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酒意全消,坐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是刚刚回来!”兆宁哭了起来,“而且、而且,兆慧说,说妈妈只弄了他同老五的饭。她自己边饭都没有吃,就出去了。你、你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啊,说话呀?”
我头疼的厉害,极力回忆着回家后的事,可想不起什么了。
“没有哇、没有哇!我怎么会惹妈妈生气!”我辩解着。
“是你、是你,你好坏,你惹妈妈哭了!”老五兆武才六岁,由于上不起幼儿园,就一直在家里跟着妈妈。他应该看到我回家后的情景了,他跳出来指责我。
“大哥,你怎么这么混蛋,要惹妈妈生气,你知道她多辛苦!”兆宁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兆慧、兆武一齐涌到我身边,都大哭起来,兆武叫道:“大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我想起兆慧说的,妈妈只弄了她同兆武两个人的晚饭,浑身也发凉,禁不住颤抖起来。
妈妈会去哪?会寻短见么?
我几乎要窒息了,同兆宁对视一下,都不敢说出口,但心里已经有了这样可怕的疑问了!
“兆宁,你在家里,哪也别去,看好兆慧、兆武。”我站起身,几步跨到大门口。我不想去麻烦邻居,更不想把这事弄得沸沸扬扬的。
却见陈国富站在门外,他是我邻居,我家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木板墙还真不隔音。
“兆一哥,出了什么事?老四、老五都在
哭,兆宁也在哭。”他也是一脸焦虑。
我在他面前努力保持镇静,“富仔,你帮我跑一下,看看浮桥那边、河边上,有没有我妈妈。”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吓了一大跳,“好、好、好。我正好几个兄弟在,我带他们一起去。兆一哥,你放心,大娘没事的。”
我点点头,不想再找朋友兄弟帮忙,那样要耽误好多时间。
富仔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我回厅堂推自行车,这才想起什么。忙跑到厨房,推开厨房后门,去看后院。
父亲生前留下来的一辆破旧不堪,但可以正常使用的美国特锐牌自行车,平时就放在草棚子下,现在却不见了。
“兆宁,你不要哭,我知道妈妈去哪了,我现在去找她。你们都不要出门!”
“妈妈在哪?你说呀!要急死人了!”兆宁忙来拉住我。
我没有理她,蹬上自行车,往西边郊外飞驰而去。
往西边走出将近十多里地,是一处很大的坟地,叫“乌由革命烈士陵园”。里面安葬的都是牺牲的烈士。
最高处,立着一块高高的纪念碑,上面有大家熟悉的几个苍劲有力的字“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我们从小学一年级起,每年清明节,都要到这里,为先烈们扫墓。到了初中,还要写一篇作文,一般会叫“清明节的思念”什么的。
父亲去世时,已经不是现役军人,也不是烈士。可他是外地人,要在本地找一块墓地很难。还是区武装部出面,最后葬
在烈士陵园很偏的一角。这里,没有其他的坟墓。
妈妈心里太苦太苦了,她只有去找父亲诉说。
妈妈除了清明和父亲的忌日,平日并不来这里。除此之外,来过两次。
一次是我放弃读大学,而是参加了工作。妈妈自觉让我受了委曲,来找爸爸大哭一场。
另一次,是老五兆武,差点被舅舅卖点,是我寻了回来。妈妈自觉对不起小儿子,又来爸爸坟上大哭了一场。
我将自行车蹬的几乎要飞起来,没有多长时间,就到了陵园。
此时,一勾弯月高悬,晚风呼呼作响,陵园显得有些瘆人。
我进到陵园。父亲是葬在比较偏的地方,我朝那个方向走去,已然隐约听到妈妈的哭声和喃喃自语。
走近了,才听的真切。
“老张,你个杀千刀的!你自己冇有本事,又为什么要生这么在大堆崽女?”
“老张哇,你个杀千刀的,你死了倒是自在了写意的,留下我们一大家子人,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老张呀,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知道,我们的崽女,在世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罪?受了委曲也冇人管,你没有本事帮一丁点呀!”
“老张,你几时把我也带去,我也就省心了哇!”
……
……
凄厉的哭声、叫声,在空旷的陵园响起,在天际回荡。
我本想去扶起妈妈,这时也禁不住在妈妈背后,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也失声痛哭起来。
妈妈回头看到我,忙爬
过来,喊着:“兆一、兆一,你、你冇事吧?”
她双手在我头上、身上抚摸,像是怕我受了伤。
我才看见,父亲的墓碑前,四块硬壳纸上,放着妈妈做的四碟菜,都是爸爸喜欢吃的。我们家平时吃的很节俭,这四个却是硬菜。荷包蛋、煎河鱼、炒米粉、肉包子。
我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三根。然后恭敬的举起,跪在父亲坟前拜了三下,再把三根烟插在前面。
我想对父亲说什么,却没有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在父亲面前大哭一场,可是,却强行把哭声与泪水咽了回去。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哭!
那些有父亲的人们,是多么幸福,有委曲时,可以在父亲面前哭一回。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又长大了。
我心里发誓,在努力、努力、再努力!
“妈妈,我们回去吧!兆宁、老四、老五都急哭了。”我扶住妈妈。
妈妈也站起来,她羸弱的身体,夜风中似乎随时要倒下。
“妈妈,我不会辞职,我会去协安上班的。”
“嗯,好、好,我知道。”她欣慰的说。
“可是,可是,我、我还是不想做检讨!”我固执的说。
“嗯,好、好,那我们就不做检讨。”妈妈俯下身,替我把膝盖上的土拍掉。
“不分房子,就不分房子。再说,轮到你,能有什么好房子?”
妈妈显然是从师傅那,知道了许多支行分房的消息。
支行的分房方案中有一条,“凡在本
年度受到警告以上书面处分的员工,取消此次分房资格。”显然,我的资格已经提前被取消了。
“将来,我们自己盖一栋房子,想多大就多大,想怎么住就怎么住。”妈妈同我相扶着,起身找到自行车,一起往回走。
我心中苦笑,妈妈也学会了画饼充饥了。盖房子,对于我家来说,就同要造一颗卫星上天一样,不但是神话、也是笑话。
我们急于回家,安慰兆宁他们。
到了家门口,见富仔正火烧屁股一样,来回溜跶。看见我们,就窜了过来。
“大娘,兆一哥,你、你们没有事吧?”
我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你回去吧!”
他却一把扯住我,把我拉到一旁,“兆一哥,我让兄弟去黄金时代找文革哥了,他一会就到。”
我把眼一瞪,“你麻个逼,多些个卵事!叫他来干什么?”
他扯住我,说:“走,去夜宵摊子上等他们。”
他跑到我家门口,大声说:“大娘,我同兆一哥去吃点东西,要给您带些么?”
我妈妈说:“不要了,你们少喝酒吧。”
我们来到浮桥头的夜宵摊子上,见富仔的四个兄弟已经等在那里,开了两张桌子。
他们见到敢同“大眼哥”单挑的我,还是毕恭毕敬的,纷纷喊着“兆一哥!”
我们刚刚坐下,就看到三哥邹友丰的212吉普呼呼的就到了。除了三可,又跳下三个人,老五、闻琴,还有富仔的小弟。
闻琴一双媚眼直盯着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