鬟小莲连忙开口道:
“小姐小姐,那位公子他要走了,咱们跟上去吗?”
“小姐?”
小莲喊了一声,见自己小姐没有回应,又提醒一句。
何依柔回过神来,刚想说话,就听马车外传来一道浑厚而熟悉的声音:
“我乃此郡城之郡守,受方才那位公子所托,特来领姑娘入城安顿。”
这道熟悉的声音入耳,何依柔的心咯噔一跳。
中甸郡郡守牟大晟原本就是湛州州府何学林的好友,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如今何家已经物是人非,今在此相遇,怎不叫她倍感酸楚。
牟大晟站在马车外,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正想再度询问之时,却听马车内隐隐传出女子的哭泣声。
忽地,马车门帘被一只玉手掀开,一道倩影从里面扑了出来。
“牟伯伯!”
牟大晟定睛一看,心下一惊:
“竟是依柔侄女!”
天逢灾变,物是人非,心中之酸楚只化为两行清泪淌下。
李一明突然发现,在这湛州城中,左丞相的令牌居然出奇地好用,每至一座郡城之前,只需要唤出驻留郡守,再以相令遣之,所耗费之时间不足半个时辰。
车马飞驰,每至夜间只做两个时辰的休憩,四天三夜里,李一明访尽湛州各郡。
如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水面,湛州地界,原本已经陷入一片僵局的赈灾之事开始有了转机。
留在郡城之外的灾民在听见其他郡城已经开仓放粮的当天,正欲举家前往之时,一辆马车驶来,几乎只是片刻功夫,郡守立即放粮赈灾。
此番事情在短短四日时间里,在湛州各郡发生。
而另一边,沁州各也如雨后春笋般复苏,不知为何原因,纷纷开仓放粮,且毫无余力,余粮多者,甚至运粮以济附近村镇。
不知从何时起,一个由灾民口口相传涌起的传闻在整个湛沁两州之地掀起巨大的浪潮,
一位身着华丽锦缎衣袍的公子,乘白马云辇而来,携赈济万民之宝,救湛沁两州百姓于水火。
灾民每每饮尽碗中白粥,都忍不住感谢那位翩翩佳公子,几乎人人皆称见过其貌,却无一人可详解其身份。
沁湛两州之景随着各个郡守的高价购粮令传入其他各州,竟让人一时间忘却了这两州正在经历几百年难得一遇的饥荒。
此刻,仿佛整个沁湛两州都活了过来。
而李一明,正躺在一颗树荫之下,悠闲地闭目小憩,嘴里还哼着与此情景有些违背的小曲。
正在喂马的老张突然问了一句:
“公子,赈灾之事已经成了吗?”
“眼下,还只是第一步罢了,接下来就要看贾相那边抗不扛得住右丞相的压力了。”
李一明随意答道,仿佛一切烦恼与他无关。
“公子,若是左相他没能......”
“那也无妨,不过是多等个两天罢了,”李一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道:
“粮食本就不是久存之物,商人逐利,若以十倍粮价购粮还不得,那就二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