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已经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得很低了。
可即便这样,大家还是没能放过她。
钟意确实吃了头孢,也确实胃里不舒服,她胃口不好,吃得东西也并不多。
一桌子菜,她可能就动了其中的青菜和虾仁,另外就是山药鸡汤了。
鸡汤可口,她还喝了两碗。
钟意还站着举着茶杯,看所有人的炮火都对向了自己,她也不生气,放下杯子,然后坐回了椅子中。
她拿起筷子,同时微笑着一一瞥过在场所有人,她声音淡淡的说:“不好意思,我说了自己吃了头孢,在座的各位也都是知识人,吃了头孢喝酒会要人命的事情应该是知道的,各位逼我喝酒,无疑于是要我性命,你们的不满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只在意我自己的生命,所以今晚这酒,我真没办法喝。”
话落,钟意抬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碗中,然后慢慢的吃着。
一旁,挑事的李董事见一个秘书这样不给自己面子,当时脸就绿了,他一把扔掉筷子,冲钟意低吼着声音说:“你只是顾时宴的一条狗,竟然敢在我们面前这么嚣张,就算你吃头孢的事情是真的,今晚这饭局也是提前约了的,你这个时候吃头孢,那就是摆明了不把我们几个人放在眼里,我们和顾老板有合作,但你呢?你算什么?”
钟意吃完菜,慢条斯理抬起头,她看着李董事急得通红的面庞,声音放得很轻很轻的回答说:“你不是说了吗?我算顾时宴的狗。”
李董事被这话噎了一下:“你……”
钟意的笑意更浓了,她很平静的说:“李董事和一条狗喝酒,不会觉得太拉面子了吗?”
李董事被气得一下子站起了身,旁边有人拽了一下他,眼神示意他别闹事。
虽然是续签饭局,可毕竟几人还是要看顾时宴脸色的。
顾时宴一句话,这合作就能打水漂,谁也不想闹出事情来。
李董事被驳了面子,可心中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还是将这口怨气给吞了下去。
从这开始,饭局就变得没一开始那么自在了。
顾时宴赶过来的时候,是晚上的八点半,饭局都快结束了。
要不是为了等他过来,估计这会儿早就散场了。
顾时宴被服务员领着过来的时候,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他自然而然来到钟意身侧,身上的大衣上还飘着一层雪花,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微笑看着众人玩笑说道:“怎么?缺了我,酒没喝到位吗?怎么个个都脸色这么难看?”
脱完衣服,他就坐下了。
钟意侧身看了看他,他意气风发,正是男人最美好的年华。
权势、地位、钱,他通通都拥有着。
身旁更是美女环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大概才约完会,脸上春情浓郁,白色衬衫领口上的那点点微黄,明显是女人的粉底液。
这样近的距离,应该是亲热过了吧。
察觉到钟意的目光,顾时宴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是钟意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顾时宴的玩笑,弄得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李董事有些沉不住气,微微皱眉说:“顾总,往年续签饭局,钟秘书可都是要陪我们喝酒的,今年却不一样,她连酒杯都不肯端。”
这话,分明带了点不满。
钟意安安静静的听着,手中也不停歇,又为自己舀上一碗鸡汤。
往年为了这些所谓的饭局,她喝酒喝到胃出血,喝到两个月之前,她被查出了胃癌。
而张医生白天才交代过她,让她不要沾酒。
刚盛完汤,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到了钟意身上,就连身旁的顾时宴也看向了她。
她不紧不慢放下汤勺,转头和顾时宴对视上。
无声无息的对视中,渐渐生出了火药味。
钟意并不解释,只是静静看着顾时宴。
短暂的沉默后,顾时宴冷下面孔,声音低沉沙哑,明显带着质问的意思:“怎么没陪他们喝酒?”
在询问,还代表给了钟意解释的机会。
钟意抽了张纸巾擦手,她目光平和、冷淡:“我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顾时宴的脸色更阴沉了,声音也更冷了:“多久吃的?”
钟意将擦过手的纸巾攥在手心里,她说:“中午吃的。”
包厢里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所有合作方,都静静注视着这边的硝烟。
顾时宴难得的压着性子,很耐心的问说:“今天晚上的饭局,是忘了?”
钟意坦然:“我没忘。”
顾时宴往椅背上一靠,目光深深凝着钟意的面庞,声音很淡的问说:“所以是故意吃头孢的?”
钟意不肯承认:“中午确实不舒服,就吃了颗头孢。”
她撒谎了,这颗头孢药,是她故意吃的,为得就是不想在今晚喝酒。
可对着顾时宴那双凌厉、锋锐的眸子,她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茬接了下来。
灯光灼目,顾时宴的眼里却照不进一点儿光亮,他坐直身体,拿起酒瓶往空杯子里添满了白酒,随即推到钟意的面前说:“饭局是提前定的,药是临时吃的,钟意,你做我的秘书,不该没有这点分寸,竟然事情是你做错了,那这杯酒,无论如何你也要喝了。”
钟意眼睛湿润,眼前一片氤氲,她看着那杯白酒,颤着嘴唇,哑着声音低低的说道:“顾总,你知道的,吃了头孢喝酒是会要人命的。”
他们亲眼见过的,一年前的应酬上,隔壁包厢的同学聚会就闹出了这样的事。
二十出头的男性,就直接死在了那场饭局上。
钟意知道顾时宴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才会一再强调自己吃了头孢。
话落,钟意又抬起头看顾时宴,试图从他眼底看到一丝丝的不忍。
可他并不看她,只是在良久的沉默后,他倏然回过头,眼神深深凝着钟意反问说:“那如果我非要让你喝呢?”
钟意心中的最后一点点希望瞬间就破灭了,她情不自禁的苦笑了出来。
还以为顾时宴至少会想要让她是活着的。
可没想到,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
钟意和顾时宴对视着,她看着他那张冷酷薄情的面庞。
她在想,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绝情的男人六年?
钟意的神情满是失落,可顾时宴却忍不住想,如果这个时候钟意愿意开口再说一句不愿意喝,那他还是会同意,并且会自己替她喝下这杯酒。
但是钟意没有。
她收回视线,目光静静落在面前盛满白酒的玻璃杯上。
这一杯,少说有一两酒。
要是以前,她恐怕说干了就干了。
可现在,她的身体不允许不说,更何况她还是真的吃了头孢的。
水杯中的酒倒映着头顶的灯光,迷离得晃人眼,一切在钟意眼中,都是那么的模糊。
一桌子人,都将视线落在钟意身上,静静看着她到底会怎么做。
而挑事的李董事,这会儿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只是他始终没开口说什么。
钟意恍惚了好久,才吞了吞口水,她端起酒杯,侧首看向了顾时宴,眼睛湿润发红,她的声音也低低哑哑的:“既然是顾总想让我喝,那这杯酒,我不得不喝。”
她脸上的笑容很淡,没有一丝丝服软的意思。
那明晃晃的笑容,更像是挑衅。
顾时宴怔忡着,回看着钟意,他紧抿着菲薄的唇,说不出一句话。
而这时,一旁的李董事忽然出声阻止说:“顾总,我看这杯酒就算了吧,钟秘书要真是吃了头孢的话,那这杯酒下去,可是真的很危险的,算了算了,我也只是跟她开个玩笑,并不是真的想让她送死啊。”
李董事这话一出口,一旁的几位董事也出声附和起来。
钟意端着酒杯,低低的哽咽了出来。
这些为难她的人,尚且知道性命重要,而顾时宴呢?
她原以为顾时宴多少会被这些董事说动容的,可没想到,他竟然冷着一张面孔,沙哑着声音说:“说出口的话,泼出来的水,怎么能随便收回去?”
意思再明显不过,是非要钟意喝这杯酒。
可他心中并不是这样想,他只是想让钟意主动跟他开口说不喝这杯酒。
他想,只要她开口,他就一定会不让她喝的。
李董事见事情越闹越大,他还是开口劝慰着说:“顾总,真会出人命的,算了吧。”
顾时宴却黑眸深深盯着李董事说:“死了怕什么?死了我赔钱。”
钟意闻言,垂下来的眸子里尽都是灰暗死寂,她惨淡一笑,不等众人再劝,仰起头将一整杯白酒就一饮而尽了。
既然顾时宴想让她死,那她就死。
早晚会有这一天,倒不如早一点,她也好早点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