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时代,我的1987》 第1章 人生的目标 “小张,别天天看些没有影的武侠小说,好好想一下,怎么找个老婆!别让你妈妈着急。” 我师傅邱德芳,见我又在偷偷看金庸小说,就走过来说我。 我叫张兆一,一九八七年,我二十二岁,是一名银行的的小小记账员。已经工作五年了。 像那个时候大多数我这个年龄的人一样,我的梦想,不是当什么支行行长、分行行长、总行行长,要成为什么银行家,而成为一名武林侠客。 至于找老婆的事,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 只是、只是这目标确实有点高。因为她是我们支行、应该说是我们全分行的行花曹淑媛。在外人看来,以我的条件,想追到她,纯粹是在说梦话加笑话了。 我要好好想办法去够到她。 曹淑媛有多漂亮,恕我笔拙,真写不出来,反正漂亮的稀里哗啦的! 举几个例子这么说吧,去年,她中专毕业,去年去分行人事处报到。市分行整栋大楼的男青年都在骚动了起来了。这些个骚蛋货,全守在分行大门口,等着曹淑媛,以一饱眼福。 曹淑媛入行的第一天,立即被大家公认为是市分行的“行花”,注意,是市分行,不公公是小小乌由区支行的。 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是贼亮、贼亮的。 而且,从曹淑媛上班起,支行内外、区内外,还有分行上下的未婚男青年们,大概写作水平,都有了质的飞跃。 在那个没有扣扣、某信、 手机的时代,连刚刚兴起的传呼机那是富人和权力的标志,而私人电话也没有进入家庭的时代。手写情书,就是最好的方式。 我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说实话,我看的书,比我同龄不知多多少,特别是中外文学名着,加起来总超过一百本。其中让人心跳耳热的情爱段落,不知躲在被窝里读了多少遍。 可是,一提起笔来要写给曹淑媛,不知道是用莎士比亚的风格,还是曹雪芹的体;或者是托尔斯泰的雄浑,抑是狄更斯的深沉;还是李清照的婉约,抑是苏东坡的豪放。 真的是大伤脑筋,就会在深夜里仰天长叹: “书到用时方恨少!” 至于曹淑媛上班的支行储蓄股,也成了支行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在三楼,支行五个领导,就是一个行长、两个副行长、一个工会主。席、一个总会计,他们的办公室人流量总和,不到二楼曹淑媛办公室的三分之二。 曹淑媛每天收到的私人信件,比支行人秘股收到的公函还多一倍。 支行开大会时,人们关注的,不是台上讲的口干舌燥的郭行长等支行领导,而是台下端庄文静、认真记着笔记的曹淑媛。 追求曹淑媛,其实已经是成为了一种潮流、一种风气,也就变成了现象级事件。 好像未婚男子不追求她,就不算男人一样。能不能追到,甚至能不能见到她,那反而不要紧了,大有重在参与的高风亮节。 保卫股的江山红股长 ,意见却很大。因为自从曹淑媛来了支行,对外来来访人员的登记工作量,翻了几番。因为到一楼营业厅办事,不需要登记,但上二楼,就要在门卫室进行登记。 不过,保卫股负责登记的人却高兴,因为这样的人流量,虽然辛苦一点,但一天接到人家陪小心敬的烟,经常装满半个抽屉。收烟的水平,已经大.大超过了支行本来排名第一的信贷股、排名第二的营业厅会计柜台。 他们私下把收到的烟统称为“淑媛牌”香烟。叼在嘴用,用力嘬几口,那个美,特马的都有些变态了。 我们支行大门口这样的人流量,引起一个挑着担子、走街穿巷卖猪血汤的小贩注意。他就在大门马路对面的老槐树下,支起一个小摊子。专供进出支行的热血青年们补猪血,据说后来也成了万元户了。恐怕,他是我们区最早学会用“流量”发家致富的人才。 我追求曹淑媛,可绝不是随波逐流的行为。我自认为、也自信的认为,像我这样的好青年,才高六斗、貌次潘安,只有曹淑媛这样的美女才配的上。 虽然我家住的棚板房是租的,还经常漏雨。爸爸早死,妈妈是个吃农村粮的裁缝,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可是,这有关系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司马迁于千年之后,于我心有戚戚焉! 所以说,如果一九八七年的我有人生目标,曹淑媛就是了。 “小张,马上就要珠算 定级考试了,你也不学学人家刘祥!看人家,天天下了班,还要坚持练一个钟头算盘哩。” 师傅又说。 我知道,师傅是在为我没有人生目标而操心。包括生活目标、工作目标。 对于我这样的小人物而言,树立人生目标,有什么意义?我想不通。 平凡的活着,开心的活着,不好么? 理想的大山,让那些不怕压力的家伙去背吧,不要扯上我好么? 我敷衍了师傅几句,给她敬一一根烟,帮她点上。笑笑,意思是,您老人家该归位了。她无奈的笑笑,走开了。 我左右偷眼打量一番,没有人注意我。银行柜台铁栅栏外,也没有客户。看得眼睛有些发涩,就把《射雕英雄传》,悄悄的藏在一本绿塑料皮壳的账本下。等眼睛舒服一点,再看。 正在我闭目养神,与黄药师神交,准备再次刻苦攻读金庸大作时,感觉我手下的账本“哗啦”一声,被人掀开。 “张兆一,搞什么名堂!上班时间净看些乱七八糟的书!” 支行会计出纳股股长姜国英的声音在我头顶上炸响!等我反应过来,黄药师等一众高手,已经被她捏在手中。 “凭证不及时记账、账目认真不清理,看你干的什么事!”她见我坐在铁架靠背皮转椅上没有动,火就更大了。 我瞥一眼对面的刘祥,特马的,他一心要读函授本科,天天不是偷偷的看课本,你姜股长为什么视而不见?不就是想让刘祥当你的女 婿么? 可惜你姜股长有所不知,人家帅哥刘祥,正在苦苦追求支行老大郭行长的女儿郭燕哩,隔一天写一封情书,人家会鸟你女儿? 姜股长看一眼手中质量低劣的盗版书,冷笑道:“你要作出深刻检讨!这个月扣十元奖金!” 卧草!一个月资金才十五元,三分之二就受黄药师的牵连,打了水漂。 我不服气的拿起桌上的算盘,在手中乱摇一气,稀里哗啦啪叭乱响起来。 “你还不服气么?!”姜股长虎目(不错,是虎目,女人生一双虎目,你说什么压迫感?)一瞪。我没有理会,把桌上堆的乱七八糟的各种记账凭证分科目理好,大左边一大摞账本中抽出几本,开始装模作样的记账。 我的师傅,也是我的复核说:“小张,你要听领导的话,用心做事哟。” 我知道,她既是保护我,也是替她自己开脱。本来,我上班看小说,她作为师傅,是应该劝阻的。 姜股长瞟了一眼我师傅,哼了一声。我师傅是支行返聘的支行退休干部,资格比她还老,业务比她还厉害。又退了休,她火气再大,也没有办法开怼,只好拎着黄药师走了。 她停住脚步,回头又盯了我一句:“我们股里,别人的珠算都四、五级,你哩,才七级,刚刚够上柜的资格。你有闲,不会练练算盘么?看人家刘祥,已经是四级了,还有空就练算盘。马上珠算定级考试,你可怎么办?”说完,气哼哼的走开。 第2章 算盘是跳板 那时没有电脑,算盘是银行从业人员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业务技能。也是彰显银行人员业务水平的技能。 可以说,那时算盘打的好的人,前途就不会差。更是银行人员、特别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人的人生跳板。 可我一见算盘就头疼。 我心系黄岛主,看着她手中的书,就扔下凭证和算盘,寻思着给怎么再弄一本。 一九八七年的中国大地,金庸热刚刚呈星火之态,尚未燎原。就像现在五月底的天气,马上升温。 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城市,那个时候年青人娱乐的方式单调,电影、电视、杂志是常态,而酒吧等还在萌芽状态,不是我这个职场菜鸟所以企及。 金庸小说,深受大家喜欢。他的书那时很少有正规出版的渠道,可我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我是银行会计股的记账员,管的账户中,有家科目“69”的集体所有制企业,叫乌由繁荣印刷厂,其实就是一家私人承包的个体企业。这一两年时间,专门盗版印刷贩卖金庸的小说。在当地不敢公开卖,一般是运到外地,在书摊子上销售,特别赚钱。 印刷厂的会计兼出纳叫段星云,是个高个子、大眼睛、薄嘴唇的女孩子,很好看。每次来办业务,乌黑的大眼睛总是看着我,让我的脸有些热恋、让我的心有些动。当然,并没有什么行动。因为,我心另有所属。 我的这套《射雕英雄传》,就是段星云送的,共两本,八开,很厚的两本。 我知道我的黄药师不可能完璧归赵了 ,只能托段星云再弄一套。只是想到她乌黑的大眼睛,有些心虚。 那时银行的记账员,同企业的会计、出纳打交道特别多。人家为了办事方便,常常会送点小礼物给我们。 比如科目“54”的烟草公司,会给我一个小权利,有人要买当时走俏的“大前门”香烟,外面商店卖,每包是六块八毛钱,整条是六块六毛。如果我写个条子,让烟草公司的出纳或者会计带回去,经理就会在上面批个字,“按批发价供”,就是六块四毛。但一次一般只限买两条,股长是四条,行长是多少,不知道。 刘祥看看我,似笑非笑的说:“兆一,你也真是,看点什么书不好,净看那些盗版的小说,有什么意思?” 我们是高中同学,只是同届不同班。我高中毕业就顶死去的父亲的班,进了银行。他考上了省银校,一九八七年分到支行,在会计出纳股上班。 我哼了一声,俯身过去,小声问他:“兄弟,郭燕回信了么?” 他脸一红,随手拿起桌上的几个回型针,朝我天女散花扔了过来。我头一偏,躲了过去。却都落在我身后另一个柜组的联行员方圆头上。 刘祥估计是极少的、没有给曹淑媛写情书的未婚青年。他正在对郭燕穷追不舍。 这家伙,心计和志向,在同龄人之中,都是高人一筹的。他很清楚,知道美色没有前途重要、佳人没有靠山重要。有次他喝醉了酒,我骑自行车送他回去,他对那么多人追求行花曹淑媛不屑一顾。 这也让我大 为不解。 记得他一边颤巍巍右手扣在我皮带上怕跌下去,左手在空中飞舞,像在宣誓一般,叫道:“马勒个逼,漂亮有个卵用!只要有了权,金钱美女,不就铺天盖地来了么?!” 当然,他事后忘的一干二净。也幸亏他酒后真言醒后忘,否则,他马勒个逼会记恨我一辈子。 许多年后回想起来,我还是佩服他的心智、远虑。 不过,呵呵,不好意思,其实郭燕对我是有些意思的。谁叫我是“外貌协会”的标志人物呀?连我师傅也私下提醒过我,不过她一点也不看好郭燕,可能她老人家也是“外貌协会”的名誉主。席吧? 颜值即价值,是古今通吃的道理,无论男女。当然,刘祥这小子是个异数,那是人家志存高远。 刘祥机敏,知道比朝天椒还麻辣的方圆不好惹,忙低头做工作状。我回头,正好碰见方圆秀眼怒视,说:“张兆一,你特妈的就是个搅屎棍!” “对、对,我是搅屎掍,专搅屎。”说着,哈哈一笑,方圆才品出我话中有话,气恼的要站起来同我较量。 我师傅回头看着她,她才气鼓鼓坐回去。恋爱失败的女孩子,特别是二十七八岁的大龄女,少惹为妙。 看看时间将近五点半,我照例开始突击记账。 按规定,记账员应该每接到一张凭证,就要立即记账的,以免出现差错。我最烦这个,上午基本上不记账,收下凭证,就扔要铁丝篓子里。除非是现金支票、或者客户特别强调要立即记账,然后划联行报单的。 今天由于我崇拜的黄药师、郭靖一众大侠,被姜股长拘押了,心情特别糟糕。记账就有些头晕,几十张凭证入账,本来是小菜一碟,今天却颠三倒四的。 一直忙到六点多,还没有平账。 那时是全手工记账,我管了十几个科目,涉及一百多家单位企业的三四百个账户,有二十多本账本。每天记完账,就要扎账。 就是用算盘,将每本账本的余额打出来,然后同师傅手上的总账对账、平账。这样,才能知道今天是否有差错。 今天一直忙到将近七点,才将账扎平。 邱师傅目光犀利的看看我,说:“小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曹淑媛还不理你?” 我浑身一燥,卧草!难怪听说,我师傅原来在部队,是搞情报工作的,这么厉害? 我对曹淑媛刚刚有点意思,只是偷偷的寄过几封我深更半夜、绞尽脑汁写的、诗情画意的情书。还没有正式进攻哩,也没有得到人家的回应,只是她偶尔经过柜台时,会快速的瞟我一眼,很快走开,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老人家平时不哼不哈的,怎么就明察秋毫了呢? “什么理不理?师傅,人家是在楼上上班的,我可没有想法。”我脸皮不算薄,趁血色没有让面皮转红前,我若无其事的说。 邱师傅撇撇嘴,说:“兆一,找老婆不能光看漂亮,那没有用,过日子还是要找踏实的人。” 她老人家有些操心的看看我,怕我走火入魔。只是不好说,凭你家那个破条件,人家能看上你?人家家里能答应 你? “师傅,没影的事。谁特马损我?天晚了,我、我请您吃饭,去菜市场的摊子上,牛肉拌粉、猪肉汤。”我心虚的说。 “算了、算了,家里好多事。你呀,少在外面野,少吃些不卫生的东西。多回家,陪陪你娘!”她挥挥手,走了。 嘿,得了,我又多了一个娘。 其实师傅没有到退休年龄,只有五十岁。可是,她女儿高菲,高中毕业,连续两年也没有考上大学,找不到工作。她只好提前退休,让女儿顶班进了银行,现在在市分行教育处上班。 我把右边第一个抽屉打开,里面是一天来办业务的客户打的香烟。什么牌子的都有,高档一点的有红双喜、牡丹、凤凰、天下秀,次一点的大前门、红塔山、红梅、阿诗玛、芒果等等。 我专门准备了两三个空的中华香烟香烟罐子,就是那种铁皮的、一次可以装五十支香烟的。每天把好的烟装一罐,孝敬师傅。那个时候,可以在柜台内抽烟的,师傅偶尔也吸一支。师傅每天带着这“万国”烟回家,然后过两天又把空罐子带回给我。 然后,我抱着一大摞账本,送到营业厅一头的库房,放进我的铁皮柜里,上锁。 姜股长掌管库房,等的不耐烦,说:“你用心点做事,否则让你去出纳上点钱!” 我“嗯”了一声,忙锁好我的柜子,出了营业厅大门,在院子里推出我的凤凰二八自行车,准备回家。 刚从支行后面大院出来,却见一个蹲在马路边的人,“蹭”的跳起来,几步拦到我面前。 第3章 路见不平事 此时夜色渐晚,我扶着自行车,退后两步。定睛一看,看见是一个佝偻的身子,头发蓬乱、脸色漆黑,很像画家罗立中画的《父亲》上的糟老头子,不过还更惨几分,没有人家有精神。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认错人了。骂了一句“神经病”,就要绕过他。 他却紧走几步,在我面前立定。 “师、师傅,你是银行的小张吧?我、我、我要求你一件事?” 我一头的雾水,听他口音,却是邻县西芜的人。我不认识他呀,找我什么事? 那老头的脸上、头上,同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一样,都是灰尘,也盖不住他的哀求与可怜之色。 我可是个有正义感和良知的时代好年青。见老头也是人畜无害的样子,也起了怜悯之心。当然,即便有害,凭我拳击的实力,怕他个鸟! 我扶住自行车问他:“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你找我什么事?” 他见我同他说话,感激的一阵抽泣,竟然鼻涕眼泪齐下。 他忙抬手用袖子擦干净了,如磕头虫样点头哈腰,说:“是、是、是求你!我、我是西芜靖关镇的,叫、叫龚长发。” 我管你长发、短发!你要 干什么? 我推车到路边的路灯下,不耐烦的说:“你找我什么事?” “我、我请你吃饭吧?”他说。 莫名其妙!见他这鼻涕拉遢的样子,挺恶心的,就是山珍海味美酒,我也没有胃口呀。 “吃什么饭!有事说事,快点!”我说。 “好、好,你真是好人。我、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万老板的钱到账了么?有没有钱到账?”他巴结的笑着问。 我真是莫名其妙!说:“哪个万老板,什么钱到账了?” 他又一下子张口结舌了,两只漆黑的手不停的相互搓着,眼睛眨的很快,是在极力回想什么。 “就是、就是做竹木制品生意的大老板、万老板,他公司叫、叫、叫环球竹木制品厂。”他终于记了起来,脸上升起卑微的笑容。 我听了,不禁“扑嗞”一声,笑了出来。 特马的,那个年代,百业待兴之时,很多东西都在“摸着石头”哩。所以,银行给客户开户很随意,工商局给客户注册也操X。 因此,有些人开公司、开户取个名字,真是会吓死人。 我记性好,立即记起,我管的个体账户中,确实是有一家叫“乌由环球竹木制品 厂”的个体企业,老板就叫万德广。 我记得这个户头,不是这家小作坊有多优秀,也不是这姓万的有多杰出,而是这“环球”二字太唆泡、太扯淡、太搞笑。还有万德广这货,也十分搞笑。 比如,他来办业务肯定要打烟。一般来说,别人打烟都固定的牌子,或者相差不大的其他牌子。 万德广不是,只要他一打烟,你就知道,他今天到了货款的多少。 因为他来银行办业务,只有一种,就是支取现金。有多少取多少,从不留钱在银行过夜。 一千以下的,一般是芒果或者大前门。 一千到三千的,是带过滤嘴的牡丹。 三千以上的,就是硬中华。 所以,只要他的烟一丢到我桌上,我就会开玩笑说,万老板,你又赚了几千了吧?或者说万老板,今天行情好像不太好哩。 我一直也搞不清,这货是不是身上要带好多种香烟? “是万德广么?万胖仔么?”我问龚长发。 “对、对、对!是、是、是万老板、万老板!”龚长发见我明白他的意思,如释重负的点头如捣蒜。 我就也起了好奇心,因为这死万胖仔,是我们乌由区有名的“ 花脚猫狸”,勾搭女人功夫一流。而且他一点也不忌讳,以此功夫为荣。好像身怀“葵花宝典”的邪门功夫一样。 特马的,莫非万胖仔在西芜,又偷什么女人、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可是,即便是,也犯不着来找我呀。 与我们相邻的袁城市西芜县,是全国有名的穷困县、山区县,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才摘掉贫困县的帽子。 但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是远近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连四九城的大会场招服务员,也会来此选人。 那时,那里的女子,质朴、漂亮、天真、务家,如幽谷中未被发现的娇嫩的花朵。 有鲜花的地方,总是容易招来采花大盗的。 于是,“先富起来的”一些乌由生意人,他们在“摸着石头”的同时,也都喜欢去那里寻欢作乐。那里女子的秀美与纯朴,是许多地方,特别是大都市很难见到的。 再后来几年,随着社会风气大开,这些未经雕琢的幽谷美玉,大多做孔雀东南飞。在人欲横流的开放城市的“市场”,接受皮肉的洗礼,成为用贞操换取财富的主力人马。 这些都是后话了。 压抑多年的人的本性,与 突然暴富的财路和金钱,最容易让缺少素质教育的人们,都一头扎进放纵的天堂。 当然,我说的暴富,可不是同后来的马云、李嘉诚去比,也比不了“小目标”。而是说,一群近于赤穷,温饱都成问题的人,刚刚享受到开放的红利,突然口袋里有了几个热钱而已。 万德广就是刚从泥巴田里拨腿出来,靠贩卖竹子、木材赚些小钱的人。所以,“环球”两个字,总让我一想起,觉得很搞笑。 我肚子咕咕叫,急着回家吃饭,看到对面那个猪血摊子,差不多也要打烊了。就皱眉说:“你同万胖仔的事,关我什么事?”就想推车走人。 龚大发哀求的晃动双手说:“求、求你听、听我说一下。” 我把车推到路边的树下,支起。 龚大发跟了过来,忙哆嗦的掏出一包烟,是“邙山牌”卷烟,用黑黄色的烟纸卷成。这种烟一块钱一包,很低劣,劲大呛人。我摆摆手,没有接。 “万老板该(欠)我一些钱,我、我想问问,他账上有冇有钱哩。”他小心的将烟收回上衣口袋。 我“扑嗞”笑了,你这穷的不能再穷的模样,万胖仔会欠你的钱? 第4章 一诺值几金? “是哟、是哟,不敢白(骗)你!” 他看出我的讥笑,忙从里面贴身的口袋掏,掏出一卷纸,一张一张展开。这卷纸五颜六色,有从报纸裁下的的空白部分,有制作粗糙的信笺,甚至有草纸。 我接过一看,是一些欠条,多的两三百块,少的五六十块的,拢共起来八百多块钱。时间跨度从一九八四年到今年的都有。 在一九八七年,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特别是像西芜山区这样的地方,那是一家五六口人两年的生活费。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东倒西歪的,我认得是万德广的。他在我手上拿现金支票取现时,一笔业务要写好几次才能填写对,金额的大写字,是看着柜台上的样本,一笔一笔临摹的。而且,“万德广”的签名、还有上头的私人名章,同留在我账本上印鉴卡上的,也是一样的。 万德广虽然号称“环球”,其实特马的也就是个木材贩子,一年进账三四万、净挣个两三万块钱是没有问题的。他的特点,是钱一到账,就立即取了现金,永远不会过夜。账上只留三四块钱,特马的妥妥一个土财主。 “他欠你钱?”我看 到龚大发的样子,有些恻隐之心。 “是哟、是哟。我帮他从山上砍木头、运到协安镇的钱。这、这不是没有办法?我小崽病了,冇钱看。想求万老板结了账,他说钱冇到账。我、我都跑了好多趟乌由了。” 协安镇是我们乌由区的一个小镇,与西芜县靖关镇交界。乌由并不产竹木,像万德广这样的木头贩子,其实都是从西芜低价收购的,山民私自砍伐的木材、竹子,转手卖出去赚钱。 万德广这个混蛋,今天上午还在账上支走了一千六百块钱现金。今年一到五月,拢共就支走了两万七千多块钱。怎么八百块钱,就拖了人家两三年,而且是人家救命的钱! 金庸的书我可没有白看,而且那年头,哪个看《少林寺》、《大侠霍元甲》、《加里森敢死队》和金庸的年轻人,没点习武冲动、侠义心肠? 我火就起来了。 “这个死胖仔,哼!他有钱,怎么不给你?” 龚大发一阵兴奋,又有些窘迫,期期艾艾说:“他、他、他说要钱的话,要让灵芝去、去他那里筑(做)事,同他一起去外头跑生意、赚大钱。” “什么灵芝?谁是 灵芝?”我又一头雾水。 “是、是我女仔(女儿)哟。可、可她才十六岁,冇见过世面,死活不想来哟。” 我虽然是个尚未开苞的好青年,也一下子明白了,这该死的万德广,自己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却看上人家十六岁的女儿。拖欠人家的钱,还以此为要挟,要欺负人家女儿,这不是王八蛋加王八蛋开平方么? 我的火又盛了三分。 我一拍自行车,把车铃拍的乱响。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来找我呀?” 他说:“我在银行门口守过万老板几回,看到他都是在你那里办事的。” 老实人是见识少,并不笨。 我张兆一虽然不敢自比张三丰,但学习张无忌的理想是有的!何况人家信的过我,是看的起我。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是我们时代好青年的应有品德嘛! 我的侠义之心顿起,把胸拍的当当响,说:“你要信的过我,把这些欠条放我这,我帮你要回来!” 龚大以脸上沟壑般纵横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成了平原,“哎哟”一声,就要给我下跪。我忙撇下自行车,一把把他扯住。 他又是鼻涕眼泪一大坨,忙把背后的粗布 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四包“邙山牌”卷烟,要塞给我。我哪看的上这个?忙摆手拒绝了。 “你过一个礼拜、就是下礼拜二,来找我吧。”我说。 “救苦救难的菩萨哟!”龚大发千感万谢的样子,估计当年分到土地的农民们,就是这个表情。 我的侠义之心,又不禁上升到豪气干云的层次了。 “你住哪里?”我问。 “靖关的燕子岭。” 卧草,那可是深山老林了,离乌由有上百里的山路哩。 我看他可怜,估计身上没有几个钱,忙掏出五块钱给他,“那你赶快回去,乌由到靖关的班车马上就没有了。” 那时的五块钱,可以在小摊上点不错的两菜一汤,加一瓶啤酒。其实,我一个月十块钱的零用钱,没有什么节余。 他慌忙推开的我手,又快活、又感激,“冇事、冇事,我都是走回去的。” 卧草,这八百多块钱可真是辛苦呀。 这个该死的万德广! “过一个礼拜你再来这找我。”我把钱强塞在他手上,就挥挥手,把他留在路灯的阴影下,蹬着车走了。 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伤感,在这世界上,有些人几乎一无所 有,有些人却得到的太多了。像万德广这样的货色,凭什么能过的这么滋润?我想不通! 回到家,母亲听我说没有吃饭,忙到厨房去热饭菜。我把读高一的二弟、读初二的三妹、读小学五年级的三弟叫过来,要检查他们的作业。我二妹已经是省财大的二年级学生了,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父亲在我十七岁时就去世了。 在弟妹们面前,我身为长兄,自然要充当父亲角色了。 母亲静静的站站在一旁,看到在简陋却整洁的厅堂里,在二百瓦灯泡明亮的灯光下,弟妹们很听话的围坐在小方桌旁,听我的教导。连房梁上燕子窝的燕子,也安静的不出一声。 她眼圈一红,轻缓的捂住嘴。我也假装没有看见,但心里的责任感却更强了。 检查完他们的作业,我开始吃饭。母亲在厅堂一角用木板支起的台子上,裁着布料。她是裁缝,靠给街坊四邻做衣裳养活弟妹们。所以,我每个月的工资,总是一分不少的给她。每次看到她接过钱时,会抽出十元给我零用。 她欣慰的笑容,我顿时感觉我厌恶的记账员的工作,有了伟大而非凡的意义。 第5章 死胖崽老万 “兆一兄弟,你多这些个卵事,筑犀利啰(做什么)?我老万也是全区响当当的万元户,披红游过街的,会欠特马的西芜佬山猴子的卵钱?” 第二天,万德广又来柜台前查询有没有外到账。 这蠢崽一脸横肉,油光水亮的。头发梳成三七开,上面好像打了头油,有点让人恶心的泛着油光。 他扔了一支烟给我,又让我给我师傅让了一根,才问我:“小张,有账进么?” 这家伙账上的钱从来不留在账上过夜的,像小时候妈妈骂我“吃化子留不住剩饭。” 我摇头说没有,并示意他等我一下。就同师傅说我要出去一下。她点点头,意思是会帮我接柜。 我出了营业室的门,见姜股长不满的盯着我,也没有理她。我出来的借口当然是撒尿,那时银行的条件可没有现在这么高级,营业室内全封闭,里面有卫生间。我们必须出来,去二楼放水。 我故意绕了一下,从侧门出了支行大楼。 出了支行大门,在一颗大树下,接过万德广递来的红双喜烟,在他的打火机上点了,直截了当的就说了龚大发的事。当然,我给他面子,没有把欠条拿出来给他看。 可是,万德广却跳了脚。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欠他个卵钱啰!”脸上厚厚的肉就有些抖动了。 这让看惯了他笑脸的我,很是有些意外,而一时不知所措。 特马的,高人们说的不错是,真是提到钱、就无缘! 他是有名的万元户不错,而且三年前,我也见过他站在区政府的解放大卡车上,身披绶带、胸带大红花,笑的眼睛都陷到肉里去了。同其他一些万元户,在大街游行,享受人们的注目礼。犹如古代高中金榜的士们,有点“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年三尽长安花”的意思。 但古代是对文化人才华的赞美,而大卡车的上那些人,有几个不是连蒙带骗起家的? 我知道,在地方区域的鄙视链上,省城万元市的人,自然看不起一百公里外、我们这个两百多万人口的东渺市的人,而我们东渺市的人,又看不起山沟里的袁都市西芜县的人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首先唤醒了我们乌由人,并且是那些最贫穷的人们。他们由此获得了解放劳动力、唤醒创造意识的良机。开始行动起来,千方百计去寻找发财门路的,就是我们东渺市乌由区的乡下人。 他们从田间地头起身,脚上的泥巴还没有洗净,就南下北上、东突西进,在大江南北无空不入 的寻找赚钱的机会。这也很正常,逐利才是人的本性。人有了宽松的环境和可逐的目标,才会激发起动力。 那时,全国基础建设方兴未艾,建筑行业异军突起,配套的建筑材料自然供不应求。 乌由走江湖寻市场的人,就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商机,为全国许多大兴土木的城市,提供竹木等建筑材料。那个时候,工地的脚手架,都是用竹子、木板搭建的。 但乌由区并不出产竹子木材,恰恰是相邻的西芜县,是全国有名的林业大县。三千平方公里的森林,资源富饶。 但问题是,资源是富饶,那里人的头脑却很单纯。在我们乌由人高歌猛进,进入苏醒的市场时,西芜人还在“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哩,根本没有介入市场的意识和能力。 他们能做的,只是将丰富的竹木资源,从山里砍伐、搬运出来,以最便宜的让人咋舌的价格,卖给一河之隔的乌由人。乌由人只要稍微整理一下,就高价卖向全国各地的市场。 所以,就有了“木头卖木头”的流行语,是乌由人对西芜人不屑一顾的称呼。意思是西芜人像木头样笨,只知道用廉价的劳力和资源。 万德广傲慢的态度,就源于 此。 可是,为富多不仁,却是亘古的定律。同这死胖子比,我绝对相信那个黑人般的西芜佬山猴子龚大发。 我十七岁参加工作,也有五年的阅历。虽然银行是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许多人对外界的接触并不多,可是,做人的起码真伪,我还是看的出的。 “老万,何必呢?”我笑笑,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烟,挑了一支中华带过滤嘴的递给他,“人家是背木头下山、拖大板车送货的辛苦钱。你又不是没钱,给人家算了。” 万德广把我伸给他点火的打火机推开,那神气,就是说我给脸不要脸了。 “龚大发是什么卵人?为了钱,可以让亲女儿去卖!我操,你也信他的话?兄弟,听哥哥一句话,江湖险恶,你不要去搅这淌混水!” 他语气中已经夹了三分威胁。 我听了也起了五分火,老子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好好说,我什么都好说,你要翻脸,老子不怕你!我真想给他肥脸上一句勾拳! “死胖子,你老万特马的好歹是个老板,这个钱也昧心给黑了?我可告诉你,人家是有你的欠条的。我还告诉你,你上面的印章,同留在银行印鉴卡上的,一是样的。你赖的脱么?” 他愣了愣,估计是在 心里评估同我翻脸的后果得失,忙笑着掏出打火机要给我点烟,他应该认为,得罪我不会影响他的生意,也不会让他少根汗毛。 他的脸色又冷峻起来,“我不知道会欠条不欠条,鬼晓得他是哪来的!你说什么他崽病了,可以,算我帮他。”他说着,皱眉叼着烟,打开手里拎着的人造革提包,里面净是钱。他抓出一把钱,点了出一沓十元面值的钱,把剩下的钱放回包里,又把那沓钱点了一遍,递给我,“我帮他四百,算两清了!” 我接过钱,却说:“你欠的是八百二十七块,你还差一半多!”说完,我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就走。我不能脱岗太长时间,要不姜股长又要扣我奖金了。 “兆一兄弟!”万德广叫住我,他自己却跨上他的“三铃”摩托车,在那时,是相当牛逼的摩托车,相当现在开奔驰650的水平。他边“突突突”的发动了,边说:“少管这些闲事!有这个钱,我带你去市里的‘春光里’,找个‘鸡’(妓女)恰恰,爽的死哩。你还是个童男子吧?下次我带你去呵!”说着,一拧油门,摩托车一溜烟就走了。 我石化似的站在树下,呆了呆,问候了万德广的祖宗二十代! 第6章 自有小妙计 我把四百块钱揣地口袋里,从外面又绕了一圈,才低头回到营业室里。姜股长拧眉立目盯着我,“小张,你太散漫了吧?拉个尿要这么久么?” 我没有空搭理她,心中已经谋划好了,物马的,要整治万德广这个死胖崽。 你特马死猪不怕开水是啵?老子就给一点猛药! 我回到工位,师傅也瞪了我一眼,低声说:“你天天这个样子可不行。这个礼拜六,省行的珠算定级考试,你不用心准备。你看人家小刘、小高、小方,都在苦练。你一个无所谓的样子,可不行!” 我一笑,我从来不在营业室练业务。可是我早就偷偷拿了一把旧算盘回家,夜夜挑灯苦练不缀。 虽然我根本不喜欢算盘,可它是银行人出人头第的捷径之一,我没有理由放弃。 现在营业室就我珠算等级最低,只是堪堪达到上岗的七级。 师傅见我无所谓的样子,走到我面前,边接过我递上去的烟,就着我的打火机点上,边点着我的头说:“你呀,心太野!要抓紧,不然我这个师傅冇面子的!” 是呀,我也不知道我将来干什么,总不能像师傅一辈子用算盘账本打交道。可是我没有背景,只有家庭负担。连找个女朋友,人家会说,那个张兆一呀,长 的蛮帅气的,个子也高,为人蛮好。就是、就是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堆,他是老大,很麻烦。 所以,我至今是单身狗一条。在我们乌由,男的二十二三岁、女的十八.九岁结婚,很正常。为什么方圆的老娘经常来银行,找我师傅,要她给方圆介绍对象?就是急的跳脚了。 妈妈知道我家穷,且除了我和我在读大学的妹妹,都吃农业粮的。那时,吃国家粮也是一种身份的标志。 为此,她咬着牙,花一百二十多块钱,给我买了一辆很拉见的凤凰二八全包链自行车,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瞧不起我。这车子在那时,等于现在开了一辆帕萨特上路。 师傅看着我,叹气又说:“你心大,可要脚踏实地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珠算考试定级,也是选拔参加全省、全国系统珠算比赛的选手。你要是被选上了,将来出息就大了。我们省行的刘行长、市行的凌行长,不都打算盘打的呱呱叫,被重点培养,当了领导么?” 真是多了一个娘,头都被她说大了。 下午,邮电局照例送来一大包信件,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汇款单或者受托支付凭证。 那时银行资金划拨,主要是通过邮局寄养,重要的,先上联行人员编成电报码,再通过邮局的 电报发送出去。接收银行译成文字、数字,再核对对方发来的密码,就要以入账处理了。 我身后的方圆,就是负责拆信、分类、发放的联行员。 我走过去帮她拆信。 “哟,学雷锋呀,张兆一。这里可没有你的恋爱信哩。”她笑道。 “方姐,我是帮你看看,有没有谁瞎了眼,给你写恋爱信。” 方圆已经二十八岁了,在我们这个闭塞、偏僻的地方,女人这么大还不嫁人,简直是罪大恶极的不可救药了。 方圆的圆眼一翻,脸上的麻点格外闪眼,扬手就要打我。我双手做个投降的样子,“方姐、方姐饶命!” 我喜欢集邮,没有钱买新邮票,就集点盖销票。方圆这里的海量信件,就是一个集邮宝藏。她也知道我集邮,所以天天帮她拆信也就不说什么。 我今天是有备而来的,专挑同万德广有业务往来的地方的信。师傅经常骂的马大哈,可我心里明镜似的,有些事,就要看破不说破。还要像刘祥那个傻瓜,天天抖特马聪明,其实就个蠢蛋。 我干了将近两年记账员,我手头上几百个客户的资金往来地,我心里一本明白账。像万德广,他的钱主要从江苏淮南、山东鲁南、浙江浙东、河北冀东等方向的城市过来,都 是基建公司的汇款。这蠢崽,跑的地方倒是不少。 我发现有三封是疑似目标,忙拆看了,果然是。一张是浙江的一千三、一张是江苏的三千、一张是山东的四千,拢共八千三。特马的,这蠢崽生意越来越跑火呀。 我把手里的信汇单朝方圆一扬,“方姐,我拆了信。方姐,这里有三张是‘民居’邮票,我要了呵。” 方圆接过空信封看了看,确认是空的,就点点头。本来按规定,这些拆空的信封要统一保管一年后,才能处理掉,为的是怕有遗漏而备查。 “嗯。你也是吃饱了没有事,要些破邮票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恰。”她撇撇嘴。 “呵,我准备换钱娶老婆啰。”我拿着三张信汇单回到工位,已经想好了,要治一治万德广这个蠢崽! 正暗自得意,却听见姜股长的笑声:“华清呀,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营业室的铁门“咣当”一声,进来一个人。 不用抬头看,我知道是支行信贷副股长陈华清,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家伙。同我一样,对曹淑媛虎视眈眈! 虽然信贷股副股长,是支行最牛逼的职务,只有行长和分管信贷的行长可压他一头,其他的副行长都不在话下了。何况,人家是副市长的什么亲戚,只有 二十六岁。 那个年代,二十六岁能混上副股长,已经是蛮牛逼了,何况,还是信贷股。不像现在许多小的商业银行,当个行长也很年轻,但含金量就不同了。 特马的,想到他就有些心虚。同他怎么去拼抢曹淑媛? 我低头假装记账,眼不见心不烦。 “您好姜阿姨,我没事。只是朋友托我问问有没有信汇单到。”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道万德广这蠢崽这么神通?攀上陈华清了? “哪个科目的?哪个单位的?”听姜股长在问。 “应该是55或者69的吧?个体户,吓死人的名称,环球竹木制品厂,就一竹木贩子。”陈华清笑道。 姜股长也笑着冲我这边喊道:“张兆一,有没有环球竹木制品厂的信汇来?” 我心虚的很,却咬定牙关,抬头看了看气定神闲、潇洒自如、油头粉面的陈华清,说:“没有耶。”幸亏是我自己拆信,如果是方圆,她会知道有信汇过来。 陈华清又同姜股长玩笑了几句,姜股长说:“华清,你怎么还不找老婆,看上了谁,跟姜阿姨讲,阿姨去帮你话媒去好么?” 我心跟着一紧,全行都知道,陈华清一天要去曹淑媛的办公室八.九趟,恨不得把办公桌搬过去。 第7章 计划第一步 陈华清哈哈一笑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我这个样子,现在还难找哟。”说完,就摇头晃脑的走了。 我听了牙都要酸塌了。你特马的,不要凡尔赛太厉害好么?!(套用现在的网络语呵)你特马的条件,乌由区也找不出几个来,装什么逼!麻逼的! 陈华清的条件,绝对一流。 论长相,连刘祥都酸溜溜的说,陈华清这个卵人,还真像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八三版)里的杨过哩。我看也确实像,特马的! 论家世,好像有个舅舅是东渺市的副市长,父亲是区物资局的局长。现在的人对“物资局”没有什么反应,而在那个计划时代,物资局可是掌控调配重要国家物资资源的实权部门了。 我同这家伙没有什么交际,唯一存在的可能交火点,是他同我一样,都在追求曹淑媛。 想想就心烦,软环境、硬实力都不够哟。 我看看自己的手表,是一块父亲遗留下来的、在战场从国。民。党军官缴获的、英国空军的欧米茄手表。不要说,质量真特马的一级棒!都几十年了,走的比营业厅墙上的大钟还准、与广播报时同步。 我一看有时间,就开始实施计划。 原来故意 将凭证压几天的方案,因为陈华清那家伙过问了,就要取消,不能改天做了。因为要查起来,就知道我是故意压了票。 第二步,我走到营业室的出口处,姜股长的办公桌就放在门口。本来,她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但她不坐,偏要坐在门口,虎视眈眈的,好监视我们这些民工。 营业厅唯一的一部的黑色摇把子老式电话,就放在姜股长桌上。她这点好,如果她在办公室内办公,电话也会装在她办公室,我们打电话就麻烦了。 “姜股长,我打个电话给客户。”我笑嘻嘻的对姜股长说。 她有些不信任的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句,算是恩准。因为我银行外头的几个结拜兄弟,经常打这个电话找我,让她不胜其烦。 我摇通了邮电局的总机,“帮我要乌由红旗机械厂。” “喂,是红旗机械厂么,你们高总在不在?”我故意大声说,虽然知道桌子一头的姜股长不耳聋,很聪。 其实我知道,高援朝就在电话旁,“呵,是兆一老弟,好久没有来玩了。什么指示?难得接到你电话。找你也难,家里早些去装个电话。” 卧草,那时私人装个电话,可是件极其奢侈的事。光初装 费就要三千六,还要给邮电局的安装班的人每个人打一包大前门烟,我家装的起么?只有区里单位的领导,像我们支行行领导一样,有单位公款安装的住宅电话。 “哦,高老板,就是你们的对账单,已经有四个月没有来拿,也没有对账。你看几时派人过来拿了,把对账单回执给我,不能总拖哟。” 我知道,红旗机械厂的美女会计兼出纳许岩,是高援朝的“钹子”(情妇),最近因为被高的老婆发现了蛛丝马迹,正打的鸡飞狗跳哩,哪有时间管什么屁对账? 高援朝同我关系不错,已经同我倒过苦水,述说丑老婆与靓钹子的天差地别。今天他有些奇怪,我为什么没事找事。 “好、好、好,兆一放心,我尽快安排手下去拿。”我听到电话那头,又有女人的叫骂声,肯定是母老虎在发威。一个三十几多人的“市红旗机械厂”,在个体企业中,也算是很大的。其实高总也够红火威风呀,哼哼,怕老婆。 放下电话,姜股长少见的对我点点头,说:“兆一不错,对拖延对账的客户知道催一催。” 难得她表扬我一回,弄得我感动的眼眶一红,赶快谦虚的笑笑,表示是应该、应 该的。 其实我当时不明白,姜股长的工作作风和管理风格,对我后来影响蛮大的。就是一切以工作为重,私心是有,可要放在工作之后。对人的观感,最重要的也是看你工作表现。 转身没有走几步,姜股长又叫住了我,“兆一,礼拜六就要珠算定级考试了,你要抓紧呀。即便上不了三级、四级的,起码要有个进步,上五级或六级吧?” 我转过头,一脸的表情显示出三个大字“难、难、难!” 姜股长看着我,她一脸的表情是五个字,“恨铁不成钢。”可她哪里晓得,今年过完了春节,我每天在家里的厨房里,算盘噼哩叭啦要打过十二点。 哼哼,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老子苦练时。 不是我喜欢这该死的算盘,是我要争口气!她不了解我,我有风清扬的气质,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不会像刘祥一样,天天在领导面前装刻苦、好表现。每天下了班,还在小房间苦练算盘。 回到工位,我把一大摞记账凭证慢慢理好。师傅就没有见过我上午理传票的,因为除了客户立等的现金支票,我上午主要精力是看金庸小说、或者是李小龙的着作《截拳道》。最近又借到一本《自由搏 击与训练》,正想着几时找那帮一起练功的兄弟们,照葫茹画瓢练一练。 我从来不在工作时间看那些各类中外经典名着,还有我参加函授本科的课本。 我要的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的隐忍,“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的那种快意人生的侠客味道。 师傅站在我身边,就着我的打火机,点了一支我刚收到的中华烟,叹口气,老调重弹的说:“兆一呀,你不能天天这样冇头冇脑的,你想没有想过,你以后怎么办?” 我把李小龙放到账本下面,也点了一根烟,有模有样的吸了几口,却被呛了,边咳嗽边说:“师傅,我不是挺好的么?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在烟雾中,我显得有些酷、有些范。我知道好多女孩子喜欢我这款型,可是,我家庭条件太差了,驼不住别人的深情。但确实禁不住对曹淑媛的追求。 我知道我只要努力,银行这些破业务跟玩一样的,有什么问题?只是,我努力有作用么? 五年前,同我一起顶班入行的其他四个人,现在两个在信贷股,那是银行牛逼顶天的部门。一个在计划股,也是吃香喝辣的部门,一个在办公室享清福。 你到哪说理去? 第8章 毛玻璃前途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有关系、有背景。 其中信贷股的两个,是现在支行领导的亲戚。办公室的一个,他父亲同支行领导是小学同学。还有计划股的一个,是市分行的什么领导直接打电话,要支行“好好培养一下”的。 我有什么?我家有什么?只有妈妈的裁缝剪刀“咔咔”响,只有一大群待哺的、吃农业粮的弟妹。 “以后”、也就是所谓的“前途”,对我来说,就是透过毛玻璃上看风景,好像什么都有。有清晰的光亮、有依稀的图案,给你一点希望。 可是你要想看清楚了,上前仔细分辨,却都是模模糊糊的,什么也不是。我的人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所以,我不愿想这些没有用的事,还不如打几趟拳脚,看几本闲书。或者呼朋唤友的喝酒、打牌来的畅快。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悲观的。因为我没有理想,也没有规划。如果勉强说有什么,就是尽力让妈妈减轻一些生活的压力,让弟妹们吃的好些、穿的好些罢了。 师傅却唠叨个不停,“你呀,先把算盘练一练,争取升级。不要别的,老姜对你的印象也会好一些嘛。” 我“嗞”的一笑, 俯身靠近师傅小声说:“我不要她对我印象好,我又不是刘祥耶。” 师傅知道我的意思,姜股长对刘祥上了心,一定要纳入东床之选。 她瞪了我一眼说:“你不要乱话事,会得罪人的。你呀,好好下功夫打算盘,如果能进三级以上,或者进入前六名,就有机会代表市行参加省行、总行的比赛。那样,你就有机会了。” 师傅还真不像别的中老年妇女,喜欢八卦、喜欢人前背后议论人,估计同她军人出身有关。不非议、不多事这一点上的身教,一直影响着我的人生。 我没有告诉师傅,我每天在家要练五六个小时的算盘。连只剩下一门课过考,就毕业的函授本科的学习,都先放一边了。就差头悬梁、铃刺骨。 下午快下班时,万德广又来了,他知道这时银行的邮件到了,也分发了。他丢了一整包没有开拆的大前门烟给我,“兄弟,我有钱进来么?” 我不耐烦的把烟扫进抽屉,说:“没有看到。”就低头开始记账,懒的理他。 他显然是不信,又转到方圆那,小心的问:“美女,环宇竹木厂有账来么?” 方圆没有好脸色的说:“你不是问了人家张兆一 么?还问什么!” 他有些不相信的看了看我和方圆。显然,他是得到了付款方的通知,知道近日有钱进账。他不知道,他的期待,被我准备偷梁换柱了。 他又伏在我这边柜台上,笑道:“兄弟,麻烦帮我留心,这两天肯定有钱进。我要急用,打点一些关系。”声音又小了八分,“噢,今天去‘春光里’么,来了一批新‘鸡’!” 我瞪他一眼,又想起龚大发的可怜相,他望眼欲穿的那几百块可怜钱,还没有万德广一年到头打“野鸡”的钱的零头吧。 我坚定了不鸟他的决心:“晚上要上夜校,没有兴趣。” 他摇摇头,走了。他肯定是想,读夜校是能多赚钱,还是能找“春光里”的快活?不是傻子么! 特马的,不知道陈华清去过“春光里”吃鸡没有。 我把环宇的三笔账,分别记在了红旗机械厂的账上。 串户,本来就是较严重的业务差错。如果不及时调账划回来,被串到的账户的客户用掉了,那就是重大差错了。 我其实很犹豫,可是,又想到龚大发生病的儿子,我是在行侠仗义呀,不这么干怎么行?不冒点险怎么行? 世界上有万德广这样缺德 的人,就应该有我张兆一这样侠义的人。 为什么万德广这样的人能发财,龚长发这样的人就是苦命人? 记完账,给师傅复核,我有些紧张,怕被她发现。可我平时记账都很准确,没有任何差错。时间一长,师傅的复核,只是核算一下金额发生额和余额对不对,并不核对传票同账户是否一致。 见师傅手脚飞快的核算完,把传票夹在账本里推还给我,我松了一口气。 我装好一罐烟给师傅,又把难得的那一整包大前门烟也给了她。师傅把那包大前门递还给我,“你回家把烟给你妈妈,能在小卖部换好多东西哩,一个月的油盐钱也够了。” 我苦笑一下,感觉自己今天的故意“串户”,辜负了师傅对我信任。 离开营业厅时,见刘祥夹着算盘进了那个小房间,知道他又在苦练了。 后面连续三天,万德广天天来问他的账有没有进,只是打烟由一包大前门,变成一支过滤嘴的中华。我也是一如既往的说没到、没到、没到。 看的出,他很焦急。我故意说:“要不你请方姐给你向对方银行查询一下?” 他张张嘴,却没有勇气找方姐,方圆雀斑的脸,从来没有 给过他好颜色。因为他背后讥笑方圆“麻饼脸”,被方圆知道了。而且他是从来不拿银行进账回单的,只是取现金就走。所以,他也不知道对方银行是哪家。 星期五时,见还是没有到账,他气恼的说:“我要找他们算账!说好了的,马辣个逼的,白送了钱了!” 我很安心,因为红旗机械厂没有人来看是否有账目变动,更没有来转账取现金。 我故意记错账,在银行这个算了普通的业务差错,叫“串户”,就是钱送错门了。其实是有风险的。 因为串了户的客户,要么是不知道,就把钱取走转走了,要么是知道,却故意用掉了。到时候责任就在银行,要追究经办人责任的。 我选择串户到红旗机械厂,是了解机械厂目前在打内战,没有精力来银行问事。另外,机械厂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账进。现就是我同红旗机械厂的高老板关系不错。 而且,我管着账户,机械厂真的要取钱,我可以预先控制住。到时候,再用特种转账支票转到环宇就是了。 甚至我想让万德广知道,老子就是故意屌他!特马的,万德广你这个人渣,老子就是要让你火烧屁股一样发急! 第9章 珠算考试前 礼拜六上午九点,市一中的教室大楼,全省珠算等级考试的市里的考场设在这里。 其实这是省财政厅和省珠算学会组织的正规等级考试。我们省行又把这考试,作为自己的珠算人员选拔比赛,正好一鸡两吃。 今天参加考试的,是全市的银行、财政、税务人员,还有单位企业、包括私营个体企业的财务人员。银行参加人员,是一线临柜人员必考,二线人员、也就是信贷、计划、个金等后台部门人员,是自愿参加的。 我自行车后座夹着算盘,左手叼着香烟,右手握着车把手,把车铃按的叮叮乱响。左右摇晃着身子,懒洋洋的随着人流走进学校。我要努力扮成《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于吊儿郎当中一鸣惊人! 带队的姜股长见我这鬼样子,瞪了我一眼,对我叹了一口气,连鼓励的话都免了。就在人群中张望,我知道她是在寻找她心中的宝贝刘祥哩。 那时有的单位和领导,集体荣誉感都是极强的,巴不得把所有相关的比赛名次的奖状、锦旗,都划拉过来,一一挂在墙上。 “张兆一,你也来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用后脑勺也听的出,是乌由繁荣印刷厂 的会计段星云。 转过身,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就直勾勾的钉在我脸上。 段星云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我高一米七七,她穿运动鞋时,头正好在我下巴下。完全不化装,微微上翘臀的下巴上,是一张樱桃小嘴,像随时都有水分滋润着鲜红的嘴唇。她的鼻子细长而坚挺,像极了她父亲,乌由印刷厂的段老板。眉毛又长又黑稍粗,点睛的大眼睛一眨,就能扇出风来。 “我也要过关呀,要不然上不了岗。”我看看周边的男同事,有些妒忌的望着我,又贪婪的看看段星云,不禁虚荣心大涨! 段星云快活的笑的弯了腰,说:“你还是七级?这次准备考多少级?” “保七争六!”我信心满满的说。其实,我在家里练习时,掐时间,能打到一级。就像现在倒霉的高考生,模拟考试成绩能到北清的线,可实战发挥只有天知道了。 段星云又笑弯了大眼,却问:“哎,张兆一,最近怎么没有见你去夜校上课?你不考函授本科了?你不是剩下一门课就毕业了么?怎么不考完了?” 那时人们的学历学习风气高涨,因为学历大多同工资挂勾,也是调整岗位、晋升职务的重要依据 。像我,有了大专学历,虽然第一学历是高中,却我的职级工资,却比中专毕业的刘祥、陈华清还高一个等次。这个是不需要开后门、有关系的。 所以,参加各类自学高考、业余大学、函授大学、电视大学的在职人员,如过江之鲫。各种应运而生的实习班,也就层出不穷。 我一边攻读西南财大的函授本科学历,一边在工会的夜校当老师,给有志青年们实习数学,也挣一节课三块钱的授课补贴,段星云恰巧在我教的一个夜校班。 “最近主要攻读金庸的大作,没有时间。”我说。 段星云有些吃惊,“那些书只是消遣的呀,你真是越来越不打正经(不做正事)哟。” 这时,各单位企业参考的人越来越多的涌入,男人都盯着段星云看,我也受牵连的被许多白眼翻来翻去的。 我故意把段星云引到一棵大梧桐树后面,表面上是不惹人注意,可是这样,反而更让人注目了。我继续说话, “段星云,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你说!”段星云一双大眼又开始扇风。 我躲闪开那两个幽深的黑洞洞,怕被吸了进去,说:“帮我找一本《射雕英雄传》上册,你原来给我的,上班 时被我们股长没收了。” 段星云一捂嘴,才没有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好,我帮你找。你有时真像一个小孩子耶。” 她看看左右,又说:“最近我爸爸进了一些台湾的样书,有柏杨的、琼瑶的,古龙的,还有一个奇怪的名字的,叫南怀瑾。” 这是我有兴趣的,忙说:“是么?什么时候印,也弄来看看。” 她摇摇头说:“有些好像管的蛮紧,印了也不敢拿出去卖。你要看,可以来厂里来拿。” “嗯。有时间再说。”我没有热切的回应她。 说实在的,我也有些喜欢她,她对我的喜欢更是一览无遗,瞎子也看的出来。 可是,我有些顾虑。一是妈妈不喜欢找个没有正式工作的媳妇,那时没有在公家单位上班、没有编制,就低人一等,不像现在私营企业一样牛逼。二是她读书太少,不像我喜欢读书而且很杂,同她没有什么话说。第三,当然是更喜欢曹淑媛啰。 “你在第几考场?我是506室。”我说。 “408我是。好,再见。”她歪头一挥手,修长苗条的身子一转,走了。 我上了五楼,都是我们分行各个支行的人。 见刘祥正在郭燕身边,躬着身子,讨好 的在说着什么。其他一些支行的人,也望着他们。 刘祥见到我,就一皱眉,马上笑道:“怎么兆一,同段星云难舍难分的样子呀。” 我见郭燕扭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扭回去,一脸的不屑。 我师傅说郭燕喜欢我,真是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哪只眼看出来的,不过我知道是真的。 她是信贷股的统计员,经常到营业厅来找记账员要数据。她喜欢坐在我师傅身边,同她说话,唠叨个没完没了。可眼睛总是瞟着我,并不搭理一旁勤快的帮她统计数字的刘祥。 刘祥对我忌恨也是由此而生。 说实在的,郭燕真不在我的审美范围之内,已经破了底线。女孩子的长相嘛,再形容就是不礼貌了。只有一点说一下对比,郭燕是典型的山东胯佬身材,牛高马大的。我都担心她会把小身板的刘祥压骨折了,也会替刘祥发发愁,郭燕那么大的脸盘子,要亲一遍,得多长时间哟? 我对刘祥冷笑道:“哪有你们这样如影随行呵。”郭燕猛的又扭过脸来,狠狠瞪我一眼,有些吓人。 这时,个金股的曹淑媛从楼梯口过来。这才是我的菜呀! 一时间,整栋大楼一片肃静了,比等一会的考试时还要安静。 第10章 人生第一考 高冷的女孩子总让我着迷。 这曹淑媛高冷的,三伏天在她身边都有寒意。有些洋气的外貌,像外国美女,五官立体,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皮肤呈现小麦色,看起来健康、性感。我怀疑她是混血儿,起码,她有血缘关系的前辈中有混血的。 她一出现,教室门外所有的男人的目光一齐聚焦过来,连刘祥也不顾郭燕的冷眼,禁住向曹淑媛望几眼解解馋。 曹淑媛早就习惯了人们的目光追踪,她看了看我,微笑一下,就旁若无人的进了506。我感觉男人的目光成风,唰的一下,像被引流了,全部被曹淑媛的背景吸了过去。 珠算考试时间,就二十分钟。考卷是一本珠算的考题,加减、乘除题各打十分钟,有三十六页。开考铃一响,你只管往下一路打下去,打出多少算多少。 成绩出来,根据你打出的页数和准确率,确定你的全国珠算等级。 我一坐下,还是有些紧张,想去尿尿的感觉。特马的,老子在家里也悄悄苦练两三个多月了,像郭靖跟洪七公苦练降龙十八掌一样。今天能否从潜龙勿用,到飞龙在天? 我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这讨我嫌的算盘,其实寄托着我的两大梦想。 一是以好名次 把小瞧我的姜股长拍的目瞪口呆,在会计出纳股建立起我的尊严。 二是力争进入市分行珠算集训队。因为曹淑媛是支行、也是分行已经出名的珠算顶尖高手,进集训班是铁打的。我能进去,呵,特马的不是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教室外的电铃嗡的一响,辟里扒拉声响成了一片。 我突然安静下来,身外之声很快就没有了,人和算盘还有题目汇成了一体。手指翻飞、算珠锵锵。 忘我的状态,被嗡嗡两声终考铃击破。可惜,我还有两页没有打完。扫了一眼全场,好像他们没有打完的更多。 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这次将大放异彩!呵呵,让姜股长的牛眼瞪的比牛卵还大!让师傅惊喜的张口结舌! 我要参加市行比赛队。我也能够参加。 走出教室,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把算盘夹在后座上。刚刚骑出中学大门,见曹淑媛已经独自一人走人行道上,背景就很飒。 我靠边溜过去,把车刹在她前面,歪头问她:“曹淑媛,要我带你吗?” 她有些难为情的怔了怔。那年代,未婚男女如果搭一辆自行车,被人认为是恋人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五十以上了。 我自然愿意让别人有如此观感,何况,曹淑媛对 我也不反感嘛。只是我内心有些自卑,她在二楼的个金股,专门做储蓄大客户的营销、维护,算的上高大上。我呢,天天守在柜台上,记着几笔流水狗屁账。 不过,我很敬重她,她身边的许多客户,不少是像万德广这样的色鬼,都是在乡下没有见过世面的色中饿鬼,一旦口袋了有了几个糟钱,加上风气渐开,大家对男女上的事的规矩,可没有我父母那一辈心存敬畏、循规蹈矩。大多饥不择食,有条件在扑上去,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扑上去。 可是,从未听说过她的什么艳事绯闻。不是立身牢靠的人,是经不起那么多诱惑的。每天约她吃饭的人,从支行到分行,从行内到行外,多了去了。 曹淑媛犹豫了一下,然后大.大方方的说:“好吧,搭你车到支行,我还要加班哩。” “正好、正好,我也去支行加班哩。”我随口胡诌了一句。 哼哼,既然上了我的“贼车”,哪容易让你那么容易去加什么班? 曹淑媛一笑,走下人行道。 我听到曹淑媛把后座上我的算盘拿了下来,又感觉自行车后座轻轻一震。 卧草!整个初夏的迷人的气息和芬芳都上了我的自行车,被我占有了。 曹淑媛既是 银行子弟,却不像我是靠顶班进来的,她是从银行学校毕业的,比刘祥晚一届。她母亲是支行最大的一个分理处、城东分理处的主任,泼辣能干,在整个支行也很有威望,连郭行长见了,也礼让三分。她父亲好像是区政府的一名什么科长,所以她一上班就到了个金股。 “曹淑媛,这次你去了市分行集训,参加省行队应该是十拿九稳吧?”我把车骑的很慢,一是多拖些时间,让后面支行的人看到我们“比翼双飞”的画面,馋死你特马的!二是在紧急思考自行车的前行路线。回支行,哼,做梦! 曹淑媛咯咯一笑,“傻子呀你!成绩还要过三天出来,你怎么就说我能进分行集训?” 我往后瞄了一眼,特马的,那些屌人怎么一个还没有赶上来。 “这还要什么成绩,你去年可是冲到了二级的,全省分行也没有几个呀。以你的成绩,调到省行、总行也是三个指头捉王八,手拿把掐、稳的死哟。”我拍着马屁。 曹淑媛咯咯的更响了,整个自行车随着她也笑的有些微颤。“净胡说!”她说着,却不经意的叹了口气。 我心一抖,特马的,我可千万不要真的激起了她的上进心啦,她真的要去了省行、总 行,我还有个什么卵戏?就是去了市分行,也是天各一方了。 天仙配的剧情可不能乱演! 我瞄了一眼路,从去支行的路口往左一转,她还没有发觉。 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同她找到共同话题。她可是有事业心的五好青年。 由于曹淑媛在个金股做高端客户维护,我私下也看过不少银行个人高端客户的书。当然,主要是招商银行、花旗银行的,国内目前对个人客户的分类与分层次维护工作,完全在启蒙阶段。什么“二八定律”的,根本没有形成工作理念,更谈不上运用在工作中了。 我准备故意卖弄起我在书本上学到的“二八定律”,我的硬实力当然是帅啰,还有拳击水平不赖。软实力嘛,杂书看的多,嘴巴子也算平整麻溜。 “呃,曹淑媛,你干个金,可是很有光明前途的伟大事业哟。” “伟大个鬼哟!”曹淑媛叹口气,又说:“净是些没油没盐的事,打几个电话,送几份礼品,做几份报表。也不知道这些个客户有多少贡献,浪费了多少费用!” 我能感觉到,她那美不胜收的目光现在一定有些幽幽的忧郁。 “信贷上才是有伟大前途的事业哩。”她说。 一时,我们都没有了言语。 第11章 平生第一吻 支行信贷科,那是牛逼顶天的部门,不是凡人能进的。那里六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有点背景靠山?比如,陈华清在那,人家的表舅还是什么亲戚,是市里的什么领导。郭行长高中都没毕业的女儿郭燕,也在那里。 “确实是,我觉得,你们要充分运用‘二八定律’来开展工作。”我郑重其事转移话题说,口气有些像在大会上做报告的郭行长。 “什么、什么‘二八定律’?” 好了,到了该我卖弄知识的时刻了。 “哎呀,张兆一,你走错路了!这不是去支行的!”她猛的扯住我的袖子摇着。 我们已经到了河水碧波荡漾、两岸绿草茵茵的乌河之畔了。 我故意也“哎呀”了一声,“糟糕!一心同你说话了,走岔了。” “既然来了,就走走?”我停下来,曹淑媛也下了车。我看她表情有些纠结。也是,上这“走走”的,多是恋爱季节的痴情人们。 她低头说:“那你把‘二八定律’说完。” 卧草!看到没有,知识就是力量! 我扶着车同她慢慢前行。 我开始背书。 “‘二八定律’嘛,也称作巴莱多定律。是20世纪初,意大利经济学家巴莱多发现的。拢统的说,就是他认为,在任何一组东西中,最 重要的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约20%,其余80%尽管是多数,却是次要的,因此被称为‘二八定律’。” 我瞟一眼她,见她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禁得意。 我继续卖弄。 “‘二八定律’给我们的启示,就是一个事情总的结果中的80%,是由总消耗时间中的20%所形成的。就是说,我们取得的成绩里面,80%的收获来自20%的付出,而另外80%的付出,因为没有合理安排,只取得了20%的收获。” 知识,真是勾搭女孩子的最隐蔽、也最堂璜的工具。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是哟,我也觉得,我们许多事都是无用功!唉,就是要分类、分层次服务嘛。现在搞的是人是鬼,不管储蓄存款有多少,领导说一句,就是大客户,过年过节就要送礼,鬼哟!” 曹淑媛果然中计,我骑上车,她竟然问也不问,就直接上了后座。 我慢慢骑、慢慢说,她那纤长白净的右手指,不知不觉中,已经温柔的搭在了我的后背上。她掌心的热度,如黄药师发的内功,直透我前胸后背。 我的乖乖,娘哟,我顿时全身酥软、通体发汗,人都有些发飘了。直到曹淑媛轻轻在我背上拍了一下,“干嘛!晃来晃去的,骑 稳点。接着说!” “说完了。”我看着离支行越来越远的路,以下得意。 “奇了怪,张兆一,你在会计上记账,怎么关心这些个金上的这些东西?” “因为你在个金上干这个,我就用心去看相关的书了。”我心一横,反正她看不见我的脸。特马的,这个表白,不要太露骨、太肉麻了吧?但我将专业知识融通于感情世界,也是另辟蹊径的高招,如周伯通的“双手互搏”。 像她这样冰雪聪慧的女孩子,岂能听不懂我的心声? 果然,听到她喝道:“张兆一,你再胡说!我可跳下去了!” 我心再一横,脚上的力就加大了,我每天十公里的晨跑没有白费,脚下力道十足,耳畔就起了风声。 “张兆一,你干什么?你再不停下来,我就跳车了!”她发急了。 我仰天哈哈一笑,念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日本电影《追捕》里的台词:“跳吧,高仓不是跳下去了吗?堂塔也跳下去了……” 她气的啪啪打我的背,可真不敢从我骑的耳畔生风、高速行驶的自行车上往下跳,反而是抓紧了我的皮带。 “我驼的不是一个人哟!”我继续自作多情。 “呸!张兆一,你是在骂人是么?”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驼的是世界上 最美的花,是整个的春天!”特马的,虽然我也感觉到这话说的酸,酸的倒牙。可是,有什么法子,人到这个时候,都是酸不拉几的。 我等待着她翻脸,等待她一贯的高冷模样重现。拼了! “哈哈,张兆一,你好花哟,者过(勾引过)几多女仔子?老实说!”我背后的她却笑了,还不轻不重的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 我大喜,猛一刹车,她哎呀的娇滴滴惊叫一声,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前胸贴在我后背上。我的个乖乖!我全身一软,连自行车都快软掉融化了。同时,她和我的两把算盘全掉在地上,稀里哗啦响成一片,很美妙的声音。 “张光一,你要死了呀你!”她的香拳继续温暖着我。 五月的鲜花,全部开在我身上了。 我转身,用深情的眼光望着她,很自信。 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家隔壁九十多岁的蔡老公公说过我,是“体健如父、面俊似母”,是最有桃花运的命。我父亲是东北人,身材修长壮硕。我母亲是江南女子,俊秀俏丽。我是综合南北之精华而横空出世。 我是“外貌协会”的宠儿哟。 她却皱眉低头,说:“张兆一,我现在不想去想这些事情。你看,你是这个样子,我也是这个样子。 在支行一点存在感也没有。”她往后退了一步,以缓解我的步步紧逼。 她的意思,是事业为重。 虽然五年的工作,已经磨灭了我原本就没有的人生理解,但她的话,却重新唤醒了我对生命意义的追求、点燃了我的人生宏伟目标。 “好、好、好,我听你的!一定干出个名堂来!”我对天、对地、对她发誓! 她扑嗞一笑,千娇百媚,真要了我的命。 “如果、果然这次珠算考试,我能选上市分行集训队,你能同意我么?”我想反正已经厚了一次脸皮了,后面再厚个一次两次到N次,都认命了。 “就你那个破水平,哼!想的美!”她不屑的说。 “那、那你就是同意啰?”我兴奋的说,“这次不行,明年不是还有考试么?后年不是还有么?我要一直考下去,学习愚公移山精神,子子孙孙不放弃。”我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刚把地上的两把算盘捡起来,被我的话逗的哈哈大笑起来。由于两只手各拿着两把算盘,没有空去捂住嘴,就露出了两排非常好看的贝壳般、珍珠色的牙齿。 特马的,反正这里没有人。我猛的把自行车推倒在地,一个标准的拳击垫步上去,一把就把她抱住,像饿鬼啃肉,直接吻住了她的双唇。 第12章 炫耀有资本 她猝不及防,被我偷袭成功,低声“哼”一句,两把算盘落在地上。 她双手死劲打着我的肩膀和背上,想挣脱。可是,她并没有攻击最容易攻击的目标,我的脑袋,呵,证明她不舍得真找我。 可是,我这长年练长跑和拳击、截拳道的体格,搂住她的娇躯,还不是手到擒来? 两人的初吻,其实没有什么浪漫的东西,来回折腾,一起哼叽哼叽罢了。 她停止反抗,任由我乱啃。趁我想换个姿式抱她时,猛的推开了我。 “张兆一,你是个坏蛋!”她跳出两步,迅速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周边。边揩着嘴上和脸上的口水,边骂道。 冲劲一过,我也有些尴尬了。特别是她深眼窝里的眼光,有些怨气的看着我。 我一下子没有了措词可说了。 她却又骂了我一句“混蛋!”,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我如释重负。因为我知道,征途上的第一道险峻的关隘,被我成功的奇袭突破了。又想上前巩固战果,可她机敏的往歪脖子柳树那一闪,化解了我的攻势。 “走,带你去走访一个客户,看看“二八定律”有没有道理,怎么样?” 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戒心未解,拧眉瞪了我一眼。 我又开始搬书上的案例说服她 。 “没有骗你。你想想,我管的个体工商户头,哪个是你接触的客户?没有吧?他们要贷款找信贷股,要转账拿现金,找我们会计股。其实,他们应该是个人客户。你们个金科应该掌握他们的资源才对呀。” 这个道理,十年后连傻子都知道,可是,这时的银行,除了一些股份制商业银行,没有谁去做那么细致的工作。吃大锅饭吃舒坦了,谁闲操那份心? 曹淑媛不愧为有理想、有想法的好青年,她反应过来,说:“是哟、是哟,如果这样,我们支行要增加多少存款、多少个金大客户哟!张兆一,可以呀!想不到你脑子里除了邪念和花花肠子,还有些正经的东西哩。” 卧草!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主动权,明明享受了,却反过头来,骂你是“邪念和花花肠子”的坏蛋,还一本正经的,真是没有办法。 我趁热打铁,说:“所以呀,我带你去看看我管的一家个体户,看看有什么法子把他的存款留在支行。” 她有些兴奋的一挥手,手中的算盘啪叭乱响,说:“好,去!” 我们重新上车再出发。她的右手,就很自然的搂住了我的狼腰。 五月的风,和畅恰人,五月的河,清新爽快。 让陈华清,还有所有觊觎 曹淑媛的人见鬼去吧!老子捷足先登了,哈哈! 我想了想,决定去偏远一点的红旗机械厂。这样,来回的时间更长一些,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就长一些。而且,这条路人烟稀少,呵呵。 “曹淑媛,原先你怎么一直不太搭理我?”我笑着说。 “哼,你总是一副不着调的臭模样,谁愿意理你?”她话虽然这么说,搂在我腰上的手却温柔的动了动,传达着她对往日态度的歉意。 “张兆一,想不到你看了蛮多的书呀。有什么好书,也推荐给我看看。” 这不正搔到我的痒点么。 我很谦虚的说:“也没有呀,下班了,我主要是打球、游泳、打拳玩。读书嘛,好少。”我自然不会说我陶醉于金庸小说什么的,那样显不出我的高大上嘛。毕竟现在是个人,都看金庸。 我说:“我刚刚读完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现在正在读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也是那么美。呆,我开局就是王炸,必须的!不过这没有吹牛,我确实在读傅雷先生翻译的这部大部头小说。 其实,我最喜欢的地方,除了游泳的乌河、打拳的郊外、打球的市财税学校篮球场,就是市图书馆。家里穷, 买不起那么多书,我就在图书馆借书看。当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外国名着,能找到的,我几乎全部读了。 我喜欢读类似《大卫科波菲尔》、《艰难世事》、《悲惨世界》、《复活》、《约翰·克利斯朵夫》、《红与黑》、《忏悔录》、《富兰克林自传》等等。当然,还有《史记选读》、《古文观止》、中国四大名着什么的。 这些书,这些伟大的奋斗者的人生,于我心有戚戚焉!说实在的,我的阅读量和横跨的领域,比同龄人、包括在读大学的人,不知高出多少倍! 特马的,老子只是不喜欢显摆而已。有时同学聚会,听那些在读大学的高中同学,知识漏洞百出的吹牛,老子蛮有资格冷笑! 她显然是吃惊了,“哎哟,我也想读,可见到有那么多本书,头疼!”她崇拜的说,这也是我要的效果嘛。 给自己头加光环,金光闪闪的,制造她对你的崇拜,是泡妞的不二法则。 不像如今,许多人头上没有光环,只有绿环。靠票子、房子、车子去砸妞。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人类的素质真是退化了,往动物本能上退化了,太差劲了。 她脸上红了红,眼睛并不看我,扯着歪脖子柳树上的枝条,说:“你看 了那么多书,哼哼,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我有些着急。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一去复返了,她还嫌我读书多么? “哼,难怪你写的信那么肉麻,讨厌!”她的脸更红了,风舞动杨柳似的一扭身段,真是风情万种,不可言传。 她又补充了一句,“别人的信我看都不要看的哟。” 卧草!书中真的自有颜如玉。 我进一步加亮的头上的金色光环,“不过,现在我看的少了。精力主要是要读函授本科上。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呵。” “噌!”的一下,曹淑媛从车上蹦下了来,我吓的一歪,差点跌跤,忙问:“你、你干什么?”以为她要跑路。 她却缓步走到我前面,认真看着我,真的是很喜欢我的样子,说:“张兆一,你挺厉害呀。什么读闲书,什么打球、游泳、打拳玩。我知道,你还喜欢在外头交朋结友的,狐朋狗友肯定不少。嗯,现在我怀疑,你珠算考试起码能冲上三级了!” 我仰天哈哈笑了两声,颇有“我辈岂是蓬蒿人”的韵味,却谦虚的说:“都跟玩一样,又不是什么难事。” “要是我考上了三级,你就做我女朋友了?”我脸皮越来越皮实了。 她狠狠的“啐”了我一口,怒目而视。 第13章 苦难即财富 我突然醒悟,自己说了屁话!人家心里已经将我当成男朋友,要不人家同你亲嘴,岂不是很轻浮的事了? 我赶紧调整话题,得寸进尺又说:“哎,等天热了,我带你去水库游泳好啵?我游泳很吃价(厉害)的。” 曹淑媛突然歪着头看我,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其实读书也挺厉害的。十七岁就考上大学了,只是没有去。” 她的话,勾起了我的苦楚。 五年前痛楚的黑色,已经被时间稀释的成了淡淡灰色。 我一半真的是痛苦、一半是要在她面前设立好人设。把自行车靠在一棵歪脖子垂杨柳下,故意不看她,而是深沉的凝视着乌河对岸远方的袅袅炊烟。 “我是考取了省理工学院。可有什么办法呢?那时,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爷老子(父亲)正好病死了。我妈妈又是个裁缝,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要是我去读大学,家里人怎么办?幸亏单位给我家一个招工入行的指标。可我妈妈是个半文盲,去工作只能做勤杂工,而且没有时间照顾家里。你不知道,我父亲是孤儿,跟解。放。军从东北来,只知道是东北人,具体家在哪都不 晓得。 “隔壁的蔡老公公说,让我去,不但可以吃国家粮,而且我读了高中,有文化,以后说不定可以混出来,也可以挣钱养家。 “我妈妈是吃农业粮的,所以我们兄弟姊妹五个都吃农村粮的。能把我转成吃国家粮,也是天大的好事。否则,我只有考上大学后才能解决,但那要等四五年呀!所以,我自己也决定不读大学了!” …… 我富有磁性的嗓子、略带沉痛的述说、敢于担当的气概,配上我的俊朗,不但让我重回那个至暗时刻,也唤醒了她的母性。 她眼睛有些红,用眼神示意我架好自行车,然后把手中的算盘放在后座上,深情的走近我、深情的凝神我,主动拥抱住我。然后,然后,自然是接吻啰。 苦难,什么哲人圣贤好像说过,有时确实是一笔财富呀。 许久,她离开我的嘴唇,把香香的头埋在我怀里,说:“所以呀,你不要一副屌儿郎当的样子,你要大家看到你的优点,其实你很多优点的。” “是!我向主席保证,一定痛改前非,争取做五好青年。”我举起右手做宣誓状。 我得意的想,一定要更加刻苦训练。市分行的凌副行 长,她就不是在全国珠算比赛得了二等奖,被重点培养,才当了市行领导么?我也要好好努力!我一定拼尽的全部力量去奋斗! 她笑嘻嘻的在我头上打了一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实说!” 我赶紧摇头:“绝对没有。我发誓!” 她抱着我说:“你还要在姜股长面前好好表现!你不晓得,她同我妈妈是几十年的好朋友呀。”女孩子考虑这些问题就是深谋远虑,我还在品尝初恋的美味,她已经在考虑我见丈母娘的情境了。 我心中也一凛,卧草!那是应该好好表现,必须的!我也明白了,从前明知道曹淑媛对我有好感,可写的信每每如泥牛入海。 在树荫下卿卿、磨磨唧唧老半天,一直到肚子咕咕叫,一看手表,才发现过了十二点了。 她打了我一下,理着有些蓬乱的头发说:“骗子!不是说带我去看什么客户的么?在这里磨蹭!” 唉,刚才亲嘴拥抱时,她也是一身的干劲,怎么不说我骗子,真是没有天理! 我指着不远处乌河上高大的石板桥说:“过了桥,就是阳湖镇。我们去红旗机械厂。” “嗯,好,走呗。” 其实, 我们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红旗机械厂的老板高援朝,正在同老婆江卫华打冷战。因为江卫华发现了厂里的会计许岩,可能是老高的“钵子(情人)”。 高援朝这个人我很佩服的,哦,不是佩服他有“钵子”,而是这人是有头脑、有文化的人。 高援朝今年三十九岁,是浙江宁波人。十九岁时,下到我们这里当“知识青年”。我们有相似的地方,他也是十七岁考上大学,却因为遇上特殊年代,大学梦只能泡汤。 他在阳湖镇的农村呆了六年后,同村里的粗壮的半文盲女人、大队书记的女儿江卫华结了婚,算是落户了。 “老三届”的人都挺厉害的。借着改革的风口,他终于从泥巴田里拨起脚杆子,办工厂、跑业务,硬是做出这一番事业了。他是全省最早一批“万元户”,已经用上了半块砖头一样大的摩托罗拉中文传呼机。那时离大哥大横空出世,还有两三年。中文传呼机是绝对的牛逼加牛逼。挂在腰上,往街上一站,双手叉腰,绝对是一道绝杀的风景! 相对长相秀气、又戴着金边眼睛的老高,江卫华就要粗放的多。她比老高还高小半个头,腰 大膀圆,一脸横肉。两人要站在一起,有母子的感觉。 她认识我,算比较客气,又见到曹淑媛,就猜出几分,忙换了笑脸,热情招呼。 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这是我的同事,个金股的小曹,要我带她来了解一下厂里的经营和资金运用情况。” 我的到来,显然让老高感觉暂时脱险,忙对老婆说:“人家肯定没有吃中饭,快去饭店端几个菜来呵。” 老江狠狠的瞪了老高一眼,又笑着拉着曹淑媛说:“小曹,喜欢吃什么?我们一起去点菜。”两人就出了门。 老高的红旗厂,在镇里靠田野的一个大院子里。我们现在坐的是前面一栋二层小楼,算是办公住宿的地方,后面是一栋大厂房,摆着十几台大小机床。大门上挂着“东渺市红旗机械厂”白底红字的牌子。 在老婆面前没有面子,老高有些无可奈何的苦笑说:“这个死三八婆!疑神疑鬼,搅得人不得安静。唉,老弟,你往后找老婆,可要仔细一点。我特马的当时纯粹为了生存下来,没有办法呀。要放在现在去找老婆,就要找要经看、经吃、经用的。” 卧草!这是什么玄妙的“三经高论”? 第14章 “三经”的高论 先解释一下,在我们乌由一带的方言中,这个“经”字,一旦同动词组合在一起,作为前缀,就表示一种行为在程度上的加强。比如老高说的“经看”的“经”,就是说好看、耐看。是强调女子的相貌,不仅是单纯的漂亮,而且是特别耐看的美丽。“经吃”,是指一件事很实惠、一个人很能干。 “大哥,什么‘三经’呀?”我正襟危坐,秉承我一贯的好学品质,虚心聆教。我是比较佩服他的,既读过不少书,又饱经沧桑。无论是论事议人,还是很中肯的,常常一针见血。加上有商人的滑头,更具幽默的气质。 那时由于我管着个体工商户的账户,虽然并没有什么权力,顶多给人家多一点方便。比如人家拿现金,没有现在那么多规定,什么预约、什么反洗钱。最多是就是适度控制一下额度,不要搞的出纳那边现金不够,又要去人行金库介款。 所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天取现金,原则上不要超过一万、笔数不要超过两笔。但只是“原则上”,我们接到现金支票时,会象征性的问一下。 有些活泛的记账员,如刘祥,就把这个当成一种权力,同客户交换利益。 我是懒得去问的,人 家挣的钱,你多什么嘴。要是是非法得来的,那是有关部门管的事。但要刁难一下客户,也很容易。随便找什么借口,比如你今天取现超过了额度、比如今天库存不够,等等,也能将他们唬到。 他们大多是土包子,对我们算是毕恭毕敬的。也没有现在的客户刁,动不动就去消保或者监管部门投诉。 但说心里话,现在的银行太“商业化”了,追求利润最大化时,其实有些工作,已经背离了“客户至上”的信条。说的许多华丽的词藻,多是哄客户掏口袋的。 所以,同我打交道的个体私营主不少。但我愿意打交道的人不多,繁荣印刷厂的老板算一个,另一个就是喜欢同老高来往。一是感受到他身上还有读书人的底子和气质,要说当年的“老三届”,真不是浪得虚名的,他们的文化底子,是后来许多大学生、研究生也比不了的。二是他人生坎坷,又善于思考,总结和阐发,把一件事说的头头是道,让人深受启发。 另外是一些为了办事方便,主动同我交往的人,大多都是脚上泥巴没有洗干净的个体户。 他叹口气,又递给我一根烟,给我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才边吐着漂亮的烟圈, 边凝神看着自己老板桌后面的匾额上的几个字,“家和万事兴”。 他像是深有感触,又像是痛定思痛样说:“女人么,第一是要经看,经看,当然就是要漂亮啰。老弟,你这个马子就很经看。” 我脸一红,嘴巴里又泛起曹淑媛香香的味道,“大哥说正经话撒,她还不是我女朋友啰。” 他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摸摸金边眼镜,笑道: “老哥是过来人,这女仔子不但客气(漂亮),也是个很能干的人。对你不错哟,你好福气! “特马的,这女人要不客气(漂亮),男人活个卵子劲啰?娘希匹,我现在看到江卫华,就想吐!一身横肉,猪一样的!娘希匹,不是看着她娘家原先对我的好,老子早就让她死远些了!”他触景生情的样子,真把“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这句话,诠释的明明白白。” 他只说了一半真话,他老婆家里兄弟七个,个个横蛮好斗,他惹不起。几次动了想回宁波的心事,差点被他舅老爷们给废了。 “唉,兄弟,你说为什么古代的皇帝要选妃?为什么现在外国香港那头有选美?好像国内也兴起选美了这个游戏,为什么电影电视上的女人都是漂亮的?” 特 马的,他像是《十万个为什么》编辑部的编辑,唠叨个“为什么”没有完。 他看出我的不耐烦,讥笑我说:“为什么你追人家小曹,不去追小郭?” 卧草!他娘个头,比我师傅还厉害,什么都晓得呀! 他的论据说的差不多,开始抛出论证:“娘希匹!不就是因为世界上,女人其实都喜欢卖相、男人愿意买色罢了。世界上没有不喜欢美女的男人,连太监也喜欢!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想玩美女?” 他有些委曲的、气哼哼的说。显然,他是要为他同许岩的偷鸡摸狗,找到“正义”的依据。见我一脸藏不住的不屑,他就一脸高山流水、天下知音难求的痛苦表情。 我连忙转移话题,“大哥,什么是‘经吃’?这同吃有什么关系哟?” 他笑了,说:“对,第二就是要经吃,女人么,就要贤惠、就要能干,务家一把好手!”他简明扼要的说。 “大嫂务家应该不错了。”我忙赞一句,要救回冷场。 “狗屁、狗屁!”他把烟头按灭地烟灰缸里,像要把“狗屁”给戳出来。又苦笑的摇头说:“唉,原先哩,家里穷,没什么钱。她管家、做饭、带崽女,好像蛮不错。唉,可是这家业一 大,就什么卵用也没有。 “娘希匹,天天东张西望,疑神疑鬼的。连我工厂工人的伙食也要管,天天扒在厨房里看大师傅弄饭,炒菜油多滴几点,就瞪眼骂人。 “特马的,她哪像是贫农出身哩,放在旧社会,不特马的一个恶地主婆么?她能管我这厂的财务?呵,呵,上你那去转个账、取个钱,恐怕连支票也不会开。务家,务个屌!” 他嚯的起身,像关在猪栏里知道自己要被宰的猪,在办公室内来回乱窜,“麻个逼的,天天跟我扯X巴卵蛋、天天跟踪老子。哼,还说要查我的钱到哪去了!”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这个命,有几苦?怎么活哟!” 我刚刚沉浸在曹淑媛的温柔乡里,幸福的像小提琴上的音符在游动、在升华。自然同他狗急跳墙的感受,没有什么共鸣。 “大哥,没有那么严重吧?你们毕竟十几年的夫妻哟。”我坏坏的一笑,“大哥,你老实话一句,你同许会计是怎么回事?” 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神经质似的扭动脖子,四下张望一下,然后又笑了,有些小得意。 “唉,人家可是高中毕业的,考大学就差个两分。又是市区的人,兄弟,你看这人怎么样?” 第15章 苦命的许岩 他说的“市区”,是五十公里之外的东渺市,我们乌由区属于它管辖。 “虽然没有你的马子客气(漂亮),也算的上是美女吧?”老高见我不评论,自己这么说。 这里顺便注解一下,在我们那个地方,对女人称“马子”和“钵子”,是有原则性区别的。 “马子”,指正常恋爱的未婚女子,如曹淑媛,现在就是我的马子。不要同香港电影、电视剧上说的“马子”,相提并论。 “钵子”,是指女性的情人,如许岩,就是老高的钵子。 假如这两个概念要用错了,那可是要命的,是要打架的。我亲眼见过,在一个酒桌上,一个女孩子被人称为是某某人的“钵子”,当场翻脸,同人家揪头发、抠档部的打生死架。 我也不喜欢许岩这个女孩子,就不再想同老高说什么“马子”、“钵子”的。就问:“你还有一经,什么是‘经用’?” 他听了,嘿嘿坏笑着,却不再说了。 我懵懂的又问他:“那什么女人的‘经用’哟?” 老高夹着烟的手指着我,忍俊不俊的“咕咕咕”的笑,摇头说:“你、你还是个童子鸡,说不得、说不得,说了你也不懂。” 他把头凑到我鼻子下,一脸邪恶的笑道:“你还没有同小曹上床吧?‘经用’的女人,不 但头子靓(长相漂亮),而且在床上有功夫、有招式、会来事。呵,兄弟,说了你也不懂。要不,哥哥下次带你出去见见场面?” 我大是发窘!满面通红如关二爷。“草XX 的!”,我差点给他一个摆拳加一个撩阴腿。 他说的话,其实我是似懂非懂。毕竟我读了那么多书,特别是外国的小说,里面男女情爱的情节,我反复阅读,可谓是耳熟能详、烂熟于心。所以也明白,他说的应该是男女在床上的事情。但具体说什么是“经用”,确实也没有什么概念。而且我也还是个“童子鸡”,对谈这些事放不开,也就不好意思深入探讨了。 话又说回来,在我认识的这一帮“先富起来的人”中间,其实老高还是很节制的,他也就许岩这么一个“钵子”。不像许多像万德广这样的货色,在女人问题上,生猛无比,生冷不忌、口味杂的很。完全是以占有女人数量为己任、为目标,并引以自豪。好像上了多少女人,就是他们人生最高价值的体现。 这里是有原因的,老高毕竟是“老三届”出身,还有是有知识、有审美观的。 其实我更愿意相信,他同许岩之间,肯定有某种“知音”的味道。因为江卫华,太生猛了,除了她父亲兄弟外,是个男人也 会生厌。 而其他的、没有文化、没有见过世面、又缺乏某种道德自我约束的“先富起来的”人群,在当时开放风气初开、眼界打开的环境下,就像饿狼入羊群了。 那个时候的律师,被咨询最多的,是离婚方面的财产分割问题。 人性解放、百业俱兴的八十年代哟,一切都生机勃勃的。 我不想同色迷迷的他讨论曹淑媛的事,就转移话题。 “大哥,大嫂子同小嫂子是不是打起来了?”我故意问。 老高愣了一下,马上明白我说的“大嫂子”是指他老婆,“小嫂子”是说他“钹子”许岩。 “娘希匹,让你看了笑话。”他有些发窘。 他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厂房,背对着我说:“唉,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啰!”他说的是许岩可怜。 我冷笑一声,许岩再漂亮,在我这个三观端正的人眼里,就是个不值得一提的“钹子”。 老高转过身,我见他脸色有些灰,低头坐到木沙发上,说:“她其实挺不容易的。”就讲起了认识许岩的过程。 许岩经常去我的柜台办业务,我当然认识。加上我同老高关系不错,老高带着她,同我一起吃过几次饭,所以,同许会计也算是熟人了。 许岩是个很严肃,不但漂亮,看上去也是很正 经的女孩子,好像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戒心。是唯一在我柜台上办业务时,对我不笑的女孩子。 有一回我师傅望着她走出营业厅大门的背景,摇头对我说:“这个小许,唉,是个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的人哟。” 老高对许岩这狗不吃屎的样子,却大是欣赏、大为心安。有一次对我摇头晃脑得意的说:“我的钵子,就只捉兴(钟情)我一个人。” 许岩的家在东渺市,父母兄长,都是国营东渺机械三厂的工人,住也住在机械厂的宿舍里,标准的工厂子弟。原先一家人能在这样的国营大型机械厂工作,福利、工资、住房、就业,都有保障,算是上等人家。 可是从工厂股份改制后,父母兄长全部下岗失业了。那个时候,国营单位的人,对单位的依赖感和归属感是很强的,也就强到了像离不开奶娘的婴儿一样。 市场经济的大势下,是不讲究情感和归属,只追求效率和金钱。 许岩家人失业,靠着摆早点摊维生。 许岩的学习成绩本来很好的,受了影响,高考也失分不少,落榜了。她很好强,不再补习重新高考,而是跑到已经改制后的机械厂,想去学习做业务员,推销产品。正好遇见来机械三厂做业务的老高。老高就打着教她跑业务的名头, 取得许岩的信任。 许岩跟着老高大江南北跑了一通,业务没有学到多少,却被老高占了身子,人搭进去了。老高对天发誓,说早晚要休了老江,娶了她。 老高回来又对老婆说,许岩是一个大客户推荐来的,来做财务。老江一开始就疑神疑鬼,也没有办法。她也知道“大客户”的分量,是她家机械厂的财神,得罪不起的。 其实,这种“推荐”在当时不少见。因为那个时候,有许多大企业的人,有点权力的,养了“钹子”,就安排在同自己有利益关系的一方的企业,既安全,也有外快捞,还省了养“钹子”的钱。 许岩就这样来了离家五十多公里的乌由区。老高算对她不错,没有让她住厂区工人宿舍,而是在外头租了一套房子,金屋藏娇。 我骂道:“你特马的也是报应!人家东渺机械三厂,当年是多大的厂子?被你们这些奸商全蛀空了,好啰,害得人家一家人失业,你来负责?” 老高却笑了,口里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却是一副很享受的死相。 他马上又忧愁的说:“娘希匹,要不是那老婆子一家人威胁,也放不下我两个崽女,我早特马的把厂子关了,同许岩去外省开厂。以我的能力还有朋友关系,哪里不可以赚钱发财?” 第16章 写下了借条 我不想同他讨论“妻离子散”、再创辉煌的宏图伟业,就说: “高大哥,我来有件事求你帮忙。”他大我十六七岁,可我们一直以兄弟相称。 “索西(什么事)?”他说了一句宁波话。我们在一起呆久了,我也懂得几句皮毛宁波腔。“尽管话啰。”他又说了一句乌由话。 我把万德广欠龚大发的钱的事,还有我帮讨债不顺的事都说了。 “大哥,大后天,龚大发要找我接钱,我总不能给人家一半吧?你能不能先借我四百二十七块钱,我凑足了先给人家。人家挺可怜的。” 老高身子往后仰了仰,有些意外我求他是这个拐弯帮别人的事。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他认为我是多管闲事。 我心里一堵,有些不高兴,就说:“你为难就算了,我慢慢向万德广要。”说着,就要起身走路。 他一拍桌子笑着说:“兄弟你这是什么话,不就一小事么!”他从桌子上的挎包内拿出钱包,唰唰唰的,点出五百块钱来,递给我。 “我写个借条给你。”我说,其实我有些后悔找他借钱,感觉他的犹豫让我蚀了面子。 那个时候的我,死要面子的。认为朋友就要像 江南七侠一样,肝胆相照。 他摆摆手说:“我们兄弟,拎那么清有什么意思?这钱,算我帮那个什么大发的。” 我忙摆手不迭,同这些“先富起来的人”打交道,心里是有底线的。吃饭抽烟喝酒可以,但绝不沾赌、更不能沾嫖。沾上钱,也要绝对的清清爽爽。 我进入银行工作,就接受银行“三铁”的教育,就是“铁账”、“铁钱”、“铁算盘”,意思是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我认为,还少了一铁,就是“铁人”!银行的人业务过硬、品行过硬,银行就自然安全了。 现在二十一世纪了,银行到处爆雷、到处出惊天大案,不是制度有问题,而是人出了问题! 人欲横流之时,肯定哀鸿遍地了。 “你不要借条,我就不要钱了。”我把五百块钱扔了回去。 “好好好,你写,我收下。”他忙说。 “张老弟,万德广这个鬼东西,很难搞的。他鬼的很,你往后不要多他的事。你说他借机要占人家的女儿,绝对是他干的出来的事,特马的,一点也不讲究的色鬼,全区有名。” 我点点头,说:“不是龚大发那么可怜,我也懒的问。” “呵,可怜之 人,自有可恨之处呀!”他一副人生导师的派头,坐在椅子上轻轻摇动,冷笑着说,并不认同我的侠义之豪情。 老高看着我的脸色,又给我点了一根烟,似乎深有体会的说:“兄弟,我说这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里去。世界上为什么有穷富之分、有高下之别?原因千万条,说不清楚,但是,最根本的是人性! “老书上说‘人之初、性本善’,人心向善不错,但人欲是向恶的、是贪婪的!”他一副悲天悯人、看透人生世故、又有学问的派头。 大概他怕我是误会他借钱不爽快、是不想借,就没有再说下去。 我扯过他桌上的信笺,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写道: “借条,今借到市红旗机械厂高援朝人民币五佰元整。保证在今年十二月底归还。此据。借款人张兆一,年月日。”我又拿过印泥盒,在自己的签名上,“啪”的打上右拇指手印。 “唉,兆一老弟,你真是个讲究人!好,我佩服你!”他有些难为情的接过借条,小心的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他知道,他越重视这借条,才是我要的、被他尊重的感觉。 “那个什么万德广,没有什么卵屌 本事。就是送礼塞钱给那些公司的业务员、业务科长。他连人家公司的老总都见不到。答应每赚十块钱,给人家三块五块的。就这么简单,人心都是贪的嘛。他从西芜山里进木料,一百块钱的货,转手卖两百三百都可能的,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你别看他进账可能蛮多,真正挣到自己荷包的,也就那些了。” 我一想,我们乌由区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不都是这个屌样子么? 我笑道:“大哥,你不是说过,你的配件供应江苏的、山东的,人家本地明明有货,可还是要从你这里进。不也是要吃你的回扣,是么?” 他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而且我的价钱比他们当地要高。娘希匹!那些什么厂长、经理、科长的,不就贪老子的回扣么!” 我读过《富国论》的,不禁想,这样下去,富的是个人,败的就是那些国企了。 我又把陪淑媛的来意说了说。他瞅瞅我,坏笑的说:“莫骗哥哥我啰,什么联系客户。我还看不出来,你是骗人家出来啰。不过,你们两个确实是情投意合的样子。” 我得意的脸一红。 他大有深意的看看我,在我的茶 杯里续了水,又说:“兄弟,你能找上小曹,是你天大的福分哩。要抓住了、抓紧了哟。” 我笑了,有些脸红,有些小得意。毕竟曹淑媛是“现象级”的恋爱对象,却被我拿下了。 “看你样子,冇理解我的意思呀。”他说。 “大哥,你是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明白他闪烁的眼神。 他身子往靠背上一仰,说:“有几句老话你肯定听过,一句是‘先下手为王,后下手遭殃’,一句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特马的,他摇头晃脑的样子,不去当语文老师真是可惜了。 “大哥,你什么意思哟?什么为王、什么遭殃,又什么射人射马、擒贼擒王的?”我不明白这同高尚纯洁的恋爱情感有什么关系? 他丢一根烟给我,摇头说:“大好时机,你一定要抓住。” 他见我还是懵懂的样子,连连摇头,像是在叹息“朽木不可雕也”,就尴尬的笑笑说:“说句大白话,就是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呵呵,明白了么?”右手又在空气中虚抓了一把,“把她弄上床。” 他的话这么无耻坦白,我脸上飞红、全身发燥。卧草!特马的,还有你这么教人的么? 第17章 冷酒不好喝 老高冷眼看着我,像洞悉了我的人生似的。 “兆一,你我是兄弟,为了你好,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别在意。 “人生有三大机遇,抓住了,一生就平坦了,否则,就只有空悲切了。” 卧草,他竟敢引用岳飞的满江红来佐证他的谬论? “呵,兄弟,你莫朝我瞪眼,老哥说的都实在话。哪三大机遇,一是出身血缘、二是贵人相助、三是婚姻家庭。” 我嘲笑他一句,“你不是什么三经的高论,就是什么三大机遇,特马的人家是三三见九,我看你呀,是三三见了鬼啰。” 他并不为我的不屑而生气,过来拍拍我的肩,感慨的说:“老哥我是过来人,当年也有你的气概。就连当年到你们乌由来,也是抱着广阔农村、大有作为的雄心壮志来的。结果呢?” 他双手一摊,耸耸肩,装起外国人的鬼样子,“你看的到的,不是遇见如今的好时代,娘希匹!老子就要在特马的老江家一辈子刨黄土、当农奴了!” “兄弟,说了你莫驼气(生气),我知道你家的情况,说不上家徒四壁,也是捉襟见肘的情形吧?又没有什么背景。不是你老子的身份,你连国家粮也吃不到,不要说进银行了!这就是背景血统,这个差距是永远都存在的。决定了人同人的起点就不一样。 “再说贵人相助,人一辈子呀,少不得靠贵人的。我原先同你说过,我到外头 跑机械配件的业务,我什么都不懂,到处求人。求人教一点技术、介绍一些人脉关系。不晓得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窝囊气。总算碰到一个人,见我可怜,就帮了我一把,才有了现在这点家底。 “什么婚姻家庭改变人生?人家小曹家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要地位有地位、要家产有家产。当然,小曹自己就是个绝代美人。兄弟,这样的女孩子,你肯定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哩。” “而且,我现在可以说,人家父母肯定是不答应你的!你懂么?先特马同她睡了,嘿嘿,一天的云也散了。你能得到多少资源,以你的资质,今后会有大出息的!” 他的话不就是吃软饭的意思么?真特马让我恶心,我不屑的摇摇头。说实在的,我感觉这样对淑媛,就是在亵渎她。 老高见我还是冥顽不化的样子,有些失望的叹口气。 他正要进一步言传身教,听到外面老婆的脚步,吓的一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这时,江卫华同曹淑媛回来了。后面跟着饭店的伙计,手上的大托盘上放着四菜一汤。 “吃饭、吃饭!”江卫华热情招呼着我,把房间里一张麻将桌收拾好,摆好饭菜。 高援朝见只有四菜一汤,皱皱眉,可现在是他们“冷战”的特殊时期,他不敢指责妻子的小气,只好转身去书柜里,找出一瓶剩下大半瓶的“三花高粱酒”,“兆一难得 来一次,喝点喝点。” 我同老高喝酒,淑媛同老江吃饭。我才装模作样的,问起红旗机械厂的资金配置、日常存取情况。 老高显然是不管这些的,听老江气哼哼的说:“小张、小曹呀,我呀,也是饭撑死木头!拼死拼活挣下的这个厂子,竟然交到了狐狸精、破鞋去管、去祸害!” 淑媛有些脸红,老江忙给她挟了一块红烧鱼,抱歉的说:“好妹子,你面皮薄。你刚才说的对,厂子里挣的钱,是要有个个人储蓄的计划。” 老高闷头喝了几口酒,瞟一眼自己这个“不经看”、“不经吃”、“不经用”的老婆,说:“刚才兆一老弟说了,他说的对,所有的个人客户,在你们行没有区别对待,你们也算是店大欺客。 “我存一万块钱的,同存一百块钱的,在银行受到的待遇是一样的,当然不合理。 “还有,我要贷款,只好去信用社要,你们大银行没有给我们放贷款的渠道。人家信用社要我们的存款,我们能不给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去你们行提现金、转账走的原因。 “在外头做生意,有你们大行的账号,人家高看一眼。所以,我们一定会用你们的账户。 “你们要对我们贷款就好了,又不到,流动资金,三五百万就行了。” 老高毕竟是个有文化有思想的人,他对银行的许多不合理现象,说的入木三分,又提出了一些建议。 我 们告辞时,江卫华像大队干部一样对我说:“小张,我给你说,小曹是仙女一样女崽子,你可一定要对人家好。”她斜瞥一眼老高,撇着香肠一样的嘴唇说:“千万不要死不要脸,去找什么破鞋!” 老高一脸死灰,连“拜拜”也忘了说。 我因为今天第一次带淑媛来,老江小气的只搞了四菜一汤,还指桑骂槐的,心里有气,就故意说:“嫂子,我高大哥可是有情有义的人!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我高大哥可是考上湖南师范大学的,人家为了家庭,不是放弃了吗?而且也创下这份家业,够可以的了!” 你?老江脸色一下子灰了,却被我堵的说不出话来。当年不是她在家里满地打滚,拼死不让老高上大学,可能他们夫妻缘分早绝了。 老高偷偷冲我一挑大拇指,够哥们! 从红旗机械厂出来,淑媛一直若有所思。肯定不会想江卫华的“警钟”,而是在想工作了,就越发显得高冷漂亮。不过,她高冷如月亮也好,我已经揽到了边上。 又走了偏僻的路。趁着酒兴,在路旁的树林里搂着她不放。乱亲乱啃,她不反抗,而且配合默契。可是我一旦要深入摸索,就被她恶狠狠的打回来。我见她是真生气,就不敢借酒装疯了。 “张兆一,你怎么想那个花心大萝卜高总说的话?他说的问题能解决么?” 我记得读过招商银行谁写的文章,就是 说融资支持个体户方面的,就气定神闲的说:“这有什么,我帮你弄个调研报告,提出合理化建议,你送到支行、市行去。” “真的?那你说话算数!” 我脑子飞快的转,转速每秒到了八千,“你的事我当然上紧,题目都想好了,嗯,‘关于对支行个人客户分类管理及提供适当信贷支持的建议’。怎么样,高大上么?”其实,我是套用了一篇文章的标题。要写,也会抄一些内容。只是涉及到具体数据、实际区域特点,就要自己分析了。 “写好了,有什么奖励?”我涎着脸,贼头贼脑的问。 “奖你个猴的头!”她右手食指拳起,从后头在我着敲了一下。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很好理解。我们要一个小时走完的路,今天好像一分钟就走完了。 见支行的大楼遥遥在望,她“噌”的跳下来,走到我自行车前,说:“张兆一,今天我们的事要绝对保密,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你是指写建议的事,我绝对保密。”我逗她。 “哼,都要保密!”她瞪了我一眼,又说:“还有,你以后和同高援朝这样的人来往,什么德行!”显然是已经被江卫华洗了脑。说罢,扭头快步走了,昂头挺胸的样子,挺凶的。 我看看她的背景消失了,回头却发现,夹在后座上的算盘她拿错了,留给我的,是她自己的。 嗯,也不错,当个定情物也好。 第18章 母亲的琐事 第一次感到礼拜天难过。不像先前,早上五点多起来,往郊外跑十公里,然后在树林里练练拳脚,再回来,在菜园子里吊的沙包上打.打沙袋。 今天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妈妈见我竟然没有去跑步,又没有去找外头结拜兄弟们吹牛喝酒,或者约支行的其他三个兄弟打麻将扑克。 还以为我人不舒服,过来问长问短。却见我心不在焉的同时,面上隐约有喜色,忙问:“怎么?找女朋友了?那还不快去约会?” 我心虚的脸一红,虽然恋爱的“八”字刚刚画出一撇,可这事不能说呀。忙走到厅堂,去看房梁上的燕子窝,里面有两只刚刚孵出来的小燕子,叽叽叫着,等它们的妈妈回来喂。 妈妈又坐在我身边,说:“你要早点成家才好,媳妇进门,帮帮我多好。”马上又环视了整洁却空荡荡的厅堂,忧伤的叹口气,说:“都怪你死去的老子没本事,到头连你弟弟妹妹的国家粮也办不了,连房子也分不到,还租房子住。”眼圈一红,就掉下泪来。 我明白,她下面的意思,是说谁的女孩子见到家里的情形,还不要吓跑了。 妈妈的年纪并不大,才四十岁出头。她十七岁就嫁给了三十三岁的父亲,十八岁就生了我,后面又给我生了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父亲却在五年前去世了,丢下这么一个摊子给母亲。 我也因此放弃了上大学,本来是要进父亲工作的央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最后分到商行。 父亲是东北人,他却只知道自己是东北那“旮旯”的,具体哪个地方,他不知道。他是孤儿,在流浪时差点饿死,被东北民主联军的部队收留,就一直跟在部队。后来南下,一直到一九四九年解放东渺,就随部队留了下来。 其实,父亲回东北也没有意思,家在哪都不知道哩。而且,他的年龄多大,其实没有确切说法。据说他的出生时间,是他的首长给他定的,是一九三一年,意思是不能忘记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国难日,出生月份日期定在五月一日,意思大概是说他也是劳动大众一份子吧。 父亲从东渺又加入志愿军赴朝三年,回来后定居在东渺乌由区。开始是在武装部工作,后来身体原因,以中尉军衔的资格退役,进入区央行工作,任保卫股股长。 母亲是东渺市南墟县的人,离乌由区隔了二百多里路,其中将近一百里还是山路。一看她就知道,是妥妥的江南雨露滋润出来的美人坯子。身材适中苗条,黛眉秀目。岁月无情、生活艰辛。却不能掩盖她的秀美,而且是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她的优雅与矜持、能干与善良,我只能说是天生的。即便后来她到了七十多岁,那种高贵的 气质仍然迷人。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嫁给年岁相差那么大的父亲,从小觉得,母亲的娘家是地主的原因,母亲一直很压抑的生活。 后来看了电视剧和小说《父母爱情》,才明白,可能是出身不好的母亲,是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大树,为风雨飘摇的岁月遮风避雨吧? 本来后来母亲同她娘家的关系也改善了,有了一些往来。但出了一件事,让我们同妈妈娘家断了关系。 那是父亲去世后不久,她哥哥也是我的舅舅来了,说同情妈妈儿女多,要收养我最小的弟弟兆武。我妈妈虽万般不舍,但一大家子,靠她一把剪刀,饭都吃不饱。想着是自己娘家人收养,也就含泪同意了。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 过了半年,有一次太想弟弟了,我骑车跑了二百里路,却山里看弟弟,却发现他竟然被舅舅转给别人了,而且还收了人家二百块钱。这特马的不是人贩子吗?那时我外公外婆早就过世了,只剩下这个好吃懒做的破落户舅舅。 我将舅舅暴揍一顿,打的他满村跑着喊救命,却没有人出来帮他说句话或者阻拦我,可见特妈的德行太臭了。俗话说外甥多像舅,姥姥的,我可一点不像! 我拎着他的衣领子,到了收养兆武的人家里。人家一听,也害怕了,拆散人家骨肉,这不是伤天害礼的缺德事么?虽然那二 百块钱早被舅舅折腾光了,人家还是把兆武还给了我。 回到家,妈妈听我说了,又去父亲的坟前大哭了一场。一哭对不起老五、对不起父亲,二哭自己命苦,摊到这样的娘家人。 从今后,妈妈就靠右一把剪刀,硬把一家人撑了起来。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总算日子不再太难了。 妈妈是那种天生聪慧的人,她做裁缝,也是嫁给父亲之后。一个吃农村粮的女人,没有什么手艺,光靠父亲的工资,也不是办法。她就偷偷的自己学裁缝,并吵着让父亲给她卖了当时很稀罕的飞人牌脚踏缝纫机。 父亲去世时,母亲才三十五六岁,虽然说“女人三十老妈妈”了,可是母亲却是芳华正茂、风韵怡人的时候。 劝她改嫁的人、或者早就仰慕她美貌,希望娶她的不少。 母亲却很决然,说了一句话,做了一件事,就解决了所有的“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困境。 一是说“我不能让五个崽女受委屈。我就是这个命,这辈子就是给崽女当牛当马的命。” 二是从此不再外出上门去帮人家做裁缝,所有的裁缝活,全部在家里做。免得别人说闲话。 其实我知道,母亲内心是有情结的,那个情结不是我父亲,是一个书生、是一个梦。这个事,以后再慢慢说。 妈妈对我失去读大学的机会,从听到我决定、她同意的那一 刻开始,终生内疚。 虽然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在乎这个。因为我后来的经历证明,早一点进入社会、早一点品尝人生辛苦、早一点定型自己完整的人格,比一纸文凭,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 母亲对我因为恋爱而产生的细微变化,了如指掌。她的感受,应该是悲喜交回的。 喜,可以理解。 悲,就是百味丛生了。家贫万事悲,何况如我家贫困如此? 但是母亲不像一般的女人,对儿子恋爱太多唠叨,去探问女朋友谁谁谁。 她只做了一项决定,就是让我同弟弟分房。原先我家有三间卧房,我带五弟兆武睡一间,她带我两个妹妹睡一间。 她让我大妹妹带小妹妹去睡一间,她带老五睡,让我有了一个纯粹个人的空间。 这天,除了带着弟妹们在菜园子里摘菜、种菜、捉虫子,这个礼拜天好寂寞! 因为有了曹淑媛,也因为曹淑媛说不想见的那么频繁,而且,她要去业余学校上考大专学历的课,而且不让我跟着去。 跑到外头的电话亭给她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很难受威严的声音:“喂,哪一位?” 我吓的一哆嗦,都忘了马上挂掉电话,听电话里的一个女人的声音:“又是什么罗汉赤膊鬼?”是曹淑媛妈妈、支行东城营业所的主任徐玉香的声音。我慌忙扣下电话,跑了。 第19章 喜事从天降 礼拜一上班,还没有开始营业,万德广就来了。他显然是已经不大相信我了,站在铁栅栏外,连烟也没有打,直接说:“我的账应该早来了,你快给我查一下。” 我没有得到应有的礼遇,又想到可怜的龚长发,火就起来了。再想到这混蛋居然找什么关系,找到信贷股长、也是我潜在的情敌之一的陈华清那,如何让我不恼火? 只是我初次沐浴在恋爱风花雪月的美好季节,心情愉悦,没有多去计较。 从库房里把账本抱出来,放好。我就出了营业室,把万德广叫到大门外。见他“三铃”摩托前,站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就知道又是哪个路边小饭店的“野鸡”,我没有多看。 “老万,你欠人家龚大发的钱几时拿来?明天人家要来找我要钱了!”我开门见山。 他掏出香烟,竟然没有打给我一根,却自己叼在嘴上,“啪”的用广东仿制的美军防风打火机点了,呼出一口烟,说:“兄弟,话不要这么讲哟,上个礼拜我可说清楚了,我不欠什么人的钱,你说的什么大发小发的,我给四百块,算是帮助可怜的人。你再要找事,我可不认兄弟了。” 卧草!这是要翻脸了?我瞪了他一眼。我相信我用五分的力,一个黑虎掏胸拳,就可以立马放到这个人渣! “好,你明天敢不敢来,同龚大发当面对质?”我也变了脸。 “对个X巴卵 质啰!”他把只抽了两口的中华烟往地上一摔,狠狠一脚踩灭了。转身上了摩托,发动了,轰一脚油门就走。那艳女坐在后面,紧紧搂住他水桶粗的腰,头靠在他背上,却转头向我抛了个媚眼。 我站在那发愣,草!特马的,谁给他一个暴发户这么大的底气?陈华清么? 那时虽然我一个记账员没有什么权势,可是各单位上的人见面,还是客气的很的。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营业室内,见姜股长站在那,就赶紧低头躲开。 “张兆一!”姜股长又叫住了我,特马的,又要寻我什么事。我想起淑媛的交待,这人是未来丈母娘的闺蜜,得罪不起,只好强颜欢笑抬头看她。 她竟然也是一脸的欢笑看着我,然后兴奋的拍着手,对着大家大声说:“大家先静一下、静一下!” 大厅内顿时静了下来,用铁栅栏隔开的出纳柜组的人,也站起来朝这边看。姜股长经常这样传达一些上级的指示,省得专门开会。很少一本正经的开会,给我们省下了不少玩乐时间。 连柜台外的客户也驻足观望。 姜股长又慈爱的看了我一眼,让我有些毛骨悚然,听她笑着大声说:“刚才我给区财政局打了电话,前天的珠算考试成绩出来了。我们支行上了一级的一个,是个金股的曹淑媛。达到二级有一个,就是我们股的张兆一!” 嗡的一声,营业厅内一片哗然 。我的头也“嗡嗡”响了两下,虽是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 谁会相信、谁能相信?我竟然达标二级!从七级直接蹦到二级! 大家在姜股长的带领下,一齐鼓掌,向我。我突然感觉,姜股长的牛眼,也像羊眼一样妩媚亲切。 我师傅比我还兴奋,忙抓了一把烟,给吸烟的人散了。 刘祥有些失落,他懒洋洋的拍了拍手。 姜股长看在眼里,挥手让大家停止拍手,又说:“刘祥也不错,上了三级!支行也只有两个上了三级哩。我们也热烈祝贺!” 大家又鼓起了掌。 姜股长郑重的从自己桌子低层抽屉里,拿出一个纸盒子。打开,是一把做工精美的算盘。她把算盘举起来说:“我旧年(去年)说了,今年我们股谁得第一,这把算盘就奖给谁。” 她仍然慈爱的看着我说:“张兆一,奖给你了!好好练,争取明年也上一级!” 我赶紧上前,在大家的掌声中,双手接过算盘,“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其实,我更希望她以后要曹淑媛妈妈那,能为我多美言几句。 我拿着算盘回到工位,对着刘祥一笑,特马的,你失算了吧? 师傅过来,拿起我的奖品仔细看。这是一把上一下四珠、十三档的算盘,算珠用红褐色的黄牛角制成,厚重美观。框梁是用金丝楠木制成,香气幽然。杆子是黄铜的,金光闪闪。四个角也用黄铜包了 。 师傅拍拍我的头,说:“我就知道你是个用暗劲、下苦功的人!好样的!” 我却想到了曹淑媛,她应该也得到了喜讯吧? 这里,姜股长又走了过来,说:“小张,你准备一下,要参加市分行的珠算比赛集训。我们支行两个人,你一个,曹淑媛一个。” 卧草!这可是真正的天大的喜讯!也就意味着,我同曹淑媛有一个月的时间,呆在市分行集训,一起卿卿我我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我满脸绯红,心跳两百八不止,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股长笑了,“怎么,同大美女一起集训,激动吧?” 师傅凑趣说:“老姜,我看人家小张同小曹,就是金童玉女,般配的很哩!” 姜股长不置可否,对我说:“看的出,小张是个有心的人,好好干!会有大出息的。” 大家纷纷过来欣赏我的奖品,我干脆让大家传着去看。自己却激动的什么事也干不了,只一心想见到淑媛。可是,光天化日的,又不能上二楼找她分享。 我突然想起,礼拜天在家,为淑媛写了一天的工作建议,连打拳也没有去。初稿已经出来了,只是一些数据要去查,可怎么告诉淑媛呢? 一上午有些迷糊的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干成。 下午一上班,姜股长又走过来对我说:“小张,你去一下人秘股,下个月,到市行集训,要先填一张个人 情况表上报。” 我把给淑媛写的稿子拿上,刚要起身,她又对方圆说:“小方,你来顶一下小张的班。先熟悉一下,等小张去分行参加集训,你顶替代一个月的班。” 方圆懒洋洋的应着,拎着自己的算盘过来,对我说:“你怎么谢我?得了奖金分我一半?” “我认你当姐姐,再帮你找个老公当姐夫。”我嘴上可不饶她。 她举起算盘要打我,我一溜烟跑了。 人秘股在三楼,我故意把二楼走一遍。二楼有信贷股、计划股、计财股、个金股、公存股,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经过个金股时,真巧、真好,曹淑媛正好出门。 “张兆一!”她喊了一声,有些故作的镇定和随意,眼睛却不敢看我,脸红红的。 “你挺厉害嘛,不声不响的,竟然上了二级!”她才看我一眼,眼里流出柔情蜜意,甜死人! “还是你厉害,一级!”我说着,要不是人来人往的,真想对她要滴出水来的红嘴唇“少儿不宜”一番。 “你是去人秘股填表?”她问,我点点头。 “一起走!”她大方的说。 我们肩并肩走过信贷股时,见股长陈华清气鼓鼓的站在门口,脸色灰白,眼睛阴阴的看着我们。 我看都不看他,故意同淑媛靠紧在一起,扬长而去。感觉曹淑媛身体有些发紧、发颤,却还是和我同步而行。 哼,你信贷股的,有什么卵了不起的? 第20章 入选集训队 戴着酒瓶盖一样厚眼镜的人秘股股长,叫魏新生。老同志都有很高的集体荣誉感,对我们很热情,特别拍着我的肩说:“好!想不到小张有这一手,一鸣惊人!” 他对淑媛笑笑,没有拍肩,否则我也不答应呀。 他拿出两张集训人员基本情况登记表,交给我们,让我们去隔壁的小会议室认真填写。 他居然把会议室的门关上了,真是个好同志。 我听到门的牛头锁“吧嗒”一响,门就关上了。忙把手就抄到了她柔软的腰,她惊的一震,但很快就配合的、悄然无声的就软在我怀里。然后,然后自然是接吻啰。 不过我们胆子还没有练的太大,只几个来回,不敢恋战,就赶紧分开了。 她边低头笑着、擦着嘴,边绕过我,坐到我对面的会议桌,一脸正经的以示男女有别。 我看那张表是“市分行珠算集训班人员基本情况表”,三下五除二,就填好了表。 再看她,很认真的,还一笔一画的在写。有些发急,快些弄完啰,我还想要同你再操练、操练一下! 她低头慢慢写着,不时飞快的挑起长长的睫毛,瞟我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却抿嘴笑了,像故意在吊打、冰封我满身的激情。 我想起来了,忙把给她写的工作建议拿出来,走到她身后,放在她面前。见她写的字,娟秀中,有些男性 的力度。 其实她早也填完了,也猜到我想干什么。见我猴急的样子,趴在桌上,无声的笑了起来,上身在桌面上起伏,美妙的身段,微波般荡漾。 我不敢贸然去抱她,她却已经坐直,把稿子和表格都拿起。起身,突然抱住我,重重的在我嘴上亲了一下,就开门走了。 我有些晕眩,定了定神,才出去也交了表。 魏股长认真将照片审核了一番,对我们说:“这上面要贴相片的。你们去照相馆,拍一张一寸的照片,明天交到我这里。” “好、好、好,我、我们马上去!”我赶紧表态。哈哈,又有机会同曹淑媛在一起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上街,去照相馆。 “从下个月起,你们就要代表支行,去市行集训。一定要认真刻苦训练,为支行争光,而且要争取进入省分行集训队、去北京参加总行比赛哟。”魏股长看看我们俩人,似乎要从我们脸上找到一点什么新闻。 我们赶忙笑着点头允诺。 同她下楼时,说:“稿子上的数据我很难查,你看看,找计财股和信贷股要一下。我有几个材料,再去区政府办资料室查询一下。” 转到下二楼的楼道上,正是个上下看不见的死角。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圣地。我一下拉住她的手,真把她惊吓到了。一扬手甩开我的手,瞪了我一眼。 “我、你 ,你什么时候去照相?”我问。 她也在“死角”停步,仰头笑了,圆圆的额头、翘翘的鼻尖和下巴。真是迷死人不偿命! 她瞪着我,右手是防守姿势,说:“马上去!你去营业室等我!去‘真爱’!” “真爱”照相馆,是我们乌由区最好的照相馆,离我们支行有两三里路远。 她说完,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了。 我回到营业厅,向姜股长先报告了填报报名表的情况,她依然很慈爱的看着我。 走到师傅身边,她递了一支烟给我,我赶紧掏出打火机,先帮她点了一支,自己才点上一支。 “师傅,下个月我去分行集训了。” 师傅眯着眼,点点头。 在出纳上当出纳员的的欧阳国过来,他是我在支行的“四兄弟”之一,排在老二,同我一样,没有背景的小人物。 “张兆一,我说你特马的,这段时间叫你打麻将不来、打扑克不去的,真让钱进说对了。你特马就是个‘憨刀俚’(意思是扮猪吃老虎的人)!请客、请客!” 钱进,即我在支行“四兄弟”的老大,现在在支行计划股。是我们三个混的最好的,没有什么原因,钱进的父亲同郭行长是在部队时的战友。 我打了一根烟给他,得意的笑了,说:“还不许翻身农奴把歌唱?” “夏宏伟说了,这个礼拜六去他家打麻将,不过 要你买酒哟。”欧阳国说。 夏宏伟是支行“四兄弟”的老三,他惨一点,在离支行十公里之外的分理处上班。 我这里反复说“支行四兄弟”,是因为我在工作单位之外,还有结拜的“六兄弟”,分布在不同的单位,这个以后再细说。 “好说、好说。我买瓶四特酒去哟。”我很豪爽的说。 师傅不高兴了,对欧阳国骂道:“滚开!就知道打麻将打扑克,一点出息也没有,不要来祸害人家小张!小张,莫理他!你要集中精力练珠算。” 欧阳国还没有张嘴说话,姜股长已经闻声,大声说:“欧阳国,你跑这来干什么?昨天收款还短款(少收)二十元,你核对了没有?你还有心事玩?邱师傅说的对,不要影响人家张兆一!” 成了过街老鼠的欧阳国,不敢在姜股长面前说话,对着我扮一鬼脸,嘟囔一句什么,赶紧溜回到出纳柜组那边去了。 特马的,他也是心大。那时出纳收款短了款,是要赔的。出纳员和他的复核员,按六四比例分摊。 欧阳国短了二十块钱,他是出纳员,就要赔十二元,比我一个月的零用钱还多! 方圆见我来了,就起身指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对我说:“我接到的凭证都做账了,你来接柜吧?”拿起自己的名章和算盘就要走。 “张兆一,去照相么?我搭你自 行车。”曹淑媛不知几时进了营业室,正站在姜股长身边,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喊了我一句。 我的心又“咚”的一跳,想不到这娘们,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好像没有同我亲过嘴似的,就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同事。 完全不像我,两人单独在一起时,色胆包天。一在公开场合,缩头缩脑。 这份心智,还真有点像《大卫科波菲尔》中的艾妮思。 其实我的脸红很正常,暗恋她的人那么多,我的脸色,只能说明我中芸芸暗恋众生中的一毛而已。 “去、去呀。你也去?”我有些发木。 她对姜股长说:“阿姨,我同张兆一去照相馆呵。” 姜股长不愧是曹淑媛老娘的闺蜜,忙不迭的点头说:“好的、好的。”又对我说:“小张,去吧。方圆,你还替小张顶班。” 方圆狠狠的瞪了一眼曹淑媛。这完全可以理解,曹淑媛几乎成了支行内外、未婚女人的“公敌”。她在存在,大.大压缩了她们择偶的空间。 我们可以明目张胆的骑行在大街上,她坐在后座上,右手轻轻的扶着我的腰。我出门看到对面树下卖猪血汤的小贩,知道他是否能继续赚钱,要取决于我的进展。我晚一天公开恋爱事项,他就能多赚一天的猪肉钱。 特马的,我也算是他半个财神,却不能免费喝他几碗猪血汤。 第21章 照相馆小记 估计“真爱”照相馆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我同淑媛如此帅气、漂亮,如此登对的一对壁人。 开票的老阿姨,看着我们,把老花眼镜摘下、又戴上,张了张嘴,问:“是、是拍结婚照么?要等涂师傅来,他手艺好。” 我同淑媛两人瞬间面红耳赤,又幸福无比。这胖阿姨,真好真可爱呀。 淑媛哎呀一跺脚说:“阿姨您、您胡吣(瞎说)什么!是工作照,一寸的工作照。”她扭头见我虽然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脸上却有些得意、有些享受眯眯笑,就气恼的偷偷踩了我一脚。 胖阿姨看在眼里,也笑了。 “胶卷用柯达的,还是用乐凯的?柯达一版六元、乐凯一版四元。”阿姨说。一版指一张五寸大的照片,但如果是工作照,上面能印六张一寸的照片。 “用柯达的。”她说,唉,她也不支持一下国货。那时能幅射全国的胶卷,是洋货柯达、富士两个品牌,几乎所有的照相馆都用。那时能与之对抗的国货,只有国产胶卷乐凯。形成柯达、富士、乐凯三足鼎立之势。可惜,到十五年后,乐凯被柯达“合资”掉了。 淑媛开好了票,发票上写的“用途”是“一寸彩照,参加市行集 训工作照”,可以报销的。 又对我说:“给你洗六张,你函授本科毕业也要照片的。” 呵,不错,小娘子挺会过日子的呀! 她看了看我又旧又土气的夹克衫,很不满意。就问开票的:“阿姨,你们这有西服吗?” “有、有、有,还有很时兴的连衣裙哩,是从福建石狮进过来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她显然很喜欢我们这对金童玉女,出了开票的柜台,把我们带到一间小小的试衣间里。 其实也就三套、三种颜色的西装可选,而且是褶巴巴的。几条领带像死了很久的鱼,一点气息也没有。而且没有白衬衫,只有几个假领。 淑媛很耐心,先让我站直了,把三套有些霉味的西服对着镜子帮我比对,最后,挑了黑色的那套。又挑了一条假领,见皱的不成形,就问:“阿姨,有熨斗吗?” 阿姨看看我,又看看她,意味深长的说:“有、有、有。” 我被阿姨看的头皮发麻,淑媛却全神贯注的给我去熨西服和假领、领带,全然没有注意阿姨的目光。 那时候银行并没有发行服一说,只是要求上班时穿的比较正式一点的衣裳。家庭条件好的员工,就购置了西装。 一九八八年的东渺市 ,街上西装革履的货色很少。一些赶香港时髦穿上西装的,也是一股子泥巴味,土到家了。可惜,像我这身好皮囊,天生的衣架子,却不敢做买西装穿的梦。 淑媛先帮我把假领穿好,又系上一条蓝色的领带。那时好像会系领带的人很少,她也不会。在我脖子上比划半天,最后参照红领巾的系法,才搞好。她纤长而柔若无骨的手指,在我脖子上漫游,让我心猿意马的。 就恨旁边那好心的阿姨不懂事哟,比五百瓦的灯光还亮堂! 套上西装,嚯!镜子里的区区,真是潇洒英俊,一表人才! 淑媛倒退两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样看着我。又像想起什么,忙拿了化装台上的梳子,又借人家的杯子倒了半杯水,倒一些在梳子上,帮我把头发梳成三七开的分头。 然后再看我,笑了说:“好漂(潇洒)的样子,有些像《人生》里的高加林哩。”突然又噤了口,自己一皱眉。 她自己倒没有换什么连衣裙,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连妆也没有化,她确实不需要化妆。 拍完照出来,她死活不愿陪我去外头逛。我知道,她是遵守规章制度的好员工,也不想过早暴露同我的亲密关 系。 我把她送支行大门口,想起方圆不是代我在临柜么,正好偷空,溜去我一个结拜兄弟邹友丰那里。 他在区政府办当小车司机,我找他去区政府的资料室,那里有许多沿海地区来的资料。许多是内部参考资料,其实几乎放在书架上吃灰。我却喜欢经常跑去翻翻,可以看到许多香港、日本、深圳的前沿资信,包括文史、科技、金融方面的。我巴结曹淑媛写的那个材料,正好可以在这里打到借鉴的资料。 那个年代的小汽车很少,邹友丰在区政府开一辆北京212吉普,牛皮哄哄的。许多区政府的科长都要求他开车办私事。我去资料室,他领着我横着进去,还说:“你要什么,拿回去就是了,反正迟早是卖到废品收购站去的。” 他比我只大一岁,却很老成。毕竟在政府开小车,不仅吃香喝辣、左右逢源,而且机敏通达,很是会察颜观色。 他见我脸上一副隐藏不住的喜洋洋,一拍我的肩膀,“兄弟,你好像有什么喜事呀,身上一股压不住的骚劲。” 我假装无辜的笑笑,可心里的喜庆劲、风骚劲真的有些hold不住。幸福指数比开水里的温度计窜的还快。犹如火山已经酝酿好 久,就要喷薄而一冲九天。特马的,硬要我强压住,这味道真不好受。 闷骚,是个技术活呀。可是,想到曹淑媛的命令,不敢暴露目标。 他在我们六个结拜兄弟中排行老三,我给他点一根烟说:“看三哥说的,我天天就干那么卵味都没有的事,哪有什么喜事?呵,就不是进了市分行珠算集训队么,高兴!” 三哥还是不信,退后一步,歪嘴叼烟,吸了一口,仔细打量着我,摇头说:“草!你特马的是不是钓到马子呢?一身的骚劲!你以为老子没有钓过马子、不懂么?” 青春的气息、恋爱的美好,特马的被这个鸟人一个“骚”字践踏了。 “嘿嘿,如果、如果有,还不向各位兄弟报告?”我笑笑,可仍然是拦不住的风骚样子。 记得去年,三哥同区卫生局副局长的女儿搭上了,嘴都还没有亲过,就在我们六兄弟是宣布有了马子。害得我们一起吃了几餐饭,局长千金也出席了。可最后,被人家家里棒打鸳鸯。害的我们不但醉了几回,我还凭白叫了好多声“三嫂”。 我们六兄弟的老大就指着老三骂,“草!老子是老大,还没有马子哩,你急个卵啰!” 所以,我要耐得住“骚劲”。 第22章 龚大发没来 我一直玩到下班,才回到支行营业厅,方圆已经把账扎平了。看到我进来,就骂我:“你是去雕字印刷么?一张表,弄了一下午!又跑哪里疯去了?” 我忙一指姜股长的方向,腼着脸说:“嘘,小声点!有点事嘛。我是在外面寻寻,谁适合做我姐夫。” 方圆一瞪眼,抓起桌上姜股长奖给我的算盘,就要劈我,我笑嘻嘻一闪。 其实姜股长那样精明,哪里不知道我一下午没有浮个头?只是她爱才,偏心护着我罢了。她就是这点好,谁有才华就偏心谁。 一旁的师傅却锁着眉毛看着我,老花眼镜都要从鼻梁上溜到地上。 我赶紧去看放香烟的抽屉。今天方圆代班,女的柜员,人家不会打烟,就没有收到几根烟。我拿着烟罐子,跑到刘祥那边,打开他的装烟的抽屉,见里面货色不少。忙挑三捡四的装了一罐好烟,对他说一句下次还你呵。 刘祥知道我是孝敬师傅的,哼了一句,不好发作。 师傅却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瞧面前那罐烟。我就心虚了,师傅是不是又于一片落叶,知道了秋天,发现我同曹淑媛的蛛丝马迹?其实,我同淑媛的事,要对外宣 布,肯定是第一个告诉师傅的。 “师傅,怎么了?我、我今天溜到区政府去逛了一圈。”我小声说,对师傅我从不说假话的。 她嗯了一声,拿起那罐香烟,转身就走了。 方圆瞪着我说:“张兆一,你野到哪去了?你师傅一下午都不高兴哩。” 我摇摇头,把账本、印章盒子抱进保管室的铁皮柜子。走到大门口,站在那有些懵懂。我知道,我又想见淑媛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去约她。在营业厅我可不敢打电话,姜股长在一旁虎视眈眈哩。 特马的,现在的人可真幸福,要约马子,有手机、有某信、某Q,我什么也没有。 其实,我知道淑媛不是像我,沉进恋爱中而沉湎其中,别的什么事,就暂时靠边站。 记得师傅说过,小曹这个人,心事很重、眼光很远的。意思是她可不是个花瓶一样的女孩子、更不是我等闲之辈可以想入非非的。 哼哼,那又怎么样? 在支行大门马路对面的树荫中,站了许久,仍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有些落寞的跨上凤凰二八,心里突然有些空洞,好像有什么事没有做,却忘了是什么事。 礼拜二是我同龚大发约好的, 他来取万德广欠的钱的日子。 一上班,我把九百块钱用一个银行专用信封装好。那些欠条,从中抽出三张共计四百元的,这是要还给已经给了四百元的万德广。其他欠条我先收着。到时候找万德广要到钱,再给他。 我一直等龚大发如约来找我,可是从上午到下午,一直不见他的踪影。 说实在的,我现在的心思都放在淑媛那里,那种藏在心中快乐的滋味,像一只小白鼠在全身乱窜,撩拨你、引诱你,让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的。特别是又不能告诉别人,幸福的氢气,就要把我这个快乐的气球吹胀、吹爆了。 有歌为证:一会儿,我哼着《杜丘之歌》“啦呀啦、啦呀啦呀啦”的,得瑟的就差同杜丘一样,开架飞机上天。一会儿,又哼起《拉兹之歌》,“阿巴拉古、阿巴拉古”的,像有个丽达要同我一起跳印度舞一样。一会儿,是《陈真》的“害鸡,姐是奶帝枷(孩子,这是你的家)”。简直就在营业室内开起了“张兆一个人演唱会”。 好在大家都理解,以为我入选市分行珠算集训队,装装疯卖卖宝,也是正常的。 脸色不好看的,只有我师傅 和对面的刘祥。 师傅明显看出我的变化,时常用一种、一种说不清的目光看我一眼,同我说话的次数也减少了。后来我才知道,师傅是想把她女儿高菲介绍给我。 唉,我尊敬的师傅,可能她是除了我妈妈,唯一不用家庭背景、贫富等级、“国家粮”“农村粮”来歧视我的人。她对我的了解,可能比我妈妈还多,对我的期望,比所有人都高,对我的能力,比所有人都坚信。 可现在,我的心是飞翔于天际,不要说别人,连我都飘的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刘祥的目光是阴郁的,特马的也学起了我抽烟,经常在烟雾中边咳嗽、边盯我一眼。我先前以为是我在珠算考试上,弯道赶车甩了他。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恋爱战略”推进一直不畅,郭燕不太理他,而且无意间露出对我的好感。我,稀里糊涂间,就成了他的“情敌”了。 确实现在发飘了。 我连去西南财大在市里的辅导站上课、考本科几门课的事都耽搁了两回。还有去区里的夜校,给补习高中数学的学生上课,也推掉了几次。在那上课的段星云,上回给我送来一套新的《射雕英雄传》时,还说 张老师,怎么两个礼拜的课都没有看见你?有些思考题你几时给我辅导一下啰。 现在的我,完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围着淑媛转。 可是今天龚大发的爽约,我并没有多想,只认为他是山路难爬,或有其他的事误了时间。 但我又突然心神不宁起来,感觉自己似乎脚下有些软。 按理说,他是急等这些钱,给他儿子看病的。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不禁为他担心了。 一直到下午下班,我在上次被他拦住的梧桐树下,扶着自行车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会不会是万德广在中间使坏,让他不敢来拿救命的这点钱? 那里通讯不行,龚大发估计打电话的地方也找不到,我也不可能打电话找到他。但知道他是在西芜县靖关镇燕子岭村人,就想今天他不来,明天我去邮局,把这九百块钱汇给他。 我一直等到梧桐树上的月亮都沉下脸来,秋蝉不耐烦的对我吱呀乱叫,也没有见到龚大发的影子。 看到曹淑媛推送她的凤凰女式无横杠的二六自行车,从我面前经过,她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我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就在支行大门附近等她呀。 第23章 淑媛的提醒 她三步一回头的望望我,又不敢过来。秘密恋爱阶段,人的不正常其实是很明显的,只是自己还以为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哩。 我看她一直没有骑上车,知道她的意思,就一蹬车,去追上曹淑媛。 她已经没有回头望我,却心有灵犀一般,也上了自行车,在前面慢悠悠的走。 她像一道移动的风景,把杭州西湖的柔美、苏州园林的幽静、庐山瀑布的雄浑,还有梅花的高傲、荷花的素雅、牡丹的富丽,全部融合在一起,绘成绝色美景。 我若无其事的不远不近、不快不慢的跟着。大街上人们看淑媛的目光、特别是没有出息的蠢仔们张着嘴要流口水的样子,是对我最大的奖励,也是最大的压力。 我只有武功超群,才能守住阵地。 果然,淑媛的车子故意在十字路口上停顿一下,就往她回家相背的方向而去。那里是去乌河边的路,人少、风景好,我自然心领神会了。 天色已晚、秋风送爽、月亮如勾,一切正好。 她在一棵大柳树下停下,把车支好,却并不看我,对着乌河水上飘荡的月亮,两只洁白的纤手,左右拨弄着自己的长发。 我忙把车往树上一靠,就要 去搂她的细腰,她像脑后长眼了,一扭,躲开了。她转过头,感觉她眼眉间有些沉闷的气息在流动。 “怎么了,曹淑媛?” 唉,真是抱歉,其实我骨子里就不是个浪漫的人。 恋爱到了我们这一步,称呼本来就要浪漫起来,叫“淑媛”都算是生分,叫“媛”是本分,叫“亲爱的”算是上了珠算七级,可以上道,叫“宝贝”才刚算是拳击三段,算专业。 可我不行,都偷偷摸摸去相邻的南水区电影院,看过几次电影了,在对曹淑媛的称呼上,一点也不上道。 难怪她骂我一张嘴就知道亲嘴,不专业呀! 她顺势靠在我怀里,却不让我亲她,有些忧郁的说:“姜国英来我家两次了?” “姜股长?去你家?是不是对我近期的优秀表现报喜呀?”我心一紧,忙说。 “去你的!”她一下挣脱我的双手,“她、她、她是来给人做媒的!” 我懵逼了,做媒?为我?她有那么好呀! 曹淑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是、是、是陈局长他们家的!”她跺着脚,差点就踹我脚面了,嫌我脑子迟钝。 我一平头百姓,家里连个从九品官的亲戚也没有,多是吃“农 村粮”的草民,对乌由区官场真的两眼一抹黑。 “陈功成、商业局的局长!”她又嘟囔了一句,我头一晕、身子一软。 卧草!区商业局局长陈功成,是支行信贷股副股长陈华清的父亲。 一九八七年,市场经济风气初开,但并不影响商业局这种计划经济时代的宠儿,它的余晖仍然亮瞎人眼。商业局局长是什么地位,是半人半神一样的存在!那时许多人们的生活用品,都是要计划供给的,这是现在处于商品供给十分丰富的人们,无法想像的。 商业局局长,就掌握了商品供给的大权。就说我妈妈给我买的凤凰牌二八全包链自行车,就是找住在我家一条街的老红军黄会勇老人,他出面找副区长批的条子,才到商场买到的。 说实在的,我家的情况,连人家曹淑媛的家门也进不了,别提什么亲了! 我这段时间在曹淑媛面前建立的形象,酷、帅、有学问、有潜质,像海滩上用沙子垒成的城堡,海浪冲来,一下子全土崩瓦解了。 “那、那、那,我、我、我,……”我平日海量的词汇量,一下子降到个位数。 我知道,陈华清的优势,可以完胜我。我帅,可人家 也算是帅呀,除了个子比我矮一点,好像没有别的劣势。可五公分的高度,人家有太多的优势去充填了。 我在支行,对这个陈华清天生就有自卑感。 “我什么我?你哑吧了?害怕了?”曹淑媛一下子爆发了,我第一次在她眼里读到了,什么是果断、坚毅。有主见的女人! “我只是跟你这么一说。你要把精力放在珠算集训上!马上就要去市行集中了。我谢谢了姜国英的好意,我也同我妈妈说了,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 我明白,她是在给我时间,如果我在省行、总行的珠算比赛中能异军突起,肯定能被重视。如此,就有了一点点本钱。 “噢,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傻乎乎的在那站着?等我呀,好像你没有那么大的胆。” 她笑着说。 我自然把龚大发、万德广的债务纠纷的事说了。也正好把我这个有正义感、有担当的好青年人设巩固一下。 我得意忘形、摇头晃脑的说到故意“串户”手段时,曹淑媛秀眉一立,“啪”的一句粉拳打在我胸口上,“张兆一,你作死呀你!” 我、我怎么了?我可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我还预想,她听了我的“事迹”,会投 怀送抱哩。 她退后一步,仔细的审视了我几秒钟,才又说:“你个猪脑子呀!怎么公私都分不清?” “我、我怎么成了猪脑子呢?” “你呀!你也不想想,你以为你活在武侠小说里呀?龚大发要讨钱,你讨不到,他就到法院去讨。你这样干算什么?而且,而且故意去‘串户’!这就是故意违规!要是账上的钱被红旗机械厂取走了,我看你怎么办!” 她声色俱厉起来,一看就知道有当领导的潜质。 我被她凶的有些心虚了,忙说:“老高也是我哥们,怕什么?再说,我明天一上班,就用特种转账冲回来。顶多被师傅和姜股长骂两句。” 唉,也是,这段时间我天天沉浸在初恋的蜜水中,什么都忘了。师傅有几次提醒我记账“串户”了几笔。不过那种情况没有关系,直接划红线更正就是了。 一股冷气突然在我身体里窜起,从我天灵盖冲了出去,我身子一晃。 特马的,昏了头了,我竟然没有关注过红旗机械厂的账户有没有变化。环球竹木制品厂的那八千二百块钱,还在不在红旗机械厂账上? 淑媛看出了我脸上的异样,忙上前一步,说:“怎么了?” 第24章 江湖菜市场 我缓过神来,摇头说:“没有什么,我、我会好好练算盘的。”算是遮掩过去。其实,我已经是语无伦次了。 这些事一齐拥上来,确实堵心。搞的良辰美景都成了“奈何天”了,我们的兴致就淡了许多。 没有了甜蜜感,饥饿感倒是强烈起来了,我们才记起还没有吃晚饭哩。 曹淑媛看到了我的情结低落,忙搂住我,像小狗一样,脸在我的脖子上蹭来蹭去,说:“人家也是为了你好嘛,你呀,有时就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的任性。” 唉,没有办法,我承认,曹淑媛确实在许多地方比我成熟。也许同她从小生活在干部家庭,见多识广有关系。不像我,是放养长大的。 “走,我们去菜市场吃炒粉!”她语气坚定的说,却让我大.大吃了一惊。 为什么?因为她说的“菜市场”,在乌河之畔。可不是单单卖菜的地方,而是一个现代露天超市的雏形,犹如现在的万达广场。只是那时没有“超市”这个概念,但是功能是一样的,卖菜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菜市场是全区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遇见熟人的概率非常高。未婚男女相约了到菜市场去吃饭,无疑是公开双方恋人的身份。 我突然明白,也许我们都不敢主动的公开自己的恋爱,但曹淑媛在潜意识里,已经在挑战她家庭对她恋爱的约束,挑战那些踏破门槛的“媒婆”们。 乌河边的菜市场有将近两个足球场大。靠在河边防洪堤上的一大溜,全部是用砖头隔出来的小饭店。大的放三四张桌子,小的就一两张方桌。市场中间是长长的四大排,是用水泥板搭的台子,上面是石棉瓦的顶,都卖菜的摊位。最里面一排,有许多家小商店、游戏室、桌球室、录像厅。 这里是乌由区最热闹的地方,一天到晚人声鼎沸。在业余生活单调的时代,这里给人们提供了休闲消遣方式齐全的场所。 这里也是最乱最容易起冲突的地方,十几二十多岁罗汉、混子们,在录像厅看了香港黑帮电影电视剧,也学着分成许多帮派,天天在这里划分势力范围、称王称霸、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菜市场派出所,是全区最忙的警务机关。 我知道的、还有认识的,就有以区域命名的城东帮、城西帮等,以职业划分的牛贩子帮、猪肉帮、米粉帮,以身份划分的学生帮等等。为什么没有出现“斧头帮”、“菜刀帮”,是因为这些渣滓净是成不 了气候的家伙,哪敢真正血拼江湖? 乌由区真正的地下势力,就是“岳家拳拳馆”,还有我学习拳击所在的搏击训练馆,另外就是一些暗自结拜在一起的小团伙,比如我在乌由就有“结义五兄弟”,在支行有“拜把三兄弟”。只是他们从不同社会上的罗汉混子来往,井水不犯河水。这些都是闲话,不多扯了。 我同淑媛各自推着自行车,并排进入菜市场,已经是月上树枝头的时分。 第一次曝光于天地之间、日月之下,紧张自然是紧张,但又无比的刺激和兴奋。我们已经充分做好的遇见熟人、朋友的准备,那时即便是战战兢兢,也会大.大方方的一笑,宣示我们的主权! 可是也许今天的月亮太亮,晃瞎了人们的钛合金眼,或者是熟人朋友们约好了做隐形人?一直到我们找到一个小到只有两张方桌的小摊,也没有遇见一个认识的人。 老板娘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如此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一对,眼睛、嘴巴皆成了O型。 淑媛在背对门口的小凳子上坐下,对老板娘一笑说:“要一个炒米粉、一个紫菜蛋汤、一个回锅肉、豆腐烧鲢鱼,还要一个红烧蛤蟆。张兆一,你喝啤酒么 ,要两瓶雪花啤酒。张兆一,你还要什么菜?” 我看着她点菜的样子,突然感动起来。这绝色的女孩子,原来是如此居家模样。可能在许多人、特别是追求她的人眼里,她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像金庸笔下的王语嫣、赵敏、小龙女一般。 “你自己喜欢吃什么?”我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外头吃饭。 她笑笑,说:“我随你搭筷子就行了,够么?” “哈哈,这么多,我是饭桶哟。” “差不多吧,饭桶。” 老板娘开始忙起来。 我开始问我关心的问题:“你妈妈、同意姜股长的保媒了?” 她有些忧愁的摇摇头,看我的眼睛有些苦涩。 我乐了,得意扬扬的说:“这有什么担心的呢?看来令堂大人的目光还是不错的,洞察秋毫哟,晓得陈华清就是个花架子,知道我不是等闲之辈呀!” 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等闲你个头!”她欲言又止,眼睛里又泛出忧愁的波纹,又低下头。 我看一眼一直在关注我们的老板娘,意思让她别总偷看我们帅哥美女。老板娘不好意思的一缩脖子,忙掀门帘进了厨房。 几个风味十足的菜端上来,我饿着的肚子更饿了 。 淑媛有些强打精神的说:“你吹牛说喝酒厉害,今天试试。” 我笑了,东北人的基因中,高度白酒都是小意思了,别说饮料一样的啤酒。 我其实还想问问淑媛为什么犯愁,她却扯开了,扬起脸笑着说:“那我陪你喝一杯。” 我们一碰杯,双目对视,情意绵绵。一杯饮下,尽在酒中了。 她吃的很少,却很喜欢看我大快朵颐的豪迈样子。我也拿出武松过景阳岗前喝酒的气概,不过也就两瓶啤酒,不够我装逼。 “张兆一,前几天遇见高菲了,她说起了你。” “说我,说我什么?”我有些奇怪。高菲是师傅的小女儿,在市分行教育处工作,偶尔回来,会来支行看我师傅,有些站在我身旁同我也说几句。不过她总是要我喊她“师姐”,其实,她只比我大七个月而已。 “她说你函授本科只差一门就毕业了,你什么时候过考呀?”她目光有些闪烁。 “下个月吧,就剩下经济学导论一门了。不过,我看到西南财大开办了计算机基础这门新课,想毕业后再去选修一下。” 她很欣赏的看了看我这个好学青年。 “问你一个事,你师傅是不是想把高菲给你做老婆呀?” 第25章 许岩失踪了 “瞎扯!是谁想破坏我同师傅的纯洁师徒关系?人家高菲是分行的,我哪够的着?”我有些窘迫。 我见淑媛脸色难看了几分,马上醒悟过来,我这话前半句不错,后半句有些问题。 淑媛“哼”了一句,说:“你的意思,你要去了分行,就够着了?是么?”那样子,眉毛就要竖起来,又要往自己空杯子里倒酒。 我见她喝一杯酒就面若桃花,忙抢下酒瓶拦住她,“我的意思是,这辈子谁也不想去‘够’,有你就足矣!” 她又哼了一声,高傲的歪着头对我一笑,似冷笑似警告。 其实这顿饭吃的并不舒畅,我要去结账,她说算了吧,你一个月才十快钱零用,够么?她从包里掏出五十元,这顿饭花了四十二元,小贵。 我们推车在月色下慢慢走着。 “曹淑媛,你有心事。如果不是姜股长上你家的事,肯定还有什么事,是么?”我小心的看着她的侧脸,月色给她的脸染上一层脂粉,白里的,她的脸色又沁出一抹淡红。 “不说了,烦!”她皱眉说,“我哥哥的事,在省城哩,你别问了。” 我突然有些自卑,是呀,她父母都是领导,都有难办的家事,我又有什么能 力帮她家的事,还是在省城的。 “张兆一,你就好好的工作,好好的把文凭读下来,好好的在珠算上下些功夫。你要好好的,好么?” 她一连九个“好”的期待,我忙应承着“好好好!”相视又一笑。 六月的晚风很怡人,我们骑上车,穿行在梧桐树下,划破月色涂抹的色彩、碾过地下的枯叶,又惊起树上的栖鸟。一路向前,不知疲倦。 她家同我家是两个方向,她家在东城,我家在西城。她家规矩多,女孩子十点钟之前是要回家的。我先把她送离她家有一百米的地方,在无人的树荫下,我们又拥吻了许久,才依依惜别。 今天从傍晚到现在将近十点,我们都突破了地下状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反而空荡荡的,像挂在悬崖绝壁上,找不到抓手。 同淑媛相处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安。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 我家所在的城西,是乌由区最偏、也是最破旧的一个地方。沿着乌河的堤坝,是一条不宽的沙石街道。街道两侧,多是居民的房子。这些房子也是全区最破旧的,多是木板瓦顶的房子。 我小时候制作火药枪,在老房子一尺高的青 砖墙脚下,经常刮硝芒做火药,随便转一圈,就可以刮到满满一碗。 我家的房子,大门朝着马路,背后靠着乌河。站在房子后的菜园子,几百米外,就是宽阔清澈的乌河。 我刚到家门口,却见门口停着一辆桑塔纳轿车。我一看就知道,是高援朝的车。这辆一九八三年中德合资的轿车,在当时是个非常稀罕的高档车。老高这辆车,平时自己也用不了几回,不是这个领导借、就是那个领导用,被他老婆骂成是打倒贴的赔钱货。 其实老高人聪明着哩,这车一借出去,人情不就进来了吗? 我很是吃惊,我同老高的交情,还没有到人家月夜驾车亲访的地步吧?什么情况? 我推开门,果然看到老高坐在厅堂的小方桌旁,手里捏着自己的不锈钢保温杯,正同妈妈在聊天。这老高就这点厉害,同什么人也能聊上半天,生人聊成熟人,熟人聊成朋友,朋友聊成兄弟。当然,更厉害的,是美女聊成“钹子”。 “哎呀,兆一,你上哪疯去了?人家高老板等了你好久。”妈妈说。 我猜老高肯定有什么紧事,却见他风轻云淡的样子,还同妈妈打着呵呵,“大姐尽管放心,我兆一老弟 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能有才能,要工作有好工作。想找老婆,还不是泥巴田里捉黄鳝,一捉就是一条?稳当的很哩。您呀,也莫太放在心上。他才多大?要多在工作上出息一些,当个行长什么的,是么?” 妈妈被他端的一脸的皱纹都没有了,“哎呀,高老板这说的,我家老大要是有你的一半的本事,还要我操什么心啰。” 特马的,曹淑媛要知道,她竟然成了老高口里的“黄鳝”,不要骂死他去? 我知道,妈妈又是在托高老板帮我介绍对象。她最近对我的婚姻很着急,生怕我找不到老婆。 我故意说:“我没有老婆冇关系。我还有两个弟弟,完全可以保证我们老张家烟火旺盛,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妈妈指着我骂没个正经样,“高老板,你要多教教兆一呀,他还是不懂事。” 我暗笑,要妈妈知道老高最擅长的是吊“钹子”,不要吓的她要我同老高割袍断义才怪哩。 扯了几句,老高对我一使眼神,才对妈妈说:“大姐,我同兆一去吃点宵夜,聊聊天。” 妈妈嗔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在我家打湿一下口。” 我知道,按风俗,第一上门的客人,要煮 一碗面的,上面要卧三个荷包蛋、切几块腊肉条。 老高笑着对妈妈拱拱手,“大姐、大姐,我下次一定专门来吃饭好么?这回就算了,太晚了、太晚了。” 我也劝妈妈不要忙。 妈妈瞪了我一眼,又指着墙角上一堆东西说:“高老板送了这么多东西,我可不敢要了。”意思是不吃鸡蛋面,就不是礼尚往来,不能收了。 我看看,有几斤肉、一只鸡、两条鱼、一包冰糖。只好说:“那高老板要留下吃点东西。” 我一拉他,“走,看看我家的菜园子。” 老高只好点头,同我一起穿过厨房,到了后面的菜园子。 老高往园子的外沿又走了几步,显然是不想让在厨房煮面的妈妈听到我们的话。 他在挂着我练拳击的的沙袋的衫木架子前停下,看我的眼神都是焦虑。 “老弟,出了一点事。娘希匹!许岩那小婊X今天晚上跑没有影了。” “啊?!”我也是吃了一惊,这个对老高“我的眼里只有你的”高冷女人,怎么跑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我故意“串户”到老高账上的三笔共八千二百块的汇款! 我最近太顺、太幸福,都把这要命的事忘的死死的! 第26章 兄弟们出马 老高递给我一支烟,给我点上,他自己也点了一支,猛吸一口,长长的一口气吐出来,说: “这个冇情冇义的臭女人!把我公司的保险柜都搬空了,印鉴、现金,还有一些合同,全部卷跑了。” “大哥,那、那你知道她卷了多少钱走?”我心虚的问。 “唉,都怪我太信任她,平时哪会多问财务上的事。她今天没有去银行吧?” 我摇摇头。 他又说:“我一个外乡人,出了这样的事,特马的村里、乡里就没人帮!这事,又不敢找政府的人。而且,不能让同行知道。娘希匹,不但要看我笑话,连生意也得抢了去!” 我知道,他同老婆关系恶化后,在岳父母家的名声早臭了,恨不得宰了他而后快,怎肯帮他?他的机械配件算做的红火的,乌由好多同行真的眼红他有技术、有门道、有销路,巴不得他出事才好。 “大哥,你说,要怎么办?你叫上你厂里的工人,他们认得许会计,我再叫我几个兄弟,一起去寻。许岩如果是晚上不见了,她跑不远。往西是西芜县,进山了,死路一条,肯定不会去。往南是南墟,连公路也没有,她一个女人哪敢走?往北是水路,这个时间早没有客船了。只有向东走,回东渺,她家不是那边么?我们从东边的公路一路去找,肯定有线索的。” 老高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胳膊说:“对、对、对,兄弟脑子真的是好用,真有大将风度。我都急昏头了。” 其实,他才有大将风度,这么大的事,竟然在我妈妈面前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 我看时间已 经过了十点半,就赶紧出门。妈妈已经端着两只瓷碗,里面的鸡蛋堆的高高的。 “妈妈,我们有些要紧的事,不吃了。” 我顾不得多解释,同老高出来,上了他的桑塔纳。我们商量好,先去叫我几个结拜兄弟,然后去叫他的工人。一路往北去找。 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打鼓,特马的,许岩估计把账上的钱全部支走了,那万德广的八千多块要是没有,我就完蛋了,肯定开除!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我慌的一逼一逼的,忙在一个电话亭边让老高停下。通讯落后的时代,要叫个人也是费事,真是没有办法的。 我在电话亭打了公用电话,是发给结拜兄弟邹友丰的中文传呼:“三哥,赶快开车,叫上其他兄弟,到长途汽车站等我,有急事!赶快!”我又将老高的传呼机号发给了他,“有事打这个传呼号、中文机。” 我除了在社会上有这几个好兄弟,另外,在支行内也有三个拜把兄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一是他们家都没有电话,他们也没有传呼机,很难一下子联系上。二是我担心“串户”的钱出了问题,最好不要让一个单位的人知道,虽然是“结拜兄弟”,也保不住谁就将事情捅了出去,我就更麻烦了。 想到这“串户”的事要认真追究,我可是故意的,存在主观故意,开除的级别都够的上!汗就下来了!真的是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淑媛呀。还谈什么积极上进,不断进步? 老高见我紧张的脸色都灰了,头上的筋都蹦起来,一层层的汗从脑门上渗出来,他大是感动,说:“好兄弟 !娘希匹,有了难还是要靠好兄弟!” 我苦笑着摇头说:“高大哥,这次说不定我也要裁进去!” “索西(什么事)?”他爆一句宁波话,眼珠子一暴,那样子,草!好像我同他“钹子”有什么瓜葛一样。 “大哥,你别误会哟,听我说……”我知道不能瞒了,就把“串户”的前因后果说了。就是说,现在找到许岩是我们的共同目标了。 “大哥,如果许会计清空的你的账户上的钱,那万德广的那三笔钱可能也取走了!”我想到我坐柜的几天,并没有见许岩来办业务。马上想到,应该是我同淑媛去“真爱”照相馆照相,又去邹三哥那玩时,由方圆代班,钱就取走了。 特马的,爱情确实让人头晕,我怎么这么多天,就忘了翻账本看看?本来完全可以掌控的事,现在是完全失控了。 要出大事了! 老高听了,更加着急,扶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抖动,嘴里嘟囔着“命苦、命苦、命苦!”不知是说他,还是说我。 我说:“大哥,我来开车吧?”我的手艺,是在三哥邹友丰那学的,一般都是晚上,他把车开出来,我们在郊外的马路上开。虽然没有考驾照,可有几百公里的驾驶经验,开车一点问题也没有。 老高摇摇头,说:“这次要同那胖婆子闹翻了!娘希匹,她家里人都堵在我厂里,我不是跑的快,就麻烦大了!” “那许会计怎么突然同你翻脸了?你不是说她只捉兴(欣赏、服从)你一个人么?” 老高点了一下刹车,搞的我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娘希匹,她逼我离 婚哩!说要么分手、要么离婚同她活日子。这这这,这不是人命么?” 我可以想像的到,老高已经是风箱里的老鼠了,江卫华一家人、许岩,已经要把他逼疯了。其实也不要笑话老高,终归他是有底线的人,换了那些无赖暴发户,早带着“钹子”跑了。 车到区长途汽车站,这里已经是停运了。黑漆漆的一片,大门口停着一辆212吉普,正是三哥邹友丰的,他正同一身警服的二哥常国庆站在车门前抽烟。 介绍一下我们乌由结拜五兄弟。 老大游江凯,二十六岁,区工商行政管理局企业注册科副科长(副股级),是我们五兄弟中唯一带“长”的。也是唯一分行单位三房两厅住房的人,那里成了我们聚集的据点。 老二常国庆,二十五岁,区公安局刑侦大队侦察员。平时喜欢穿便装,腰里挂对讲机,故作姿态的左顾右盼,认为这是高级侦察人员的吸子(派头)。不离身的夹一个牛皮的夹包,里面放一支死沉死沉的五四式手枪。 那时的公安人员枪支管理同现在不同,平时没有任务,也是可以带枪出来,回家也就放在家里。所以,我经常有练枪的机会,偶尔跑到乡下,在偏僻无人的地方,打一只土狗,然后叫上其他几个兄弟,躲到游江凯的宿舍里,吃红烧狗肉、喝狗鞭泡酒。我不吃狗肉的,经常被他们嘲笑。不过还好,他们打狗时,会顺手牵羊的给我弄一只鸡或者鸭子回来。所以,不要看我家里穷,营养是一点也不少。 老三邹友丰,二十三岁,我前面说过的,区政府小车司机。 老 四是我张兆一。 老五刘文革,二十一岁,我们乌由区的“吉他王子”,水厂的维修工人,每天在歌厅唱歌,所以人称“乌由小张行”。 我心里一暖,出了事,还是兄弟们给力呀。 车没有停稳,我开门就窜了出去,把老高吓的“哟哟哟”的乱叫。 “二哥、三哥!”我冲动他们面前。 老三邹友丰说:“老四,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我叫了他们,大哥去江西出差了,老五还在‘枫树林’歌舞厅唱歌哩,我没叫他。” 常国庆看一眼跟上来的老高,问我:“老四,什么事?急的狗上树样子。” 老高忙上前给他们散烟,我把情况大致说了。 二哥国庆把眼一瞪,说:“草它马逼,这是盗用公款潜逃嘛!报案,捉她马的逼归案!” 老高吓的一哆嗦,我二哥这么猛,可不是他想要的,双手摇的,夹着的烟散开一片火星。 “兄弟、兄弟,找到人,东西找回来就算了,莫要捉人啰,是么兆一兄弟?” 我赶紧说:“对对,高总说的对,唉,那许会计是高总的‘钹子’哟。”我必须点明关系,同时,如果报了警,我的事也麻烦了。钱即便打到了,那是犯罪证据,鬼知道几时要的回来。 三哥邹友丰点头说:“二哥,你不要火了,这事,要私了。” 我同老高忙鸡啄米一样点头,对对对! 二哥骂了一句:“草它马逼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搞得我都穿了制服,捉古论针(很正式、很认真)的。”又把手里的牛皮夹包朝我一晃,我知道,他连配枪、对讲机也都带来了。 第27章 分兵找许岩 二哥听了老高说的情况,也认为许岩只能从东边跑,马上说:“我同老三都不认识许会计。这样,我坐你高总的车。老三、老四你们一辆车,这样遇见许会计,可以认得。” 老高忙塞给我三哥一条大前门的烟和五十块钱,说是路上加油的。那时一公升汽油只要两快钱。三哥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反对,才接过来。 二哥又问老高:“你‘钹子’在东渺市住哪里你知道么?” 老高脸一红,说:“知道、知道,市机械三厂职工宿舍……” “那好,这样,老三、老四,你们开车一路上看看,一个车站一个车站看。老三,你机灵点,要有人问,机灵点,就说你是区政府来办事的。 “我同高总直接去东渺,到机械三厂去,那里有个派出所,我有警校的同学在。我们无论是谁找到了,赶紧扣对方传呼,明白么?” 老高在一旁拍二哥的马屁,“哎呀,你真不愧是神探,安排的滴水不露的,好好好。” 二哥瞪了他一眼,骂道:“草!不是我们老四的事,我特马的跟外面的人搅这些卵事?” 吓的老高一缩脖子,不敢再拍马脚了。 两辆车立即 启动。 三哥邹友丰把车开的飞快。 他虽然只比我大一岁,十六岁就参加工作,人极为聪明。社会经验却比我老练。一方面在政府机关当司机,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角色,二来总在领导身边,耳濡目染的,可以学到不少人情世故。 “前几天见你还像吃了蜂蜜屎样的,一副风骚相,不是挺带劲的么?今天怎么一个死狗的头一样了?”他眼睛盯着前方,嘴巴却不饶人。 “草!”我一肚子火正没有地方泄哩,“三哥,你特马的也盼我一点好行么?” 我又把替龚大发出头讨钱、万德广扯皮、找老高借钱的事说了。 “草!你特马的公私不分,乱来哟!”他边撑好方向盘,边骂道,“你这要是追不回来,那么多钱,你怎么揩干净屁股哟?” “关你卵事,快些开车哟!”我心烦意乱,想到要被开除了或者受了处分,妈妈该有多难受! 要是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工资,家里一大家子,可又要靠妈妈一把剪刀活命了。幸亏老二在大学里勤工俭学,从来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我拿到大专文凭时,市分行发了八百块钱奖学金,我给老二寄了 两百,六百交给了妈妈。老二一分没有花,过年时全带回来交给妈妈了。 又想到几个弟妹,我这老大算是当了个坏榜样了。 再想到曹淑媛,她会怎么看我?她家里会怎么看我? 还有那么关心、信任我的师傅…… 心乱如麻! 三哥说:“莫担心,回头找一下大哥,他不是在工商局么?特马的老万要敢发横,吊销他的工商执照!你呀,读书读迂巴了,特马的,在社会上混,谁不打个招牌?你早就该同我们兄弟说这事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老四,我跟你话,人活在社会上,就是特马的打牌斗地主,谁不是在比手里的牌大?” 车开了十多公里,到了第一个车站,我们跳下车,冲进这个镇里的小车站,早就没有人了。我们只是自我安慰的四处看看,马上上车上路。 我知道,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不要说许岩六七点钟就离开了乌由,即便在班车上,人家随便在哪个站下来,往小旅馆一呆,我们上哪去找?除非像二哥说的报案,动用警力才行。 我们刚启动汽车,突然一辆卡车呼啸而至,“嗡”的一声闷响, 停在我们的车屁股后面,差点撞了上来。 原来是一辆老旧的跃进牌轻型货车。 三哥也被帖着车身停下的跃进车吓了一跳,大骂一声:“草嫩娘个逼!”顺手抽出脚边的大号扳手,开门就朝卡车上下来的四个人冲了过去。 我虽然心急如焚,可这个时候也要帮兄弟去讨个说法。我抽出自己腰间的牛皮带,在右手上绕了两圈,把沉重的黄铜大皮带扣抓在左手,跟着上前。 “咣当”一下,三哥上去就是一扳手,就把跃进车的左边反视镜给砸了下来,还骂道:“是死人开车么?特马的草你麻逼。” 我一看那四个人,个个五大十粗,也都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前面一个大汉一脸杀气,“咦!草XX 的逼,充犀利(什么)罗汉辣子?寻死哟。”就冲上来要打三哥。 我早就准备好了,这黄铜皮带扣太沉,不敢直接迎面甩过去,打出个好歹吃不消。我上前一步,一脚蹬在大汉大腿上,他身子一仰,就坐在了地上。 大汉身后三个人都“嗷”的一声齐叫,口里就男女生殖器纷飞,就要上来厮打。 我同三哥靠在跃进车旁,面对着他们,就不怕他们 前后左右攻击了。 倒地的大汉爬起来,叫道:“是人是鬼都敢欺负到老子头上,先放倒这两个王八蛋再说!” 可我们手里有扳手、皮带,他们也有些忌惮,相互看看,意思是谁第一个先上。 三哥冷笑着,扳手在跃进车厢上一敲,“咣咣”直响,“草!有量一起上啰!” 一个年轻一点的矮子就窜了上来,看他侧身垫步上来,双手成防卫姿势,不像一般的人乱抡王八拳,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我们五兄弟,除了老五,会经常在一起切磋切磋拳脚的,动手时就有默契。看矮子上来,知道不能等,因为其他人趁机再一齐上,就麻烦。 三哥也不敢抡起大扳手砸,而是虚砍一下,好像很猛的样子,趁矮子一迟疑,左手是他最拿手的后摆拳,虽然矮子躲了过去,三哥的右脚就踹在他小腿的迎面骨上。矮子“哎呀”一声,倒退一步,却而愤怒,同其他三个人就要扑过来。 这时跃进车后排的门一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莫乱打哟,莫乱打哟。小张,都熟人,莫打哟。” 后排座位上滚下一个肉球,我一看,也呆住了,原来是高援朝的老婆江卫华! 第28章 许岩在哪里 江卫华一看到我,扑上来扯住我的衣袖,哭道:“兆一兄弟、兆一兄弟,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喔!那个杀千刀的、杀万刀的短命鬼,竟然同那个不要脸的‘飞机’跑了!跑了,把厂里的东西全卷跑了!天啦,怎么得了喔!” 我也懵逼了! 什么情况?江卫华嘴的“杀千刀、杀万刀”,自然是指老高,“飞机”是我们那一带对暗娼的称谓,自然是授予许岩的。 可他们怎么会一起跑了呢?显然是信息不对称呀。 幸亏三哥邹友丰比我更老练,知道老高也在找许岩这事不能乱说,就朝我挤挤眼,才说:“哦,老四,原来是你认识的朋友哇?误会、误会。这位兄弟,我同兆一出来办事,误会了。” 被我踹倒的大汉听江卫华说了,上前来愤愤的说:“姓高的这个该死的绝物!让我寻到了,非剥了他的皮!害的我老妹好苦。” 我这才看清,这四个汉子相貌依稀有些相像,肯定是江卫华七兄弟里的四个了。 这个时刻,我只能先装憨卖傻了。 “不会吧?嫂子,高大哥可不是那样的人!” “哼,他不是、他不是,禁不住那狐狸精‘飞机’勾搭啰!”江 卫华营养过剩的大饼脸,一展开,油光光的大的吓人。 三哥机敏,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四,既然是你朋友,我们也帮忙找找!”他又向大汉说:“对不起大哥,刚才没有压住火。你这个后视镜,明天去区汽车修理厂换,记在我的账上,报区政府邹友丰就行。” 大汉知道三哥是区政府的小车司机,知道这些人同领导关系都很好,就有些畏缩。 我也说:“不好意思大哥,我刚才没有收住自己的脚。” 那个矮子知道轻重缓急,忙上前给大家散了一圈烟,又给我和三哥点了,“说来大家都是兄弟了。这样,你们能帮这个忙,把姓高的那对狗男女捉住,我们老江家感激不尽!” 三哥问我:“你认识那姓高的还有他的‘钹子’?” 我忍住笑,很严肃的点头说:“当然,经常来银行办事他们。” 三哥又问江卫华:“这位大嫂,你觉得老高他们会去哪?去市里么?” 江卫华恨恨的说:“那个不要脸的‘飞机’就是东渺的人,她有脸回带着野老公,回自己娘家么?” “嫂子,你知道他们会去哪?特别是许会计。”我最关心的是许岩的下落。 老高带她同我一起吃饭时,我虽然没有什么男女间情感的经验,直感却告诉我,清高的许岩,并不真的倾心老高。否则,她不会私下总斜着一双丹凤眼瞟我,除了敬酒,却从不主动同我说话。 江卫华有些疲倦,落寞的坐在跃进车的踏脚板上。 我突然感觉她好可怜,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把最好的年华都用尽了,却落到大半夜里,到处寻老公的下场。 人活了半辈子,把里子、面子全蚀的精光了。 是老高的原因吗?是,好像不全是。 是她自己的原因?不是,好像又有些是。 “南城!肯定在南城!”江卫华突然蹦了起来,大叫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 大汉忙问:“七妹,你凭什么说去南城了?” 南城,已经是另一个省的地方了。但离东渺很近,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向东四十多公里,在省际交界的国道上。自古是一个交通要道,因此形成一个规模不大的集镇。现在,南城是一个很“暧昧”的词,代表着色情、暗娼。 南来北往的司机们,一定会在此停一站,休息一下或一晚。风气开放以后,就成了“飞机”云集的地方,到了后来,又被 称为“小东莞”。大家说到“南城”,会暧昧的一笑。 矮子上来问:“姐,你怎么会到他们去南城?”脸上却有兴奋之色,很贱的样子。 “哼,有一回我在那短命鬼包里,找到一张南城的住宿收据。我问他,他说是陪什么客户去玩,可他明明是带着那个XX的去的!而且、而且我、我看过那XX的货,在南城好像有租住的地方。你说,这么远,租房子干么?” 这嫂子,翻包开锁倒是一流手段,可是也看不住老公。 我同老高和二哥、三哥分析许岩的踪迹,确实没有考虑到这点。也许,是老高故意不说的。 “南城就一条街,拢共才五六百米长、三四十家小饭店。找,我们一家一家去找也冇问题。只要找那些带住宿的饭店。”大汉一挥手说,卧草,这家伙这么熟悉,应该没少去呀。 三哥看我一眼,也说:“好,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我们也帮你们去找找。” 江卫华一众人很是意外,自然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何况,是政府的小车,却外头比这辆没有牌照的老破车要威风百倍。 矮子委琐的一笑,朝我们拱手说:“谢谢帮忙,到了南城, 找到了人,请两位兄弟吃只‘鸡’。” 江卫华扬手在矮子后脑勺扇了一巴掌,骂道:“吃你去死,猪猡!”打的他往前一栽。 我同三哥使了一个眼色,就上了车。那矮子窜上了我们国的后排。 三哥一瞪眼说:“干么?” 矮子边给我们打烟,边讨好的笑道:“我是老高的小舅子。还没有坐过小汽车哩,再说,我那边路熟悉,给大哥带路。” 我哼了一句,说:“你姐夫开桑塔纳,比这吉普好多了,你特马没有坐过小汽车?” 矮子尴尬一笑,吱唔一声,又说:“这吉普,可是领导坐的,我也沾沾官气嘛。” 我同三哥心知肚明,是江卫华对我不信任,特意让这矮子来监视我们哩。 三哥不动声色,说那你坐稳了,我的车可比破跃进快多了。他朝我使了一个眼色,启动车子,没有过几下功夫,就换到五档,车就飙了起来。吓的矮子“哎哎哎”的,忙抓住前面的椅子背。 晚上路上无车,老三车速又快,四十分钟的路,我们半小时就到了。前方一条长长的街道,两边房子上闪烁着俗不可耐的霓虹灯,这里的空气中,都浮动着淫荡的气息。 南城到了。 第29章 被引上了楼 街上也没有过什么样行人,停着一大溜望不到头的、外省牌照的大货车。这里遍布着洗头房、洗脚屋、小饭店、小旅馆。门口净是搔首弄姿、涂脂抹粉的女人,摆着风骚的姿势,放荡的在招揽着客人。 矮子已经开始激动起来,咽着口水左右看着,眼都不眨一下,“哎哎,大哥、大哥,一起玩么?一百块钱打一炮,爽死人哩。” 三哥一瞪眼,“草XX !你是找人还找逼哟,滚一边去!” 我看到一个饭店前有一个电话亭,就朝三哥一眨眼,说:“三哥,我要给家里说一句,这么晚了,家里不知道我出来了。” 三哥也理会,说:“正好,我也给家说一句。” 我们下了车,一齐走向电话亭,刹那间,附近两边站街的莺莺燕燕们,一齐向我们招手, “小哥哥,吃饭么?有野味耶!” “小帅哥,放一炮啵,包你爽!” “哥哥,进来住么,有一条龙服务!” ...... 特马的,就像进了鸡窝一样,嘈杂声一片。 我在电话亭打传呼给老高:“你老婆带着四个兄弟,到南城来找许会计。我们也来了,刚到。速回电话。” 我们站在电话亭旁,等老高的电话。 “老四,这么多店,可难找了。要是找到了,我们什么也别问,问那个许什么的女人要回你的钱,就回去。特马的, 这老高老婆一家,可没有什么好货呀!” 我忧心忡忡的点点头,愁云又浓。特马的,要是找不到人,就完蛋了。 一会儿,电话响起,我忙提进来,电话里是老高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我骂道:“老高你娘希匹的!你同许会计是不是在南城有窝?没有?草!连你老婆都知道有,你瞒我有意思么?我告诉,你老婆要是找到了,那许会计干的过她姐弟五个人么?” 老高显然心急如焚,说:“娘希匹!老子也是晕了头了,就没有想到她会跑南城去!兄弟,你帮帮忙哟,千万不能让那猪婆找到她,会死人的!” 我说:“那你老婆知道具体的地址么?我估计许会计即便来了,也不会在那呆多久。毕竟她也嫌你了。” “是、是、是!我告诉你,那房子租在……,兄弟,千万给我弄平整来,莫出事哟。” 这时,我二哥常国庆抢过电话说:“哪这么多屁话!老四,你们先赶急找人,我们这就赶过去!”咣一下就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同三哥说了,“三哥,我去老高说的地方找人。你就说你不认识许会计,让那矮子鬼陪你去找。我去的地方在西边,你从这东边慢慢打,把他拖住。” 三哥点点头,说:“好!等跃进上的那些卵人来了,我就让他们往北边那头寻。” 有了具体的地址,我的方 向就明确了。老三过去,对矮子说:“我们分头找,你同我一起。老四认识许会计,他一个人一边找。” 矮子望着街边的流莺们,吞着口水说好好,辛苦辛苦。 老三把矮子叫上车,就往东边开去。 我一闪身,直奔目的地跑去。身后是一片“吃饭么?”“打炮么?”“困觉么?”的娇喘喘的叫声。 老高说的那栋房子,其实已经离开了繁华的街道两边,在偏远一点的地方,是单独的一栋三层小楼。小栋做工很粗糙,连外墙粉涮。房顶上有一个同样粗糙的霓虹灯广告牌,上面是“君再来旅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像小学生写的。 我有些迟疑的站住了,是不是老高说错了地方?四周一看,又没有别的三层的房子。 我慢步走进这个没有客人的旅馆,见小小的大厅门口,立着一个穿港式旗袍的女人,旗袍包包扎扎的很紧,前凸后翘的,穿出了“少儿不宜”的味道。女人顶多二十四五岁,相貌其实算不错的,只是劣质的化妆品和化妆技术,反而破坏了她的本来美貌。又一副猴急的搔首弄姿样子,典型的一庸脂俗粉。 我见她刚把吸完的烟头踩在脚下,忙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她,说:“大姐,我麻烦你问个事。” 她不高兴的接过烟,自己啪的用打火机点着,撒娇的说:“谁是你‘大姐’?我那 么老么,我是你的小妹妹。”说着,把右手的打火机扔了,上前来一下就勾在我肩膀上,“真是大帅哥哟,想玩什么,说,妹妹包你满意的。” 我哪见过这阵势?同异性的亲密接触,只限于同曹淑媛的卿卿我我,只限于亲个嘴。其他的,我稍有异动,绝对遭到她爆头。 登时面红耳赤,闪身甩掉她的手,说:“你、你别误会,我、我是来找人的。” 她笑的弯了腰,说:“哟,你笑死人了。到这里,找什么人,不就是玩逼么?怎么,看不上我?切!” “我、我真是来找人的。叫许岩,一个女的,二十岁的样子,有一米六多的个子,瘦瘦的,说东渺那边的话的。我朋友说,她会在这里。” 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道:“好像听说过。” “哦?!在哪,快带我去。”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仿佛看到那八千多的“串户”的钱在那。 “哼,我可不提供的!你什么也不消费,不说。”她拨动着还算苗条的身段说。 “消、消费?怎么消费?”我见她眼里有火,不禁害怕。心想特马的二哥什么时候来呀,他一身警服,在这可有用了。 她又打量着我,似笑非笑的,“哼,总要给点茶水费吧?孬货熊样。” “好、好、好!要多少?”我赶紧挣钱。 “二百!”她一副概不还账、概不赊欠 的样子。 特马的,这么贵。老子身上才几十快钱,吃饭都是曹淑媛掏的钱。 “我、我我……”我一下子呆了,特马的,真是一分钱难到英雄,难怪秦琼会卖马! 她双手抱在前,并不恼,嘻笑说:“怎么,没有钱也敢来这里?”她盯了我手上的手表,“这表不错,先压我这也行。” 我想,反正三哥他们也会来,到时候凑钱给她。 “好!先押给你,等会给你钱。”我摘下手表递给她。 她摆出自认为很迷人的身姿,接过手表,“哟,还是个洋货耶。” 说着,转身往楼梯口走。 “你、你、你告诉我呀,你知道许岩在哪?” 她回头一笑,说:“收了你的押品,当然要请你喝茶了,要不,我不成了欺行霸市了么?来吧。”转身往二楼走。 我一咬牙,有些偏向虎山行的豪气,也上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上吊着昏暗的顶灯,弥漫着劣质洗发水的味道。 她推开一扇门,对我妩媚一笑,说:“来喝茶吧?” 我走到门口一看,大吃一惊,哪特马的有什么茶台,昏暗的壁灯下,只有一张双人床。 我害怕的要退出,却被她一把拖了进去,抬脚嘭的一踢,把门关上了。 她像蛇一样缠住我,高高的胸脯顶了上来,“帅哥,茶没有,给你喝奶。”双手勾住我脖子,火红的嘴唇就凑了上来。 第30章 差点失了身 卧草!我浑身又软又燥,大脑像林海雪原一样苍白空旷,听得见北风呼啸声掠过。 我一身的功夫,像被黄药师点了穴,竟然动弹不得。 扭动头,她火热的嘴唇只命中了我的右脸,又命中左脸。这一刻,曹淑媛的面庞在我面前一闪,犹如将真气注入我体内,我的功力大增,一用劲,将她推开。 “你、你干什么,真不要脸!”我喝了一声。 她有些气恼,“哼,要脸,要脸你上这里干什么?” 她又靠近一步,调笑说:“哦,你原来是个雏鸡子,还没有开过苞吧?”她把手表塞进我上衣口袋,“来,妹妹给你开苞,不要钱,还要给你包一个大红包,还要请一桌饭哩,哈哈。” 说着,她又抢身上前,堵在门口。 我脑子凉了下来,人也镇定了几分,指着她说:“草你马的,放尊重一些!” 她讥笑的看看我,“我还真想尝尝你这口鲜哩,马拉个逼的,天天只见些饿死鬼、丑八怪。难得遇见你这么个人物。” 我悔都悔死了,怎么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跟她上到这鬼地方?看了那么多武侠小说,硬是没有过学会其中真谛,叫做“江湖险恶”!真是“纸上 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呀。但今天要“躬行”,绝对要完蛋! 我准备强行闯出去,上去要推开她。她退后一步,顶在门上。却开始解自己旗袍上的扣子,冷笑道:“小帅哥,你老实点。我要是现在喊人,说你强奸我,你说会怎么样?” 血又冲上我的脸,草!这婊X这么险恶? 她见我面有畏惧,又说:“告诉你,我同这里的警所熟的很,我一个电话,你看会不会把你捉起来。再说,跟我玩,会亏了你么?上哪找我这模样身材的?” 她变得温柔起来,碎步上前,又将双手放在我胸前,“你这个小哥哥,我就是喜欢嘛。” 说着,就把我往床上推。 我的脑子又混浊起来,这要阿sir扣住,这辈子就完了。那时,大家的道德廉耻感可比现在强烈,而且单位处理起来,就是开除。你想找其他的工作,有这个污点,也是妄想了。 完了,就这样被征服了吗? 正在这里,门嘭的被撞开。 完了、完了、完了。特马的不遇见阿sir,就是碰到仙人跳了。 想不到,我张兆一的一世清白与英武,竟折在这荒山之中的下三流勾栏之中。 特马的 !就这样要失身了?! 又听见一声女人呵斥声:“徐红红,特马的你真不要脸!”上来就把这个原来叫“徐红红”的女人掀开。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一看,我滴个娘、我滴个苍天大地哟! 进来的,竟然是许岩。 徐红红摔在地上摔的不轻,呲牙咧嘴的爬起来,有些讪讪的。 我如逢天降求兵,忙上前说:“许、许会计,你果然在这里!大家都在找你哩。” 许岩看看我,突然嗤的一笑,也不知道笑什么,却马上冷下脸来说:“找我?谁找我?找我做什么?” 她转身就走,我忙闪开徐红红,跟她出去。 听徐红红在身后说:“岩岩,这个帅哥哥够味呀,把那个高老板甩了吧!” 许岩头也不回的骂一句“去死吧!” 我跟许岩上了三楼。心里却打起了鼓,许岩真的在这个地方租房子同老高一起住么?还是她也是一只“野鸡”? 我跟她进了靠东边的一个门,里面原来是一个套间。在日光灯下一看,就知道是居家的摆设,有些简单的家俱家电。看着墙边电视柜的十四寸熊猫彩电,我有些气闷。特马的,我家里连黑白电视机都冇哩! 许岩站在 空前,双手抱胸看着我,我正要说话,她又嗤的一笑,笑的我毛骨悚然加一头雾水。许岩指指墙上的一面镜子,又指指自己的脸。 我一看镜子,我草!左右两边脸一边涂红,特马的徐红红嘴唇上的三两唇膏,都上了我的脸了! 许岩上前,递给我一包湿巾,又说:“你怎么到这了?老高告诉你的?” 我边用力去擦脸上的红斑迹,边点点头,把大致的情况告诉了她,并说了江卫红一家五兄弟杀来的事。 许岩并不惊慌,淡淡冷笑道:“他们以为这里是乌由阳湖镇么?” 我走到窗前,往远处的街道看了看,才说:“许会计,我其实有我自己的事。你告诉,你在我管的红旗机械厂账上支过现金么?” 我知道她暗中对我是有好感的,点点头说:“嗯,对。好几天前哩。那天你正好不在,是方圆顶你的班。” 我心一沉,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支了多少现金?” 她哼了一声,说:“账上才一万多一点,我全拿了!这个该死的老高!” 我浑身一拌,这时也不能瞒着她,就把我故意“串户”的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她是懂财务和银行结算流程 的,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吃惊的说:“啊呀,我、我不晓得耶。你知道,我原来是月月对账的,哼,这一两个月我懒的管。” 是呀,她要跟原先一样负责,及时天天来拿传票回单,及时对账,就出不了这个事了。她也是忙着应付江卫华吧。 “这么说,这八千二百块钱,是要冲回别人账户上的了。”她皱眉说。 “对、对、对。许会计,你也知道,这开不得玩笑。”我连忙点头。 她摇头说:“可是,我把这笔钱用掉了!对不起,我现在拿不出来。” 这回轮到我啊呀一声,这不是要了命么?“你、你开玩笑么?这才几天,你用的了那么多钱?” 我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 她很冷静的看着我,点点头,说:“这是老高要付出的代价!本来同你无关。” 我掏出口袋里的手表,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老高同我二哥要赶来,起码还要将近一个小时。 要是此时叫三哥来,江家一帮人也会惊动,他们肯定要捉住许岩不放。而且是先私了,逼她把拿走的钱物交出来,然后公了,送警局。 看她的样子,是不想把钱冲回给我了,我该怎么办? 第31章 放鸟入深山 许岩冷冷看着我,虽然知道江家人在附近寻她,却并不惊慌。 “小张,我们也认识一两年了吧?你就不好奇我同老高的事么?”她语气平淡的问我。 我摇摇头,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她把“串户”的钱退回来。至于她同老高的卵事逼事,我一点也没有兴趣问。 我知道,此时逼她、吓她、骗她都没有用,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其实比我老练的多。 我在沙发上坐下,疲惫不堪的摇摇垂下的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她自然看清了我眼里的不屑与烦躁,显然有些失望。便抿着嘴不再说下去。倒了一杯水递给我,看我三口就喝了个干干净净,就又给我倒了一杯,问我:“你应该是饿了吧?” 同淑媛昨晚吃的东西,连吓带累,早消化的干干净净了,现在听到了肠子的叫喊了,我点点头。 她走到门口,向什么人喊了一句:“炒一牛肉盘粉、两个荷包蛋。先端一个猪肺猪心汤上来。” 下面有人应了一句。 我边咽着口水,边说:“许会计,那三笔串户的钱,你尽快退给我,我要平账呀。” 她双手又抱着胸,望着窗外,说: “可我真拿不出!我要么把我交给江卫华,要么把我交给警察。可是,你也要不到钱,我说了,钱我是真的 用掉了。将来如果我命能好一点,能赚回来,我会加倍还你的!” “你?!”我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噎的我翻了翻白眼。 “你怎么可能一下子用了那么多钱?”我真的有些恼火。虽然这个女人每次同老高一起陪我饭时,眉目间总是流出对我的某些“意思”,说实在的,我对她不乏好感。她的气质,超乎常人。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认定,她是在撒谎,是在卷老高的钱。 有人敲门,许岩说声“进!” 却是徐红红用托盘端着一海碗猪肺猪心汤进来,她已经洗去浓妆,倒是显得几分清纯。 等她出去,我边喝汤边说:“许会计,” 许岩突然说:“叫我岩岩就好!” “哦,许、岩岩。”特马的,要求人家,没办法! “岩岩,你为什么突然就跑了?江卫华是凶悍,可是……” 她摆手一笑,又打断了我,“哼,江卫华就是一头猪罢了,连猪的智商也比她高,她算什么!是高援朝,这个流氓、这个骗子!”她竟然眼一红,捂住嘴,才止住悲音。 我很不以为然,男女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光怪人家老高也不对吧? 这女人也是异常聪明,看懂了我的意思,冷笑说:“我遇见他,机械三厂已经倒闭,我家里人全下了 岗,我是想帮家里。他说要带我跑业务、挣大钱的!可是,跑什么业务,他是动了坏心思! “他说要离婚,同我结婚?就这个?跑到臭哄哄的南城来,租一间这样的房子?”她双手一摊,像要把房子拆了。 “是,是我报复他!他的账款、他的印章、他的合同,都在我这!” “许,哦,岩岩,那你到底怎么打算,就这么报复他?这有什么用,只是泄愤罢了,损人不利己的。” 我实在不理解,难道,她要同老高玉石俱焚么?我不禁紧张起来。 许岩反而乐了,“哼哼,他也配么!我要自己去跑业务!我跟他也这么久,做配件的门道,我也学了不少,就是他的客户,我也认得不少。我不信,他能做,我就做不了!” 是呀,在那个开放时代,风口上的人们,只要努力、只要吃苦,钱是赚的到的。 她看了我一眼,又说:“这次为什么这么突然,因为、因为,有个外省的大厂的供销科长,对我不怀好意。这个该死的老高,居然要我、要我去陪那个人睡觉!这个混蛋!这些混蛋!” 啊? 我也懵逼了。特马的这个老高,也特马太不仗义、太不讲究了吧!平日见他们挺恩爱的样子呀。 我也心虚了,这钱估计是一时半会要不回来了! “你快把汤喝了,凉了就腥了。”她说,又一笑,“你对徐红红都不动心呀?她可是南城的名人,许多人见她都难哩。” 我一晃头,哪有心思扯这些? “岩岩,既然这样,你还是赶快走吧!我不瞒你,我结拜的二哥是警队的,他要同老高一起来了,让他看到你,你知道是什么后果!还有,江家的四兄弟正在前面的各家店里问你,要是被江家人抓住,更麻烦。” 我不知道我动的是侠义之心、还是恻隐之心。如果换了是一个长的像江卫华的女人,而不是许岩这样的冰美人,我会如此“大气”、“大度”么?要是让淑媛知道了,她会怎样的生气? 我虽然心急如焚,但了很清楚,抓住许岩,不但对她没有好处。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因为到那时,解决“串户”款,就成了走司法解决的流程追索了。那么我就要被“示众”了,如此,我在银行这个行当的职业生涯,不一定会结束,但前途会非常渺茫。 我这些话,让许岩太为意外,也大为感动。 “我就知道,你同老高不是一路人!”她乜了我一眼,竟让我有些失神。 我本来想问她要去什么地方“自己干”,却没有开口。 这里徐红红又推门进来,将一大碗牛肉炒米粉放在我面前。我 实在是饿了,就埋苦干起来。 听许岩说:“红红,你决定了么?是同我一起走,还是呆在这该死的地方。你死了心吧,以为那个广东男人会来找你?哼,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特马的,这把我也扫进来了! 我一抬头,却见她们都看着我,一齐笑了,“不包括你哟,帅哥。”徐红红又发嗲,吓的我仰头嗦汤。猜到了这栋楼,也是二奶们的聚集地了。 我想不管徐红红在等什么人,按刚才她对我的态度,她对在等的男人,其实早就死心了吧? “走就走,岩岩,这帅哥我好对胃口,让他同我们一起走么?”徐红红又说。 “你不花痴就会死呀,骚货!人家是有正经工作的正经人。” 许岩骂了一句。她从里间拖出一个帆布旅行箱,望着我说:“兆一,谢谢你!后会有期!”然后转身就走,徐红红已经拎着一个背包,也看我一眼,歪着头对我做了全“拜拜”的手势,这娘们,心够大的! 我吃完了粉,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也下了楼,已经不见了许岩她们的踪迹了。 走到前面的主街上,站在街口抽着烟,遥遥看到,江家兄弟们同小店的人在叫骂。 这里,老高的桑塔纳也开了过来,我却故意退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不让他看见。 第32章 是祸躲不过 我看见老高的径直往“君再来旅馆”开去,想到许岩的话,突然对老高厌恶起来。在女人身上找便宜的人,我真看不起。 我走上大街,凌晨的南城,仍然灯火通明、骚气飞扬。各个小店门口的流莺们,踏着高高的高根鞋、扭动着或是苗条、或是粗壮的腰肢,左顾右盼,在寻找行待价而沽的机会。 南来北往的客人们,粗鲁的同她们调笑着、打骂着,也是在挑选着“成色”。 肉欲的交易大市场。 我低头往前走去,去碰三哥邹友丰,不去看、更不去理会“卖肉人”的高调推销。 在一个十字路口上,遇到的三哥和矮子。 “三哥,你过来。”我看了矮子一眼,对三哥说。 三哥自然知道我要避开矮子,就一拉我,走出几米开外。 “三哥,我看见老二同老高的车了,怎么办?不能让他们同江家的人撞上吧?要不然就是一场火拼哩。”我说,但还是不想告诉我遇见许岩的事。 三哥点点头,说:“是哟,要有了什么事,我们也跟着惹一身骚气!” 他左右一看,见旁边的小饭店大堂有电话,就说:“你去扣一下老二,让他在什么地上等我们,打发江家的人走后,我们再会合。” “好!”我转身走了,进了小店 ,几个庸脂俗粉发出一片模仿香港电视剧的腔调,“哇,帅哥耶!” 我懒得看她们,提起电话给老高发了一条信息:“老高,你老婆他们还在找人,如果你没有找到人,最好马上离开,不要碰见了。我们出南城五路后见。” 我刚要转身走,一个中年女人“哎哎哎”的叫着,上来看住我袖子,说: “帅哥,你住宿么?” 我摇摇头。 她又问:“你吃饭么?” 我又摇摇头。 “那、那你要小姐么?” “要你妈的头哟!放开!”我的心情糟透了,都有打人的冲动,一甩手,把老女人甩到一边去了。 “耶、耶、耶!这么牛逼?想找事么?你算什么角色?跑进来就打电话,不要钱的呀?” 我一想,也是,路边小店的电话,哪个不是收费的? “多少钱?” “十块!” 卧草!你特马的怎么不上街去抢。电话上贴的一张小纸上写着收费标准:“本地每分钟五角、长途每分钟一元、扣机一次一元。” 我刚要发飚,那老女人哼了一句说:“想叫霸王餐么,派出所就在对面哩!” 我一肚子的官司,听她说了,也是一机灵。 十块钱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虽然心痛,但要是在这触了霉头,就麻烦了 。 这年头,正经一点的人,都不好意思说来过南城,好像这两个字是一盆污水,随时会污了你清白一样。就更不要说被这里的警所发一张什么通告,那身败名裂,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我掏出荷包,妈的,才七块钱,“就这么多!”我把钱甩在柜台上。 老女人应该是老江湖,有些不信,却也信了我身上只有这些钱。 “哈哈,这几块钱也上这里混?嗯,你这模样,我想姑娘们也愿意打倒贴的,哈哈。”一把收拢了钱,到也不再讨要了。 我出了小店,找到站在一颗树下吸烟的三哥,见矮子也在那,就对三哥点点头,没有说话。 三哥给矮子发了一根烟,说:“兄弟,我们要回去了,你同你家里人一起走吧。” “别呀、别呀。兄弟,既然来了,再、再玩玩么?你没玩过,这里可有意思了。”矮子咽着口水,拖住三哥,“兄弟,辛苦你跑一趟,我请客,请你打一炮!” “打你麻的逼的炮!”我火往上撞,一把把矮子掀开,“死一边去!”就同三哥走到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边,上车就走。 车开出去五里,我让三哥把车停在一个水泥路标桩旁边。 “老四,你今天有些奇怪呀,火气好大,怎么了?” 我们五 个结拜兄弟中,我同老三是最亲的。虽然他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国家干部,自己在政府开着小车,也算了有脸面的人。可他对我一向很好,同我来往也最多。他十六岁就出来工作,又是在机关,天天同领导在一起,见识多,人又聪明。除了不喜欢读书,什么都好。 我不能瞒着他,就把在“君再来旅馆”遇见许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我以为他会很吃惊,可他很平静的笑笑,说:“草!像你老四干的事,你特马就一情种啰!” 我脸一红,草!这同情种有什么关系? “唉,我说老四,你在我们兄弟中,是最有前途的,也最有潜质的人。可你有一个毛病你晓得么?” 我苦笑一下,“特马的,我还‘最有前途的,也最有潜质’?三哥你何必挖苦我?我已经这个屌样子了!” “老四,你最大的问题是‘好色’,明白么?”他丢一根烟给我,又帮我点上。 “去你麻的逼,我‘好色’?”我差点把点燃的烟也甩到他脸上。 老子还是童子鸡耶,你搞没搞错? 三哥扑嗞一笑,说:“你想哪去了,我说你好色,又不是说你喜欢XX。我的意思,你的问题,是认为漂亮女人一定是心地善良的人,而且对漂亮女人你会 网开一面的。” 我一愣,要说我对许岩的感觉没有这个因素,也说不过去。 “我常听我们领导说,慈不掌兵、善不理财。要在场面上混,表面上怎么样另说,可心一定要硬!你呀,以后混开了,要多提防这些。”他目光收敛,脸色淡然的说。 他的高论,我此刻并不认同。而且我从来没有什么理想,去想什么“混开”的事。我的理想,就是帮妈妈把弟妹们都养大了。 只是在未来的岁月,几经磨难,才知是真谛。 他把烟头往车窗外一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样,老四,你遇见许岩的事,不要告诉老高。否则他会赖那八千多块钱的账的,你信不信?你放跑了许岩,他甚至可以反咬你一口,说你们是串通的。这人,滑的很!” 我虽然不全信他的话,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事情已经这样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了。 一会儿,老高的桑塔纳赶了上来,也停在我们前面的路旁。 二哥同老高下了车,老高边给大家发烟,边说:“哎呀、哎呀,真的是辛苦各位兄弟了!走走走,到前面的凤凰坡,那时有宵夜的地方,我请兄弟们先喝几杯。” 二哥同我和三哥一对眼神,意思是可以。 第33章 串户怎么平 凤凰坡已经在东渺的地界了,也是一个交通要道。只是“风月”的好风水,已经被南城占尽,这里只剩下餐饮业的兴隆。 彻夜不息的灯火与炉火,人间烟火气最盛了。 我们挑了一个夜宵摊子坐下,乘着老高去点菜拿酒,老三把我的事对二哥也说了。 “二哥,现在最要紧的,是帮老四把那八千多块钱要回来。特马的,我有些信不过老高。二哥,这事你要出头说说,最好。” 是呀,老二穿了这身虎皮,说话力度也大了。 二哥却皱了皱眉,让我心跟着一沉。 “在车上,高老板也同我说了这事,他说百分之百的,他的钹子是清空了他的账户,那笔钱肯定被取走了。”二哥说。 “就是哟,老四也是糊涂,帮什么靖关的猴子讨钱,没头脑的惹一身的事。可事已经出来了,二哥你说怎么办?”三哥又帮我说话。 二哥眉毛还是收紧的,说:“老四,你是不是在高老板那还借了五百块钱,给靖关的猴子还账?”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以为万德广不敢赖我的皮的。” 二哥苦笑的一摇头,说:“你搞不清万德广什么门路!高老板也提醒过你吧?” 我一时搞不清二哥什么意思,好像成了老高的代言人样。 三哥却急了,说:“二哥,莫说这些冇卵用的事,就说怎么帮老四拿钱回来。” 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知道老高这人有个厉害的地方,就是他想靠近的人,会很快同人家把关系弄的很 亲近。我估计,老高虽然原来不认识二哥,可这回同二哥一起跑车,说不定人家的关系已经搞的很好了。 二哥还没有说话,老高就拎着用塑料带捆着的啤酒回来了。 “这里就这个条件,怠慢了、怠慢了各位兄弟了!” 服务员流水样送来一盘一盘的烧烤,猪软骨、牛肉、羊肉、河鱼、韮菜、生菜,等等。 嘭嘭嘭嘭的,服务员将十二瓶啤酒全部打开,摆上桌子。 那时可没有什么醉驾的概念,对我们这些业余司机,开车的安全,第一凭运气好、第二全靠八字硬。所以,现在对酒驾醉驾的铁腕打击,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不是吗?年轻人轻狂,不知轻重,没有铁腕,不足以镇慑狂妄。 老高先给大家敬了一圈酒,才长叹一声说:“娘希匹,我们也是去晚了一步,那婊X早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圆的、两个方的印章,拍在桌上,说:“就特马的给老子留下这个!” 我一看就知道,那是红旗机械厂的公章和老高的私章。 “大哥,你什么时候在南城金屋藏娇的,隐藏的挺深呀。”我调侃他一句。 他脸一红,有些不自在的说,“娘希匹,老江平时蠢的不如猪,可特马的查我的这些卵事,硬是比‘克勃格’还厉害,怎么不去当特务呀。老子在乌由根本藏不住人!” 大家哄的一笑。 三哥看一眼二哥,对老高说:“高总,你估计荷包里的钱,被你钹子挖了多少?我老四的那笔账,估计也被你钹 子卷走了。你说,这怎么办?” 老高愣了愣,先瞟一眼二哥,闷头自己灌了一杯啤酒,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墩,“娘希匹,这次要死在这婊X手里!我那几个辛苦钱,除了被老江卡在手里的,差不多全让这婊X弄跑了。” 三哥见二哥还是低头喝酒,一声不响,只好又说:“那高总的意思呢?反正这里都是好兄弟,你说说。” 老高望一望二哥,面有难色,说:“唉,到现在,我还是一本糊涂账哩。兆一老弟,你确定是你说的那样,账进了我厂子的户头?” 我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错不了。” 他眼睛滴溜乱转,“哎呀,八千三哩,可不是一笔小钱。” “二哥,你说怎么弄?”三哥见二哥一直不开口,只好直接问,“老四就是这个鬼样子,面皮薄。”意思是我不好意思求人。 二哥常国庆把帽子摘下,放在桌上自己的夹包上,举起杯子朝我扬了扬,“老四办事,有些惶脱(荒唐),让高老板为难了。高老板,你是什么想法?” 老高一脸的难色,看看大家,小心的说:“常sir,能不能报警捉许岩那婊X?” “不行!”三哥啪的一拍桌子,“高总,你一报警,让我们老四怎么办?他单位会怎么待他,说不定工作也保不住了。是不是,二哥!”其实,他的气是朝二哥发的。 二哥点头说:“对,全是老四,好心办成了错事嘛。高老板,你拿个盘子(办法),说怎么弄。” 老高看我、看看 三哥,再看看二哥,像被华佗刮骨一样,呲着牙说:“要不这样,八千三,我先出一半?还有,兆一兄弟,你借我的五百块钱,就算了,不用还,你也是做好事嘛。” “你……!”三哥先恼火了,又要拍桌子。 二哥一摆手,说:“人家高老板也是遇见难事了,再说,老四这办的是什么事?总有一些责任吧?” 三哥站了起来,好像要同二哥干仗一样。平日我们五兄弟,可没有刘关张那样的交情,总是有亲有疏、有厚有薄的。可我差不多也猜到了,老高其实已经同二哥达成了某种默契,当然,其中有什么交易,就不知道了。二哥是个很擅长理财的人。而且,他一直叫老高为“高老板”,尊敬的很,不像他平日很傲慢的样子。 我忙拉住三哥,“三哥、三哥,你莫急火嘛。二哥说的对,高总说的也没有错。” 我倒满一杯酒,敬了老高:“高总,抱歉了,真的给你惹了麻烦。”特马的,你这说话说的,好像他的钹子许岩同他翻脸,同我有什么关系似的。不过,我也开始理解人家许岩要跑路,你老高特马的答应的东西,一件也不能落实,处处防着人家。而且将人家当肉弹,要人家去陪你什么大客户睡觉!是个人都受不了呀,特马的,我也是平时看他戴副眼镜,人模狗样的。 “二哥、三哥,也让你们受累了。这样,高总,你莫为难。这八千三百块钱,如果追的回来,那一天的云也散了。如果追不回来,全部算在我 头上。你出的一半四千一百五,也算是借的我。那五百块钱,我肯定也要还你的!” 说完,我一口气把足有一瓶的量的一杯啤酒,一口喝了下去。 全桌一时默然。 一块大.大的铅块,压在我心上。要知道,那时候我家租住的房子,边房子带菜园有三百多平米,房主说两千块钱卖给我家,妈妈都拿不出那么多钱。 “老四,你也莫急,一是吸取教训,干事不要莽,二是人家高老板也说了,会想办法。” 三哥把筷子往桌上一丢,“是哟,全怪你老四想当好人,想充罗汉辣子,这下切了货(完蛋)了吧?以往交朋友眼睛放尖一点,莫什么人都乱称兄道弟的!” 二哥和老高脸色大变,三哥却笑了,说:“没事、没事。高总,你要是实在手头急,也没有关系。我们自己兄弟一起凑凑,再找朋友借借,八千三百块钱、哦,包括还有那五百块钱,都不是个事。”他右从左到右一划,像财政局长批费用一样,很有气势的样子。 二哥还想说什么,三哥起一按桌子起身,说:“天都要光了,都要回去上班哩。老四,你也不要哭丧个逼脸,有什么了不起的,水到桥头自然直,我这回去就联系大哥,大家一起想办法。走了!” 他看一眼二哥,好像是在说,你特马的,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呀! 回到家,已经是早上四点多了。妈妈平时对我的行踪其实是不太过问的,为数不多的彻夜不归,她知道我就是在大哥游江凯的那里玩。 第34章 万德广发难 上午上班有些心虚,生怕姜股长会看出来。 还好,天天第一个上班的姜股长竟然没有在。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兔子般迅速搬出账本后,又迅速找到“69”科目,翻到“红旗机械厂”的那一页。一看,浑身一热,背上的汗就下来了。 果然,那三笔万德广的钱,八千三百元,全部被提走了。现在账上,只剩下17块钱。 我知道三哥所在的大办公室有一部电话,就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姜股长不在,我正好可以打电话告诉三哥。 “老三,我兆一呀。那个、那个账上的钱,确实是被许会计全部取走了。”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知道了。大哥出差回来了,刚才还打电话问我,我把事说了。他说今天下了班,去他那里弄菜喝酒,把你的事也说说,看怎么解决了。哦,还有,你放走许什么的这事,就你我知道就是了,别的人谁也不要说,包括大哥,懂么?” 他知道我这打电话不方便,又说:“你不要管了,老高那,我马上呼他一下,让他准备好他的那一份钱。就这样。”他就挂了电话。 其实我已经下了决心,如果损失不可挽回,我就承担这八千三百元巨款的损失! 我有些疲倦的回到座位,才发觉师傅也不在。 我正低头摆弄算盘,柜台外却响起淑媛的声音: “张兆一,刚刚办公室通知,要赶快把市行集训队的报名表寄去。照片还没有拿哩,去照相馆拿么?” “我?”我噎了一下,她比 我厉害多了,说瞎话一点也不短舌头呀。我们那天拍的照片,早就拿到了,而且,我们的报名表,我也寄出去了。 见她瞟我,我忙说:“好咧、好咧,这就去拿。” 又对方圆说:“方姐,帮忙给我接个柜呵。” 对面的刘祥虽然没有抬头,我看到他的耳朵支棱了起来,眼睛撑起,在瞄着我。特马的,让你去猜测、让你去吃醋! 我骑自行车驼上曹淑媛,骑出去几百米,拐过两个路口,我才说:“曹淑媛,你好厉害呀,打白(撒谎)脸都不红。” 坐在后面的曹淑媛狠狠在我腰上掐了一把,骂道:“狼心狗肺呀你!”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她咯咯笑着,“我就喜欢同你在一起,不行么?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许笑话我哟!” “什么事?” “我们照的相处都挺好的,我想拿了底片,等去市行集训时,去市里的照相馆,把两张底片合在一起……”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心中一热。 “哎,我问你,是不是你往我家打电话?” “嗯,是哟,太想你了!” “去!就会甜言蜜语哄人。我爸爸、妈妈在,呀,唉,又被他们审问了半天。” 我的车就往乌河边上去了。 她在我背上打了一下,说:“你今天怎么了,闷嘴葫芦似的,精神也不太好。” “我、我昨天去了南城……” “咚”的一声,她在我背上狠命的擂了一拳,“你要死呀!”已经从车上跳了下去。 我忙刹住车,她已经到 了我面前,“你要死了!说,同什么人去的?去干什么?你,你不学好耶张兆一!” 看到没有?南城在大家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淫荡之地的印象,恶劣呀。 原来,她发怒的样子也那么美,只是脸上冷的像是大理石雕刻成的,有些寒意和硬度。 “嗐,你想哪去了!”我把车靠在一棵树干上。把昨天从高援朝找我,一直到去南城,还有在南城出的事,一一对她说了。我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义送”许岩的事告诉她,想到三哥的话,还是没有说。 曹淑媛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我的眼睛,犹如一台测谎仪在高速运行、紧张测算。 我说完,有些郁闷的苦笑说:“你傻么?我要是真干了什么坏事,会对你说么?” 她揪住我的衣领,委曲的说:“怎么,你还真想干什么干事?你要死了,你敢!” 我苦笑说:“我死也不会干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放一辈子心。”又加了一句,“世界上又有谁比你好、比你漂亮!” 她打了我一下,笑了,又问:“想不到那个高总这么现实!不过也好,你是对的。不要他一分钱!那你准备怎么办?我可以帮你凑两千多块钱。我私下攒的,妈妈都不知道。我再去借一些。” “我怎么能让你凑钱。”我摇头说,“我跟你说过,我有五个结拜兄弟,今天晚上我们会聚会,商量怎么凑钱,怎么借钱。” “好!我也去参加。”她说。 “啊?!”我是大吃一惊,要知道,她几次 命令过我,不许暴露我们的事。要是她今天去,明天天下尽知了。 “怎么,你嘴巴张那么大干什么,怕我丑,让你丢脸呀?”她气势汹汹的说。 这凡尔赛显摆的,无以伦比了,天下的女人都会气的上吊算了。 “好好!”我自然高兴了。 她这才让我抱住她亲热,却又马上推开我说:“张兆一,你没有刷牙,恶心死了!” 我这才想起,今天都忘记刷牙了。 她看着我,认真的说:“张兆一,你要好好吸取这些事情的教训,别净想些行侠仗义的蠢事。再说是,好好练珠算哟,这样的机会,要错过了,多可惜。” 我很认真的点点头,“我也想好了,像我这样的,要想出头,这算是一条很好的通道。我向你保证,绝不放弃!” 我们又亲热了一阵,才往回走。现在在银行柜台上工作的人,做梦也不敢想,可以溜出来同恋人卿卿我我一阵吧?操作技术的进步,使人的空间时间被压缩的更窄小了,没有办法呀。 回去时,自然是曹淑媛先回去,我再回营业厅。 一进大门,立马感觉气氛有些诡异,空气中有一丝丝的危险向我卷来,我不禁打了个寒蝉。 方圆见我进来,忙离开我的座位,低头走了。 刘祥却扬头对我说:“张兆一,姜股长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我看他冷峻的目光,好像深藏着什么叵测的心思。 “什么事?” “不晓得,就是叫你赶快上去。”他不再理我,低头看他的本科教材。 我 忙把业务印章、私章锁进抽屉,有些心虚的往二楼走。 到了办公室主任的办公室门口,见魏主任和姜股长、师傅都在。 他们三个人一齐望向我,像六架巨大的探照灯,把我照的雪白。 “张兆一,你过来!”姜股长首先说话,师傅也是一脸的焦虑。 我预料到了什么,却努力把懵逼无辜涂在脸上,“姜、姜股长,什么、什么事?” 主任却先开了口:“张兆一,有客户向市分行纪检投诉你,说你故意刁难他,没有及时将他的汇款入账。并伙同他人讹诈他的钱财。” 姜股长凛然的说:“张兆一,你说,是怎么回事?”她的目光已经不是恨铁不成钢,而是识破了一个隐藏的敌特分子了。 我浑身一软,“这、这、这,谁、谁、谁呀,胡说八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师傅忙说:“主任、股长,小张我是了解的,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姜股长,是、是谁乱说?我、我能对质么?”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主任将桌上的一封信摔在我手上,“最好是没有!否则,张兆一,你还能在银行干么?” 我双手有些不争气的抖动,打开那么信,歪歪扭扭的“举报信”几个字,一看就知道是特马的万德广的字。 一阵怒火从脑门上冲了出来,恐惧被愤怒生生压了下去。 特马的,你万德广这么嚣张!这是完全不留脸面、完全要开战了? 姜股长见我一脸的官司,一拍桌子,喝道:“张兆一,你怎么解释?” 第35章 被怀疑讹诈 师傅又赶紧说:“魏主任、姜股长,这只是没有凭证的信。要弄清楚,就要先勾对账目呀。” 这话是正理,也是正常流程。 魏主任看看我,眉毛吃了苦瓜一般,皱的一直没有放下来,好像从此就要那么定型一样,我看的都不好意思。 “好,按邱师傅的意见办。但是,人家检举张兆一伙同他人讹诈钱财的事,要调查。张兆一,你最好立即向组织交待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卧草!你特马的什么也没有问,这是要定性呀?说实话,“串户”的事我真是有些心虚打鼓,可是这“讹诈”的事,老子一点也不怕! “去他麻的逼!是哪个王八蛋疯狂咬人?魏主任,你让他同我当面对质,他敢么!看老子不捶死他!” “张兆一!你什么态度,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你这个样子,是同组织对抗,是没有好下场滴!”主任也发了脾气。 二楼的人闻声,都围在门口看热闹。 我猛然看到一脸焦虑的曹淑媛,心一沉、背上一热,有些乱了分寸,才感觉到了害怕。 在她面前,我要表现的更无辜、更强大。 “魏主任,姜股长,就让联行员向对方银行发查询吧?”我很坦荡的说。 按银行规定,应收而未收到的汇款,其实是应该从汇款银行那边查询的。我这样说,一是本来我心里有底,二是要拖延一些时间,以便筹集到八千三的钱。对 ,是八千三,我不要老高出一分钱!虽然他期期艾艾的说要出一半。 姜股长冷笑一声,从另一个信封里抽出一张电报收件稿,“你看看,人家已经向山东、江苏、浙江的汇款单位联系了,人家直接回了电报,上面有汇款时间、金额、收款单位。” 我浑身一抖,特马的,这是有行家指点呀。万德广这个文盲我还不知道,除了认识钱上的大小写,其他的字,估计比一大板西瓜多不了几个。 肯定是有人在阴我! 我扫了一眼门外,远远看到陈华清一副幸灾乐祸的半个鬼脸。 魏主任说:“就辛苦邱师傅按电报上说的,去勾对传票和账目。” 师傅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一言不发的挤开门口的人群,走了。 “张兆一,你现在还有更恶劣的问题,是讹诈客户的钱,这个,你要老实说清楚。” 魏主任一脸棺材铺老板的样子。这老东西,是故意恶心我么?也不按谈话制度来,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信口雌黄。 我心里没有鬼,自然不怕同他叫板,“你说话要有证据,药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你、你,你这样的态度,没有好下场的。”魏主任也火了。 这时,万万没有想到,谁也没有想到,连我也没有想到,曹淑媛说话了。 “魏主任,姜阿姨,这么严重的事,应该是要叫举报人来当面对质的。” 全场一下子沉 寂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 后来曹淑媛跟我说,我当时其实脸都煞白了,还死撑着,她看不下去了。当然,前提是她其实早听我说过,我是替龚大发讨债相信我。 我厚着脸皮问她,这是不是爱的力量,她说量你个大头鬼哟,你当时一副死相。 回到现场,魏主任也愣住了,同大家一样,想不到大美女会出来说话。说真的,在支行,能为我说话的人,一只手算的过来,师傅、还有我在支行的三个结拜兄弟,但是,他们人微言轻,在支行的存在感,犹如空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曹淑媛不同,她母亲就是支行的强势人物,最大的营业所城东营业所的副科级主任,父亲是区财政局局长,郭行长见了,也是称兄道弟的巴结。还有,就是她是全分行的行花。 “小曹说的对,自然要查清。可是,人家客户为了这些汇款,去了山东、浙江跑,没在。” 这又是鬼话,电报都来了,谁傻X还跑去问?这就是万德广故意躲我了! “好了,这件事会调查清楚的。”魏主任说。 我知道,这么多人围观,我不说清楚,马上就会谣言四起。别人自然是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管你谁有理? 我说:“主任,姜股长,告状的是环球竹木制品厂的万德广吧?他欠人家钱的借条,还在我手上!这个混蛋,欠人家八百二十六元,却只肯还四百块钱。” 魏主任愣了愣,姜股长说:“有借条?” “有,就锁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们看!” 魏主任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行,你先交给你们姜股长。我们还要验证真伪的!” 我冷笑的看看门外看热闹的人,咬牙切齿的说:“肯定是有支行的哪个王八蛋,在故意害我!等着吧,看老子不弄你!” 姜股长喝道:“张兆一,你要干什么?你这里威胁、恫吓!” 我看看淑媛忧心都画在了脸上了,不忍让她再担心,就不说什么了。 “张兆一,你先下去,把借条拿出来。”姜股长说着,就往外走,我跟着她一起走出来。 二楼的光线今天有点暗,大家马上闪开一条路,目送着我们离开。 我经过信贷股办公室时,故意停住脚步,见陈华清有些心神不宁的在张望,正好同我的目光一碰,见我阴恨的向他冷笑,不禁胆怯的把头扭开了。 那个时候,处理告状举报,可没有后来那么规范,有点像居委会调解纠纷。 下到营业厅,我从办公桌最低下的抽屉,拿出那个信封。 姜股长接过我递给的信封,里面是那几张欠条,还有九百块钱的现金。她是很负责的人,立即坐下来,拿出算盘打了一遍,又把钱点了一遍。 “小张,这些借据上拢共是八百二十六块钱,你这里现金是九百整。是怎么回事?”她抬头凝视我。 我说:“刚刚我说了,万德广只给了我四百块,另外五百是我自己垫的。” 她有些意外,觉得我不可能是做好人好事的样子。但她没有问下去,毕竟,这个信封不可能提前作假放在这里,等别人来调查用的。 她把信封捏在手上,说:“这个我先拿着,等调查完了再说。你在下班前,也写一个情况说明,要实事求是!”又顺手撕下一张信笺,给我出具了一个收据。 虽然姜股长脸色平和了不少,但我的心却悬在了半天云中。因为我知道,核心问题不在这里,而在我故意“串户”的那天笔账上。要是不及时补上,就完了。 幸亏支行只是指派我师傅去调取凭证,然后来勾对。 我见师傅戴着老花眼镜,心情沉重的在翻着前一段时间和凭证。那些凭证已经按每日装订好了,一大摞堆在那里。其实,我知道是师傅在故意拖时间。她的心情肯定很糟糕,因为这些串户的差错,她作为复核,也是要负责任的。 我想好了,一定找个时间,去师傅家,把情况一五一十向她坦白了。 我坐下来,开始写情况说明。只把龚大发找我帮忙、我找万德广要账的事说了。故意串户的事当然还能说。 我边写边想,一定要找到这个万胖仔,问清是不是陈华清教他整我的。特马的,有仇不报非好汉! 与此同时,我同曹淑媛的关系传说,开始在支行弥漫开来。 第36章 五兄弟聚会(1) 如果不是出了万德广写我的举报信的事,曹淑媛是不会那么早暴露同我的关系的。中午在支行食堂吃饭,师傅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缩在角落的餐桌上吃饭,便走了过来。 “兆一,你怎么连续串了三笔账?环球的三笔,都串到红旗去了。”师傅真不愧是业务高手,明察秋毫、她好像很是疑惑,其实我相信,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那就是,我是故意把账做串户的。 我脸一红,心里成分愧疚。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心里记挂的,是如何凑足串户的账款。 “师傅,你就不要问了,我尽快会给你一个交待的。但是,求您今天不要将勾对结果上报。” 师傅把从家里带来的米粉肉扒了一大半到我碗里,就不再说话。 下午下班时,曹淑媛从我的柜台旁经过,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出了门。我明白,她是在等我。 我把自己写的情况说明交给姜股长,她转头问我师傅:“老邱,账对到了么?” 师傅不紧不慢的说:“还冇喔,明天吧。” 我略微松了一口气,又将账本放进保管室的铁皮箱,到后面院子里,扶上自行车就走。纷纷下班回家的同事们,今天都有些古怪的样子。估计都是在想我同淑媛的关系吧? 我又看到支行大门对面卖猪血的小摊子,有些同情他,他的生意也红火不了几天了。 曹淑媛推着自行车在人行道慢慢走,我经过她身边,咳嗽两声,就蹬上自行车在前面晃悠。知道她会慢慢跟在我后面的。 拐过几个弯,估计脱离了危险地带,她才赶过来,同我并肩而行。 “你们在哪里聚会?” “区工商局职工新宿舍。特马的,他们的福利真好!我大哥也只工作了五六年,就分了新房子,唉,我们什么时候有房子分就好啰。” “你不知道?支行在老宿舍那边也计划建三栋宿舍楼,都是六层的。好像现在在制订分房的评分标准哩。” “哦?”我的消息真是闭塞,一听,却也高兴起来。即使我分不到新宿舍,老员工分了新的,腾出来的老宿舍,总有份吧? “张兆一,你要好好表现哟,要不然,分不到房子的!” “你赶快嫁给我,我们就是双职工了,应该优先吧?”我嘻皮笑脸的看着她。 “不要脸!”她慌的手一晃,车子也晃了一下。 我自然渴望能分到房间。我家的住房条件太差,也太挤了。 工商行政管理局的房子,在城西的古城墙边上,再往外去,就是农田乡间了。 这里一个大.大的围墙内,有两栋六层高的住宅楼。老大游江凯的房子,在二栋二单元六楼。这里离市区中心和老城区有点远,所以入住率并不高。 我见淑媛从她自行车前的栏筐提起两瓶五粮液酒,“哪来的酒?怎么,你还要送礼呀?” 她白了我一眼,说:“人家都在为你想办法,不要表示一下么?我从家里偷出来的。” 是呀,她父亲是牛逼的财政局局长,送礼的估计少不了。 “真是贤内助呀。中国围棋协会给聂棋圣的老婆颁发了‘贤内助’奖,我也应该给你发一个呵。” 她脸一红,上来装作要打我的样子,“滚开!谁是你贤内助,想的美哟! ”她见我的样子,叹口气说:“你的心真大哟,出了这么多事,还嘻皮笑脸不打正经!” 我其实心还是虚的,却说:“我又没有干坏事,行侠仗义而已,有什么担心的。不过,支行内部出了小人,同万德广合伙害老子,哼,等我缓过气来,非揍的特马的满地找牙!” 她眉毛一拧,上前真的用手指在我脑门上捅了一下,“张兆一,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么?” 一路上楼,我说:“我们几个兄弟,都没有女朋友耶。哈哈,老子先走一步领先。没有办法,乌有最漂亮的女人让我收囊中,特马的,馋死这些王八蛋。” 她转头瞪我一眼,红着脸说:“谁是‘女人’,讨厌!” 同我预料的一样,我没有告知会带女朋友来,而且他们不知道我有了女朋友。 502的门一开,老大、老二、老三、老五,果然一齐沙雕石化。 平时上班,曹淑媛根本不化妆的,今天特意化了一个淡妆。那绝世美丽的容颜,拙笔难写,只能说,把他们兄弟四个,全看成了大傻X了。 特马的,老子心里美呀,怎么形容?“二月春风似剪刀”,痛快! 男人么,就不特马这么点子虚荣心么? 其实不用介绍,他们都立即明白,这就是着名大美女曹淑媛。 围着围裙,拎着铲子的大哥游江凯,用铲子指着我说:“老四你特马的,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不知道弟媳妇喜欢吃什么?” 把曹淑媛羞的满脸通红,手脚一下子都没有地方放。 老五刘文革窜了上来,忙叫句“四嫂好!” 老二常国庆、老三邹友丰 也笑着叫:“弟媳妇好!” 曹淑媛左手捂着半边脸,把右手酒放在地上,见我袖手旁观的样子,狠狠瞪了我一眼,才说:“你们好、你们好。”又对游江凯说:“游股长,我来帮你吧。” 游江凯忙摇摇手说:“不用、不用,都搞好了。以后不要叫什么‘股长’,跟老四一样,叫大哥就好了。” “好的,大哥。” 我带着曹淑媛参观了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简单的装修,简单的家具。 西餐桌上摆上八菜一汤,就显得满满当当了。 游江凯打开一瓶曹淑媛带来的五粮液,对我说:“老四,你看,弟媳妇真是个讲究人。一看就知道是家教好、有见识的人。你好福气,要好好珍惜哟。你是个狗脾气,可不许欺负人家,懂么?” 卧草,你自己连老婆都没有找,还冒充恋爱专家教训我。就像现在,一些自己生不出孩子的专家,专门教别人怎么生孩子、教孩子。 除了刘文革,大家都能喝一点酒,一圈下来,曹淑媛居然同我们平着喝,卧草!想不到她酒量这么好。 三哥邹友丰把杯子一放,看一眼曹淑媛说:“小曹,张兆一做账串户的事你知道么?” 曹淑媛忙也放下筷子,敛起笑容,点了点头。 “那就好,老四,应该这样,有什么事,都不能瞒着人家小曹。”三哥对我说,我点点头,又想到放走许岩的事,可不敢跟曹淑媛说。 二哥说:“更重要的,是不要老搞些名堂百出的烂事,让弟熄操心费神!” 卧草!特马的开批判会来了? 大哥说:“既然大家都知道,说说 看,怎么让老四过这道坎?老四是他们家的顶梁柱,可不能有什么不好的事。老四,你以往也要注意,别做什么事一根筋。” 二哥皱眉不说话,三哥瞟了他一眼,又说:“当务之急,就是先把那笔账平了。夜长梦多,不要出什么事。” 二哥才说:“高老板说了先出一半……” 我打断他的话:“不,不用他出。他‘钹子’那,除了报案抓她,没有什么办法把钱追回来。我不想欠他人情。这钱,我全部承担!” 大家都一愣,显然,他们已经从二哥、三哥那知道我们在南城前后的情况。 三哥一拍桌子,说:“老四说的对,我赞成。” 二哥说:“是不能报案,否则老四很多事要去理顺。钱就是追回来了,一时也拿不到。反而让他同一个案子有瓜葛,划不来。” 大哥说:“不管怎样,钱是从红旗机械厂账上走掉的,老高就没有一句实在话么?” 三哥哼了一句,“商人重利,莫指望他了!” 大家相互看看,显然,他们是在想,怎么帮我把钱凑上。 曹淑媛倒了一杯酒,又给每个人倒了酒,说:“张兆一自己惹出来的事,自然他要负责到底。我说了,先借给他三千块。如果你们兄弟要帮他,全部算他借的,他要给大家打欠条。否则,他不能要!”说着,举杯朝大家转了一圈,先仰头干了。 大哥说:“不要说什么借不借的,我出两千。” 老五刘文革说:“我也出两千。” 大哥笑道:“老五,你天天在歌舞厅就唱一首《告诉我》,还能挣到钱?” 大家哄的一笑。 第37章 五兄弟聚会(2) 老五一笑,说:“谁说我只去一首歌哟?” 我说:“大哥乱扯,张行那盘《成功的路不止一条》磁带上的歌,老五都拿手,加上‘阿里巴巴’和‘成吉思汗’,还有齐秦的歌,估计上百首吧。” 刘文革说:“就是,嫂子,待会我请你去我们歌厅跳舞,莫听大哥消遣我。” 曹淑媛脸一红,看着我,意思是要我同意才行,这让我很受用。 三哥说:“人家小曹出了三千,加上大哥和老五各两千,有七千了。二哥,你就算了,我出剩下的一千三。哦,还有,老四为了那个靖关龚大发的账,自己还从老高那借了五百,要我说,全还给他,不看他的卵脸色。” 刘文革见二哥不爽快的样子,一拍桌子说:“这五百,算我的!” 二哥常国庆尴尬一笑,对我说:“老四,我的情况你知道,家里……” 我忙拦住他的话,说:“二哥,我理解,我也是同你一样的,家里就这个样子。” 大家纷纷掏出钱包,把钱都搁在我面前。 曹淑媛很感动的样子,又敬了大家一杯。然后,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出便笺和笔。先撕下一张便笺纸,说:“请大家把名字写下来,免得我写错了。” 三哥说:“不用了,小曹,我们同老四是好兄弟!” 曹淑媛坚决的说:“亲兄弟,明算账。这个借条一定要的,哪怕你们不用张兆一还,那是情分上的事。否则,张兆一,这钱你就不能收下!” 大哥仰天大笑,说:“哎呀,看来我们五兄弟的最终结果,都要被老婆管起来的。好,听弟媳妇的!老 四,我还是那句话,你小子,好福气!” 除了二哥常国庆,他们三个都写了自己的名字。 曹淑媛到旁边的茶几上,去写借条。 三哥又说:“老四,你来之前,我也把那个万德广死卵的事说了。你说,怎么搞这王八蛋一下。特马的,欺负到我们兄弟头上来了!” 二哥也忙说:“就是,一个小土财主,狂的没有边了。你说老四,想怎么弄他?” 我瞥见正低头写借条的曹淑媛抬了一下头,眉毛皱了一下。 我说:“现在的事情,是这蠢崽可能同我们支行的人合伙搞我。” 老二一拍桌子,说:“那更不能放过他!” 三哥一摆手,说:“不需要动肝火,大哥,你就可以制住他。” 大哥笑了,说:“了解了解。特马的,我明天就跟阳湖工商所的所长打电话,让他查一下什么屌‘环球竹木制品厂’的营业执照。不信他那么过硬!要是有一丁点问题,就收缴了他的执照。” 几个兄弟纷纷说对对对,好好好。 二哥显然是感觉没有借钱给我,不好意思,说:“这个万德广是个有名的‘花脚猫狸’,找机会看看,捉他一个嫖娼,哼!” 大家又笑着说对对对,好好好。 这时曹淑媛过来,把三张写好的借条递给我,说:“你在借款人那签字。” 我一看,她按几个兄弟借给我的金额,开好了借据。我忙在上面签了字,她接过去,把我面前的现金又点了一遍,放进自己的包里,再把借条一张一张的双手递给每个人。 大家不接都不好看了,每个人接了,赞一句 “好漂亮的字!” 刘文革说:“四嫂,四哥也要给你开借条吧?” 曹淑媛脸一红,说:“别总乱叫!我借的是高利贷。”说完,自己捂嘴笑了。 一场借钱的事办下来,不但是我兄弟,连我对曹淑媛刮目相看了,干练、清爽,有分寸。 她又对说:“好了,张兆一,多亏你兄弟帮忙,要不看你怎么收场!你今天就联系那个高总,要他开好一张八千三的现金缴款单,一张八千三的、转账到什么环球竹木制品厂的转账支票。明天把这些钱先交进来,再转过去。” 大哥一拍手,说:“小曹真是能干!来,我们五兄弟敬小曹一杯。” 两瓶五粮液喝完,才结束饭局。 刘文革一定要请大家去他驻唱的“黄金时代歌舞厅”玩。 曹淑媛望了望我的手表,我一看,已经是九点二十一分了。 “算了,曹淑媛她家规矩多,晚上十点是要回家点卯的,否则要挨训。我送她回去。”我说。 大哥说:“那好,你回头再过来,好久没有给老五捧场了。” “好的。”我答应了一句,知道大哥又是叫了什么办执照要求他的个体户,去“黄金时代”玩,去买单。 我同曹淑媛走在有些空荡的大街上。我右手推我车,左手推她的车,这样她就可以走在我右边,靠的近一点。 “曹淑媛,你喝酒蛮杀火(厉害)呀,总喝了三四两吧?” 她一笑,说:“祖传的,这点酒还好。” 卧草!这么举重若轻、风轻云淡? “你一身酒味,回去不挨骂?” “我就说是陪张兆一喝酒, 他逼我的!”她咯咯一笑。 “张兆一,你们什么五个兄弟,经常泡歌舞厅么?”她很关心的样子。 我理解,那个时候的歌舞厅,在多数人眼里,就不会是正经人会经常去的地方。风气初开的年代,歌舞厅成了社会闲杂人、地痞、混混、罗汉仔子争强好斗的场所。经常有打架斗殴、争风吃醋的新闻从那里流出,成了社会治安的一个难点。 “我很少去,一个月也没有一次。”我老实说,“我去都是蹭大哥、二哥、三哥的便宜。他们有人求办事,就有人请。要么就是老五请我们一起去玩。我去的少,说老实话,一是不喜欢那种场合,二是没有钱回请人家,也不好意思了。” 我也奇怪,我现在在曹淑媛面前说这些没有面子的话,一点也不感到寒碜。 “你们五个人好奇怪哟,怎么会凑到一起?好像都是不搭架的人。” “我同大哥、三哥,是在拳击爱好协会认识的。二哥是三哥的朋友。老五是我教的补习班的学生,我教他数学。” “这么复杂?” “一点也不复杂。改一句白居易的诗,同是天涯底层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除了三哥,我们的社会地位都比较低。 “大哥、二哥家都农村的,他们考取了中专,毕业才分配到了工商、公安。老五至今还是自来水厂的临时工,还吃农村粮。只是他修理的手艺好,自来水厂才用他。不过,他是我们兄弟中最会赚钱的,自来水厂一份工资、歌舞厅一份高工资,他还办了吉它班,又有一份收。 “三哥其实同你家的情况差不多, 父母都是国家干部,领导。只是他实在不喜欢读书,十六岁就参加工作了。” “你们呀,真的有些江湖义气的味道。为什么要弄成这样呢?我是怕你会惹什么事。像我两个哥哥,可从来不搞这样的名堂。” 我停住脚步,望着她天真的样子,突然感觉她离我有点远了。 她乜了我一眼,说:“怎么,我说错了?你不可以不搞什么结拜呀这些东西?” “曹大小姐,如果我们同你两个哥哥一样,一个是检察官、一个是税务人员,有这样的出身、能受到这样的环境恩泽,我们谁会想到搞这些?” 也许,曹淑媛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抱团取暖。那时的社会,风气大开,人的贫富情况也开始悬殊。新的风气涌入,泥沙俱下、新旧冲撞。谁能一下子找准自己的定位?好像不搞个结拜或者团伙,再惹点是非,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社会上的人。 “你爷爷去世前,原来是东渺市的副市长。我爷爷是谁,连我爸爸也不知道。你说,这有什么可比的?”我突然有些伤感,但不自卑。 “好了,人家只是怕你跟社会上的混子一样,还天天想着做《上海滩》的许文强哩。”她娇嗔着,亲了我一下。 “可惜,我不是许文强的那个时代了。”我惆怅起来。 曹淑媛又紧紧的捏了捏我的手,没有说话。她很清楚,她两个哥哥,全是靠父母关系进的好单位。要论实力,哪有我的样? 在她家附近的树荫里,我们完成了接吻亲热仪式。 她说:“张兆一,你今晚不准再去‘黄金时代’,听到了么?” 第38章 首枝郁金香 老家的老人常说,“听老婆的话,过安逸的命。”确实有些道理。比如,我今晚听了曹淑媛的话,不去“黄金时代”,那就没有后面那些鸟事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去了。特马的,兄弟们的事,我不在场,行么? 我赶到“黄金时代”歌舞厅时,已经是十点了。 这个时段,正是“献花时间”。 所谓的“献花时间”,就是歌舞厅的客人们,向自己喜欢的歌手、乐手献花致意。其实,就是打红包的意思。说谁谁谁向某某歌手、乐手献什么花,其实就是包了多大的红包。而什么花,也表示值多少钱。 花分五等,最高一等是牡丹,值一百块,差不多顶我一个月的工资哩!这不是普通人能消费的。要么是“先富起来的”土财主,要么同我大哥、二哥一样,是求他们办事的“冤大头”们。这个级别,出现的很少。 下面依次是月季,值八十块;兰花,值六十块;荷花,值四十块;茶花,值二十块。特马的,最低一档的,也是我一个月零用钱的两倍。你说,我平时去玩个什么鸟劲? 但有个最高的、在舞厅几乎没有人送的,是郁金香,一支五百块。可这是有价无市的,如一些宾馆几万一夜的总统套房,没有人住,只是个高逼格的标志罢了。五百块钱,是许多人几个月的工资哩。 更有刺激的,是加倍送花。比如谁谁谁送某某歌手、乐手两枝牡丹花,就是包了两百块钱红包的意思,依次类推。 其实花都塑料花,放在后台的房间里,喷上劣质的香水,让人闻着兴奋。这些红包,也是歌舞厅同受赠歌手、乐手四六分成的。 “黄金时代”歌舞厅,其实就是把区政府闲置的大会堂改建而成,七八百平米大,简陋的很。主。席台成了舞台、乐池。会堂四周摆上一圈桌椅,就是客人的坐席。中间空出来的,就是舞池了。 当然也分档次。正对着舞台的三排,共九个桌子,是贵宾席,是靠背椅和铺着红桌布的桌子。舞台左右两边的正中两排、共四个桌子,也是贵宾席,门票是十元。两边其他的地方,是普通席,同样是靠背椅,但前面只有低矮的茶几。门票是五元。 那个时候人家歌舞厅,都学会了差别化服务、人性化管理。哼,比银行都先进。 舞厅茶水免费,但点心、水果、红酒、啤酒要另外算钱了。 歌厅从七点到十二点营业。许多没钱的小罗汉,就守在门口。因为一般过了十点,守门就不那么严格,他们就乘机溜进去。自然,这些人往往是在歌厅闹事的生力军。 我到了舞厅门口,守门卖票的老关,也是老五刘文革的铁哥们,在一起吃过好多次夜宵,自然认得我。见到我忙说:“哎呀,张老弟,你才来?你的兄弟们都在,在七号贵宾席。快快快,进去。”他推开围在门口的小罗汉、小混混们,给我让出一条路。 我给老关递了一根烟,刚要进去,听到外面有人叫了我一句“兆一哥 !兆一哥!”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我邻居陈国富。才十九岁,小小年纪,不读书,天天在外瞎混。经常到我家菜园里去,跟我学几招,打沙袋,也叫我一声师傅。虽然也混成一个街上的小罗汉头子,不过,在这里的大场面,他还太嫩,没有什么面子可言。 我知道他的意思,又打给老关一支烟,笑道一指陈国富,说:“关大哥,那是我邻居,我的小老弟。” 老关懂事,一挥手说:“进去、进去!” 我一拉国富的手,却见他还带着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也就说:“一起来吧!” 我刚要训他几句天天游手好闲,他却说了句“谢谢兆一哥!”同兄弟几人,兴奋的像三只老鼠一样,就窜进了大厅。 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用买票,昂头挺胸的进入大厅,是很有面子的事。看到一大帮人眼馋的要死,我感觉风光的很。感觉自己的脸面,都大了一倍。 大厅内空气混浊、灯光时亮时暗,让人的视觉很难适应。要不是老关告诉我,大哥他们在七号席,我一时还真找不到他们。 七号贵宾席在左边,我过去才看见,除了大哥居中而坐,左右是换了便装的二哥,还有三哥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秃头胖男人。 “老四,过来,给你介绍一下。”大哥一指那秃子说,“这是肖老板,大老板。做烤鸭生意的,在北京也很有名。准备在我们乌有开一家大型烤鸭馆。肖老板,这是我的好兄弟,张兆一,未来 银行的行长!” 大哥介绍人时,总喜欢将预期的目标说出来。“未来银行的行长”,我都不信,鬼信! 肖老板脸红而油光,有些像出炉的烤鸭皮。他忙起身,同我很热情的握手。听不出是什么地方人的口音。 这里大厅的灯光突然一晃,除了舞台上的一排射灯,其他的全部熄灭。 大家知道,又到了“献花时间”。 主持人兼职歌手,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子,叫闻琴,是乌由区电视台的主持人。长相秀美亲和,一身港式风味的打扮,在这小地方算是很前卫髦的了。她的普通话其实有股泥土味,而且舌头有些僵,碰到卷舌音,说话就有些不自然。 她在乌由也算是名人了,听说同区里的什么领导关系很铁。许多来歌厅的人,都是为她捧场的,风头甚至盖过了驻唱的专业歌手。 闻琴一上台,下头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她落落大方的笑道:“谢谢大家的掌声。下面,又到了献花时间。大家前面的台子上,有纸笔,请有意愿献花给我们辛勤的歌手、乐手的朋友,填好了请示意,我们的礼仪小姐,会去收取。谢谢大家!” 台下哪个角落有人起哄:“我们只想给闻琴小姐献花!” “对,献身也行!” “对,我们会奋不顾身!” …… 台下就有些嘈杂,一些人开始起哄。 闻琴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主持人,对天天遇见的这些情况,习以为常了。她笑道:“献身?行嘛,我正 需要。请问,有A型血的嘛?” 场下被挑动的骚动起来,各个角落里都有人回应有有有。不过,在贵宾席上的人,不会这样无聊。 闻琴笑道:“那等散场时,请来登记一下。因为我们收到求助,北湖镇养猪场的不少猪,需要换血……” 全场又哄堂大笑起来,被调侃的人们并不生气,大家都喜欢闻琴的玩笑。 几名礼仪小姐下场收取了第一轮的献花单子。 闻琴微笑着接在手中,全场也就安静了下来。 闻琴看了,笑着念了起来,谁谁谁,赠送某某歌手月茶花,谁谁谁,赠送某某歌手荷花。第念一张,受赠的歌手就会从后台出来,向赠送人鞠躬致谢。 她看到下一张,忙微笑着朝东面一鞠躬,说:“谢谢、谢谢,万分感谢二号台的陈先生,他送了我一支牡丹花。还说祝我永远是花中牡丹、美丽永驻。谢谢、谢谢,谢谢您祝福。一会儿,我为您献上一曲香港歌曲《甜蜜蜜》。” 台上一角的鼓手,扑通扑通的敲了一阵鼓,以示谢意。 闻琴又拿出第一轮的最后一张单子看,表情呆了一上,马上朝着我们这边微微点头说:“谢谢,谢谢七号台的肖先生,他为我们的吉它小王子、有乌由张行之称的刘文革先生,赠送了一支郁金香!” “轰!”的一阵骚乱,场上的许多人都站了起来,探头探脑的往我们这边看,都是在找七号台的肖先生。大家想不到,从未有人动过的郁金香,终于开张了一回。 第39章 谁在二号台 “第一支”价值五百元的郁金香,在“黄金时代”歌舞厅横空出世,大家都兴奋的跺脚、嘻笑、尖叫。虽然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却都在分享着热闹。 有钱特马的真好! 台上的乐手们即兴演奏了欢快的乐曲,是王洁实、谢莉斯的《祝愿歌》,以示祝贺和感谢。连舞厅谢老板也惊动了,忙从后台休息室出来,带着闻琴、刘文革,还拎着几瓶啤酒过来,到七号台敬酒。 大厅正中上方的射灯也跟了过来。七号台,全场聚焦。 特马的,我也感到倍有面儿的,虽然同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我由衷的为老五感到高兴,如果说小人物也有高光时刻,这一刻,就是他的高光时刻。 可是,我的高光时刻是什么?什么时候会到来? 我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也许,能牵到曹淑媛的手,就是我的高光时刻吧! 大哥却很有分寸,把谢老板敬酒的荣誉让给了肖总。 二哥、三哥显然来这里的次数比较多,谢老板和闻琴都认识。我有些自卑的低头看着杯子里尿黄的啤酒。 闻琴却问老五:“王子,这位是谁,面善哟。” 老五忙过来扯住我,说:“这是我四哥,张兆一,银行的。” 我忙也举了杯子,见闻琴看着抿嘴笑了,目光在我脸上回来划过几道,说:“你比吉它王子可帅多了。”我脸红的笑笑,胡乱的同她一碰杯。 老五很是豪爽,同肖总连干三杯,才同谢老板回转。 台上,闻琴拉住老五说:“你不愧是我们乌由的‘张行’!经常有朋友问,你叫刘文革,同台湾 的情歌王子刘文正是不是兄弟?” 台下的人虽然知道闻琴是在开玩笑,却对老五刘文革的回答很有兴趣。 老五很认真的做思考状,然后很认真的说:“谢谢朋友们的关心,他们说的不完全准确。” 舞台上下一下子就又静了下来。 “确切的说,他是我叔伯兄弟。”老五说的还是很认真。 全场的人哄堂大笑起来,这小子,挺鸡贼的。 老五又说:“为了感谢肖老板和朋友们的盛情厚意,我接下来为大家演唱一首……” 老五的话没有说完,却有人从二号贵宾席举手说:“等一下,我们要献花!” 这声音有些挑衅的意思,不合情理呀不礼貌呀,好歹应该让歌手唱完歌。 早有礼仪小姐跑到我们对面的二号台,取了单子,走到台前交给闻琴。 闻琴一看,又妩媚的捂嘴一笑,有些扭捏的说:“哎呀,今天晚上是个吉祥之夜呀!二号台的朋友太热情了,陈总赠送了两枝郁金香给我,真是……” 全场又是“轰”的一声,把闻琴后面的话给淹没了。 闻琴的左手在胸口不停的轻轻拍打,做激动幸福状的急促呼吸。歌厅的谢老板又跑了出来,带着闻琴去二号台敬酒。 老五就尴尬了,抱着吉它站在台上左顾右盼,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肖老板看看大哥游江凯的脸色难看了,就扯过桌上的便笺,在上面划了几笔,对着台前的礼仪小姐一摇手。礼仪小姐跑过来,肖老板傲然的说道:“让主持人马上念出来!还有,不要你们老板敬什么酒,我想听小张行唱歌!” 礼仪小姐双手接过便笺。 正好闻琴敬完酒,她上了台,有些歉意的看着刘文革,说:“帅哥,我先为二号台的陈总献歌呵。” 刘文革转身就往台后的休息室走。 闻琴拿起话筒,仪态万方的对着二号台致意,又对全场的人说:“两次感谢二号台陈总!下面,我将一首《明月千里寄相思》献给陈总和在座的朋友们。” 她示意乐队开始,可是,礼仪小姐的单子也递到了她手里。她瞥了一眼,嘴巴瞬间定格在一个O型上。连乐队的贝斯手暗示她要开唱,都没有看到。 “这、这,今天真是惊喜连连呀。又是七号台的肖总,赠送了四枝郁金香,给我们的吉它王子、小张行刘、文、革!” 全场,对全场一下子没有了声音,非常安静。 四五二十,二千块钱,那是许多人一年也挣不到的钱啦! 片刻之后,在全场的掌声中,刘文革又抱着吉它出来。 我却有些出神、有些呆了。 人生一世,要找什么呢? 台上神采飞扬的老五,找到了他掌声的价值。身边踌躇满志的老大,找到了他权力的荣光。一旁摇头晃脑的肖老板,找到了他金钱的尊严。 我呢?我有什么?我连要找什么,可能都没有搞清爽吧。 …… 可是,老五刚同乐队的人对对定调,二号台方向又有人站起来高喊道:“等一下!我们要献花!” 全场又是一下子静了下来。礼仪小姐快步跑到二号台前,接过单子,又跑回台前,交到闻琴手中。 闻琴看了,吃了一惊,先看看二号台,又看我们这边 的七号台。 “哎哟,想不到今天晚上,朋友这么给力、这么捧场。二号台的陈先生,陈先生,赠给我六枝郁金香。千分的感谢、万分的感谢陈先生!”她又朝着二号台鞠躬。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尖叫声、跺脚声。 我想在后台的谢老板,该不会笑死吧?自然,我们七号台上的人有些尴尬。 大哥游江凯骂了一句:“草XX ,装什么卵大尾巴狼?” 二哥也哼了一句。 三哥看看我,笑道:“好玩啵?” 我起身看看二号台,不禁一愣,坐在二号台中间的,好像是陈华清呀!脸看不太清楚,可他摇头晃脑的X巴相,却是十分像。 闻琴站在台上,微笑着等全场静了下来,才在台上来回走了几步,举起话筒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今夜良宵,高朋满座。引歌一曲,聊表此心。” 她前面引用诗经的四句诗,让我对她“花瓶”的印象有了些改观。估计场上有许多人,都听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包括我们七号台的,肖总左右看了看,好像在问,那美女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二号台那边又是一阵的叫好声。 这时肖总却忽的站了起来,离开台子,径直走向舞台,他的秃顶在闪动的灯光下,一明一暗,却很有气势的样子。 全场的人又是呆了。难道这秃子要上去唱歌? 肖总肯定是见过世面的人,缓步上台,对着闻琴说了几句什么。闻琴点点头,把手中的话筒交给了他。 肖总接过话筒,转身面对台下,说:“ 今天,今晚,真是个好日子。难得诸位朋友如此有兴致。我听了小张行刘先生的歌,我觉得他比张行不行!” 台下传出一阵笑声。 “我听了闻琴小姐的歌声,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台湾有位叫蔡琴的歌手?我觉得,闻小姐的这把‘琴’,同蔡琴的那把‘琴’,一样美妙动听。” 咦,这秃子,有两把刷子耶,说话头头是道的。 一时,台下就静了下来。 “为了给大家助兴,为了同大家交个朋友,我献丑了。一,给所有的歌手、乐手每人送一枝牡丹花!” 台下更静了。 “二,我给闻小姐、刘先生各送八枝郁金香!” 卧草,我的嘴一歪。如果有算盘,我能算出,十六枝郁金香,乘以五百,五六三十、一五得五再进位加三,八千! 这肖总今天就用完了一个万元户了耶! 特马的,老子一直为环球竹木制品厂的八三千发愁哩。 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全体歌手、乐手,包括歌厅的谢老板,都走到台前,排队对着老肖热烈鼓掌。 我再看看二号台,那边的人一片沉默。特马的,这个老肖是个刚刚来乌由的外来户,这么张狂,别惹出什么事来。乌由这个地方,罗汉赤膊鬼可是不少,你要出风头,就会有人来寻事。歌厅几天隔几天就会出一次打架斗殴的事,其实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无聊撑的。 我低头问老大说:“大哥,别出什么乱子。” 老大也是一皱眉,对老二说:“你注意点。” 没有穿警服的二哥,也摇头说:“这老肖,特马的不是没事找事么?” 第40章 果然风云起(1) 我知道二哥不愿意出头,他是好不容易从农村读书出来的。穿是这身虎皮,自然想有更好的发展,不想经常为这些恩恩怨怨、打.打杀杀的事惹麻烦。 现在,真的在歌厅要有什么事,怕指望不了他的。 果然,二哥起身,对我们说:“兄弟们,我要回去值班了。你们玩的开心点呵。”就慢慢走出了歌厅。 我看着他的身影,有些生气,却也有几分理解。他是典型的从赤脚成功穿上皮鞋的,工作性质又敏感,要出了什么事,没有背景的他,会死的很难看。 唉,特马的,我就不是个反面教材么?帮人家出个头,惹的鸡飞狗跳的。到现在,心里也没有点底气,不知道怎么善后。 这时,肖总已经从台子上下来,踱着方步,一脸笑容,很爽的回来了。我就看到。二号台的人,还有其他一些普通座位上的人,都恶狠狠的看着他的秃顶。 估计要有什么麻烦出来。 我看了看周围,不知道陈国富在什么地方。 直到三哥邹友丰拍我一下,“老四,发什么呆,想老婆呢?老五问我们想听什么歌哩。” 我回过神来,才听到,台上的老五在说话:“今天真是个喜庆的日子,是双喜的日子。一是有尊敬的肖总的厚爱。但我更高兴的,是我的好兄弟、我四哥张兆一,今天带了嫂子给我们见面。我祝他们幸福,也祝愿我其他的兄弟们 ,尽快找到老婆,我就多几个嫂子了。(全场大笑)” 我的汗都要下来了,这老五,不会把我同曹淑媛的事,在此“官宣”吧? “所以,我下面一首歌,我邀请我的好姐姐琴姐一起合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献给我的好四哥张兆一,还有我未来的四嫂。(全场掌声)” 我看到台上的闻琴目光一跳,飞快的朝我看了一眼。 卧草,他还算懂事,没有说出名字来。大哥却一挑右手大拇指,说:“老五,懂事!”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三哥邹友丰一指二号台。我反应过来,肖老板的十六枝郁金香,不但盖过了二号的风头,也让闻琴要献的歌,半路给硬生生的憋回去了。老五的举动,把双方的面子都圆了。 我也不禁佩服老五的机敏。这小子,比我还小,却如此人情练达。他的家境,比我还不如,十五岁就出来闯荡社会,养活自己。 我知道他的伟大目标,就是同单位领导搞好关系,争取能从临时工转到正式工。虽然他现在在水厂维修班,比谁都能干、勤快,但是有什么办法?临时工与正式工,是一道鸿沟。 在老五和闻琴优美的歌声中,我无意瞥了二号台一眼,不禁一怔。我看清了,中间那个还真是陈华清。面色阴沉的陈华清,正也看着我。 特马的,这王八蛋,怎么也在这里?我又仔细看他身边的“陈老板”, 模模糊糊的不认识。二号台有五六个人,前排是陈华清、陈老板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后排的人挡住了,看不到。 下面的献花时间,就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了,十六枝郁金香,将后面想献花的人的底气打没了。而且,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这“十六枝郁金香”,都是一个传奇。 我又把头附在大哥耳边,说:“大哥,怕会出什么名堂,我找个人去。” 他点点头,说:“也不怕,谁来闹,特马的就灭谁。” 我抓过一张便笺,写了几个字:“给我小老弟陈国富送啤酒六瓶、小菜两碟。张兆一。”我不知道我的邻居缩在哪个角落,只好用这种办法找他。 我招手让服务员过来,——两名礼仪小姐可不接点酒菜的单子,只接赠花的单子。这也叫差异化服务。 “请主持人找一下这个陈国富。单子让刘文革买了。” 服务员点头接过去。 一会儿,等一位歌手唱完了一首歌,闻琴又上来,举起话筒说:“七号台的张先生,给在我们歌厅玩的陈国富先生送了酒菜,请陈国富先生亮个相,陈国富先生,在吗?” 全场又是一静,过了片刻,从右边的角落里,陈国富畏首畏尾的慢慢站起,他不能确定主持人是不是在找他。 全场的人看他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你是张兆一的小老弟么?”闻琴又问他,因为相距比 较远,她也看不清。 陈国富有些激动的走近几步,闻琴见是个半大小孩子,忍住笑说:“请服务人员给陈先生送上酒水。下面,请大家翩翩起舞吧!” 乐手全下去休息,音响放出舒缓的慢四步舞曲。 大哥、三哥都下了场。我不会跳舞,也不喜欢跳,只能当看客。这也是我不喜欢来歌舞厅的原因之一。 这时,闻琴走了过来,先看看我,再大方的邀请肖总跳舞。肖总显然很兴奋,忙起身上前。他的个子比闻琴还矮一层头发的高度,要他不是秃子,就平身了。 歌厅的男女歌手,纷纷找献花的人去跳舞或喝酒。 这时,陈国富带着他的两个小弟,端着玻璃杯,有些紧张的趟步过来。探头看到我,就快步过来,说:“谢谢兆一哥这么赏我脸!我敬兆一哥!”说着,学着香港电视剧里黑涩会老大的样子,举杯朝我的杯子一碰,仰头把酒灌了下去,喝的急了一点,呛的咳了起来。他屁股后的两个小屁孩,也学着喝了。 “少喝点,没事早点回家!”我交待一句,他忙点头。看的出,今天我给送酒,这面子,太大了。今后要以在外头吹牛,说在“黄金时代”玩,不要门票,还有人给我送酒水哩。 我瞟一眼纷乱、热闹、嘈杂的舞池,还有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暧昧的人们,感觉这个世界,离我好远、好陌生。 我低头想 心思,才想起曹淑媛和几个兄弟凑的八千多块钱,在曹淑媛包里。明天不准备叫老高开凭证存款、再转款了。用内部的特种转账支票处理,也是可以的。 “张兆一帅哥,你怎么干坐,来,跳舞!”闻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她小巧秀气的鼻子点点汗,满脸透红。显然一刻也没有停的跳舞。 我摆摆手,随着老五的叫法说:“谢谢琴姐,我不会跳,学不会。” “嗐,跳舞同走路是一样的,这有什么难的?来,我教你,保你一学就会。”她上前一步,朝我伸出了手。 我有些发窘,知道这闻琴是“黄金时代”的女王,是焦点,她这么一来,弄的我也成了焦点,吃不消。 我正犹豫,却无意瞥见二号台的陈华清正盯着闻琴看,好像还在咽口水耶。 卧草!那老子一定要下场跳,气死你个王八蛋! “这是中三,你听节奏点,咚嚓嚓、咚嚓嚓,跟着我的步子。我进、你退,你进我就退。” 闻琴的手掌有点点粗糙,同她的外表不太搭,不像人们想当然的那样润滑。 我虽然手忙脚乱,但闻琴确实是个好老师,不但带我跳的顺,也灵巧的避开几次我差点踩了她的脚,还笑着说:“我这个鞋子好贵的哟,踩了,你要赔的哟。” 我们几次从二号台经过,我故意瞟了一眼陈华清,这小子,显然气的不得了,眼睛里有火。 第41章 果然风云起(2) 我开始还有些不习惯闻琴的热情洋溢,看到陈华清的鬼样子,就故意不断的回应闻琴。 “哎哎,帅哥,别往外走步,往里、往里,从我两腿之间伸过来!对对,这样就舒服了,顺了。”闻琴欢快的叫着,她的话让我有些邪恶的、让我心中脸红的想法,稍纵即逝。 “帅哥你好聪明嘛,一带就会。”她又说,“你以后要多来,多学几次,保证你是全场瞩目的帅哥王子!” 我报以苦笑,这样的夜夜笙歌的日子,哪是我能拥有的? “怎么,你还是不喜欢跳舞?”她的脸凑到我脸上,她的汗毛孔一目了然。她这话说的,好像她教我跳舞,我就会喜欢一样,这样的自信,是多少人宠爱出来的? 一曲响起,我不禁感叹一句,“哦,《蓝色的多瑙河》!” 她目光又一闪,“哟,你还知道是《蓝色的多瑙河》?” 我笑笑,特马的,我肚子里的货色,比怀胎十月的女人还多哩。 不过不奇怪,在我们那个偏僻之地,像我这个年龄的人,不是在读书,就是在挣钱,更多的,像陈国富一样,在打罗汉充老大哩。谁特马知道小斯特劳斯是个什么东西? 磕磕拌拌跳完,闻琴说:“你有空就来玩,报我的名字或者你兄弟的名字,就行。” 散场时,老五过来,说:“各位老兄、肖 老板不要走,我请大家宵夜。” 我又瞥见陈华清那边的人,在同闻琴套近乎,就恶作剧的说:“老五,几个男人吃个卵酒。你叫闻琴一起去,叫的到叫不到?” 肖总似乎更上心,忙说:“对对对!快请、快请!” 老五一撇嘴说:“切,这也算个事?” 他转身走到那一边的人群,一把就扯住闻琴的袖子,在她耳畔嘀咕几句。 闻琴看看我们这边,就笑着朝陈华清、还有他那边的人撒娇似的摇摇手,做了个再见的动作,就同老五一起来到我们这一边。 我虽然看不太清陈华清的表情,可是可以想像的到他的鬼样子。 没有办法,四枝与两枝的分量,人家闻琴还是分的清的。 有美女的加入,连说要回去的二哥也留了下来。肖总更是红光满面的。 我总担心会出什么事,看到陈国富也在东张西望,就走了过去。 “你干脆同我一起去宵夜,然后我们一起回去。”我对他说。 “好来!” “你还有什么兄弟的,一起叫来,不要客气,有老板请客。” 说完,我同大哥他们汇合。来到我同曹淑媛偷偷吃饭的菜市场,找到一个包间,大家坐下。 肖总说:“今天谁也不要同我抢,我来请客!”我见陈国富带着五六个人也过来了,就出来,让他们在相邻的一个 小店坐下。 肖总机敏,见了就出来,对陈国富说:“放开吃、放开喝,都是兄弟,我来埋单。” 陈国富觉得更有面子,忙朝我抱了抱拳,“兆一哥,你真牛耶!” 我同肖总回到隔壁的小店。 老大也对老五说:“你就负责点菜、开酒就是了。” 闻琴显然对我们这一伙人有兴趣,听了老五的介绍,她的态度仍然是热情,却立即分好了层次。肖总第一、老大第二,……,我自然垫底。 因为在后来的喝酒聊天时,她就没有多看我一眼。好像半个小时前,热情的教我跳舞,让我“往里、往里,从我两腿之间伸过来”的人,不是她。 我有些郁闷,虽然在我眼里,我对她没有什么想法,她是电视台的主持人,离我好远。她也比曹淑媛差远了。人嘛,无论男女,被异性忽略,总是件十分不痛快的事。 因为联想到今天下午,从为我凑钱开始,我好像是一个废物一样! 我问肖总是哪里人,真的准备在我们这开烤鸭店? 他掏出一把名片,起身每人发一张。我一看,他原来叫肖原,是“北京烤鸭餐饮公司”的总经理。 闻琴笑了,说:“肖老板是在北京的么,一点北京口音也没有呀。” 肖原哈哈大笑,说:“闻小姐玩笑了,‘北京烤鸭’只是一个品牌,并不限于 在北京地区。而我们的餐饮业,也不只限于卖烤鸭呀。” 大哥懂行,说:“就是借‘北京烤鸭’四个字的名气罢了。肖总其实是浙江人,只是从小四海奔波,口音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了。” 肖原有些感慨的说:“是呀,就为一口饭哩。托福现在的好政策,我们这些小本生意人,能有个好时光。” 三哥邹友丰问:“那肖老板来乌由就是开饭店啰?” 肖原自己喝一口啤酒,说:“先看看,摸摸情况。准备注册一家公司再说,所以要请游大哥鼎力相助了。” 大哥一笑:“你比我大十来岁,别把我叫老了,我还没有老婆哩。” 大家笑了起来。 肖原见我一言不发,举杯朝我扬了扬,说:“张老弟总是寡言少语的么?还是有什么心事?” 老五笑道:“人家正在热恋哩,我四嫂仙女一样的,他有什么心思,想老婆呗。” 肖原又端起杯子说:“恭喜呀,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夜,一定叫老哥我喝一杯喜酒喔!” 我哭笑不得,“还是在半天云上的事哩,扯远了。” 肖原看看闻琴,欲言又止。 这时已近子夜,市场上店铺差不多都关张了,人也已经很少了。 突然,不远处一阵嘈杂之声,显然是有一伙人过来了,有几个人的声音很大。 “死绝了人的,那个 捉飘(显摆、炫耀)的外乡老,是不是死在这里了?” “草他马的,今天好像‘黄金时代’是他家开的,到我们乌由来摆脸,寻死么?” “对,找到他,先修理修理,看他的卵毛是直的、还是曲的?” “看到他们是从这里过来的,找找,找找!” …… 我心知不好,这是有人故意“寻割头”(寻仇)来了,就是不知道是乌由地面上哪一伙人。 我们几个兄弟相互望一眼,这是找肖原的麻烦来了。如果同陈华清有关,那也是寻我的“割头”来了。 我赶紧站起来,到隔壁的小店,见陈国富他们六七个,正站在门口张望,就说:“国富,没你们的事,不许惹事!坐回去,有事听我的。” “好哩,兆一哥!”他一摆头,很有江湖老大的潜质,几个人又进了小店。 我转身回到店里,刚刚坐下,那伙人已经涌到了门口。 我一看,卧草!有十五六个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短命鬼。毛都没有长齐,却一个个学着《上海滩》中,“许文强”叼烟横眉的卵样子。 可能他们觉得,只要加上一顶礼帽、一件黑色风衣、一条白围巾,就成了真的许文强了。 这伙人见到肖原,就又叫唤起来。 “就是这个蠢崽!” “扁他、扁他!” “外乡老,滚出来!” …… 第42章 江湖是笑话 肖原开始有点懵逼,他听不懂乌由土话,但一看阵势,也清楚这伙人是找自己晦气的。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他想不到,自己在歌舞厅的行为,会损伤一些人的“自尊心”。因为在他看来,他的行为同拍卖、竞标是一回事,没有什么不妥。 大哥游江凯气的一拍桌子,喝道:“哪来的赤膊鬼?嚎什么?要干什么?” 老五已经站起,指着他们说:“你们是‘寻割头’(寻仇)么?有量过来!” 老五在乌由也算是名人。那时大家的业余生活单调,除了看电视电影、听广播、看录像,歌舞厅就是最好的去处。老五的知名度就最高,何况今天闻琴也在,更是乌由的大名人。 我本来想他们不会太过分,顶多大家喝杯酒,就过去了。何况,这些人没有什么乌由区排的上号的团伙人物。 这伙人中,一人年纪大一点,顶多二十四五岁的人向前走一步,傲然道:“我们都是乌由的人,自己人不要‘刀金’(闹事)。但这个外乡老太狂,必须吃点亏,留点教训!” 老五已经抢步上前,指着他说:“你特马的是谁,算老几,跑到我面前充罗汉辣子?” 那人俨然说道:“我们是‘大眼哥’的人。刘哥,我们都认得你,也敬重你。可是,这件事是莫多管,管了没有你好处。” 所谓“大眼哥”,是活动在城南一带的一群罗汉仔子的头上,因为眼睛大,人称“大眼哥”。也算是乌由一霸。聚众赌博、打架斗殴,黑社会远远算不上,但确实是个 大泼皮头子。我虽然不认识,但同我经常一起切磋搏击的好朋友孙拐子,同他关系很好。不过,现在还用不上。自己能解决的,就不要麻烦别人。 我问他:“你叫什么?为什么找肖先生的麻烦?” 他眼睛一横,森然道:“你特马的管我是谁,你又算哪根蒜?” 三哥邹友丰不耐烦的说:“哪里钻出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货?有几远给老子死几远!” 这句话捅了马蜂窝,那十几个罗汉“嗡”地一声,就把我们围住了。 看见闻琴有些害怕的样子,她伸手在桌子底下抓住了我的手。 这里肖原站了起来,对这些人说:“我也是刚到此地,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各位小朋友,如果有不到的地方,大家一起喝杯酒,交个朋友,怎么样?” 那领头家伙往地下啐了一口,“交你麻个逼朋友哟!不要者七者八(哄人)!你要走出这里,必须明天到鸿运酒家摆两桌酒赔礼,再打两盘一万响的爆竹,给两千块钱的买路费!少一样,门都没有。” 大家一听,就知道这是故意寻事的。 我扑嗞笑了,轻轻挣开闻琴的手,按肖总坐下,站起来走到那人面前说:“你做什么梦?回家困觉去做梦好了。赔什么礼?向谁赔礼,你说出来!” 那些人就不耐烦了,有人抽出皮带,有人亮出小刀(不是管制刀具之类),还有人手有根木棍。 我同大哥、三哥和老五就一齐站起来了。我估计这伙人战斗力不会太强,不像我们兄弟,经常一起切磋切磋 拳脚。 肖原忙拉住大哥,“游股长,游股长,不要冲动哟。” 大哥冷笑道:“讹人讹到我们头上了,什么‘大眼哥’,是瞎眼的吧?” 那领头的大怒,正要上前,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句:“气鼓卵,你干什么哟?” 那领头的、我们都往外一看,见陈国富双手叉着腰,同他六个小兄弟站在外面。 原来这领头的外号是“气鼓卵”,我们忍不住笑了,连闻琴也低头抿嘴偷笑。只有肖原听不懂方言,左顾右盼,有些懵逼。 “气鼓卵”,是小儿疝气的俗称,用作人的外号,说明此人得过此症。 “气鼓卵”的尊严受到伤害,转身对陈国富说:“富仔,关你特马的什么事?别多寻事哟。”不过,他见对方有七个人,加上我们有三四个人,不免气馁。 陈国富进来,到了我身边,说:“气鼓卵,我跟你讲,他是我师傅、又是我邻居,你要同他过不去,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气鼓卵”打量一下我,大概见我瘦高斯文,不太相信,冷笑了一下。 我就上前说:“陈国富,这有你什么卵事,滚蛋!” 我本想问问“气鼓卵”名号,但想到他“气鼓卵”的外号,却忍不住又笑了,对他说:“兄弟,这样吧,我们单挑一场。我们这边哩、我出场,你的人呢,是你上、还是选别人上,你们定。要我输了,我来摆酒、打爆竹、出钱。你输了,就要摆酒给我们赔礼了!但是,无论我输赢,都不准再找我朋友肖总的麻烦!” 特马的 ,我已经欠了八千三加五百哩!要真输了,还要出两千,我就成了“万元负”了。 我这话,就把“气鼓卵”给将死了。他愣了愣,回头望一望自己的兄弟,见没有一个人出头应战。 陈国富又加了一句:“气鼓卵,不要怪我不提醒你,我师傅打一百斤的沙包,打的飘起来。不信,你下回去我师傅家的菜园子里看看。”他是在替我吹牛,我只打的动六七十斤的沙包。 “气鼓卵”显然进退两难,他先退出去,对一个小弟说了几句什么,那小崽子急忙点头,匆匆跑了。 我知道他是去搬救兵,也转头对老五小声说:“你去找孙拐子,就是上次我带你去玩的那个孙拐子,就说‘大眼哥’寻我的事,让他来。” 老五嗯了一声,接过我的自行车钥匙,也推开挡外面的人,走了。 大哥轻声说:“还是叫老二过来吧?” 我摇摇头,不想叫他。虽然他一身阿SIR的虎皮,能把这些人压下去,但一来他本人不愿意卷入这些所谓的“江湖恩怨”、影响他的前程,二来如果靠硬压,会有后遗症的,这些社会上的混混,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暗中害你,防不胜防。 我心里还是不想打架。说穿了,在内心,我根本没有将自己,与这些社会上的罗汉小混混放在一个平面上,我感觉同他们为伍,无论是敌是友,都丢人。 我见“气鼓卵”不应战,就说:“要么就打一场,要么你们就走路。要我朋友赔礼,想都不要想!” 陈国富又蹦过来 说:“师傅,要不我先同他打一场?你指点指点。” 我一扬手把他拨一边去了,“你特马的能学点好么?闲的皮痒是么?” 我转身对邹友丰说:“三哥,你送琴姐先回去!”一个美女主持,半夜三更看人打架,说出去,可不好听。 闻琴却摇着头,边嗑葵花籽边笑道:“不不,我想再坐坐。”眼睛却又在我脸上划线,让我感觉有些痒。 我有些生气,你特马的也太不懂事了,真混战起来,谁有空却顾着你?你以为你时时刻刻是在台上光芒四射? 于是,很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小店内外,对峙着两伙人,不谈、不打、不走。 过了一会儿,一阵摩托车的马达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嘈杂刺耳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一辆破摩托。 “气鼓卵”一伙的人马上就兴奋起来,互相看一眼,又轻蔑的看着我们这边的人。那神情就是在说,哼,有你们好看的。 “老大来!” “哟,老大来了!” “哼,看他们怎么办!” …… “气鼓卵”笑着看看我:“你现在认输还来的及,不要等我老大来了算你的总账!” 我笑了,轻蔑的看着他说:“你特马的连单挑都没有胆上,还有脸得瑟个鸡毛哟?你以为从今以后,你身边的这些兄弟,还会看的起你么?” “你!” “气鼓卵”的眼睛就红了,眉毛立了起来,往后腰一伸手,一把弹簧刀就握在了手里在,啪的一响,亮出了带着寒光的刀刃。 听到身后闻琴吓的惊叫了一声。 第43章 迎战大眼哥 一辆打着补丁、四处掉漆的“幸福250”摩托,扑嗞扑嗞要断气似的,停在门口。那个去报信的混混从后座上跳了下来,引着骑车人过来。 那人约三十岁出头,高个子,大眼睛有些黑眼眶、粗眉毛,长的还真带劲。就是菜色的脸上满是唳气,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钱似有。我也认得,是外号“大眼哥”的刘志平。 他皱眉到门前,看了看,问“气鼓卵”,“你们又在搞什么事?谁欺负你们了?” 我一听,却反而平静下来,这说明“气鼓卵”找我们的麻烦,不是“大眼哥”的意思。 大哥站了起来,上前说:“你是‘大眼哥’吧?我是游江凯,工商局的。” “大眼哥”点点头,“哦,你是结拜五兄弟的老大?”递给大哥一根烟。 卧草!我们五结义在江湖上还有点名号? “听说今天外乡老在我们这充辣子,当我们这里没有人是么?”他冷冷的说。 此话一出,他那边的人立马个个目光炯炯起来,一副闯祸不怕天大的屌样子。 大哥也哼了一声,“是我的朋友,人家有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怎么,不行么?” “大眼哥”的眼更大了,而且冒火,“麻滴逼,那你要怎么搞?我不管那么多,我的兄弟摆的道,就要算数!” 陈国富挤了进来,同我站在一起,说:“‘大眼哥’,话不能这么说吧?四海之内皆兄弟,还分什么外人么?” 卧草!他一个小屁孩,也会 嗦“子曰”? “大眼哥”瞪了他一眼,“你特马的哪冒出来的小逼崽子?敢在老子面前嗦泡?”说着,一巴掌就往富仔脸上煽过去。富仔一个标准的拳击侧闪动作,躲开“大眼哥”的巴掌,双拳前后一分,一猫腰,已经是拳击的格斗姿势。 他带来的六个兄弟不错,很义气,哗的就上来了,靠在了富仔身边。我也不由得的赞一句好!特马的这富仔,是天生的领袖气质呀。 “大眼哥”见了,很是不爽,又要上前。 大哥、三哥这里了拢了上来。三哥指着“大眼哥”说:“刘志平,你特马太张狂吧?明明知道是我们五兄弟的事,你这个卵样子,是要彻底翻脸啰?” “大眼哥”愣了一下,估计他好久没有人叫他大名了,都不习惯。他其实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我们五兄弟的身份,不像他和他的弟兄。我们好歹都是有工作单位、有些社会地位的人。要真闹起来,我们这边的老大、老二、老三,都有自己的后援可寻。 他又哼了一声,“你是老三邹友丰兄弟吧?翻不翻脸,那要看我们兄弟对你们服不服气!说别的,冇卵用的。” 我上前一步,说:“你说的对!我刚才已经约了‘气鼓卵’单挑,我同他先打一场。我输了,他说的条件我全承担下来。” “哦?是么?”他转头问身边的“气鼓卵”。 “气鼓卵”有些气短,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大眼哥”自然明白了原因,狠狠瞪 了他一眼,骂了一句:“冇卵用的废物!”又转过身来,对我说:“你是张兆一吧?那好,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那我就陪你打一场吧!” 我心里不禁一凛,我知道这“大眼哥”可是身经百战。他一身功夫,是全在靠街头巷尾实战打出来的,这我可是万万比不上。我的战斗经验,差不多是同朋友相互对练、喂招来的。 不过父亲在世时,教我对打,也算是实战了。他说练武嘛,不要花架子,上手就要有取人性命的气势,当然,不是真要人的命。但在招数上、在气势上要压倒对方。 但事已至此,没有后退可言。 “那好,正好向‘大眼哥’请教了。”我双手垂下,不断的晃动,是放松手臂肌肉,也是在调整好心态。 能同“大眼哥”交手,无论胜败,在乌由,也算是打出名头了。 “大眼哥”哼了一声,已经把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的腱子肉,大家又羡慕又吃惊。 我把手表摘了下来,也脱下白衬衫。闻琴抢先接在手里,对我笑了笑,又看着我一身的肌肉,咽了一口口水。 卧草,这女人,真是不怕事大。 我指着肖原对“大眼哥”说,“我同‘气鼓卵’刚才说好了。要我输了,我来摆酒、打爆竹、出钱。他输了,他摆酒向我们兄弟赔礼。但是,无论我输赢,都不准再找我朋友肖总的麻烦!‘大眼哥’,这还算数么?” “大眼哥”愣了愣,才哼了一声,说:“ 什么时候我们兄弟说的话会不算数?我也说一句,无论打到什么程度,都不能报警!” 特马的,他不蠢,精明着哩。是知道我们老二是阿sir,把来自官方的压力先化解了。 “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答应了。 其实,他已经看出了我并没有信心胜他。而且他知道,任何一个有工作单位的人,不可能有他的实战经验足,何况他一直勤练不缀。 大家走到外面。这时,天上圆月高悬,地上照如白昼。 所有的人都出来了,包括其他摊位上宵夜的人,都过来看热闹,围成了一圈。 我同“大眼哥”在圈中站好,他的双脚左前右后分开、左右横放,我知道是字门拳的架式。 我刚扎好拳击的姿式,他已经垫步上来,左脚掌外侧直踹我的右脚脚踝骨。我身子往右一晃,右脚闪开时,一个左刺拳就奔他面门。 但他的垫步低踹腿是虚招,后面右脚紧跟着是一句鞭腿,我已经闪不掉了。 “啪!”的一声脆响,他一脚就扫在我大腿上,还真疼! 我往右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人已经扑了上来,拳如雨下。 我一个后闪躲开,有些狼狈的跳到另一边,算是勉强化解了他的进攻。 我听见了闻琴“啊”的尖叫一声,还有富仔叫了一句“兆一哥小心!” 其实这一腿的力道一般,而且扫在胯骨上,并没有什么大的杀伤力。但这声音大,气势就上来了。而且那一套组合拳 进攻,确实厉害。 “大眼哥”一边的齐声喝彩。 “打、打残这蠢崽!” “这逼崽子‘作飘’(张扬显摆),废了他麻逼的!” “有本事就不要躲!” “大眼哥”轻蔑的对我笑了笑,重新摆好门户。 我猱身上前,打出一套组合拳,这并不一定有效,但可以在气势上占优,并寻到胜机。 几个来回,双方防多攻少,都没有什么破绽。可我发觉,他的体力不是很好。几个你来我往的回合,就有些气喘。也许是酒色过度,淘空了身体。 我就缠着他,他上我就闪,他防我就攻,就是要耗空他体力。 他显然觉得他气势如虹的进攻,都被我的躲闪连连化解了,有些焦急。看准一个机会,他扑了上来,一个“双峰贯耳”。 可是,这样一来,月光明明白白的照在他露出来的腹部。 我一侧身躲开他的进攻,右腿飞起,一个“神龙问路”,脚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小肚子上。这一招,我在沙袋上练了不下上万回。 “哎呀!”他大叫了一声,显然是被踢的不轻,忙跳开了。这个时候,我要是上前,一个组合拳就能打倒他。 但我站在了。 他退后几步,也站住了,守住门户,右手在腹部摸了几下,狼一般的眼睛狠狠的盯着我。 他那边的人“哗”一下,一齐亮出了各色家伙,就等他一声令下,要围攻上来。 大哥、老五,还有富仔一帮人,也围在我身边。 混战在即! 第44章 谁在使阴招 如果发生了这种混战,就是最伤脑筋的了。我们人少不说,何况还有肖原、闻琴两个“包袱”。而且,我方的人都是有底线的,不会往死里打人。对方就不同了,都渣滓混混,他们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 这下我的汗真的下来了。 可是,“大眼哥”却犹豫了。他知道,群殴起来,他们肯定胜。可是,要让社会上知道,他堂堂的“大眼哥”单挑时竟然撒赖,那会大.大降低他的“江湖威望”的。 “气鼓卵”现在是人多胆壮,拎着弹簧刀就奔我过来了。我也不能惯着他,腰间的皮带早就缠在左手,厚重的黄铜皮带扣带着风,就找他去了。 “啪!”的一声,铜扣像我平时练习时,很听话的击中挂在菜园子枣树上的砖头,叮上了“气鼓卵”的左肩。 “啊!”“气鼓卵”惨叫一声,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眼哥”心一横,叫了一声“上!”他的人像狗听到主人命令一样,就往上冲。 “刘志平,你特马的给老子住手!住手!谁要乱来,老子可不给你脸!”一人沙哑、阴沉、刺耳的声音,从人群外直刺进来。镇的大家一愣,还真停了下来。 大家知道,乌由区的“江湖教父”,人称“孙拐子”的孙小兵到了。我三哥也到了。 大家都闪开一条道,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瘦矮个子的男人,走路稍微有些跛,慢慢走了进来。 “大眼哥”忙上前叫句:“孙哥,你怎么来了?” 我也上前,叫一句“孙哥!” 其貌不扬的孙小兵,可是乌由响当当的人物。我同他的交 情,其实可不仅是一起练拳击那么简单。 他原来也住在我家住的那条街,家里很穷。他十二三岁,就在外面混,偷鸡摸狗、找架斗殴,又贼又狠又讲义气。 他父亲死时,那时孙拐子在外地流窜,没有回家。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是我父亲出面出钱,让街道办办了后事。他回来后,要来感谢我父亲。但我父母都看不起他,没有让他进门,他就在我家门口跪了一个晚上。 五年前,孙拐子总算回来安定下来,也在全区打出了码头,靠他的狠劲、大方、义气,成了乌由“教父”级的人物。 我母亲是禁止我同孙拐子来往的,也从来不给他好脸色。我同孙拐子的交往,也只限于练拳击。他开了一个半公开的拳击馆,收了不少徒弟,也是我喜欢去的地方。 “刘志平,你特马的有出息了,这么不讲规矩?”孙拐子骂了一句。 “大眼哥”脸一红,上前要解释。 孙拐子手一挥,说:“都特马的散了!散了!明天晚上,你刘志平摆一桌饭,我让你们好好说道!今天散了,不散的,就跟我打。” 孙拐子不愧是老江湖,知道眼下的情形,双方都在气头上,很难说清楚事。让双方冷静一下,明白其实一天的云就散了。这也是给“大眼哥”面子,省得他不好看。 “好,都听大哥的!”“大眼哥”看我一眼,对着他的人一挥手,那伙撇嘴晃头的家伙,哗啦啦一下子流水一样,就走了。 我上前说:“孙大哥,搞的你都不得安生。” 孙拐子一脸的皱纹,看看我,拍拍我的肩,说: “兆一,你搅这些事干什么?你过你的正经日子不好么!明天喝了刘志平的酒,就不要同这些人打交道!你是有身份的人,要自重!懂么?” 我是有身份的人,切!我是第一次听说。 别人说我是有前途的人,我的前途我知道,在毛玻璃那边。我的身份是什么?天知道! 我说:“孙大哥,喝酒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他横了我一眼,问:“什么条件?” 我说:“我怀疑是‘气鼓卵’合伙别人坏我,我要问清了,谁在使阴招!” 他一愣,说:“刘志平也参与了?” “那倒好像没有。” “嗯,小事,我会给你个交待的,快回去吧!” 孙拐子并不搭理上来同他打招呼的大哥,过去扶上自己的自行车,走了。 空旷的菜市场上,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我看看大家,大哥、三哥、老五,同我一样,都是总算放了心的样子。而闻琴,一脸的兴奋,却好像是意犹未尽的样子,特马的! 最特别的,是此事的由头人肖原,他倒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走南闯北,见过大场面的人。 大哥笑笑说:“今天这局面,雷声大、雨点小。老四初战算是告捷,那一腿其实打懵了刘志平。大家散了吧,我同肖总送琴姐回家,你们也回去。” 闻琴上来,把我的手表、衬衫递给我,说:“我坐张兆一的自行车回去。”她并不等大家说话,挥手做了一个港式的“拜拜”动作,径直就走了。 我看了大哥一眼,他点点头。 肖原过来,同我一握手说:“兆一兄 弟,好样的,明天我们好好聚一下。” 我骑车追上闻琴,她轻巧的一蹦,就上了我的后座。两只手只抱住了我的后腰,我一晃身子以示提议,她轻轻的打了我一下,“这么封建!”连整个身子又贴了上来,温柔一片。 大街上的路灯都熄了,连狗叫声也没有了。 “琴姐,你住哪?” “教育局宿舍。你呢?” “袖水街。” “哇,那是两个方向,一东一西耶。你干脆就别回去了,住我那吧?”她说着,脸也贴在我背上了。 卧草!我是遇见了女流氓了! 惊的我双手一哆嗦,自行车原地一扭,就倒了下去。闻琴惊叫一声,人就翻到在地上。 我忙把车立好,伸手把扶她了起来。 她生气的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衣裳,又在我胸前打了几下,说:“张兆一,你真是个生瓜蛋子哩,一句玩笑也开不得,不理你、不要你送了!” “我我、我……”我无言以对了。这样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她见我不知所措的发呆,又扑嗞一下笑了,“走吧!你这人真奇怪,打架不怕,怕我个女孩子!” 切!你特马都快三十岁了吧,还女孩子!那时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差不多就是老女人的概念了。 “怎么,我不像么?”她凶巴巴的瞪着我。 我又无言以对,重新骑上车,等她上去。她却上前来,身子一拧,像一条蛇一样,在我双手之间钻了进来,居然直接坐在车的前杠上,还嘻笑着说:“这样保险,不怕你摔。走哇,发什么愣?” 我只好蹬起车,她在前排,像 个小孩子。 一会双手握住我的手上,让自行车左右摆动蛇行前行,嘴里呀呀呀的惊呼。 一会儿用头顶在我下巴上,说你不许动不许动。 一会儿双手张开,高声叫道快快快呀,我要飞起来。十多年后,看电影《泰坦尼克号》,露丝同杰克站在船头,露丝张开双臂,迎风飞扬。我马上想到了这个晚上,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闻琴的这个飞扬飘逸的动作。 一路上,她那种成熟女人的气味、魅力十足。但说实话,我正同曹淑媛处于热恋中,心无旁骛。而且,我听老五说过,她是个离婚已经两三年的女人。那个时代,离婚是件很丢人的事,不像现在,像喝杯水、撒泡尿一样随便。我更是有抵触感了。 终于到了教育局宿舍大门口,我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 她一跃而下,扭头看着我,“怎么,卸包袱了,你解放了是么?” 卧草!这女人怎么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她一甩又黑又密的一头长发,转身就走。 我把车龙头一掉个,蹬车就走。 “等一下!”她突然喊了一句,我一哆嗦。 她噔噔噔上来,手里多了一支笔。她看看我,也不说话,撸起我的袖子,在我小臂是写了两行数字,痒的我直咧嘴。 “我的呼机号、我家里的电话。没有事找我玩呵。拜拜。” 像风一样的走了。 我站在月色下,愣愣的。想到今夜的事,应该是昨晚的事,一阵悲怆。 特马的,我天天要与“大眼哥”、“气鼓卵”、孙拐子这些人为伍,又让这个女人呼来唤去的,那人生不就完蛋了? 第45章 我是冤枉的 第二天上班,又是无精打采的。刚刚坐下,听姜股长喊我:“张兆一,你的电话。” 我有些疑惑的过去,拿起话筒,竟然是江卫华的声音。 “小张,那天真是辛苦你和你朋友了。这个杀千刀的高援朝,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哟!” 特马的,一大早就要听她嚎丧,我不耐烦的问:“嫂子,有事么?我要上班!” “有有有,你女朋友小曹来找了我,哎呀,她真是个好女孩子!她说了你的事,让我把她送来的八千三块钱,交进我厂里的账上。马上我就去。” 我一想,曹淑媛这个方法是对的,我自己交,很难看、也让人生疑心。 “好吧,谢谢!”我搁下电话,就要走。 “张兆一,你等下,你同我去办公室魏主任那里。”姜股长叫住我。 我的心一跳,没好事。只好耷拉着脸,跟在她身后,上楼去办公室。 “张兆一,一些事你必须解释清楚!”魏主任的眼镜有啤酒瓶底那么厚,眼睛看起来已经变了形。 他示意请姜股长坐在他旁边,让我站在他们面前。 “一件事,你有三笔汇款单,是进一个户头、就是环球竹木制品厂的,你要全部串了户,而且是全部串到同一家,就是红旗机械厂。这说明什么?嗯?你说!” “说明什么?说明我业务不熟、工作粗心了。”我早就想好了对策。 “胡说八道!说明你是故意的!”魏主任义正辞严的说。 姜股长又补了一刀,说:“对,我推测也是。张兆一,你的业务质量一直是最好的,没有什么差错。像串户这样的低级错误,你 一年也没有一次。这回倒好,一下子有三笔。你说什么业务不熟、粗心,解释不过去的!” 我把头一低,不说话了。 “你三笔汇款全部串户到红旗机械厂,过不了两天,红旗机械厂居然、居然把钱全部提走了。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的?”魏主任对自己的逻辑推理很自信。 “没有!没有影的事!”这个我可不认,“我说了,我是为一个叫龚大发的人讨债,万德广赖账,我、我就把他的汇款串户了。想着过几天划转过来的。”我知道,这一点必须这样实话实说,否则后面许多事解释不了。 “啪”,魏主任又狠命一拍桌子,却痛的自己嘴巴一咧,用力过猛了。 “什么龚大发!告诉你张兆一,我们调查了,我们去了西芜县靖关镇燕子岭村,根本就没有龚大发这个人!” 什么? 我瞬间石化,不是吃了一鲸,起码是吃了两鲸。 “不、不、不可能嘛。”我有些慌了。 “所以,我们怀疑你是讹人家的钱!”魏主任说。 “等一下,魏主任。”姜股长打断了他的话,“说张兆一讹钱,说不过去呀。那些借条、还有那九百块现金,都说明张兆一不是要讹钱。” “哼,天知道他想玩什么名堂!”魏主任说。 “张兆一,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九百块钱的来历?”姜股长问我。 “当然有,万德广给了我四百,不肯再拿了。我只好找红旗机械厂的高总借了五百,凑足的。” “借了五百?哼,你那么好心?”魏主任冷笑,我真想一个直拳打在他眼睛 上,麻个逼! “你有什么证据?”姜股长问。 “你们可以去问高总。”我说。 “哼,要是你们串通好了呢?哼!”魏主任像有鼻炎一样,总哼哼着。 “那我可以告诉高总的呼机号,你让他说!”我拿起桌上的纸笔,把老高的呼机号写了下来。 “对对,现在就呼他。”姜股长说,她也怕我同老高串通。 魏股长看着号码,提起桌上的座机话筒,“请呼……,就说我是某某银行办公室的主任,要找他核对情况,要他立即回电话。”特马的,官腔十足。 一时大家都没有了话说。 难熬的三分钟犹如三年,电话终于响了。 魏主任看了我一眼,自信的抓起电话:“喂,哪一位?对,是我呼你,你是红旗机械厂的高总么?对,找你。我问一下,我们这里管你厂子账户的记账员张兆一,是不是的你借过五百块钱?嗯?是?嗯?还打了借条?有么?他说过借钱作什么用?哦。那你要送过来我们看看真假。嗯。还有,这个同志是不是经常找你借钱或者要东要西的?哦,没有哇?那就好,那就好。” 他有些失望的放下电话,看着我,说:“你利用职务之便,替别人讨账,这是不对的,何况我们还没有找到所谓的‘龚大发’。而且,可以判定你是故意串户,这就是非常恶劣、严重的问题了。如果这三笔钱追不回来,那就更恶劣、更严重了!姜股长,请你暂时找人把张兆一的工作接下来,我请示行领导后,看研究后怎么处理!” 我低着头,跟在姜股长后头出来。经过个金股时,见 曹淑媛一脸惶恐的站在门口张望。我同她的目光一碰即分开,我知道,她在示意我,那八千三百块钱,进账了。 回到营业厅,姜股长还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叫过会计股另外两位副股长,分别管会计和出纳。 “孔股长,你从今天起,临时代替一下张兆一的柜台。重点是看张兆一的三笔串户资金情况,能不能尽快转回去。”看来,我的“错误”,已经全股皆知了。 “傅股长,从今天起,张兆一先到你们出纳那边去。看找点什么临时工作他先做。” “张兆一,希望你能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相信组织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论,去吧。” 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工作用具收拾好。师傅过来,说:“刚才红旗机械厂来交了八千三百块钱,你赶紧填一张特转(特种转账支票,银行自己填制),转回环球去。” “师傅,我今天起去出纳那边了,您帮我做一张吧。对不起,师傅,我让你为难了。” 师傅挥挥手,打了一支烟给我,“嗐,没事,你往后注意就是了。” “我就是看不得有些人,狗眼看人低!”我狠狠的说。 师傅打了我一下,“看你、看你,又乱话事!又要得罪人!你过去老老实实做好事,争取早点回来。既然是让孔股长临时代班,证明姜股长也没有打算换掉你。” 孔股长是个四十岁的男人,本来是支行的副行长,因为违反计划生育,偷生了一个儿子,被降为副股长。他有些同情我,我们付了移交。 出纳柜组,同会计柜组,就隔了一道铁栅栏,边上开 了一道铁门。两边的传票传递,是在两边拉了一格三号铁丝钱,上面吊着许多小夹子。要传递凭证时,夹在夹子上,叫一句谁谁谁的凭证哟,一甩手,唰一下,就甩过去。 我夹着两把算盘,其中一把是姜股长奖我的,带着我的私章,跟着傅股长跨过铁门,来到出纳上。 这里有我一个行内的结拜兄弟,欧阳国。 欧阳国见到我,就笑着过来,先打了一根烟给我,“老弟来了?” 这里要介绍一下我在支行的结拜四兄弟。 老大钱进,是我们兄弟中混的最好的,在牛逼的、仅次于信贷股的资金计划股,简称计划股。计划股别的职权不说,有一项不得了,就是可以去本行的所有行政事业单位、企业查现金存放。这在“小金库”盛行的时代,可是很大的权利。 不过,钱进大哥又是计划股混的最差的一个,他只是一个数据统计员。他能分到计划股,是因为他父亲同支行的副行长老蒋是中学同学。 老二夏宏伟,在人民路储蓄所当储蓄员。 老三就是欧阳国。 我又是老四。 一天在出纳上,除了帮着将收来的现金分类、整好、打捆、贴封条。就没有其他的事了。我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支行会最终怎么处理我。再一个,我也时时关注,万德广会不会来取那些钱,可是,也没有来。 快下班时,欧阳国悄悄对我说:“老弟,大哥说晚上我们兄弟一起吃个饭,帮你去去晦气!” 我想到孙小兵说的,今晚要弄清“气鼓卵”的事,就说:“不了,我晚饭有安排,星期天一起去我家打牌。” 第46章 你还是太嫩 一下班,我就迫不及待往按孙小兵约好地点赶去,就是昨天“气鼓卵”说的鸿运酒家,见门口停着三哥的212吉普车。我锁好自行车,到了“好运来”包厢,推门一看,不禁诧异。 因为里面只有大哥游江凯、二哥常国庆、三哥邹友丰,老五刘文革,另外,就是肖原和闻琴。 怎么“大眼哥”刘志平的人一个也没有来?孙拐子也没有来,这吃的是什么饭? 二哥起身对我笑道:“老四来了,先坐。” 我心里不痛快,特马的,有事看不到你人,吃饭你却来的早。 我问大哥:“大哥,他们人呢?怎么我们先到?” 大哥看看二哥,说:“他们不会来了。孙拐子找了老二,说这顿饭算赔礼,交待了酒店记大眼哥的账。他们不来,也是要面子,就算了。” 我就急了,说:“大哥、二哥,我可不是要吃这顿饭。我是要问‘气鼓卵’,是谁在背后要害我!我要找到这个,整死特马的!” 二哥说:“老四你莫急啰,人家孙拐子、大眼哥都找了我,要我说和一下。他们摆酒赔礼,也就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这里,老五跳了起来,说:“二哥,话不能这么说!那是谁指使‘气鼓卵’的?要是‘大眼哥’还好说,都是明处的嘛。要是别人呢?二哥,你说 实话,是不是你知道还有什么人要算计四哥?” 三哥也说:“就是,二哥你莫乱做好人,把自己兄弟给卖了。” 二哥一拍桌子,喝道:“放屁!我不为兄弟好?” 我一时也糊涂了,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玄机。 肖原看了半天,就问:“我多一句话,兆一,你说说你是怎么怀疑的?” 我不能把单位上的丢脸的事、还有与曹淑媛相关的事说出来,只说在单位上得罪了人,这个人昨天也在黄金时代的二号贵宾席,同肖总争风。“气鼓卵”又没有去舞厅,怎么无缘无故的,要去夜市寻肖总的不是? 闻琴忙说:“昨天我去二号台敬酒,有一个人。前面中间的那个,是你说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见二哥有些不自在。 “他后面还有一个胖子,其实是真正买单的人。”闻琴又说。 “老四,不要总揪着嘛,在单位同同事处理好关系,在外头多交朋友少交恶。”二哥又说。 “二哥,我可不愿意听你说这话!老四已经让人摆了一道,连问清一下也不行?”老五又跳了起来。 大哥瞪了老五一眼:“你就知道跳脚,少嚷嚷几句不行?”又对我说:“老四,叫他们上菜。” 老五一拍桌子,“还吃个卵饭,四哥,走,不吃了!” 二哥一拍桌子,“老 五,你要干什么?” 我也站了起来说:“大哥、二哥、三哥,这莫名其妙的饭,我不吃也罢!老五,我们走!” 老五对闻琴、肖原说:“琴姐,我先走了。肖总,不好意思,我就不陪你了!你几时走,我再请你。” 三哥也说:“人家老四、老五说的没错吗?一餐卵饭,大眼哥、气鼓卵就什么事就算没有了?人也不朝个面?我们没有吃过饭的么?” 二哥也一拍桌子:“大哥,真是好人做不得耶。特马的,我为兄弟着想,却反过来净怪起我来了!不吃就不吃!”他一甩手,第一个就走了。 大哥在外人面前有些蚀面子,指着我们三个说:“我说老三、老四、老五,你、你们特马的就不能好好说话?要伤自己兄弟和气?” 我说:“大哥,这饭真的不吃了。我会自己去找孙拐子问个清楚的。” 大哥被我们三个人气的,脸都白了。 肖原忙说:“算了,今天我来请大家吃个饭。” 大哥摇头说:“我气都气饱了,不吃了。肖总,我先走了,明天再约你玩。”他也走了。 老三走了,我说:“老五,跟大堂的人说一下,这饭我们不吃,也不要挂什么账。”我站起来要走,却看到闻琴对我眨眼睛,尖下巴微微朝肖原摆了摆,示意我留下。 我有些迟 疑,见肖原冲我微笑,就又坐了下来。老五又回来了,说已经同大堂说了。 “兆一小老弟,昨天干冒风险,为我出头,老哥我万分佩服和感谢。就给我个机会,我们四个人小酌无妨。” 我点点头,闻琴却说:“还请肖先生多指点指点兆一,他呀,还嫩了点,人情世故他不太懂哟。” “那请闻小姐帮我点菜,别帮我省钱哟。”肖原对着闻琴一笑。 闻琴说好,又问我:“有大老板请客,说,你喜欢吃什么?” 肖原哈哈大笑,说你闻小姐重色轻友耶。闻琴一笑,出去点菜了。 肖原从提包里找出三包软中华,给我和老五各丢了一包,自己撕开一包,又给我打了一根。他知道老五不抽烟,老五把他的烟,顺手放在我的那包烟上面。 我给肖原点上,自己也点了。 “兆一老弟,我不怕交浅言深,因为我佩服你的侠义!我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们两位不要说我挑拨你们兄弟关系哟?其实,把话说开了,你们五兄弟的情义会更深嘛。” 我是一头的雾水,说:“肖先生是性情中人,有什么请直说嘛。” “兆一老弟,我觉得昨天你那个叫、叫、叫孙拐子的朋友,说的话完全对!” “什么话?”我问。 “你忘了?他劝你不要搅到这些事里面去,要 你过的正经日子。还有,就是不要同什么气鼓卵、大眼哥这些人打交道!他说你是有身份的人,要自重!记得么?” 我苦笑了一下,“老哥,那是人家故意抬举我哩,我有个屌毛身份!当不得真的。” 他摇摇头,说:“小老弟,你说错了。那个孙拐子是个通透的人,我认为他说对了。你是误解了他说的‘身份’的意思。并不是你当了多大的官、当了多大的老板,是说你人品贵重、气度不凡!” 我更懵逼了,这是意思? “我认识游股长这些天,没少听他说你的事、你的家世。小老弟,我送你两句话,将相本无主,男儿当自强!” 这里,闻琴进来,悄悄坐在我身边。 我还是发愣,我没有靠山、没有人脉,自强个鬼哟! 我笑道:“老哥,我倒是想起,我小时候,有一位高人给我取过一个名字,叫‘自明’。” “妙、妙、妙哇!”肖原轻轻一拍桌子,“人最难得的,就是有自知之明嘛。” “所以,送你的第二句放,是世事通达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我笑了,“贾宝玉就最讨嫌这句话。” 肖原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最喜欢同你小老弟聊天!” 闻琴一旁撇撇嘴,说:“肖先生,莫卖弄了。你先告诉今天他们兄弟为什么会吵架吧?” 第47章 肖原三头论 肖原瞟一眼闻琴,说:“你几时也关心、关心我哟,就像关心兆一帅哥这样,就好了。” 闻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亲热的搂住我的肩膀、整个胸部压了上来,让我有些大喘气,她说:“兆一是我亲爱的小弟弟,我自然关心啰。” 老五瞪了闻琴一眼,说:“琴姐,莫乱来哟!我可是有四嫂的哟,可漂亮了。” 闻琴身子一晃,在老五头上虚拍了下,哼一句,“扫兴!可以公平竞争么?” 肖原哈哈大笑说:“言归正传。兆一老弟,你知道今天你们兄弟为什么骂架?我给你画画线路图吧。” 我心里正为这个气闷哩,不是么?同我想像中的兄弟义气深、一诺值千金,可让我有些下不来台呀! 肖原说:“昨天在歌厅二号台的人中,肯定有同你不对付的人。开始就是对我不满,争风吃醋嘛,都要讨好闻小姐。后来才想找你的麻烦。” “后来他们暗中找了气鼓卵,呵呵,你们这真有意思,‘气鼓卵’,这名字好!可以流芳百世哩。让他来夜市寻事,一直到大眼哥、孙拐子来才平息。 “我肯定的说,今天孙拐子就问清了,是谁指使气鼓卵的。但是,这个人,连孙拐子可能也摆不平!” 我这才又一惊,是的,听说陈华清的来头不小,亲戚是市政府的什么大领导。 肖原又说:“孙拐子摆不平,又分几种情况,一是绝对的实力不行,没有办法摆平。二是他同你的交情还不到那 么好,不值的。三是别人给了他其他的、更大的利益可拿。你没有,他自然选边了。 “所以,他还有大眼哥,找到你们的二哥,让他来平息这个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老五哼了一句,“那就是叫四哥当蠢子,明面上吃暗亏啰!” “因为你们二哥,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嘛。他感觉也不能得罪那个有背景的人嘛。” 我听了,有些凄凉的感觉,这是什么卵义气,塑料的嘛。 闻琴看我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说:“你呀,就是有些迂,什么交情,总有个底线,你不要望着别人像你一样,蠢宝一样帮别人,不计后果!” 我听了,联想到龚大发、万德广、高援朝的事,心中一凉。 这里,菜上来了,肖原让开了一瓶汾酒。闻琴、老五一会儿要去黄金时代,各倒了一小杯,剩下的我同他平分了。 “老弟,为你昨天的那句话,‘无论我输赢,都不准再找我朋友肖总的麻烦’,我老肖这辈子拿你当好兄弟、好朋友!来,我们一起敬兆一!” 我们四个人一碰杯,我喝了一口,一腔的苦涩猛然翻了起来,不觉意兴阑珊。 “兆一老弟,这个事,老哥我劝你,算了,让它过去!你是命中带富贵的人,何必同烂泥纠缠呢?把自己身份都弄低了。有机会,你去拜访一下孙拐子,一是谢谢他的调解,二是今后有事,他必帮你。因为这件事上,他是理亏的,欠你人情。他一看就是老江湖 了,是个明白人。” “好!听老哥的!”我举杯同他一碰。 “老弟,听老哥的,在世上混成功的人,首先必是通达的人!” 我又敬了老五,“老五,我们要听肖总的话,好好干。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老五用力点点头。 闻琴说:“你不敬我么?我也不容易。” 我一笑,“祝你天天收到一百朵郁金香!成为大富婆!” 闻琴哈哈大笑,“虽然假,可我愿意听!” 我又转头对肖原说:“肖总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请您教我!” 肖原打了一根烟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根,吸了一口,才说:“走南闯北不假,见多识广就谈不上了。我第一眼见到你兆一老弟,是一股书卷气,这可不多见。不是读多了书就有的,有些东西,是上辈子带来的,书香门第呀。” 我笑了,说:“肖总不知道吧?我父亲是孤儿,是文盲,除了知道自己是东北人,他父母是谁、老家具体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还谈什么上辈子是书香门第?” 他摇摇头,说:“不说这个,许多命格上的事,一两句说不清的。以我的经验,我们男人在社会上混,无非讲究个‘三头’。” “山头?三座大山?”老五问。 “呵呵,不是,不是。‘三头’,是拳头、嘴头、笔头。”他右手捏个拳头晃晃。 我忍不住扑嗞一笑,因为想到了老高的“女人三经论”、“男人三大机遇论”,呵,肖总又出个 “三头论”。 闻琴却打了我一下,说:“人家肖总是人生总结出来的真理,你笑什么,老实听!” 见闻琴维护自己,肖原不禁得意的给我丢了一支烟。见我们都聚精会神的样子,又拿起杯子呡了一口酒,还眨着眼品了品滋味,才说:“拳头嘛,不一定是像兆一小老弟一样,说会功夫、能打架,而是说要有霸气。遇见事不怕、敢拼。不过要有点功夫就更好,别人先怕了三分。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永远是这世道的铁律。” 我见老五左右张望,知道他听不懂肖原说的成语,就从卷筒餐巾纸上扯下一张,提起笔把“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八个字写在上面,推给他。 “至于口头,这个好理解。嘴巴子的表达能力强嘛。你们去看,古今中外,有作为的政治家,哪个不是厉害的演说家?王婆卖瓜,还要自己夸自己哩。” 我说:“就是做广告吧?” 肖原哈哈大笑,同我碰了一下杯子,“同你说话就是痛快,一点就透。” 闻琴撇嘴说:“那我同老五都是木头啰。” 老五一歪头说:“我什么时候成你的老五,切!” 闻琴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是看得起你哟,木头。” 肖原却向闻琴挤挤眼,说:“有时候呀,兆一老弟也是木头。” 闻琴突然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低头吃菜,我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笔头嘛,就是会写啰。口头表达是不够的,一定要会写!兆 一老弟,我看你骨子里有天生的书卷气,要多读书呀!” 老五撇嘴说:“肖老板,我四哥读的书,比这面墙都多。图书馆的地都被他坐沉了。” 肖原哈哈大笑起来。 我敬了他一杯说:“肖总的意思,有点像论语上说的‘三立’嘛,立言、立功、立德,只是层面底了几等。” 肖原一愣,忙举杯起身敬我:“哎呀,我是孔夫子门前卖三字经了!” 我摇摇头说:“哪里,什么三立,有几个人能做的到?倒是肖总的‘三头’更实用!” 肖原哈哈大笑,“谬奖、谬奖。” 闻琴和老五听的一愣一愣的,硬是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 肖原的酒量不大,一喝酒就喜欢说话。 他眼神迷离的看看闻琴,自己先扑嗞一笑。 闻琴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鬼头荡脑的!” “其实男人除了这三头,还有两头哩。我不敢说,我怕唐突闻小姐呀。” 闻琴横了他一眼说:“哼,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扯淡!” 昨晚我送回家时的闻琴,是小鸟依人的模样。现在,却是大姐大的气派。 肖原却一脸的严肃,说:“兆一老弟、文革老弟。以我的经验,这世上许多事情,是能做的、不能说;能说的,却不能做。还有一些是,虽然不能摆在明面,却是真正的真理。比如说,我下面要说的‘两头’。” 我问:“什么‘两头’?” 肖原低头咕咕的直笑,眼睛却瞟向闻琴。 第48章 人是三节草 闻琴又瞪了他一眼,说:“如果没有什么了话,就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说:“琴姐,你让人家肖总说话呀,你不想听就莫听啰。” 肖原一拍手,说:“大路不平有人铲嘛。” 闻琴说:“我再去点两个好菜,吃穷你这个地主!” 肖原笑道:“尽管放开吃,哪有吃穷人的道理?不会吃才穷哩。哦,对了,给点一个东坡肉、一个红烧土鸡,都打包呵。” 闻琴出去,关上门。 我打一根烟给肖原。我发现,他虽然只比我大十四五岁,但阅历经验,不知要比我多多少。也许,我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启迪我的导师吧。 “男人嘛,如果还有这两头,就不得了了。”他架起二郎腿,左手夹烟,右手先伸出食指,说:“一个‘靓头’,就是长得漂亮、帅气!” “兄弟,这世界其实就是一个看脸的世界。男女都一样,要不,电影电视上净选些帅哥美女哩?选我这样的,谁买票?就像歌舞厅送花,为什么闻小姐、刘帅哥的多?一是你们歌好,二自然是长的好啰。” 老五看了肖原一眼,说:“你不就是看上人家琴姐了么?” 肖原把手一摊,笑道:“这有什么错么?女人么,特别是长的漂亮的女人,不都喜欢别人追求她、爱她宠她么?不信你去问问她。” 老五瞟了他一眼。 肖原笑呵呵的加了一句:“两位小老弟,记住,这世界上的女人,即便她再看不上一个男人,也希望这男人爱她。” 卧草!这是什么谬论?感觉消化不了。 “再一个嘛,就是‘龟,头’。哈哈,知道什么意思么?就是你们这里说的卵子哩。这个东西要厉害,也是一宝 呀。哈哈,看你们的样子,都是是童子鸡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天下不就两种人,男人和女人? “古人就说过嘛,‘食色,性也’。人天生就是爱享受的嘛。这个,你们慢慢就会体会的。不能多说、不能多说呀。要不,闻小姐又要骂我带坏你们了。来来,喝酒、喝酒。” 我不禁又想起老高说的“女人的三经”,经看、经吃、经用。 “兆一老弟,这次不好意思,你为我的事出头,搞的你们自己兄弟都不和。这样,我再来安排一次,请你们几个兄弟再聚一次。喝一杯,一天的云也就散了。” 我摇摇头说:“我们是真兄弟,不会有什么事,也不会伤义气的。” 他看看我,显然是不信我的话。 “兆一兄弟,在你们这个地方混,我再送你一句话,人生想要吃得开,黑白两道都要挨。” “你这些资源都有嘛,呵,这很重要哟。” 这时,闻琴进来了。我们几个就不再讨论“靓头”、“龟,头”的问题了。 “这些菜都吃不了,我只帮你点了你要打包的两个菜。”闻琴说, “哈哈,你也会帮我省钱了,有贤内助的样子嘛。”肖原大笑、 闻琴把桌上的餐巾纸揉成团,朝他扔了过去,“滚一边去!” 她又对我说:“兆一,时间差不多了,我同老五要去黄金时代上班。兆一,少跟肖总这人来往,别让他带坏了你。” 肖原摇头说:“我是把我人生富贵经验、用惨痛教训换来的心得告诉他,我会害他么?好了,我先去买单。” 肖原出去,老五就问闻琴,“琴姐,肖老板真的想请你跟他出去跑生意呀?” 闻琴瞪了他一眼,“他做梦 !一个土财主,谁稀罕!” 我这才知道,肖原是浙江永康人,本来是国营大单位的中层干部,因为改制,挣了不少钱。就打算自己到外面开公司做生意。来我们这,也是想考察一下有没有商机的。却无意中遇见了闻琴,一下子就迷上了。 肖原推门进来,闻琴就说要走了。 “那好,今天就不去捧场了。请闻小姐再考虑考虑我的邀请。一个县区的电视台,有什么搞头?一个土里巴几的歌舞厅,也太埋汰闻小姐了。外面的天地好大,你一定要考虑哟?” 闻琴不屑的一笑,“老五,我们走。” 他们走了,我同肖原把剩下的酒都喝了,才出了包厢。 在大厅原大堂台子上,服务员指着两个塑料袋子说:“肖先生,您的东西请拿好。” 他点点头,接在手里,问我:“你的自行车呢?” “在外面。” 一起出来,找到我的自行车,他先把第一个很沉的袋子递给我,“我点的两个菜,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我就推辞,他说:“你不要,就浪费了。我的一点心意,你家里人一起吃了,我高兴!砂砵不用还酒店,我付了钱买下来了。” 他说的真诚,我只好收下了。 他又把另一袋子给我,“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是投缘。一点烟酒,拿着!” 我想人家这是给我昨天下场对战“大眼哥”的谢意,也就没有推辞了。 他很高兴的拍拍我的肩,“好兄弟,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要多联系哟。” 我问:“肖总,你不是要来乌由做生意的么?我们天天可以见面。” 他叹口气,摇头说:“这里太乱了,天天见到的,就是昨天的那些事 ,打.打杀杀的。还有,交通也太落后了,不敢来做生意。” 我想也是,那时我们区因为那些罗汉、赤膊鬼、小混混的存在,不知吓跑了多少想来投资的人。也使得我们这里的发展,比其他地方要慢多了。十几年以后,连我们看不起的芜西县,也超过了我们。 我们在大街上走了一程,到了他住的旅馆门口才分手。 他握着我的手说:“小兄弟,你好像有心事。人嘛,哪有都是顺当的?记住,人是三节草,总会遇到好。吉人自有天相的,好,我们后会有期,再见!” 他挥挥手,进了旅馆。 我回到家里,却见到妈妈同大妹妹张兆宁在厅堂里说话,面有喜色。 妈妈见我拎了两大包东西进来,忙接过来问:“怎么这么多东西?谁送你的?”她知道我囊中羞涩,不可能有钱买这么多东西。 我不敢说是明天在菜市场同“大眼哥”打架挣的吧,就说是好朋友送的。 打开两个打包的砂砵盖子,一阵香味扑面而来,“哟,谁这么细心?这肉做的真好看。鸡真香。”妈妈笑了,这东坡肉,我们家里人不要说吃,连听也没有听过。 另外一个袋子里,是两条黄红梅香烟、两瓶汾酒。这肖总,是个讲究人。 小妹妹和小弟弟闻着香跑出来,望着两个砵子直咽口水。就是过年,我家也没有这样好的菜。他们虽然馋,却很规矩的站着,不吵闹着要吃。妈妈对兆宁说,“去拿筷子和碗来。” 小弟、小妹高兴的立即边跳边拍手。 兆宁拿出两只碗、两双筷子。妈妈从两个砵子里挑出几块肉、几块鸡,递给小妹、小弟,让他们坐下来慢慢吃。 我们五个兄弟姐 妹,从小被妈妈训练的,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是不能乱来的,否则不是罚站、就是饿饭。妈妈常说,人穷可以,可不能有穷相。 所以弟弟妹妹虽然馋这口,却没有狼吞虎咽的吃相。小身板坐的直直的,慢慢的吃。 妈妈看看他们,才一脸喜色的对我说:“兆一,你知道么?兆宁可以分到区人民医院了!” 哦?这可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兆宁其实从小学习很好,本来可以上高中、考大学的。可是,她很懂事,知道家里压力大。她二哥兆安在读财经学院,下面又有弟妹,所以初中毕业时,就考上了区卫生学校。一晃两年,就快毕业了。 “哥,今天人民医院的人来我们学校,听说会从我们卫校招五个人去他们那里。” 妈妈接过话头说:“兆宁两年都优秀学生,还是优秀团支部书记,卫校推荐了,人家医院的人找她谈话了,很满意。” “哈哈,是吗?太好了!我们家又多了一个吃国家粮的了!”我也兴奋起来。区人民医院是全区最好的医院,能进去真的不容易。 “我能挣钱了,哥哥可以早一点给我们娶回一个嫂子了呵!”兆宁调皮的说。 小弟、小妹听了就问:“嫂子在哪?谁是嫂子?” 妈妈、兆宁哈哈大笑起来。我马上想到肖原说的“人是三节草,总会遇到好。” 一边是高高兴兴吃肉吃鸡的小妹、小弟,一边一喜上眉梢的妈妈、大妹。 平民百姓的日子平淡、却很容易满足。 妈妈抬头看看四壁,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是怕我找了女朋友,人家嫌我们家没有房子。就是这间租来的房子,也太陈旧了。 第49章 我不做检讨 现在上班除了让我感到压抑、就是让我感到更压抑。别的好说,就是在曹淑媛面前没有面子呀。 虽然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可我是男人,谁让男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动物? 幸好有曹淑媛,她一笑,解我千愁。 现在,离开了同师傅一起的环境,离开有烟不断丢进来的柜台,又是被“发配”来出纳上打“短工”。 师傅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上班要从她的办公桌前路过,她会抓一把烟给我。 “师傅,不好意思,要你接济我了。”我给她点了一支。 她瞪了我一眼,说:“快点改正错误,领导会原谅你的,就不回来了么?” 我却忐忑,总有预感,这事会挺麻烦。 不过,现在支行上下最关心的,是即将公布的,支行新建的两栋员工宿舍的分配方案。一上班,大家都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个个都兴奋状,好像刚刚从支行行长办公会会场出来,已经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一样。 我没有怎么关心,因为新房子轮不到我,旧房子少不了我。我也算盘也了,分到旧房子,可能是两室一厅,可以把弟弟接过来住。大妹妹十八岁了,要在家给她单独一间房间。 唉,双职工肯定是能优先的,可惜、可惜,不能同曹淑媛公开关系。要去打结婚证,分新房子,更是半天云上吃蜜糖,想的美哟 ! 我出纳那边的打捆机上,帮着将收上来的残破钞打捆,准备送人行销毁的。在这做出纳的欧阳国神秘兮兮凑上来,他是我在支行内的结义四兄弟的三哥。 “哎,老四,听说么?这次的分房方案真是黑的天了!” “怎么?”我问。 欧阳国年龄比我大两岁,但行龄却比我少三年。他原来在工厂当临时工的,也是他父亲提前退休,让他顶班进来。否则,他在一个初中生、在半死不活的农机厂上班当车工,连老婆都难找的到。 “听老大(指钱进,支行计划股统计员)说,都是照顾特马的支行领导崽女的方案。” 我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 随便掐指一算,支行五个领导,就有十个子女在支行工作,平均一人两个。这在现在讲究亲属回避的时代,是不可想像的。可当时,再正常不过。就业渠道狭窄嘛,只能内部消化。何况银行在那时,也算是个体面的行当。 他唠叨了半天什么什么地方不公平、什么什么地方是照顾谁谁谁,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听到了一点,珠算定级中取得一级的,加三分,二级的加两分,三级的加一分。卧草!不错,我居然有两分加,曹淑媛是三分。 “三哥,你说这么多,有什么卵用?你能捉着行领导的手去重新写过?” 他对我冷淡的态度有些不 满,很有气势的一挥手说:“要同他们斗争!” 我看看他,有些好笑,你特马的不是银行照顾你,你写一百个字,就有三十多个错别字的鸟人,能到这里来上班?你打起算盘来,就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一样,至今还是个十级。不是你老娘往往行长家提篮子,银行照顾你,你连上岗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是赞成支行领导的私心重,一码归一码,我就觉得,像我三哥这样的“低保户”,就没有资格去争什么。 “老四,老二(指夏宏伟,支行人民路储蓄所储蓄员)也说了,要研究一下那个方案,要提意见。这个礼拜六到老大家打牌吃饭,正好说说。” 我只是嗯了一句。说真的,我现在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一门心思的,还在支行对我的处理是怎么决定的。 我低头把透出一股霉味的残破钞打捆好,放进帆布袋子里。欧阳国看我不争气的样子,摇摇头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景,有了一丝落寞。在支行,其实我也是个孤立无援的人,不像前面三个义兄,多少都有些关系。而且,我出了这档子事,也没有见钱进来过问关心一下,不像外头的五个兄弟。 “张兆一、张兆一!”我听见会计那边,姜股长在叫。我赶忙过去,站到她面前:“姜股长。” “同我去办公室,魏主任找你。”她面无表 情的说。 我的心一跳,估计是支行出了处理我的决定了。 来到魏主任办公室,依然是他是姜股长坐着,我站着。 “张兆一,我代表支行同你说话。”魏主任很严肃、很有代表派头的说。他是办公室主任,处理我这样的小虾米,自然不能劳动支行领导大人了。 “支行决定,第一,要求你在全行员工大会上做出书面检讨,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行为。第二,对你进行全行通报批评。第三,扣罚你一个月的奖金。第四,暂时在出纳上代班,视你表现情况,再决定你的岗位。第五,必须向客户、也就是环球竹木制品厂的万德广当面赔礼道歉。 “你看,组织对你是非常宽容,也是惩前毙后、治病救人的政策嘛。你要理解、感谢组织的关心、爱护,好好工作。” 姜股长补刀,说:“张兆一,你表个态。” 其实,我当时听到第一条“在全行员工大会上做出书面检讨”,头就嗡嗡的响,后面魏主任说的什么,光见他的嘴巴在动,看见几颗让人恶心的大黄牙,其实什么也没有听明白。还是我很多年以后,看到支行行长办公会记录时,才知道全部内容的。 “我、我、我不、不在大会上做检讨,写、写检讨可以。”我说。 这特马也太丢人了,别的不说,我在台上,向全行一百七十多人做检 讨,曹淑媛坐在下面,是什么感觉。 她丢不起人,我更丢不起呀!她丢的起,我还是丢不起呀! 还不如干脆把老子开除算了! 我的第一感觉是丢人、真丢人、太丢人了! “张兆一!你说什么?这么严重的问题,你不在大会上做检讨,就想蒙混过头?你是没有一丝悔过改正的思想呀!” 魏主任生气的说,姜股长也生气了。 他们脸上就不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而是朽木不可雕也、烂泥糊不上墙的蔑视了。 “魏、魏主任,姜股长,我、我别的都、都可以,就、就不愿在会上检讨。”我心虚的说。 “啪!”魏股长一拍桌子,把姜股长吓了一跳,我却没有吓到。 “张兆一!你是要对抗组织决定!你这很危险!” 魏主任这样的用语措词,估计现在的人很陌生了。那个时候,常见。 “反正、反正我不做检讨!”我执拗的补刀。 “好、那好!姜股长,今天的谈话我记录了,会向行长办公会汇报的。就这样!” 我低头出来。主任的办公在东头,我要从长长的走廊过去,从西头的楼梯下去。走廊两边的办公室的门全开了,那些本来在讨论分房方案的人们,都在门口,看我低头走过。 走过个金股的时候,我不敢抬头,偷眼瞄到曹淑媛的皮鞋,在不安的轻轻挫着地板。 第50章 曹母闹大厅 姜股长显然也是很生气,她没有说我一句话。 当领导懒得说你的时候,你在他眼里,差不多就是无药可救的废物料了。 一直到进了营业厅内,她才说:“张兆一,组织的决定,你必须服从,知道吗?后天就开员工大会。”意思是我必须上台作报告,不对,是作检讨。 我不服气的回到出纳柜台边,望着一堆的残破纸币,心乱如麻。 我会赶忙检讨的,只要不上台检讨! 中午快下班时,曹淑媛到了出纳柜这边。 她眼睛不停的瞄我,却对在出纳这边负责的傅副股长说:“傅阿姨,我想借一扎练习券,练翻打百张用。” 傅副股长忙说:“好好,我下午去拿新的,到时给你送过去。媛媛真不错,这么上进。” “不用,我下午来拿。”她说完,又瞥了我一眼,走了。我知道,她是要我出去,到乌河边的柳树边见面。 在没有手机的年代,恋爱的信息传递,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正是因为不易,也就让人不会轻易忘怀的事。 “张兆一,你真是犟!你为什么要同魏主任吵架?你蠢呀!”曹淑媛站在歪脖子柳树下,扯下一根柳树枝条,不满的看着我,扬起柳树条轻轻在我头上、肩上抽打。 “我没想吵,他、特马的他欺人太甚了!”我有些委曲。 “先不要说这些,你这个样子,已经惊动了支行的领导。连戚行长都说了这事!”她忧心忡忡的说。 戚行长是分管信贷业务的副行长,是支行二把手。 “他又不分管我们会计出纳股,关他什么卵事!” 我 莫名其妙,我从来没有同他打过交道呀,又没有得罪过他。我也够不上那个层次呀。 “你莫头上长了角样,遇到谁就挑谁。”她仍然批评我。 “那、这、我,你愿意看到我站在台上念检讨书呀?”我老大的不乐意。 “这件事就是你有错在先嘛,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你故意串户,就是不对!还好钱凑给了人家,要不,就更麻烦了!你就不明白?” 我明白她是对的,就是拉不下面子。 她扔掉树枝,抱住我的胳膊,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办了错。你做检讨,我都不驼羞(害羞),你驼什么羞?”一张俏脸,就在我脖子上、脸上蹭。 “你这是美人计哟!”我说。 “美你个大头鬼哟!”她打了我一下,并不拒绝我去亲吻她,相反,颇为配合,上下左右的,已经有些默契了。 看,这小日子过的,还是挺滋润的吧? 中午,我坐在出纳上的一张破桌子前,开始构思我的检讨书怎么写。 要深刻、要沉痛、要反省、要改正、要振奋。 读者老爷将来要写检讨书,请参照我这个框架。 曹淑媛其实比我更有眼光,她知道在分房子的关口上,我不能犯更大的错。 而且,我更不能失去参加分行珠算集训的良机。这是人生的一次机遇。 嗯,听老婆的话,跟组织走。没错的。 但是,下午一上班,就风云突变。 下午三点多,我没有什么事,一直坐在破桌子边,写写划划的,开始酝酿检讨书了。 突然,听到会计那边传来一个刺耳的女声。 “老姜 ,你是怎么管自己的手下的?怎么什么流氓赤膊鬼都有!” 营业厅内外的人一惊,聚焦过去,见正对着姜股长的柜台外,站着的,正是威风凛凛的徐玉香主任,支行最大的城东营业所的主任。 城东营业所,因为规模大、效益好、人员多,她也是副科级干部。全支行近两百人,只有六个副科级干部。 其他五个,是行长一人、副行长两人、工会主。席一人、纪检书记一人。 我吓的全身一热、又一寒,有些尿急的感觉。 姜股长忙起身,要让徐玉香进来说话。 徐玉香却在柜台外巡视了一番,显然是在找她口里的“流氓赤膊鬼”。 看到我正被秋风横扫的落叶,畏缩于破桌边,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徐玉香就在外面走了几步,大声说:“哪个死人绝灭的混蛋,造我女崽的谣,说同一个什么流氓赤膊鬼谈恋爱?做他娘的大头鬼、春秋大梦去!” 曹淑媛也喜欢骂我一句“大头鬼”,不知是不是出自徐主任的真传。 于是,在大家心中存疑了很久的、关于我同曹淑媛关系的传闻,大家一齐用目光,在我脸上查找标准答案。 我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笔,看着那张信笺头上“检讨书”三个字,脑子一片空白。 “该死的东西,你也不想想,是个什么东西?我女崽子哪个眼睛角看的上你、哪个眼睛角看的上你?” 我不知道徐玉香从哪得到的情报,估计一听之下,也是急火攻心、不能自制了,就怒冲冲的杀将过来了。 “人家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哼,你连牛 粪都不配!狗屎,就是一泡狗屎!”她在出纳柜组这边外面的走廊站好,目标明确,继续不点名的指桑骂槐。 “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可不是什么收破烂的!什么人也敢打我们家女崽的坏主意,那是瞎了你的狗眼!我警告你这个流氓赤膊鬼,再敢骚扰我女崽子,有你的好看!” 师傅看不下去了,忙走到出纳这边,隔着铁栅栏,对徐玉香笑道:“哎呀,徐主任,莫生这么大的气哟,有什么事好好说嘛。” 其实,师傅是最早看出我同在曹淑媛谈恋爱的。 徐玉香是人来疯,越有人劝、还越来劲。 “有什么好说的?老邱,你说的轻巧,要是你女儿,被这么一个流氓赤膊鬼缠上,你会怎么想?”徐玉香双手手背拍手心,把巴掌拍的辟里拍拉响。 这种情景,大家可以去网上,搜一下农村中老年妇女骂架场景,脑补一下。我是拙笔,实在难描。 师傅也是有个性的人,听她平时偶尔说一句,好像也看不惯徐主任的威风。 便冷笑说:“什么时代了?恋爱自由嘛,何必管那么宽!” 不愧是我师傅,给力! 这句话就捅了马蜂窝。 徐玉香跳了脚,把柜台拍的咚咚乱响,“放屁!谁跟特娘的‘自由恋爱’,见特马的大头鬼哟!” 姜股长显然也觉得没有面子,生徐玉香的气,就冷眼看着,没有履行“救火队长”的责任,在一边隔岸观火。 “什么东西!有人养、没有人教的流氓!”徐主任终于爆了粗口了。 但是这句话太伤人了。尤其是对我 这样父亲已经去世、而我又特别爱母亲的人。 其实,她再怎么横、再怎么骂,我都不敢回应。她对我,就是妥妥的降维打击嘛,身份明摆在那。 她巨大的威慑力,犹如悬在我头上的核弹,让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却不敢透一口大气。 但这句“有人养、没人教的流氓”的话,给我“流氓”的定位,我就认了。 可是“有人养、没人教”这六个字,骂到我父母头上,却等于引爆了核弹。 核弹这东西,放在那不用,唬人是最好的状态,一旦引爆了,就是逼人鱼死网破哟。 其实,我这个“丈母娘”一点也不聪明,她应该想到,我一旦反击,反而坐实了我同曹淑媛的恋爱关系。这并不是她想得到的结果呀! 威慑一下就可以了,何必把人逼的狗急跳墙呢? 说实在的,她同我妈妈差远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真正的教养,与读书多少、与家庭环境、与社会地位,并没有一毛钱关系。 我母亲除了天生丽质的容貌,就是她骨子里面的高雅、外表上的得体,还有待人的分寸恰到好处。不是像徐玉香这样的女人所能比的,甩她三十条大街也不止。 可人家徐玉香是当惯了官太太的,自己又是副科级的领导,对我家来说,她的优越感早就爆棚炸裂了。 但是,我不再沉默,要“核反击”了! “徐玉香!你特马再说一句,谁有人养、没人教?你再给我说一句!”我一脚踹开隔开会计、出纳的铁门,比踹沙包容易多了。我几步冲出去,就要踹第二道会计股与外面的铁门。 第51章 情况恶化了 徐玉香绝对没有想到,我竟敢绝地反击。 师傅的手脚好快,对我进行半路拦截,一把扯住了我。 她的巴掌就在我头上、肩膀上翻飞。 卧草,我想不到师傅的手劲还不小。 “混蛋,张兆一,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要死哟。” 师傅边骂、边用巴掌抽我。 徐玉香也反应过来,就也踢着铁门,嚎叫: “老姜、老姜,你把门打开,看这个罗汉痞子、流氓赤膊鬼敢怎么样!还想翻天么?” 姜股长隔着铁门,直向徐玉香打躬,请她“息怒”,自然不敢开门。 她要建立“安全隔离带”,不能引起我们的直接交火。 徐玉香依然气势如虹的跳着脚,双手很有节奏感的、左右交替的指向我, “张兆一,我就骂你这个罗汉赤膊鬼了,就骂你了!” 显然,她知道我爆发的“导火索”是什么, 不敢再引用“有人养、没人教”这样的“敏感词”了。 哼,算她聪明。 好戏就是不缺观众,何况是棒打鸳鸯的爱情苦戏。 二楼、三楼、四楼的“观众朋友”们,一齐涌入一楼“剧场”。 那些来支行办业务的客户,想不到能顺手捡到一场好戏,全丢开手中的业务,进入观众席。 师傅见欧阳国过来拖住我,就放开我,转头对徐玉香说:“徐主任、徐主任,你消消气、消消气,小孩子不懂事,好好教嘛,不要发脾气,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徐玉香双手叉腰,气势不减,依然用指桑骂槐一计,对师傅说:“哼,别人少管我家的事!我家的孩子,懂事的很,看得上他这样的罗汉崽子么?他不 要痴心妄想!有几远跟我死几远去!” 我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有这么多目光一齐望着我。当然,要是我明天晚上上台做检讨,这个记录就会打破了。 其实,围观的同事们,除了幸灾乐祸的、除了隔岸观火的。 更多的,是羡慕忌妒恨了。 特马的,他们千想万想,就是没有想不到,曹淑媛竟然是在同我暗度陈仓。 可以预测,保卫股值班室的人,马上不高兴了。 因为今后收到的烟的数量,马上要大幅度削减了。 还可以预测,门口卖猪血汤的小摊贩,马上要失望了。 因为他火红的生意,马上要进入凋零季了。 这时,曹淑媛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把抱住徐玉香,哭道: “妈妈,你、你这是干什么嘛?丢人现眼的!” 徐玉香没有想到,没有得到女儿的道义上的支持,更没有得到女儿一起对我进行攻击,这简直就是临阵反戈一击呀。 真是女大不由娘。 愤怒,让徐主任火力值爆增! 她推开女儿的手,扯住女儿的衣裳,在她屁股上叭叭叭的,就拍了几巴掌,“谁丢人现眼、谁丢人现眼!你要气死我么?”说着,就带了委曲的哭腔了。 然后将更大的仇恨、更狂的火力射向我,“张兆一,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算什么东西?我孩子天仙样的,追的人算都算不清,你算老几?” 这话没毛病,可是就算多到比天上的星星多,不好意思,老子我已经抢先了。 众人的目光,在徐主任、曹淑媛和我之间巡视着。自然,众人希望剧情的冲突进一步升级。 这时,人群外一声断喝 声传出:“你们在干什么?不用上班么?散开!”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支行行长郭敬民! “观众朋友”们哄闹着散开、离去,却巴不得把耳朵、眼睛留下来继续欣赏这场好戏。 徐玉香像见到救星,转身到了郭行长面前,“哎呀,老郭!” 听见没?这就是人家的底气,见了行长不叫行长,叫“老郭”。 特马的,我连到人家面前,恭敬的叫一句“郭行长”的资格也没有! “老郭,你要管管这些歪风邪气呀!支行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有!” 郭行长对徐玉香恭恭敬敬的,笑道:“徐主任,没那么严重。你也不要激动,来,上我办公室喝杯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嘛。”示意姜股长出来,拖徐玉香上楼去。 主角一走,我这配角还有些不适应,低头回出纳柜台。 欧阳国过来,打了一根烟给我,边给我点火,边问:“老四,你还真是同曹淑媛谈恋爱了?几时的事哟?厉害,你特马的还有一手呀!” “你特马的滚蛋!”我朝他翻了翻白眼,懒得鸟他。 下午,营业厅的人奇怪的安静,都没有说话。 但我知道,他们一直要寻自己的脑回路,以便消化一下,为什么是我在同曹淑媛谈恋爱。 特马的,这不科学呀! 我虽然面如止水,心里却翻江倒海。 不知道在郭行长办公室喝茶的徐玉香,又会折腾出什么招数。 特马的,我工作也五年了,硬是没有进过郭行长的办公室。 当然,其他副行长的、纪检书记的、工会主。席的,也没有进过。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大家通过对着支行内部 院子的窗户,可以看到,几位行领导、还有姜股长,一起送徐玉香下来。 徐玉香紧紧拉着曹淑媛的手,一起坐上郭行长的专车,那辆白色的桑塔那轿车。 轿车嘀嘀两声,走了。 我低头坐着,百爪挠心,不知所措。 铁门一响,我的心也一跳。 “张兆一。”姜股长话到人到,同傅副股长,已经在我面前了。 姜股长嘴巴张了几下,本来是想批评并规劝我几句的,可能已经没有了必要。 “张兆一,我向你宣布一下支行刚刚的决定。 “一,取消你参加分行珠算集训队的资格,由刘祥顶替。二,调你到协安营业所去上班,周五、也就是大后天,必须去报到,三,必须在后天的支行大会上做出深刻检讨。你听清楚了么?” 我?脑袋上冒冷汗。 我一下子懵逼懵圈了。 取消我参加分行珠算集训队的资格,不但是断我出路,也是要断我爱之路呀。 “还有,现在你把奖励给你的算盘交回来。” 我一听,浑身发冷。 这把算盘,不但是我几个月来,挑战苦练的辛勤结果,更是我得到荣誉的标志。其实,我也把它同与曹淑媛的情感联系在一起,说的肉麻一点,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物。 “为、为、为什么?”我有些害怕了。刚才要同徐玉香交火,我也没有这么怕。 “为什么?因为只有表现优异、行为端正的员工才配得到。你交出来,给刘祥。他要去参加市分行集训!”姜股长声色俱厉的说。 我绝望的从抽屉里拿出那把我不舍得用的算盘,上面的保护膜都没有撕开。 看到远远袖 手相望、一脸冷笑的刘祥,我像中了邪一样,一个动作根本没有经过大脑。 我突然举起算盘,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在那张放着捆钞机的破桌上。 “啪!”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大家“啊!”的齐声惊叫声。 黄牛角磨成的算盘珠子,四处飞溅开来。我的心,也随之解体了。 “你、你、你!”姜股长的眼睛瞪的比牛眼更大,她的手哆嗦着,指着我,又说不出话来。 傅副股长生怕她一口气接不上,忙上前扶住他,大声斥责我:“张兆一,你是个混蛋。快给姜股长道歉!” 我头一昂、手一甩,大步走出营业厅。身后,居然传来姜股长的哭声。 这是我平生做的最混蛋的事了,我的自责也一直耿耿于怀。 其实姜股长对我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她在工作中没有说教、没有浮夸,更没有虚假,一切都是言传身教。她的正直或者说是耿直,其实对她的职业生涯影响很大,最终止步于会计股。但她教会我什么公正、公平,什么善良、友爱。 可惜,我开始一直不理解、没有感觉。经过生活的磨砺,才开始领悟到了。 直到二十年后,姜股长在省医院的重症病房住院。 我去看她。那天,病房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把这件事又说了出来,并表示了最大的歉意,请她原谅未谙世事、不懂人心、不知好歹的我。 她笑了,说我都不记得了。 但是,我知道,她是记得的,因为她也很激动。 我把头顶在洁白的床单上,无声的流下了迟到的悔恨泪水。 感觉她枯枝一般的右手指,轻轻的在我头发上掠过。 第52章 天地两茫茫 我很豪气的冲出营业厅铁门、冲出支行大门。 跨上我的凤凰二八全包链自行车,猛的一脚蹬出去,自行车箭一样往前射了出去。 又狠命的踩着踏脚板,耳边就响起风声了。我 只是想从人多的地方跑出去,再跑到没有人的地方。 如没头的苍蝇一样,狂蹬了十几分针。 我猛的发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乌河边、杨柳岸,同曹淑媛第一次亲嘴的歪脖子大柳树下。 杨柳岸,晓风残月! 我猛的刹住车,把车放倒在地上。自己靠着歪脖子树,无力的滑了下去,坐到了草地上。 感觉一切都完了! 呆坐了这么久,下午的阳光依然很毒,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不远处乌河蓝蓝的河水,微波荡漾,无比的乏味。 一直到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遥远的山顶上沉下去,我才感觉自己有些累、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去找谁。 我扶起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家在乌由区北边最偏僻的北湖镇,叫袖水街。 因为乌河向东流去时,在这边折返了一下,从此处穿过,将一片土地划成两边。 这是全区最落后的地方,我家住的棚板房据说是清代的建筑。在这里,比比皆是。 一条破旧的沙石街道,两边都是一层的平房。只在我家斜对面,有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住着是一位长征老干部。 街道的最东头,有一栋两层的小楼,是 镇政府的所在地。而最热闹的是最西头,因为乌河浮桥的码头在此,周边才有一些摆摊的商贩。 远远望到家门口已经打开,最小的弟弟张兆武正坐在高高的木头门槛上,东张西望。我吓了一跳,忙上前去,“老五,你一个人坐在这?” 兆武看到我,跳了起来往门内跑,边跑连说:“妈妈,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我将自行车提起,放在厅堂里。却见师傅和妈妈,还有欧阳国,都在里面坐着。 妈妈见了我,眼圈就红了,上前不由分说,在我头上“啪啪”煽了两巴掌,“你要寻死哟,你干什么事!你马上跟我去从家姜股长那,去赔礼去!” “我不去!”我脖子一拧,嚎了一声。 师傅上来,也指着我的头,说:“小张,你、你、你干的什么事?一点事也不懂!你妈妈说的没有错,你去姜股长那道歉!” 这里,外门自行车铃一响,见是钱进和夏宏伟到了。我在支行的结义四兄弟,全部到齐。 钱进麻杆一样的细高个子,戴一逼眼镜。夏宏伟五大三粗的,别看表面粗糙,可是打牌最会玩心眼。 “老四,你不能这样,跑哪去了?让大家都跟着你驼急(着急)!”钱进一进门就瞪了我一眼。 我这三个结义兄弟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我知道,他们对我同曹淑媛谈恋爱,也是大出意料之外。特马的,这老四,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人哩,嗯,想不到! 夏宏伟说:“是哟,吓的我们都脚发软,我都给邹友丰打了电话,他也在找你。” 我在外头的结拜五兄弟,同在支行的结义四兄弟,大家是相互认识的。只是基本上不会到一起玩,原因是那四个兄弟同我这三个兄弟,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相互吸引的地方。 “你们真多事,我就在外头逛了一下,有什么卵事嘛。”我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我现在最挂记的,是曹淑媛怎么样了?被她家里暂时软禁是肯定的。看那个样子,会被软禁到下周一,然后直接去市分行报到,参加集训队了。 去市分行一起集训的美好蓝图,已经随着那把被我肢解的算盘,一齐烟消云散了,像做了一个春梦。 我知道,这是对我最大的打击。 “阿姨,我们先陪兆一出去吃点饭,聊一聊,您放心,冇事的。”钱进说。 妈妈见我的脸色铁青,她是知道我犟起来,是很难回头的。就点点头,说:“亏得有邱师傅,有你们这些兆一的好兄弟。我对你们的事,也是两眼一抹黑。” “邱师傅,你去么?”钱进又问师傅。 “算了,我同小张他娘说说话。” 钱进又在兆武的脸上轻轻拧了一下,“老五,你听话一点。等下你哥会带好吃的给你。” 我们来到几百米外的浮桥桥头,这里这么多露天的小摊子,提供本地的特色小吃。 找了一张方桌坐下,欧阳国去点菜。钱进又打量了我一下,笑 道:“不筑不急(不言不语)、就摘花魁。张兆一,你小子够阴的,什么时候同曹淑媛勾搭上的?到了什么程度?老实交待。” “去你麻的!”我一肚子官司,“大哥你特马的看我笑话来是啵?” “草!你特马真没有良心,一下午,兄弟几个都急的要上吊了,生怕你想不开,投河了。” “投你麻的逼河!老子一个妹骨里(扎一个猛子),在水里可以游十几米,投河死的了么?” 夏宏伟皱眉说:“老四,你这样子,怎么弄?我是听说,连曹淑媛的爸爸曹局长、都打电话给郭行长,要他干涉你同曹淑媛的事哩。你也是,办事毛糙,又弄个什么‘串户’的事出来,让人抓住把柄了不是?” 其实夏宏伟是说的平和一点的,后来我知道,区财政局局长曹洪生、就是曹淑媛的老子,在电话里对郭行长说,你不处理好张兆一这个流氓混蛋,那我们自己来解决! 我看着端上桌的炒米粉、野芹菜炒蛋、回锅肉、乌河棍子鱼、楷杷,还有两扎用塑料带子捆的东渺啤酒,虽然饿了,可一点口味也没有。 “老大,请你老子出出面撒,找找叶主。席,去求求情看。”欧阳国对钱进说。 钱进的父亲,同支行工会叶主。席是高中同学。找了叶主。席的路子才进行,并且分在了计划股。 钱进像有虫牙一样,嗞嗞吸了一口凉气,摇头说:“好难哟!我爷老子只有求叶主。席 的份。”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父亲是区文联办公室的主任,在社会上没有什么卵名头,办不了什么事。 自己儿子的进找叶主。席,人家肯定给面子。 我的事,就免谈了,何况我可能已经被支行领导定性为“罗汉赤膊鬼”了。 “老四,我跟你说,你还有一个事冇定性,也麻烦。万德广那个混蛋,不是说你讹诈他钱么?支行虽然没有信,但也派人去西芜县靖关镇外调,结果没有找到人,现在也没有落实。要不是你手里有借据,还有现金,就麻烦了。” 我想起龚大发那张黑脸,有点悲哀,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所以,老四,我也劝你,做个检讨算了,什么卵大的事?而且我告诉你,支行就要出分房子的方案了,你要不低个头,估计都麻烦。你想想,哪边轻、哪边重?” 欧阳国不愿听了,“我草!老大,按你说,我们这些一条小命,人家怎么玩都行啰?” “事实就是这样呀?你说,怎么弄?”钱进自己先闷下一杯啤酒。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在支行,大哥钱进是最有“人脉”关系的,其实一点卵用也没有。 晚风习习,我们四个银行的屌丝,遇见这样完全超出自己能力的事,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闷头喝酒了。 这时,一辆吉普警车轰的冲到我们桌前,把大家吓了一跳。 我正郁闷无比,什么王八蛋这么不长眼?我操起啤酒瓶就要砸过去! 第53章 大哥三条计 不是钱进扯住我的手,啤酒瓶就飞出去了。 吉普车熄火了,灯一关,跳下两个人。一个是游江凯、一个是身着制服的常国庆。 卧草!差一点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大家都认识,相互打招呼。 钱进说:“兄弟一起来喝点。”就叫人加凳子和碗筷。 游江凯笑道:“不了、不了,谢谢兄弟。我们还有两个人,我们自己开一桌,莫管我们。” 说着,常国庆就叫小摊老板过来,在旁边摆桌子。 “老四,你过来一下。”游江凯对我说。 我看看这桌的三个哥哥,他们都点点头,我便起身,跟着大哥走到浮桥的石板台阶上。 他递给我一根烟,说:“老四,怎么弄的?小曹都被家里锁起来了?她打了我呼机,要我找到你。”我记得老大的牛逼的中文传呼机,好像是别人送的。 我从下午到现在,全身都绷的紧紧的。这下子一放松,不觉眼泪都涌了出来,我狠命擦了一把脸。 “草!你特马的真是情种耶,不错!佩服!”他拍拍我的肩膀,讥笑了我一句。 “那、那、那她说了什么?现在怎么样?”我弱弱的问一句。 “放心,那会有什么事,人家自己在自己家里。她只是关心你,怕你做什么蠢事吧。我回了电话,她家里的,可是是她老娘接。草!好凶的卵女人,吃了火药似的,审犯人一样问我是谁,我只好说打错电话了。” 这时,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一看 就知道是三哥邹友丰的212吉普。 大哥一拍我肩膀,“走,先吃点东西。” 我见老五刘文革也跟在三哥屁股后,就说:“你跑来干什么?不去黄金时代呀?” 老五说:“去个卵啰!草他麻逼的,怎么是人是鬼都要欺负到我们兄弟头上?” 两张方桌一并,我的异姓兄弟们都聚齐了。 三哥邹友丰大马金刀的坐下,把啤酒瓶往桌上一墩,啤酒蓬的一下窜出老高。他气呼呼的说:“我摸了一点情况,特马的,要搞你老四的,除了曹淑媛家里的人外,你们支行,一个是叫什么卵戚大由的副行长,一个是叫马元春的副行长。还有,一个叫叶明华的工会主。席。你们郭行长倒是一个好人,没有那个意思。” 他说着,问我在银行的这几个兄弟,“兄弟们,是不是有这些鸟人?” 他的话让我们“银行四义”目瞪口呆,卧草,这怎么回答他。 特别是说到钱进的“恩公”叶明华主。席,都不好出声了。钱大哥,讪讪的,脸都白了。 戚大由是分管信贷的副行长,牛人一个。他同曹淑媛的父亲是非常好的朋友。 马元春是分管个金的副行长,老公是区政府办的副主任,也比较牛。她一心要将曹淑媛介绍给自己的娘家侄子。 至于叶主。席,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弄我。 二哥常国庆毕竟老道一些,知道我们“银行四义”在一家单位,肯定会牵涉到复杂的人际关系,不能乱放 炮。他瞪了一眼三哥,说:“老三,你酒还没有喝,就说什么卵疯话?!” 大哥游江凯也骂了他一句:“你特马坐下!” 三哥忿忿坐下,却没有住口,说:“我怕特马的什么行什么长的,你们戚行长的蠢崽戚权,不是在我们区政府办后勤上上班么?刚才我就让他从我车上死下去了,他还不服气,老子不是老五拉住,就先揍特马的一餐!” 其他“银行三义”又是发了傻,这哥们就这么生猛? 他们不知道,三哥的爷爷是从井冈山下来,走过二万五千里的老革命。只可惜六十年代初就去世了,而且家里也没有什么当大官的。但是虎倒威在、余泽长流呀。不但在乌由区,就是在整个东渺,都是有些势力的。 要不,区政府的一部212吉普,像他的私家车一样,天天吊在自己屁股下。除了区长、书记,别人一般还真叫他不动。 “你净噙些冇用的东西。”二哥常国庆瞪了他一眼,说:“现在的问题是,老四要被要配到协安去,那是什么鸟地方?去了,要回来就难了。”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老五刘文革拍着桌子说。 这时,其他桌子上有的人认出他是黄金时代唱歌的“小张行”,就过来要敬他的酒,他不耐烦的一挥手,“去、去、去,走远一点。” 老大忙笑着起身,对老五的粉丝们说:“不好意思,我们老五心情不好,见谅、见谅!”自己就同他们干了一杯 。 几轮酒喝下去,大家都没有什么主意。其实,就是找不到能解决总是的人而已。我们都是最低层的人,有什么路子、有什么人脉?老三邹友丰的关系,其实也用不到这里来,在别人眼里,我们这算个什么事? 大家陪着我回到家门口,大哥先同钱进打招呼:“钱大哥,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到兆一家坐坐。” 常国庆也说:“你们是一个单位的。如果能帮说上话,就多费些心。” 钱进忙说:“兆一也是我的老弟,理所应当的。” 我银行的兄弟们走了,大家就站在我家门口,说了几句话,真是找不到什么办法。 游大哥说了几条“行动指南”: 第一,找到万德广,找出他背后的人,其实就是陈华清,只是要让胖仔指认。 第二,威胁戚大由的蠢崽戚权,当然,不能打人家,更不能让他知道是谁在威胁。就是要让戚大由知道,他得罪人了,他儿子有麻烦了。这个由老三、老五去做。 第三,从现在开始,要做好老四“流放”协安镇的准备,兄弟把在协安镇有的人脉关系给我。 大家也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就劝他们也回去了。 回到家,妈妈同兆宁还在厅堂坐着,显然是等我。 此时有母亲并没有再说我什么,只是很是悲伤的望着我,“你、你真的是同曹局长的女儿那个?” 妈妈不敢把“恋爱”两字说出来。因为她还是不相信吧,在她心目中,财政局 局长的千金,同她的家庭一样,与我们这个家庭,就不是同一个世界上的。也许,妈妈心目中,她未来的儿媳妇,可能是街东头弹棉花的老李家的二女儿、或者是浮桥头码头村打渔张家的大女儿、或者是跟她学裁缝手艺的女孩子。 我自然明白妈妈的眼神的含义,巨大的悲哀在我全身迅速弥漫开来,如一瓶墨水倒入一池清泉之中,散开了。 “崽呀,你望那些女崽子干什么?那、那是我们这样的家里接的进门的么?” 妈妈忧伤的说:“你呀,明天老老实实先给人家姜股长赔礼。然后,对人家曹局长、徐主任答应,要不再去惹人家的女崽子。我们活我们的安生命,好么?” 一旁的兆宁不服气的说:“妈妈,你这是什么话?我大哥哪点配不上别人?我们卫校的好多女孩子都喜欢我大哥!就是仙女、公主,我哥也配的上的!” 妈妈瞪了兆宁一眼,说:“你又发什么疯?我们小门小户的,能过个安生日子就是了。不要心比天高。” 我笑了,说:“妈妈,什么心比天高,一个鸟局长,算什么大人物。哼,谁高攀谁哟!” 妈妈气的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你、你要气死我么?” “妈妈,我可以去协安上班,可以不去珠算集训队,但是我不会去赔礼、更不会去大会上做什么检讨!至于我自己同小曹的事,你就莫操心。” “你、你、你。”妈妈指着我,气的说不出话来。 第54章 我不做检讨 我对我们五兄弟商量的几条“妙计”也想了一夜,别的好说,主要是对万德广的“打击措施”,我有些疑虑。 不是怕这蠢崽,而是想起了肖原给我对形势的分析。 因为身为阿sir的二哥常国庆、和身为“江湖教父”的孙拐子,都没有深究“大眼哥”到底是受谁指使,说明这水很深哩。 任何的道义,都是码放在利益这杆秤上的。砝码怎么放,只能各看良心和交情了。 不能责备二哥时时的畏缩,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在社会上混,上半夜想自己的,下半夜了应该想想别人的。 当然,我是乐见其事的。反正,由老三他们去动手,管他是戚大由的儿子,还是万德广。 我自己还一身的“落壳”(麻烦)哩。 最要命的,现在得不到任何曹淑媛的消息。早知道如此,应该同她约好暗号,比如她家的房间灯光的开关呀、花盆的摆放呀什么的。地下工作者的经验,不能忘呀! 现在最不想去的、又不得不去的地方,自然是单位了。 骑车进入支行的院子,感觉天就暗了下来。人们的眼神就不对了,特别是保卫值班室的。 当班的人呲着牙,对我说:“小张,你可得弥补下我们的损失,每天扔包烟下来。特马的,人流量大减,又得自己买烟了,损失不小耶。” 卧草!那就是说,那摆猪血摊子小商贩的损失,老子 也要补偿? 我进入营业厅,首先看到的,却是欧阳国坐在我会计股的位子上。 咦,这小子怎么就调岗了?要知道,从算线的出纳员,到记账的记账员,好歹也算是个职业上的小小进步。 欧阳国有些讪讪的看着我笑笑,师傅却皱着眉,在一旁抽烟,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这时,姜股长走了过来,对我说:“张兆一,从今天起,你的记账员工作,正式移交给欧阳国。你把工作正式交接一下,老邱,你做个监交人。张兆一你办完了移交,再来找一下我。” 说完,她转身走了。 二哥欧阳国有些尴尬的看着我,说:“没、没想到领导这么安排的哟,你、你看怎么弄?” 我却大度的一笑,这关人家欧阳国什么事?我反正在记账员岗位上已经呆不住了。但心中的火气还是上来了,特马的就是说,会计出纳股将我彻底放弃了。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移交很简单,我手里的四个业务印章、每一本账薄还有截止到前天的余额,全部列在一张纸上。我看都没有看,就在“移交人”一栏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欧阳国、师傅也签了字。欧阳国要拿过去找姜股长签字,他就算是正式接手上岗了。 师傅对着欧阳国的背景“哼”了一声,说:“亏的还是你的什么朋友兄弟,你一倒霉,他从你去出纳上开始,早就在上下活动,又是 找马元春、又是找姜股长,就谋你这个座位呢?” 我自然不信,好歹欧阳国是我结义的二哥嘛,有这么现实势利? 我抬头看一眼正蹶着屁股、哈着腰,一脸谄媚屌相的欧阳国,心里老大的不舒服。 可我总不能怪罪人家二哥吧?这个位子我坐的的,二哥就坐不的了?总不能自己没有了出路,就要让结义的兄弟同我一样,放弃自己的出路吧? 想是这么想,但我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欧阳国从姜股长那边过来,把一张移交表交给我留在,他小心翼翼的把另外一张放进抽屉里。他始终低头不看我的眼睛,心虚的样子,让我更加不痛快了。 “师傅,我走了。”我对师傅说了一句话,转身就往出纳那边走。 “张兆一,不是让你过来一下么?”那边传来姜股长的声音。 我只好转身,慢腾腾的,走到她的桌子对面。 “其实,严格的来讲,你从现在开始,已经不是会计出纳股的人了。是协安营业所的人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明天要在全行员工大会上做出深刻检讨,要真正反省自己的错误。你这么年轻,要珍惜自己的前途。”姜股长看着我,有些怜悯的样子。 “我不会做检讨的!”我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血在加速流动,快到让我的心脏都受不了了。 “你、你说什么?”姜股长吃惊的 看着我,像是看着评书上说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的倒霉蛋。 “我不会做检讨,谁特马要做谁去!老子不动!”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张兆一,你跟谁称‘老子’?一点教养也没有。告诉你,你要一意孤行,支行可是要给你处分的!” 姜股长也站了起来,“你、你、你要考虑后果!你这样蛮干胡闹,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血都往我的头上冲去,“没有结果就没有结果,老子辞职不干了,总可以了吧?草他麻的逼!处分就处分!” 我已经疯到不计后果了。 姜股长往后倒退了一步,显然怕我发疯不讲武德。 我却一甩手,出了营业厅的铁门,往外就走。 师傅隔着铁栅栏,指着我喊着:“小张、小张,你莫做蠢事呀,回来、回来!” 我头也不回的走了,骑上自行车,上了大街。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乱逛,经过了曹淑媛的家。我坐在车椅上,一只脚踏在踏脚板、一只脚杵在地上,躲在梧桐树下,望着她家二层楼的房子,希望能看到她。可是,除了知了讨嫌的聒噪,还有偶尔落在我关上的枝叶,什么也没有。 我继续没有目的的乱逛,又遇见了段星云,就是繁荣印刷厂的会计兼出纳。她了骑着女工的凤凰二六自行车,“张兆一?张老师,原来是你呀!” 段星云在我面前下了 车,她看我的样子,应该是知道我已经出了变故了。 “张兆一,你干嘛哩?”她显然看出我是在瞎转悠。 “没、没干什么,随便转转。”我有些尴尬。 她看看我,说:“夜校的同学都在问,说张老师怎么好久没有来了?你肯定有什么事吧?” “我、我有什么事,天天混就是了。” “我爸爸也在问,那个爱读书的小张,怎么这么久不来寻书看了?” 她很聪明,并不追问的倒霉的事,而是往开心的地方引我。 “谢谢段叔叔了,我也是瞎忙,一时没有时间。” 她嘻嘻一笑说:“是忙着谈恋爱吧?呵,别抵赖,全区人民都知道,你在同谁谈恋爱!” 我心里一灰,有些落寞。那么我被徐玉香痛骂的事,肯定也全区人民都知道了。 “段会计,你们印刷厂来了什么新书?”我只好转移话题。 “这段时间没有,还是上次同你说的那些。我爸爸也在扩张经营,想做些配件或者竹木生意。你有时间么?要不去厂里看看,反正不远。”她说。 我想反正没有事,去看看也好。她父亲段克明,是我比较喜欢来往的人。况且,我现在这副倒霉相,人家段星云一点也没有嫌弃。 我们并排而行,往乌有区南面骑行。 繁荣印刷厂原来是国营企业,后来经营不下去了,被段克明承包下来。现在越来越红火了。 第55章 人生三境界 印刷厂的大门,仍然挂着“国营繁荣印刷厂”的牌子。据说,这是段克明在同区政府谈承包时,坚决要求之下保留的。毕竟,“国营”两个字,在那时就是权威、靠山的代名词。 要说国营企业的基础建设,那真是一流的。这个建于五十年代的印刷厂,曾经也有过辉煌的年代。 在全省仍至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你读过的书,无论是学校教材,还有各类图书,肯定有从这里出厂的。 可是,时代在变化、在进步,市场在繁荣、在变革。像其他一成不变的企业、失去市场竞争力的国企一样,也在慢慢的被淘汰了。 一进门,就是一栋五层的楼房,在那时,也是很少见的。我们乌有,能上五层的房子,屈指可数。后面就是长长的两排高大的厂房,轰隆隆的机器运行声传来,一听就知道很忙碌。 我知道,再往后,就是职工食堂、运动场、宿舍。曾经是自成体系的一个小世界,工人们可以足不出户,享受一方天地的安乐生活。就像许岩的父辈们一样,享受着工人阶级的荣光。 乌有人曾经能为进入印刷厂工作,感到无比的自豪。这里曾经可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工作的代名词呀! 时代发展,将许多人的固化观念打破了,将许多人重新带入阵痛的时光。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也是这一代人重新建立自己的价值观的开始。 我们这一代人,正好进入这个革旧立新的时代,痛苦、机遇都在面前。 “哈哈,兆一小老弟,你可 是大忙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哟。”我一到在五楼东边的大办公室,段克明离开宽大的老板桌,笑着朝我走了过来。 这办公室原来是厂里的小会议室,足有上百平米大,比我家还大哩。被段克明改造成自己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气派豪华。他的老板桌,比我的床还大哩。 段老板的派头也同他的办公室相匹配,一身灰色西服,一条金色领带,也不怕热。不过,窗式空调上正嗞嗞的喷出冷气,人还是蛮舒服的。 段老板是浙江永康人,别看他一副书生模样,其实他连初中也没有讲完,在回家和田去了。也是遇见了好政策、好形势,才有了今天呼风唤雨的好日子。 我不禁想到肖原,他应该同段老板交流一下,不要被什么“孙拐子”、“大眼哥”、“气鼓卵”之流的一吓就跑了。 他拉我在一角临窗的沙发上坐下,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笑道:“瘦了一些嘛,真是的‘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样子了,哈哈只。” 段星云把一杯茶放在我面前,却头一扭,看着墙上那幅“天道酬勤”的字。 段老板说话,总喜欢引经据典,显得有文化底蕴的样子。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出他印刷厂老板的品味。也是,你一个文盲架子的人,说是出书藉的老板,不要笑死人么? “段老板说笑了,我还好,瞎混了。”我说。 “星云,让食堂搞几个菜,中午我同兆一小兄弟喝个小酒。”他对女儿说,又指着另一面墙一整面的书柜,说: “那有从一些渠道上进来的一些书,来,你看看。” 这个我喜欢。 他打开一面上了锁的柜门,嚯,里面全部是从港台或国外进来的图书。 我看到了香港正版的金庸小说集,真是豪华。另外,还有梁羽生、黄易、刘以鬯、古龙、三毛、琼瑶的书,都是印刷的非常精美。 记得上次段星云说过,有个叫“南怀瑾”名字的人,我看到他的书有两本,《大学微义》、《论语别裁》。出版社的名字也好怪,叫“老古”。 我把上下两册的《论语别裁》抽了下来,是竖版繁体字的,这让人看的头晕。不过,我有读竖版繁体字《红楼梦》的经验,一些不认识的繁体字,连猜带蒙,也糊弄的过去。 复旦大学出版横版简体字《论语别裁》,是在十八年之后了。 我对金庸、琼瑶的小说已经没有了兴趣。我拿下了上下两册的《论语别裁》,还有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骆驼》几本书。 “嗯,有眼光,兆一老弟有眼光,这几本都不错。”段老板笑道。 在他办公室隔壁,有个小房间,摆了四菜一汤加一个炒米粉。段老板对我一个银行小萝卜头如此客气,确实是我们比较投缘。他不需要求我办什么事,人家在区政府大楼都是平?着走。 段星云将一瓶“竹叶青”白酒,平分在两个瓷缸里,推到我同段老板面前,“喝完拉到,不准再喝了呵。”她说。 我其实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段老板早就看出来了,“小老弟 有什么打算?”他朝我举举杯子。 段星云嘟囔着嘴说:“老爸,你别总叫他‘小老弟’,搞的他辈分比我还高似的!” 我咧嘴一笑。 段克明却认真的说:“星云,论见识、论知识、论能力,你叫他叔叔也没有什么呀!” 我哈哈大笑起来。星云瞥了父亲一眼,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继续段老板的话题。 “唉,也算是倒霉,我被派到协安营业所去了。我都不想去,想辞职算了!” 在姜股长那说的赌气的话,却一点点在我心里蔓延开、疯长起来。离开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去哪我都会快乐一些吧? 段星云马上说:“啊,辞职?你真想呀?银行挺好的,好多人想进都进不了哩。不过呀,你要是真辞职了,就到繁荣来做呗。” 段克明显然有些意外,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同我干了几下杯,才说:“我最近呀,也在看一本书,《人间词话》。你读过么?” 我摇摇头,听都没有听说过。段老板这点我佩服他,他是真爱读书,沉下心去读。 这一代被耽误的人们,几乎是如饥似渴的在读书。不为学历、不为炫耀,只是纯粹的崇尚知识。 那时的这种氛围,从跑火的各类补习学校,到现在听起来是天方夜谭的、自发组织的读书会,随处可见。犹如孙拐子、“大眼哥”的团伙,一样常见。 “王国维写的,很不错,我都读两三遍了。你等下带一本去看看。我最有感触的,是他用三句古诗,说明人生的 三层境界。” 三层境界?又是三? 我就想起肖原说的“三头论”、“三节草”,口头、拳手、笔头。还有高援朝说的“女人三经论”、“男人三回论”。 特马的,是人是鬼,怎么都弄个“三”出来?又是个什么“三”? 一餐酒喝的并不爽,我拎起段星云给我的袋子,里面就是几本书。那时连开车都没有什么酒驾醉驾的概念,何况我是“醉骑”。 回到家,才下午三点多。妈妈似乎是在等我,端坐在厅堂。连一旁缝纫机上堆着的一大堆面布料,也没有动。 “兆一,你一天上哪去了?”她脸色有些灰。 “我、我、我,我上班哩。” “啪!”妈妈手中量布料的竹尺在方桌上一拍,“你、你也学会了撒谎!你师傅中午就来过,全告诉我了!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哩!” 我酒意上了头,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反正、反正我要辞职,我不干了!我不想见到那么些个卵人!” 妈妈上来,举起竹尺就要打我,可是,她见我已经醉,晃着身子,就要倒下。忙扔了尺子,扶住我。我只记得,我一直朝妈妈叫着,“我要辞职!我要辞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见到木栅栏窗口外,月亮老大老大的。 妹妹兆宁坐在我床边。外面好像有小弟弟兆武、小妹妹兆慧的哭泣声。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兆宁似乎也要哭了。 “大哥,妈妈不见了!”小妹兆慧站在门口说完,又大声哭了起来。 第56章 妈妈夜哭坟 “啊?”我的酒意全消,坐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是刚刚回来!”兆宁哭了起来,“而且、而且,兆慧说,说妈妈只弄了他同老五的饭。她自己边饭都没有吃,就出去了。你、你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啊,说话呀?” 我头疼的厉害,极力回忆着回家后的事,可想不起什么了。 “没有哇、没有哇!我怎么会惹妈妈生气!”我辩解着。 “是你、是你,你好坏,你惹妈妈哭了!”老五兆武才六岁,由于上不起幼儿园,就一直在家里跟着妈妈。他应该看到我回家后的情景了,他跳出来指责我。 “大哥,你怎么这么混蛋,要惹妈妈生气,你知道她多辛苦!”兆宁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兆慧、兆武一齐涌到我身边,都大哭起来,兆武叫道:“大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我想起兆慧说的,妈妈只弄了她同兆武两个人的晚饭,浑身也发凉,禁不住颤抖起来。 妈妈会去哪?会寻短见么? 我几乎要窒息了,同兆宁对视一下,都不敢说出口,但心里已经有了这样可怕的疑问了! “兆宁,你在家里,哪也别去,看好兆慧、兆武。”我站起身,几步跨到大门口。我不想去麻烦邻居,更不想把这事弄得沸沸扬扬的。 却见陈国富站在门外,他是我邻居,我家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木板墙还真不隔音。 “兆一哥,出了什么事?老四、老五都在 哭,兆宁也在哭。”他也是一脸焦虑。 我在他面前努力保持镇静,“富仔,你帮我跑一下,看看浮桥那边、河边上,有没有我妈妈。”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吓了一大跳,“好、好、好。我正好几个兄弟在,我带他们一起去。兆一哥,你放心,大娘没事的。” 我点点头,不想再找朋友兄弟帮忙,那样要耽误好多时间。 富仔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我回厅堂推自行车,这才想起什么。忙跑到厨房,推开厨房后门,去看后院。 父亲生前留下来的一辆破旧不堪,但可以正常使用的美国特锐牌自行车,平时就放在草棚子下,现在却不见了。 “兆宁,你不要哭,我知道妈妈去哪了,我现在去找她。你们都不要出门!” “妈妈在哪?你说呀!要急死人了!”兆宁忙来拉住我。 我没有理她,蹬上自行车,往西边郊外飞驰而去。 往西边走出将近十多里地,是一处很大的坟地,叫“乌由革命烈士陵园”。里面安葬的都是牺牲的烈士。 最高处,立着一块高高的纪念碑,上面有大家熟悉的几个苍劲有力的字“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我们从小学一年级起,每年清明节,都要到这里,为先烈们扫墓。到了初中,还要写一篇作文,一般会叫“清明节的思念”什么的。 父亲去世时,已经不是现役军人,也不是烈士。可他是外地人,要在本地找一块墓地很难。还是区武装部出面,最后葬 在烈士陵园很偏的一角。这里,没有其他的坟墓。 妈妈心里太苦太苦了,她只有去找父亲诉说。 妈妈除了清明和父亲的忌日,平日并不来这里。除此之外,来过两次。 一次是我放弃读大学,而是参加了工作。妈妈自觉让我受了委曲,来找爸爸大哭一场。 另一次,是老五兆武,差点被舅舅卖点,是我寻了回来。妈妈自觉对不起小儿子,又来爸爸坟上大哭了一场。 我将自行车蹬的几乎要飞起来,没有多长时间,就到了陵园。 此时,一勾弯月高悬,晚风呼呼作响,陵园显得有些瘆人。 我进到陵园。父亲是葬在比较偏的地方,我朝那个方向走去,已然隐约听到妈妈的哭声和喃喃自语。 走近了,才听的真切。 “老张,你个杀千刀的!你自己冇有本事,又为什么要生这么在大堆崽女?” “老张哇,你个杀千刀的,你死了倒是自在了写意的,留下我们一大家子人,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老张呀,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知道,我们的崽女,在世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罪?受了委曲也冇人管,你没有本事帮一丁点呀!” “老张,你几时把我也带去,我也就省心了哇!” …… …… 凄厉的哭声、叫声,在空旷的陵园响起,在天际回荡。 我本想去扶起妈妈,这时也禁不住在妈妈背后,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也失声痛哭起来。 妈妈回头看到我,忙爬 过来,喊着:“兆一、兆一,你、你冇事吧?” 她双手在我头上、身上抚摸,像是怕我受了伤。 我才看见,父亲的墓碑前,四块硬壳纸上,放着妈妈做的四碟菜,都是爸爸喜欢吃的。我们家平时吃的很节俭,这四个却是硬菜。荷包蛋、煎河鱼、炒米粉、肉包子。 我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三根。然后恭敬的举起,跪在父亲坟前拜了三下,再把三根烟插在前面。 我想对父亲说什么,却没有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在父亲面前大哭一场,可是,却强行把哭声与泪水咽了回去。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哭! 那些有父亲的人们,是多么幸福,有委曲时,可以在父亲面前哭一回。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又长大了。 我心里发誓,在努力、努力、再努力! “妈妈,我们回去吧!兆宁、老四、老五都急哭了。”我扶住妈妈。 妈妈也站起来,她羸弱的身体,夜风中似乎随时要倒下。 “妈妈,我不会辞职,我会去协安上班的。” “嗯,好、好,我知道。”她欣慰的说。 “可是,可是,我、我还是不想做检讨!”我固执的说。 “嗯,好、好,那我们就不做检讨。”妈妈俯下身,替我把膝盖上的土拍掉。 “不分房子,就不分房子。再说,轮到你,能有什么好房子?” 妈妈显然是从师傅那,知道了许多支行分房的消息。 支行的分房方案中有一条,“凡在本 年度受到警告以上书面处分的员工,取消此次分房资格。”显然,我的资格已经提前被取消了。 “将来,我们自己盖一栋房子,想多大就多大,想怎么住就怎么住。”妈妈同我相扶着,起身找到自行车,一起往回走。 我心中苦笑,妈妈也学会了画饼充饥了。盖房子,对于我家来说,就同要造一颗卫星上天一样,不但是神话、也是笑话。 我们急于回家,安慰兆宁他们。 到了家门口,见富仔正火烧屁股一样,来回溜跶。看见我们,就窜了过来。 “大娘,兆一哥,你、你们没有事吧?” 我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你回去吧!” 他却一把扯住我,把我拉到一旁,“兆一哥,我让兄弟去黄金时代找文革哥了,他一会就到。” 我把眼一瞪,“你麻个逼,多些个卵事!叫他来干什么?” 他扯住我,说:“走,去夜宵摊子上等他们。” 他跑到我家门口,大声说:“大娘,我同兆一哥去吃点东西,要给您带些么?” 我妈妈说:“不要了,你们少喝酒吧。” 我们来到浮桥头的夜宵摊子上,见富仔的四个兄弟已经等在那里,开了两张桌子。 他们见到敢同“大眼哥”单挑的我,还是毕恭毕敬的,纷纷喊着“兆一哥!” 我们刚刚坐下,就看到三哥邹友丰的212吉普呼呼的就到了。除了三可,又跳下三个人,老五、闻琴,还有富仔的小弟。 闻琴一双媚眼直盯着我,笑了。 第57章 三哥的谋划 “富仔,你真多事,干嘛又叫我兄弟来!总是麻烦别人!” 我瞪了陈国富一眼,心想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我五兄弟可没有少折腾。 先是帮着拦截许岩,后面又是一起凑钱帮我填坑、又是来分析“敌情”。 鸡飞狗跳的,显得就是我事多麻烦。 老五刘文革一拍富仔的肩膀,说:“别听我四哥的,兄弟嘛,就是用来麻烦的!你真有义气,好,我就捉兴(欣赏)你!大哥、二哥有事,来不了,让我们过来。” 富仔咧嘴朝我一笑,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我心里苦涩,特马的,也是,像我人这些小街小巷长大的、小户人家的孩子,甘心清贫、甘于平庸,那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但只要想“出人头地”,却是千难万难。 读书自然是一条很好的出路,毕竟,这时的正规大学生,还是有很高的含金量的。国家的高考政策,让此时许多的寒门子弟,找到了“龙门”,成就了无数人的梦想。 但像富仔这样的人,他的出路在呢?天知道! 闻琴看了我一会儿,轻声说:“出了什么大事?” “有什么卵大事?”我心情还是不好,还没有从爸爸坟前的情绪恢复过来。 “不对,张兆一,你哭过,而且……”她不依不饶的。 “滚蛋!草!”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管她是不是女的! 三哥也看看我,“老四,琴姐说的对,你怎么了?听富仔说,你家可是有些事耶。” 他自然不能当众说,我妈妈不见了。 “嗯,还是昨天的事。特马的,欺人太甚!我本来想不干了的,被我老娘拦住了,大骂了我一餐,就这么一回事。”我只能轻描淡写了。 “卧草!兆一哥,你可是敢同‘大眼哥’对决的,哪个王八蛋惹你了,你说,我去摆平他!” 陈国富当即站起来,把胸脯拍的咚咚响,像旁边摆摊的老板,刀在案板上剁肉饼一样。 “摆你麻的逼平哟!跟我死远些!”我瞪了他一眼,也不愿意让他去惹出什么麻烦。 他家里情况跟我家差不多,真要出点什么事,找人帮忙都难。到时候,还不是要麻烦几个兄弟? “老四,你怎么了?”三哥在闻琴的提醒下,也注意到我眼睛是哭红的。 “三哥,你烦不烦嘛,老问来问去的!” 这是,啤酒和烧烤摆了上来。 三哥瞪了我一眼,“冇卵用,受了气还不敢说。”他不再跟我说话,拉着陈国富和他几个小弟,去另一桌喝酒。 闻琴凑近我说:“大家关心你哩。怎么,失恋了?难受了?”草!她竟然笑了笑。 老五马上说:“四哥,有四嫂的消息么?要不要去送信给她?或者让三哥去接她过来?” 我心里现在最想的就是曹淑媛,却说:“你有完冇完,真特马的烦人!她家的规矩,女孩子十点就不能出门的,你上哪接人去?” “哟,大家闺秀呀,了不起耶!”闻琴撇嘴,拿起一串烤猪 腰子,呲牙咧嘴的撸了起来,边说:“老五,我们可比不上人家呵,可是那样活的有啥趣味?” 老五瞪她一眼,说:“我们兄弟的事,关你卵事哟!” 闻琴把手里的竹签子敲到老五头上。 我忙转移话题,说:“琴姐,好久在电视台上没有看到你耶。怎么,真的改行了?” 她哼了一句,没有说话。 老五说:“琴姐的电视台归广播文化局管,那个局长是个色鬼,趁什么电视台主持人竞聘上岗,要占琴姐的便宜。琴姐同他翻了脸,估计要再上节目就难了。” 我没有想到,光鲜的电视主持人,也有这些辛酸。也许放在今天,“女主持人”已经是大家心领神会一笑的产物,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可那时相对闭塞,不知道,我们以为阳光明媚的东西,下面其实一样有阴影。 那是一个相对单纯的时代呀。 琴姐喝了一杯啤酒,冷笑说:“我反而觉得这样好。白天去单位画个卯,事不用做,反正工资少不了我的。下了班就到黄金时代,玩的开心、畅快!” 我看的出,她并不开心、畅快。 可惜,我们都是小人物,没有能力帮的了她。 闻琴见我面有忧色,反而笑了,说:“张兆一,你也会怜悯我么?来,姐姐敬你一个!” 干了杯,她边给我倒酒,边说:“你今后什么打算?” 我摇摇头,说:“没有想过,边走边看呗。” 她却说:“张兆一,老五坐 在这,他知道,我跟他说过,你们五兄弟,将来真正有出息的,就是你了。是不是,老五?” 老五点点头。 我笑了,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我有出息?呵,等我把月亮摘下来再说吧。” 闻琴摇摇头,说:“你呀,还真不能把自己荒废了。该拿文凭的,赶紧拿文凭,该学业务的,抓紧学业务。当然,最要紧的,该拉关系的,尽快拉关系。你们不能老只依靠你们五兄弟的力量吧?要等你们该当官的当了官,该发财的发了财,该出名的出了名。那里,你们才能真正的呼风唤雨,风光的很!” 我听了,笑的被酒呛的弯下了腰,“琴姐,你最好去当演说家,卖狗皮膏药肯定跑火。” 闻琴起身,用巴掌在我头上拍了一下,说:“张兆一,你就是个榆木脑袋耶!” 其实,琴姐的这番话,真的是点醒了我一些事,我不该总贪玩了。 心里已经决定,这个月把函授本科文凭考试的最后一门课考完,争取八、九月份拿到毕业证书。当时正规大学毕业生不多,像我这个函授学历,含金量也不低呀。 “琴姐,肖总走了以后,联系过你么?”我问她。 她脸一红,说:“哼,谁稀罕他联系!” “我今天在繁荣印刷厂玩,人家段克明也是外地人,一样在乌由混的风生水起的。他如果来,我介绍他们认识一下。” 这时,陈国富又带着他的小弟过来敬酒。 “兆一哥,他们 都蛮捉兴(崇拜)你的,哪天你教教我们开手(散打)好么?” 那几个小孩子就学着香港黑涩会的样子,都双手端着酒叫一声“兆一哥!”装着很豪爽的样子,喝了酒。 “有时间多陪陪爹娘啰,少扯些没有用的。”我皱眉说。 三哥挥手让几个小毛孩子走开,拉着陈国富在我们这边坐下。 “老四,有些事你也不要太认怂了!特马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你们支行那几个故意屌你的鸟行长,特别是姓戚的老短(坏蛋),就要给点颜色给他们看。”他说着,看一眼陈国富。 富仔说:“兆一哥,你不管了。我包教他们求到你头上来!” 我敲了一下富仔的头,说:“你发什么神经?有你什么卵事么?滚一边去!” 富仔头一摆,笑了,说:“兆一哥,反正你莫管,是么三哥?” 三哥笑着点头。 我一指富仔说:“你特马的,什么时候他成了你三哥?凑什么卵热闹?” 他说:“四海之内皆兄弟。”特马的,富仔就只会这一句。 我不屑富仔有什么手段能给我出气,但往后的事实证明,他确实帮到了我。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四哥,你什么时候去协安镇?”老五问。 “下个礼拜一吧。”我说,心情又灰了。 “我开车去送你,我们兄弟都去!”三哥说,“让二哥再开个警车去,雄壮一下!” 我摆摆手,说:“拉倒吧,我一副倒霉相,雄个卵壮哟!” 第58章 约会被打断 第二天,是星期五,本来是支行要求我去协安镇营业所报到的时间,我懒得理会。 到了支行办公室,去拿调令,魏主任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我知道,昨天晚上我缺席的全行员工大会上,宣布了对我的五条处理意见。 一、给予行政警告处分; 二、给予扣罚一个月奖金处理; 三、调协安营业所工作,岗位待定; 四、取消参加市分行珠算集训队的资格; 五、责成其本人向客户万德广当面赔礼道歉,必须在十日内完成。 其实,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两明一暗两点。 明的,一是我从支行本部被“发配”到了支行最小的、也是最偏僻的协安镇。二是失去了参加市分行珠算集训队的资格,失去了许多“改命”的可能性。 暗的,是我驼了一个“行政警告”处分,就失去了这次分房的资格了。这让许多同我条件差不多的人,暗自高兴。 因为如果我有资格分房,又在八.九月份拿到本科毕业证,可以加五分,加上我是珠算二级,又可以加三分。这八分,要比下去好多人,甚至是其他条件比我好的人。 真是一人忧愁几人喜呀! 所以,对我拒绝在大会上做检讨,领导就懒得再追究了。 我也懒得再去想这些破事,正好周五不用上班,可以逛逛。 最想做的事,自然是要见曹淑媛。我就骑车去了工商 行政管理局大楼,找大哥游江凯。 他是副股级,对外却一般称副科长。 他没有资格一个人一间办公室,是同其他三个同事一间大办公室。 不过,他的办公桌摆在最里面,桌上放着电话机。 他知道我要干什么,指指电话机说:“她家里好像一直有人守着电话哟,就是防你这个采花大盗!” 那时的电话是没有来电显示的,我拨了过去。 果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估计是她哥哥,“喂,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浑身燥热的同时,也是灵光一闪,用普通话说:“你好,是乌由支行曹淑媛家里吗?” 对方马上警觉起来,像闻到可疑气息的猎犬,语气严峻许多,“你是谁?找她做什么?嗯?!” 我平时并不说普通话,可是要知道,我其实是东北人,先天就会卷舌普通话,而且标准的不要不要的。 “请问是曹淑媛家里?我是分行培训中心,是关于珠算集训工作,要找一下小曹同志。” 大哥在一旁,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的笑声发出来。让他头上青筋乱蹦,他又朝其他望着我的他的同事摇手,意思是不要乱出声。 那边仍然警惕性很高,说:“哦,你好。请问你贵姓?” “免贵我姓吴。”我报了我妈妈的姓。 我的普通话让我过关,听那头叫了一声,“媛媛,电话,你们分行的电话!” 我听到一阵拖鞋噼 里啪啦的声音,心就开始咚咚乱跳起来,手也抖了起来。 “您好,我是乌由支行的曹淑媛,您是哪一位?”我听出她的音声有一丝疲倦、一丝伤感。 我的眼睛不争气的红了,有些模糊起来。喉结不断的滚动,却说不出话来。 所以后来我一直认为,古人的许多文字,是真正经的起岁月锤炼的,因为是真情所系。 比如我这一刻的体会,什么是特马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虽然一时无语,她却心有灵犀。 听她凶巴巴的对什么人说:“大哥,我是你的犯人么?你死瞪着眼总看着我干什么?要不,你来接!你来接!”说着,已经有了委曲的哭声了。 那头还是那个刚才接电话的男音,“好、好、好,你接、你接,媛媛,你莫驼气啰,好么?”又听见房门“啪”的一声,显然是那人进了房间回避了。 “是你么?”曹淑媛的音声一下子温柔了,有些沙哑。 我握着话筒,嗯嗯了几声,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那头肯定不能总说话,她说:“晚上我去支行,捡一下带去集训队的东西,大概七点。” “嗯、嗯,老地方。”我终于说出了话来。 “嘎吧!”一声,电话就挂断了。 我扣上电话,大哥拍拍我的肩,递过来一支烟。我在他打火机上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去。 他拍拍我的肩膀,“要我们做什么么 ?” 我摇摇头,巴不得马上就到央视新闻联播的时间。 七月的晚上七点,其实天气还是很燥热的。但乌河畔的柳树下,却要凉爽许多。 我六点多一点,就早早到了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就是第一次同曹淑媛亲嘴的地方。 密密麻麻的知了,在树上拼命叫着,像是怕被热气蒸熟了。麻雀从这颗树蹦到那颗树,局促不安。 不远处的河水里,是在游泳的人们。我想起对曹淑媛承诺过的,带她下河、教她玩水。 “叮铃”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响起,我知道是曹淑媛到了。 她将自行车往我自行车上一靠,一双美目就没有离开我的脸上。 她瘦了一点点,眉目间起了一丝愁云。 “你、你怎么样?真的要去协安营业所?”她轻轻抱住我。 “还好、还好。下礼拜一就去协安报到。”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她的脸使劲蹭着我的脸,蹭了我一脸的眼泪。有她的、也有我的。 “冇事啰,同你有什么关系?我很快会杀回来的!”我故作豪迈状。 “张兆一,你要好好的哟。再不要乱惹事,安分一些。”她捧着我的脸,像是欣赏我的“盖世”容颜呵。 “我知道,我这个月把本科的最后一门课考完。去协安营业所,也会好好表现啰。” “集训大概二十多天到一个月,中间会去其他地区分行交流比赛,还可能会出省。 ”她说,眼里对我有些哀怨。 我知道,她有些怪我。 也是呀,如果我不出事,我们俩个就能在外头,一起相处好长时间,而且可以公费旅游。 特马的,简直就是比翼双飞的神雕侠侣呀,想想就让神往! 一把好牌,让我打了个稀巴烂了。造孽哟! 她让我亲了好久,才推开我说:“你往后有事,要先多想想,动动脑子哟。莫像蠢牛一样乱撞。” 我使劲点头,“你、你家里没有难为你吧?” “还好了,就是不准我出门,也不准我打电话。” “张兆一,你要多想我,不许在外头乱混!更不许去什么黄金时代!知道么?”她又下达命令。 “好哦,协安那个鸟不拉屎的卵地方,去哪乱混哟!我上班好工作,下班好好想你。” 她听了,开心一笑。女孩子么,就是要用话哄了。 她又钻进我怀里,我低头正要下嘴。突然听到“吱!”的一声刹车声,两道凌厉的车灯就直接射了过来,把我们俩照的通体透亮。 “卧草你麻个逼!哪个王八蛋敢戏弄老子?!”我火气就从天灵盖冲了出来,松开曹淑媛,就要去砸车灯。 曹淑媛却像见了鬼一样,吓的就拖住我,说话都不利落了,“是、是、是我、我大哥的车。” 一辆有“检察”二字的吉普车,在离我们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车灯熄了。从驾驶室、副驾驶室分别下来一个人。 第59章 你好自为之 曹淑媛曾有几次,偷偷带她家的好多大.大小小的相册出来。我们坐在草地上、柳树下、小河边,一起欣赏她家人的温馨、幸福的照片。 所以,我对她家三服以内的亲戚的相貌、履历,都相当的熟悉了。 特马的,这就是差别呀!像我家家人的照片,加上每个人一寸的大头照,拢共不会超过三十张吧。还不如她家的一本相册上的多哩。 所以,我非常感恩一九八七年那个时代,不是么? 没有韩剧毒化成的脑残、没有“霸道总裁”制造的幻觉、没有过多金钱物质的计量。我们的爱情,充满的纯粹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完美色彩。 也许现在的人们不理解,甚至觉得可笑。 但是,人类纯粹的美好情感,才是人类存在的意义之一呀! 我们俩人惊慌失措的望着吉普车,四只手不觉握在一起,紧紧的。 此时,很有气势、也很愤怒的,从车上下来两双锃亮的皮鞋、然后出来两个人。 我一眼就认出了,一个是曹淑媛的大哥,叫曹志勇,二十七岁,他身着与吉普车配套的制服,连大盖帽也端正威严的戴着。他是区检察院的一个什么科的副科长,一脸肃杀之气。 另一个,是曹淑媛的二哥,叫曹志猛,二十四岁。他是区国税局的一个什么所的副所长。也身着税务制服,一脸凛然之气。 两兄弟合起来,就是“勇猛”的意思啰。 特马的,这阵势,人们要知道的,知道是来抓妹妹、“妹夫”约会 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抓偷税漏税的犯罪嫌疑人哩。 曹淑媛显然有些怕他们,轻轻挣脱我的手,“大哥、二哥,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呀?” 曹志猛几步跨上前来,猛的一掌把我推开,再抓住曹淑媛的手,厉声说:“媛媛,你是怎么答应爸爸、妈妈的?你这个样子,就别想去市里你们分行集什么训了!”边拉她到吉普旁边,像是在把曹淑媛从我手里解放出来一样。 “你们跟踪我!你们凭什么跟踪我?”曹淑媛生气的抗议着。 他比我矮大半个头,看他的架势,凭他推我一下的力量,我知道他也没什么劲道。 “凭什么?回家你自己去问爸爸、去问妈妈!”猛哥说,一副奉旨办差的派头。 这时,勇哥曹志勇,很有气势的上前两步,不屑的看着我,而且正眼也不看我,好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无意中瞥到我,他眼睛朝天的说:“你就是张兆一?” 我忙讨好的对他微笑着,特马的,像哈巴小狗讨好主人一样,要是有尾巴,我会摇的呼呼山响了。 “张兆一,老子警告你,就警告你这一次!你再敢骚扰我妹妹,我有你好看的!叫你在乌由脚都立不住!”他大喝一声,把我吓了一哆嗦。 他目光炯炯、话语锵锵,不愧是国家强力机关的人出身。特马的,这阵势,我还真有些心跳哩。 “我、我、我,大哥,你、你听我说……”我不禁结巴起来。 “滚你麻个逼的卵蛋!谁是你‘大哥’? 有几远给我们死几远去!” 猛哥志猛却先发了飚,他指着我又吼了一声,并强行把曹淑媛推进吉普的后座,“呯!”的一声关上门。 他朝我这边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我浑身一震,眼睛一左右瞄,身子就往旁边的歪脖子树旁靠去。 因为要一对二动手,我不了解他们“勇猛”二哈的“勇猛”战斗实力如何,只能先靠着树,边防卫边找机会。对这俩“舅老爷”,因为我不能下死手、又不能自己等着挨揍,只能采取积极的防卫措施。 曹志猛却并没有动手的动作,只是把曹淑媛的凤凰二六自行车拎了起来,拎到吉普屁股后,打开后盖,放了进去。 曹志勇对我冷笑一声,森然的说:“姓张的,你好自为之!”一股话少事大的强势气魄。 他那神情,有些像赵老太爷打阿Q时,说的你哪里也配姓赵么?特马一个德行,就差一个耳光甩过来了。 他又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下,然后转身也上了驾驶室。 我看不清坐在后座上的曹淑媛,她一定是在害怕,怕我同他两个哥哥发生拳脚上的冲突。 吉普车从我身边滑过,副驾驶的车窗推开,“猛哥”又用右手指着我,口里说了几句什么,肯定又是生殖器之类的问候语了。 车屁股对着我时,又“轰轰轰”的几声,显然是故意示威的在踩油门,浓浓的黑烟和刺鼻的汽油味,一齐冲向我。然后一溜烟的走了,让我在歪脖子柳树旁一阵凌乱、再凌乱。 我在草地 上坐了许久,才起身,蹬上自行车往家里走。 “你好自为之!” 勇哥的警告在我头上一炸,我刹住车,向空气骂道:“却你麻个逼!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呀?”却不禁有些沮丧,特马的,我刚才怎么一点冲劲都没有了呢? 显然,我不是在武力上畏惧他们。而是在心理上,在层面上。我无论怎么高傲自负,个人的成长经历、生活环境、社会背景、人脉关系,都摆在那里。 单单在气势上,我就先败下阵来。他们可不是“大眼哥”、“气鼓卵”。 此时,我才感觉自己很渺小很渺小。 到了家门口,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搓了搓自己有些发木的脸,让它红润起来、笑起来。这才推开门,看到一家人都在厅堂里。 “大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平日文静少语的兆宁,笑吟吟上来。 我边把自行车靠在墙边,看着妈妈也是一脸的喜悦,忙问:“怎么,你的工作落实了么?那明天我请客,庆祝一下啰。” 兆宁说:“差不多吧。今天人民医院人事股的人来了卫校,让我们几个人填了基本情况表。老师说,这就基本上定下来了。下面就是单位的政审、外调。” 我抱起兆武,转了几圈,说:“那就不是定了么?明天正好礼拜天么,妈妈,我请你们去外面吃饭,热烈庆祝一下。” 妈妈看着我们,突然眼圈一红,说:“兆一、兆安、兆宁总算是熬出来了。要是、要是你爸爸活着,该多高兴 ……”又开始抽泣起来。 我说:“妈,这么高兴的事,你别说些难过的事好么。爸爸要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兆宁笑道:“爸爸现在可能最想的,是哥哥早点结婚,生崽。” 我脸一红,不免想到刚才被“勇猛”二哈堵截的败兴事。 妈妈说:“水井里湃了几个西瓜,兆一去剖了。” 家里后面有个菜园子,打了一口水井。水质极好,清洌可口,冬暖夏凉。夏天放几个自己种的西瓜下去,湃上一晚,捞出来吃,说不尽的清凉舒适、沁人心肺、通体爽快。 园子边上有一个茅草蓬子,上头悬挂着一个灯泡,挂着我打的沙袋。还有一张我用木板钉的小方桌,几张小竹椅。 我用绑着长长麻绳的水桶,把六个西瓜都从井里捞上来。让小妹兆慧送一个到右边隔壁富仔家里。兆宁送一个到左边隔壁的蔡公公家里、一个到斜对面的老红军王爷爷家。 我把西瓜剖开切好,一家人坐在蓬子里的电灯下,快活的吃了起来。 兆宁竟然能去人民医院工作,这对我家来说,是一件大事。也意味着,我、兆安、兆宁都将成为吃国家粮的一代新人了! 我走到园子边上,望着远处幽静缓缓流动的乌河,听着一家人欢快的笑声。清贫之家,就此如此容易满足的。刚才同“勇猛”二哈的冲突引起的沮丧,不觉被冲淡了、淹没了。 看着飞虫绕着的灯光下快乐的飞,看着我欢快的一家人,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呀! 第60章 智斗万德广(1) 因为妈妈反对,我原本中午出去请客的计划,改成了在家里加餐,庆祝兆宁将要在全区最好的医院工作。 妈妈一方面是节俭惯了,舍不得把钱浪费在饭馆里,二是可能觉得我也没有什么钱。 其实,我打一个小埋伏。我经常往我们省行内部刊物《金融探索》投稿,经常有稿费收入,虽然只是五元、十元、二十元的小数目,可是经常有,就有流水了。 还有,我在区里一家夜校兼职数学老师,一周一般有两到三节课,每节课时费是十元。 这些钱,其实一些补贴给了读大学的兆安,大多给大妹妹兆宁一点,毕竟,女孩子大了,该花在面子上的钱,化妆品呀、衣服呀,不能太省了。 我决定再多攒钱,买块上海牌手表、同曹淑媛一样的凤凰二六自行车给兆宁。 自从同曹淑媛恋爱,受到在夜市吃,靠她买单的刺激,我也攒了一点小钱。 有时候真的是羡慕老五刘文革啊,有时每天在黄金时代挣的钱,比我一个月工资还多。就是几首歌翻来覆去的唱,什么《阿西》、《一条路》、《告诉我》、《一剪梅》。 特马的,谁叫我五音不全呢? 除了年节,家里几乎没有加餐的机会。即便过生日,“寿星”的待遇,也就是一碗面,上面两个荷包蛋、几片腊肉。 一家人是相当期待这餐中饭了。 我们家的热闹氛围,自然惊动了左邻右舍。 蔡公公来问、富仔娘来问、对门的王爷爷来问。 “我家兆宁被人民医院录取了!”听妈妈喜 气洋洋的一说,袖水街差不多都知道了,兆宁竟然被区人民医院选中了。 一时间,谁路过我家门口,都要恭喜几声,说以后去医院找你帮忙呵,搞的我的两罐烟都发出去了一大半了。 临近十一点时,大哥游江凯、三哥邹友丰突然来了。他们叫了我妈妈“老娘好”、“老娘好”后,就示意我到后面菜园子说话。 我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三兄弟就走到菜园子里,站在枣树下。 大哥脸色得意的说:“老四,告诉你,万德广那个王八蛋,马上会求到我们兄弟头上来了。” “什么?”我问,马上想起,支行还要我十天之内,向他当面赔礼道歉哩。 老三说:“特马的死胖仔,在城西给他一个叫姜明燕‘钹子’,开了一家服装店,专门从福建石狮贩衣裳过来卖。呵,好笑啵,他‘钹子’的服装店,竟然用‘环球竹木制品厂’的营业执照。” 哈哈,我也乐了。无照经营、乱用营业执照,不正是大哥管的事么? “我明天就让人去封了他的摊子,再慢慢谈罚款!”大哥很有气势的、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样子。 我灵机一动,问:“大哥,你没有惊动老万么?他‘钹子’是什么地方的人?” “没有,是接到其他摊位上的人举报才知道。他‘钹子’是袁城人,特马的,长的到是好客气(漂亮),又年轻!”他咽了口口水说。 “既然这样,我们跟他玩大一点。”我突然变的阴险起来。 “哦,怎么玩?只要老四你痛快就行!”大哥 、三哥的玩心颇重,饶有兴趣的问。 …… 大哥、三哥被妈妈留下来一起吃了饭,他们也为兆宁马上进区人民医院当护士感到高兴。每人掏了二十块钱,表示祝贺。 吃完了饭,我们兄弟三人出来。我按照计划,先找到一个电话亭,给万德广家里打了电话。 “万老板,你下午在家么?我是张兆一哟。”电话里有稀里哗啦抹麻将的声音。 他显然很意外,也有些尴尬,“嗯,在。有事么?”口气明显疏远且傲慢,他已经知道我被发配去了协安镇,而且知道反正彻底得罪了我,也就无所谓了。 “这样,上次串户的事,支行要我当面向你赔礼道歉。你在家的话,我马上去一趟,当面说说。” “这样啊,算了吧,反正事情已经过去,我也拿到了钱,冇什么么损失。” 草!他的语气,明显有些小得意。 什么?已经过去了?你特马的过去了,老子我还没有开始哩! “那不行,万老板,支行的决定,我必须去。” “那好吧,我等你。” 放下电话,我对大哥、三哥说了。就兵分两路,我先骑车往万德广家里赶去。 万德广家在乡下,我在有些不平的土路了,骑车四十多分钟才到。 在村口找人问他家位置,看的出,别人对他好像有些鄙视,“谁?万德广、万胖仔?暴发户呀,往前左拐,新起的那栋二层楼就是。” 我找到那,与旁边破旧的房子比,果然是鹤立鸡群的一栋小楼。其时,农村普遍还是比较贫穷的,盖 的起楼房的,可不是一般人。 我支好自行车,走进厅堂,见万德广正在打麻将。 特马的,陈华清居然也在!他看看我,连招呼也不打,扭过头去继续打牌。 万德广并不起身,叼着烟,一手摸牌,一手丢了一根烟过来。 我没有接,烟落在地上。 “万老板,那三笔信汇串户出差错的事,我要向你道歉哟。” “好说、好说,兆一兄弟既然上了门,这事就算过去了。”他咬着过滤烟嘴,呲着牙,眼睛看着牌说,派头摆的老大。 特马的,张狂的差点让我想上去踹他两脚。自然,我一个都“发配”去了协安的人,他哪会放在眼里。 我看看陈华清,说:“既然陈股长在,正好见证一下。” 陈华清自然愿意看到我这副倒霉相,才对我微微一笑,说:“放心,我会给姜股长、魏主任说的。既然事情过去了,那就一起来玩吧,下午喝个小酒。” 喝你麻的逼!我心里说。 “不了,我还要准备一下,明天去协安营业所报到哩。”我说着,心想差不多了。 果然,我刚要走,几辆自行车已经堵在了门口。 大哥游江凯带着三个同他穿一样制服的同事,走了进来。 万德广一看,“哟”了声,忙吐掉嘴上的烟,站了起来。他不认识大哥,却认识大哥身边的镇工商所的所长,“黄所长,怎么有空来我这玩,坐、坐、坐!”就过来散烟。 黄所长说:“万老板,这是我们区局的游科长,要找你老婆了解情况。” “我老婆? 找我老婆了解什么情况?”万德广左右看看,一脸的问号。 “你老婆在家么?”大哥很严肃、很正经的问。 这时,从楼梯上下来一个粗手大脚的瘦高女人,演母夜叉都不需要化妆。 她走了过来,说:“谁找我,找我什么事?”她对老公朋友一脸的冷淡,可以看出,她对“花脚”老公意见有几大! 我知道,好戏开演了。 大哥上前一步,说:“你就是姜明燕么?我要了解一下,你无证经营服装摊点的情况。” 万德广闻言,脸色瞬间成了猪肝色,他上前马上拦住大哥,“游科长、游科长,你们可能找错了人家,也找错人了。”声音就颤抖起来。 “是么?不会吧?你是万德广么?是?是环球竹木制品厂的老板么?是?那就没有错。”大哥很严肃的说,又转身对着那女人,“你是万老板的爱人么?” 那女人疑惑的看看万德广,像是在尽力理清什么头绪,“我、我是哟。可是,我叫熊东红,我……” “不要装了!”大哥又喝了一声,“什么熊东红?姜明燕,我们接到城西服装街上多人举报,说你一直无证经营。你使用的,是你老公的环球竹木制品厂营业执照,是违法行为。你要回去接受我们的调查。” 那女人摇晃着大脑袋,片刻功夫,似乎厘清了自己的头绪。 她的脸色瞬间通红,猛然“嗷”的一声怪叫,扭转高大的身躯,双手暴出(请原谅我使用一下金庸先生的行文习惯),犹如梅超风的利爪,直奔万德文的面门而去。 第61章 智斗万德广(1) “啊!” 已经心神不安的万德广瘁不及防,一声惨叫,如夜半的夜鸮叫声。脸上立马起了五六道血印子,他反手一个耳光打在老婆的大脸盘子上。 熊东红往后踉跄几步,立住身形。虽然脸上立马肿了起来,斗志却不减。她双手一操,麻将桌凌空而起,直扑万德广。陈华清一个没有留神,一屁股就跌坐在水泥地上,痛的直呲牙。 我赶忙上前,把同事拉起,拖到一边,免得他二次受伤。他是一脸的尴尬,那表情大有交友不慎的悔恨。可我知道,这是特马的装给我看的。 熊东红已经稳住阵势,又扑向万德广,“你话、你话,你咯个打短命死的、不要脸的、死人绝灭、死绝爷娘的王八蛋!你又养了什么破鞋蠢婆XX的……” 这场景、这语言,我还真写不出来,要写出来,估计也要被编辑老师给和谐掉。 其气势,只有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里的包龙兴可以比肩。而且,熊氏的招式,是文武并用的,似更胜一筹。 这里一有动静,全村立马家喻户晓了。 似乎只用了一秒钟,全村能走的动路的妇嬬老幼,全部聚焦在万德广家的大门外,像剧场的观众,里外三层,围的一只蚊子也出不去。 要命的,是熊东红也是本村的人。她娘家人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几个大汉立马冲了进来,加入战斗。 万家人不甘示 弱、不问东西,立即应战。上演熊家拳对万家拳的全武行打戏。 这下可苦了我们这些不搭架的人了,拳脚无眼、棍棒无情嘛。 工商所的黄所长见,感觉自己没了面子,对着我大哥尴尬的笑笑,刚要喝止,就被人冲到了另一边。 我一拉大哥,我们就缩到楼梯口,要是战事升级,我们就往二楼撤。 交战的焦点,除了双人、多人肉搏,就是奔着厅堂里摆放的那些家用电器。 首先是二十寸金星大彩电,从电视柜上被掀了下来,那种老式的、长尾巴的电视机,显像管发出“轰”的一声爆响。随后,开始对家电的“收割”战。燕舞收录机被砸成两截、容升冰箱被推倒在地,连水仙洗衣机,也被扯掉了盖子。 也许读者老爷会说,风尘一卷书这是在扯淡呢,谁会将日用家电全部摆在厅堂?不硌的难受? 其实你们是不了解,在1987年,上面这些家电,妥妥的是高档消费品。类似你买个兰博基什么泥装逼,并没有区别。要知道,那时候,我们家要看个电视,经常要去别人家蹭的。 而且,那时的家电功能,除了本身的用处,还有一个大的用处,就是全部摆在厅堂上,以示拥有财富的程度。 当然,也有不好的方面,就是容易被一次性报废。 所以,砸家电的行为,其实也是当时的人们“仇富”的一种病态。犹 如现在,有些人喜欢在豪车划线一样的。 被挤在墙角的陈华清,此时派头还在,把几个熊家人推搡了几下,大叫住手、住手、像什么话!特马的,还摆信贷股长的卵吸子(架子),可这又不是支行。 一个熊家的人立马指着他说:“你特马逼的,不是同万胖子老去‘春风里’、南城‘打飞机’(嫖娼)的么?要你多管卵事!” 于是,熊家的部分火力转移,两个人直奔陈华清而来。 陈华清我很清楚,就是个软脚虾,长的是一表人才,可干仗就没有一点卵用的。听他喊着“你们想干什么?想打人么?你们敢、哎、哎、哎,啊、啊、啊……”声音就淹没了,人也倒在在地上。 大哥看了看,一拍我的肩膀,“好了,这小子这下知道厉害。去,老四,你去把人抢下来。” 我一愣,老大的不愿意,特马的,还有比看陈华清驼打更欢乐的事么? “老四,快去!”大哥又一推我。 我知道大哥办事有深意,就不多想。 几步窜到正在合围陈华清的两个人身边,双手一分,把他们推开。一把扯住头发凌乱、港式T恤被撕破的陈华清,把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带到大哥身边。 大哥看一眼惊魂未定的陈华清,问我:“是你朋友?” “我、我、我同事,朋友、朋友。”我开始领悟大哥让我救人的意思。 大哥一 抬脚,将一个挤到楼梯口的“战士”拱开,对陈华清苦笑着说:“特马的,想不到这些卵人敢暴力干扰执法!” “是哟,特马的麻个逼!”陈华清左脸上乌青的,起了一块印子,“你不知道,你说的姜明燕,是老万的‘钹子’哟!” “哦!”大哥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嘛,我的同事说姜明燕客气(漂亮)的不得了,怎么,你跟她好熟?” “不熟、不熟、不熟,只、只,只是同老万一起见过几回。”陈华清看来不是刁钻的大哥的对手。 这场混战,以村长、族长赶来,用村长的权力、族长的威严而平息。以万德广在道义、名誉、财产全方位遭到重创而告结束。 大哥跺了跺站的有些发麻的脚,从楼梯上下来。把村长、族长、万德广拉到一起,说:“抱歉、抱歉,是我们局里稽查上弄错了。搞的我们认错了人,抱歉、抱歉!” 族长却大义凛然的说:“你们没有错!是德广这个混蛋自己立身不牢,在外头者七者八(招摇撞骗)的老是者(玩弄)女人嘛。要不,哪会有这些事?” 村长也说:“是哟,老万,你要改一改哟,好好活命。这么的政策,才有你赚大钱的运气。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搞些喜新厌旧的事,你要当陈世美哟!” 全武行就此改为**会了。 万德广脸上、身上,没有一块是清爽的, 搭拉着硕大的猪头,讪讪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熊东红又跌面子、又心痛被砸成一摊破铜烂铁的家电,坐在地上,指着万德广边哭边骂:“你、你、你个短命鬼!你、你把那个什么XX的姜明燕给我交出来!” 这台戏怎么收场,已经不关我们什么事了。 我对陈华清说:“陈股长,我就先走了,你们玩。” 大哥忙把脸扭开,才没有让人看到他的笑脸。 “不、不、不玩了、不玩了,我、我也回去!”他赶忙说。 我同陈华清像多年的老友一样,并排骑行在回去的土路上。 “兆一,你这次吃了大亏,我也为你打抱不平哟。特马的,分房子没有份、还取消了去分行集训的资格,便宜了刘祥那个蠢崽!又要去协安那个鬼地方!”他边蹬车、边很有义气的样子对我说。 “呵,谢谢谢谢!”我说,心里暗骂他,麻个逼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做妖么?老子记得哩! 起码,陈华清现在是害怕的,他也见识到了,老子不是任人搓揉的泥巴! 我们各怀鬼胎蹬着自行车,不再说话。 一直到一条分叉路口,我往破旧的袖水街,他去繁华的城南区。 “兆一,再见,希望今后大家是朋友!”他说了一句,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景,刚才在万德广家观点的爽快,已经挥发的差不多了,沉淀的,依然是落寞。 第62章 无为在歧路 明天就要去协安报到,我才感觉心虚。 曹淑媛现在,被看守的级别肯定是最高的。我没有办法去见,只好空有思念了。 我想到一定要去师傅家一趟,除了道别,还要向她道歉。我的行为,让她很蚀面子,而且被扣了三十块钱。 回到家,拿了一条肖原送的白沙烟,还有一个菜园子里种的西瓜,就准备去师傅家。 刚要出门,银行四结义的大哥钱进站在门外。 “大哥,怎么来了?”我问。 “你要出门么?”他看看我,“兄弟们说要为你送行,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在菜市场。” 自从出了二哥欧阳国私下活动,“阴谋”篡了我记账员的位,还有得知“迫害”我的“元凶”之一,是大哥钱进的“恩主”工会叶主。席,我的心凉了不止半截。 特马的,在人情世故面前,什么义气,真是个相声,听听笑话罢了。 所以,我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同他们照过面,也没有想到要同他们吃什么饭。 我五结拜的兄弟,因为二哥、三哥有事,约定的告别饭,就改到他们届时去协安看我时吃。 钱进看我犹豫,就说:“我们兄弟之间,千万别生什么不痛快的事,是么?” 他直接点破,我就不好推辞了。 “好咧,大哥,你约个时间,我过去。现在,我去我师傅家打个转。” “ 好!六点,菜市场门口见!”大哥说完,蹬车走了。 我骑车去了师傅家。 师傅家在她爱人单位区企业局宿舍。我一进门,见高菲也在。 她虽然只比我大几个月,见面就要我喊她姐,我折中一下,就喊她“小师姐”。 “咦,小师姐怎么回来了?分行机关就是好哩,安逸。”我笑了。 小师姐长的瘦瘦高高的,烫了的头发再梳成辫子,刘海和辫梢,就是卷曲的,有些与众不同的味道。 虽然支行上下都传说,师傅想把高菲许配给我,可我同高菲都觉得,这就是个笑话。 “张兆一,你现在也是个名人了哩,哈哈。”小师姐大笑,像是我脸上画成花脸一样好笑。 师傅在一旁骂她:“说话没个正经!”边让我坐下。 我把烟和西瓜放在地上,师傅一皱眉说:“小张,你怎么有钱买这么好的烟?嗯?” “不是买的,朋友送的。”我说。 “朋友送的?什么朋友?”她审视着我,生怕我是个贪污犯一样。 “老娘,你啰不啰嗦?张兆一想乱来,也没有条件和机会呀!”高菲说着,抱取一个西瓜,“正好,想吃西瓜,小师弟就送上门来了。”说着,去后面剖西瓜。 “师傅,我明天去协安营业所报到,今天来看看你。不好意思,我的事,让你也受拖累了。”我说,有些 难受。 师傅给我一根烟,我忙给她先点上,自己才点。 “冇事、冇事,算什么事嘛。小张,要我说,你去协安,也不是个什么大的事!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师傅看好你!”她舞动着夹烟的手,很有气势的说。 “但是呀,小张,你要懂事些,要仔细一些。你的性子,这次不出串户的事,也会出别的什么其他的事!遇事,多想想。” “好,师傅,我会的。” 高菲把切好的西瓜放在一个大瓷盘里,端了出来。 “张兆一,你的本科几时拿到毕业证,现在分行的奖励力度又大了,本科毕业奖一千二哩!”她是分行教育处的,不忘宣传政策。 “快了,我已经去考了最后一门,不在七月份,就是八月份的事。到时是你给我们发奖励?” “是哟,你很厉害哟。”高菲笑了。 师傅看了她一眼,说:“你还好意思说,一个高中毕业的,给人家本科生发奖金!” 高菲把一块西瓜塞给师傅,说:“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妈妈哟。” 师傅对这个玩心十足的女儿也没有办法,就对我说:“小张,今天晚饭就在我这里吃。” 我知道师傅是送行的意思,就说:“谢谢师傅,我同钱进他们已经约好了在菜市场吃饭。下次我回来,再到师傅这里来吃好了。” 高菲忙说:“我 可好久没有去菜市场吃过了,张兆一,我加一双筷子行么?” “热烈欢迎哩!”我笑了笑,她同我那三个兄弟也认识。 师傅瞪了她一眼。 高菲又对我说:“哎,你要不要叫人家曹淑媛呀?”说着,她扮了个鬼脸。 特马的,看来我同曹淑媛的“壮举”,已经名动全分行了。 师傅又瞪了她一眼。 我摇摇头,说:“她在家里,也出不来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来约她出来!”说着,她去拿茶几上的电话。 师傅狼狠的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上,“没轻没重的!你胡闹什么?” 高菲一吐舌头,闪开了。 从师傅家出来,高菲坐在我自行车后架上,往菜市场去。 到了菜市场门口,我也是一愣。除了钱进、欧阳国、夏宏伟,高援朝居然也在! 他们见我带了高菲,也是意外。那表情,妥妥的羡慕忌妒恨啦! 高菲也算是美女一枚,加上在东渺大城市工作,穿着打扮气质,就比本地女孩子要高出一截了。 高援朝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高菲,我知道,特马的这老小子,肚子里不知道在冒什么坏水、绕什么弯弯哩。 自从在南城回来,我就没有见过高援朝,也不知道他是躲出去以避雌威,还是不好意思见我。 “好久不见了,兆一老弟!”老高亲热的先向我伸出 手,竟然不要我行先介绍高菲。 他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今天我来请客,为老弟饯行。哦,还有,我们在南城的事,就不要在大家面前讲了。那个地方,名声不好,会让人误会老弟的。” 卧草!他好像是为我着想,可我、可我有什么事怕人误会的? 大家一齐进了菜市场,高援朝这才问我:“兆一老弟,身边总是美女如云哩,羡慕!这位美女是?” “我叫高菲,是张兆一的师姐!”高菲倒是爽快,自己先说了。 “哎呀,好巧好巧,原来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哩。我们老高家竟然有你这样的美女,真是荣幸!”老高又开始启动见人熟、特别见漂亮女人自来熟的模式。 在菜市场的这顿饭,有些索然。 三位哥哥的兴趣话题,在支行的分房方案上。好像钱进能分到新房子,欧阳国、夏宏伟也可以分到旧房子。我心里默算了一下,如果不是这次倒霉,我的打分应该比钱进要高起码十分。 高援朝有些尴尬,显然,他认为我这几个义兄不明事理,和尚面前谈什么秃子呢? 高菲应该知道我倒霉的事,不高兴的用筷子敲着桌子说:“钱进、欧阳国、夏宏伟,你们有没有点心肝?我师弟都这么惨了,你们还得瑟什么分房子?分你们娘个头哟!” 好嘛,一场饯行酒,喝的不欢而散了。 第63章 初到协安镇 协安镇是我们乌由区最偏远的一个小镇,离乌由有四十多公里,与西芜县靖关镇交界。就里前面我说过的,龚大发所在的靖关镇。不过,他可能是在更远的燕子岭。说“可能”,是因为支行派去找他外调的人,没有找到这个龚大发。 协安镇虽说是离乌由区只有四十多公里,但出了市区,就是沙土路,而且那几十公里蜿蜒百转山间公路,都是晴天尘土飞扬、雨季泥泞坎坷的土路,一天只有三趟长途班车。 山路上都是如红色薄雾的尘土围绕着山路,让行人苦不堪言,远看却像缠绕山间的一抹红雾,颇有诗意。 我决定骑自行车去。这点路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早上六点出发,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协安镇城的人口不足一万,只有纵横相交的两条街道。青石铺的街道除了起风时,平时也没有什么尘土,主要是车辆少、行人稀。小镇四周群山起伏、满目苍翠,在古代应该是个隐居的好去处。 协安营业所自然是在井字的中心地带,与镇政府遥遥相望。营业所的房子是乌由支行大楼小一号的翻版,只是少了两栋员工宿舍。正面是两层的办公楼,后面一栋是食堂。围成一个很大的院子,有一个简陋的篮球场和一口压水井。 我到协安镇前,就知道,自己在协安营业所的日子会很难过。 一是营业所主任方宝生,同曹淑媛的父母关系特别好。方宝生有一个儿子叫方竹,在读高一。一个女儿叫方梅,今年从省财税学校毕业,本来最多只能分在乡镇财政所或者税务所工作。可是,方主任通过曹淑媛父亲的关系,直接分到了区财政局机关上班。方宝生自然感恩戴德, 我在他手下,自然没有好日子过了。 二是协安营业所是支行规模最小、效益最差、人员却最多的“老、大、难”营业所。收入在整个支行是最少的,员工个个天天懒洋洋的屌样子,怨天尤人的,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一样。在这个环境下,除了混日子,还是混日子。好在,这时的银行号称“金饭碗”,还是蛮好混的。 三是营业所的副主任叫庞伟元,可能也是个不好打交道的家伙。不是说单单对我,是个人,同他都难尿到一起。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庞伟元,原来竟然是袁城分行下一个支行的一把手!因为只生了一个女儿,就违反双职工夫妇“只生一个的”计划政策,偷生了。而且一生,竟然是双胞胎两个儿子。 一九八七的计划生育政策,严厉到什么程度,同严打差不多了。在乡下,超生、偷生的,乡干部就要上房揭瓦、进栏捉猪。有些更过分的,说多了,会被和谐掉的。 我从上班开始,经常在员工大会,听到领导传达文件,经常听到谁谁谁违反计划生育,要么被开除公职开除党籍,要么被撤职或者降职,而且也会连带降低工资,一般是直降到实习工资。 与现在千方百计鼓励大家生、多生的热闹,恍如隔世,冰火两重天! 庞伟元是袁城分行下面能力非常强的支行行长,得了两个儿子,掉了行长帽子。他连降三级,跨地区发落到东渺市乌由区,到这个小营业所当个副主任。他老婆原来是县商业局的什么副科长,就直接开除公职了。 这样的人,心情能好么? 一楼的营业厅,破破烂烂的,像个家没有人收整一样。到了一楼最东边的主任办公室, 营业所主任方宝生,四十多岁,是个秃顶,瘦长的个子,一副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一口香烟熏黄的一口大板牙。 方宝生架着二郎腿,他看都没有看我的工作介绍信,冷冷的说:“欢迎新同志来我协安所工作。我们行有规定,新来的同志要从最基层的工作干起。” 我心想,最基层,难道还有比到这个鸟地方更基层的地方,不会是深山老林里吧? 对着门口大喊一声“康成粮!”把我吓了一跳。 几秒钟后,一连串“哎、哎、哎,来了、来了、来了!”的回应从门外传来。小跑进来一个瘦矮子,尖嘴猴腮的,眼睛乱转。 “主任,您有什么指示?” “你带张兆一去见老庞,安排在保卫上。”方宝生说,“张兆一,你住呢,就住在值班室好了。就这样,跟小康过去吧。” 方宝生这卵样子,我连敬他一根烟的兴趣都没有了。 我知道,边远的营业所是有金库的,一般由营业所副主任兼管。 “方主任,庞副主任不知道在不在。”康成粮说,又上前一步加了一句,“经常看不到他的影子,也不知道忙什么哩。” 方宝生摆摆手,不接他的话。 康成粮这小子,可不是个好人哩! 我拎起行李,跟着康成粮上二楼,他不停回头看我几眼,很有派头的说:“张兆一,到了这里,你可要讲规矩呀,不能乱搞!” 卧草!这贼眉鼠眼的家伙,也在我面前装逼!我站住,把行李往肩膀上一甩,掏出香烟。康成粮一看,以为我会敬他一根烟,我自己点了一支,看都不看他。他一脸的尴尬,恨恨的。 来到二楼靠东边的一个铁门,沉重厚实的房门上,铁 皮牌子赫然两行白色的宋体字:“金库重地,闲人免入”! 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木头的霉味。里面是一间办公室,一排木头柜子、一张办公桌,一张藤椅油光发亮。 再往里走,却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卧室,里面两张单人床,昏暗的电灯让我的眼睛不适应。却见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康成粮向那人点头恭敬说道:“庞主任好!” 康成粮指着他对我说:“这是庞主任。”又对庞主任说:“庞主任,方主任说从支行来的张兆一,先放在保卫上。” 我的视觉适应了,看到庞主任是个四十多岁左右的精壮矮个子,精光四射的眼光。很意外的看着我,握手时却有意加了力道。 我是可以连续做三百个俯卧撑的人,感觉庞主任的手厚实粗壮,手上也跟着使了劲。庞主任哈哈大笑道:“好好!有把子力气,我以为你是个文弱书生哩。我叫庞伟元。”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即使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没有想到会分到这里来守金库。 庞主任却是个精细人,已经看到些苗头。他边帮我整理行李,边说道:“你也是在我这过度一下,必有大用!我们营业所没有专门的保卫股,每天要两个人在这值班。支行平时一个礼拜运一次钞来,营业所的日常现金收支就靠我们金库。责任可不小哟!营业所宿舍紧张,你正好可以住在金库,等营业所有了空房子会分给你的。” 他打开墙角一个一米多高、绿色的粗大的保险箱,里面有一枝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和一盒各种铜制的印章、登记薄等。问我:“会打枪么?过几天带你去练练。” 他把我带到外间办公室,我这才看到办公桌上有一 部电话,墙上钉着一根长长的木条,木条钉着许多钉子,上面挂着许多硬纸壳的本子。他一指那些本子说道:“我们保卫上的规章制度都在上面,你认真学习一下,这个马虎不得!还有,沾了金库的光,我们有部电话。” 我虽然心情已经糟糕到极点,甚至有立即逃离协安的冲动,但这时仍然认真听着,回答道:“好、一定!” 庞主任比我矮大半个头,拍肩困难,就拍着我的背说:“小张,我不知道为什么把你分在这里,也不怕交浅言深!听老哥一句话:没有过不去的坎!先静下心来工作,有什么事慢慢说。” 我被分到协安所,除了妈妈和兆宁,就是自己五结拜、四结义的兄弟,还有闻琴,安慰过我。 听到庞主任的话,不禁眼睛有些发烫。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庞主任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 保卫值班室充斥着让人翻胃的味道,我也吸烟,可这里的烟垢,好像沉淀了一百年了,加上汗臭味,特马的冲的人一秒钟也呆不住。 草!这怎么活? 我家虽然清贫,但妈妈里里外外拾掇的一尘不染的。四季再放上几盆应季的花,总是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这里特马的,比猪圈如脏! 我扔下行李,走到门口,点了一支烟,狠命抽几口,压压味道。我知道三楼是有单身宿舍的,专门给家在外地的员工住。 待会我要问问方宝生,能不能分我一间。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庞主任接起,听了几句,一皱眉说:“人家小张刚来,合适么?”他又嗯了几句,对我说:“你去一下方主任那里。” 我见他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有出了什么事? 第64章 我成了护工(1) 我将烟丢地上,一脚踩灭了,下楼去,走进主任办公室。 “方主任,什么事?”我问。 “嗯,这样的,你临时做一项工作。现在就去镇卫生院,去帮着照顾一位我们行的退休老同志。他叫洪春山,七十多了,身边没有子女照顾。老同志嘛,都是革命有功臣,你去,代表我们营业所好好照顾一下。” 方宝生的表情好了一点,口气却是不能置疑的。因为他已经看到我一脸的不乐意。 不是么?特马的,老子第一天上班,就成了护工了,什么卵意思吗? “革命工作,不能挑挑拣拣!”他稀稀拉拉的眉毛又拧了起来,“你抓紧去!吃饭回营业所食堂吃。洪春山的饭,也尽量让他到食堂来打。在外头吃,太贵了。” 说完,他挥挥手,打发我出去。 我下了二楼,在院子里骑上我的自行车,就出了门。方宝生连卫生院在哪也没有告诉我,我上了街,街上没有什么人。见不远处有一家下了门板的“知味美饭店”,其实里面就三四张桌子,有没有包间不知道。 我蹬车过去,见一二十多岁的好了正在打电话。我等她打完,就笑着问:“老板娘,请问镇卫生院在什么地方?” 她抿嘴一笑,说:“瞎叫什么‘老 板娘’!你干什么的?” 我一指不远处的营业所,“我在那上班。” “哟,是刚来的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姓什么?” “张,我叫张兆一。” “我叫刘雨花。”她说着,一指左边,“你往这一直走,到了一个分叉的地方再往左拐,走不远就到了。你看的到卫生院的牌子的。” “好,谢谢了!”我一片腿就上了车。 “不客气,有空来吃饭呵。”她一笑,露出一口细细的白亮的牙齿和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沿着刘雨花说的方向走,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小镇最西头的协安镇卫生院。再往外,是农田,远处就是山区了。 卫生院就两排房子,前面一排是门诊部,后面一排是住院部。都是一层的砖木瓦顶房子。 我从门诊部、住院部之间的边门进到院子,锁好自行车,就进住院部。正好看到一个穿着已经泛黄白大褂的护士模样的人。 “你好,请问有一位叫洪春山的老人在这住院么?”我问她。 那护士先是愣了愣,像审讯似的说:“你们这些家属,怎么一点名堂种(不靠谱)也没有?把个老人家扔在医院,都两天了,也不问问,一家什么人呀!” 我看她样子,突然想到兆宁,马上也要成 为一名护士了,不禁有些亲切,忙笑着说:“我、我是他同事,是单位让我来照顾他的。” 护士又是一愣,叹口气说:“老头子真是可怜,家里人还是不愿打个照面。你跟我来吧。” 我跟在她后面走,在浓浓的消毒水味道中,打量这个住院部。简陋却很干净,偶尔看到一两个医生护士,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淳朴的。应该不用像若干年后的担心,他们会给你推荐高价药、全套体检、收红包什么的。 我问护士:“老人家得了什么病,麻烦么?” “肺气肿加糖尿病,到了这个年纪,说不是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好好调理,反正你们是银行的,不怕报销医药费吧?”她看了我一眼,像开一个小玩笑。 走到挂着102门牌的门口,有四张床位的病房,等着窗口,只有一位老人在。其他的,都是空的。 “洪春山,你们单位派人来照顾你了。”护士碰碰门说,就进了病房。 我见了这老人,不禁心生敬意。 他坐在床上,靠在一床卷起的被子是,手里正拿着一本书。面目清癯、双眸有神。 他冷淡的看一眼我,并不说话。 我上前说:“洪老您好,我叫张兆一,是营业所的方主任让我来照顾您的。” 我 这个的优点,再不情愿干的事,要是允诺了,还是会尽心做好的。何况,这个老头看上去并不让人讨厌,虽然他好像有些讨厌我的样子。 “我这没有什么事,你可以不要来的。”他冷淡的说。 “洪春山,你家里没冇人来,单位派人来了,不正好么?”护士有些替我抱不平。 我忙说:“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来跑腿没有问题。” 洪春山淡淡的“嗯”了一句,继续低头看书。 这老头,脾气倒是不小,估计他家里人也是嫌他这张臭脸吧?我自己骑了几十里的山路,其实已经很累了,见他这样子,也是有些不高兴。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好像有不少人。 洪春山把书往床上一丢,脸色沉的像井水一样。 进来两男两女,皆是粗糙的山里中年人。 一个矮子进门就说:“大舅,家里可闹腾的凶哟。你的事要有个头绪吧?” 一个胖子忙说:“大伯,你看,你不安排好,外姓人都惦记上了。” 矮子朝胖子一瞪眼,说:“草!娘亲舅大,谁是外姓人?你们洪家,把我大舅一个人扔在这里,还不如外姓人哩。” 他们身后两个女人也加入骂阵。 “我们洪家的事,自有分寸,犯的着你们外姓 人来搅和么?什么贼心,以为别人不晓得!” “麻逼的!你们洪家怎么对待我大舅的,住了五六天医院,水米冇服侍过一天,真是缺了大德了!” “你麻个逼,你说谁缺德?你再说个试试?” 四个狗男女拉拉扯扯的,倒把我和护士挤到了墙角。 那个粗短腿、大屁股的女人估计是洪家的,边把肥厚的胸脯拍的咚咚响,边说:“外姓人真不要脸!我大伯人还好好的哩,就惦记他的家产了?别作你娘的春秋大梦了!给我死远一些!” 另一个麻杆一样的女人冲了过来接敌,“谁死远些?谁死远些?你们摸摸良心说,我大舅病成这样子,你们死哪去了?不是我们得到信,还不知道哩!” 洪家的胖子男人哈哈一笑,指着外甥矮子说:“不知道?你特马的你说,你四天前干什么去了?偷偷跑到我大伯家,翻箱倒柜的,想偷我大伯的东西,不是么?” “你放你娘的贼臭屁!谁偷东西?我是要看看我大舅的东西,被你们这些没有天理的东西私分的没有!” …… 我冷静的旁观,很明显,这是一场关于遗产继承的战斗。 “咣当”一响,大家一震,见是洪春山气的将床头柜上的大搪瓷茶缸,一把掼到了地上。 第65章 我成了护工(2) 洪春山气的满面通红,激烈的咳嗽后,左手抓着床沿、右手颤抖的指着两男两女,说:“你、你们、你们,你们就不是巴不得我、我早死么?好分财产么!” 他又捂着胸口,拉风箱样喘了好一会,又说:“我没有财产,只有几张纸。你们、你们给我死出去!” 护士和闻声赶过来的医生,立即制止了两男两女的吵闹。 那矮子忙陪着笑脸对洪春山说:“大舅,你消消气!我今天来陪您呵,让您外甥媳妇给你天天做好吃的。” 那麻杆女人忙附和说:“大舅呀,你想吃什么,你尽管说呵。” 胖子横插过来,说:“大伯,我们洪家的事,不用别人操心。我呀,就住在医院了,好好服侍你。” 两男两女又要开始文斗。见他们你争我抢的样子,我自然暗自庆幸,特马的,总算有接盘的的了。省得我要呆在这气味难闻的地方,陪着一个糟老头子,不是活受罪么? “住口、住口、住口!”洪春山使劲拍着被子,指着他们说:“我说了,你们都给我滚走死开!我不要你们服侍,我、我单位上有人专门来照看我的。”说着,他一指我。 卧草!真好似三九天,一盆冰水从我头上浇下,我吓的打了一个机灵。特马的,这么倒霉! 两男两女 一齐看向我,像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家。 “这么年青的崽里子,自己都照顾还好,哪会照顾人?”大屁股女人首先提出异议。 “是哟,现在的年轻人,享福享惯了,也不肯出力的,哼!”麻杆女人说。 两个男人也不约而同的点头。 特马的,他们倒是迅速形成的统一阵线了。 麻个逼,我又不想留下来。我巴不得他们立即把我驱逐出院才好,就对他们友善的一笑。 那护士却说:“谁留下来,要听病人自己的意见。否则,他心情不好,会影响治疗效果的!” 卧草!我的护士小奶奶,我没有得罪过你呀,你特马的关键时刻补刀,会要人命的! 洪春山也点点头,就缩身躺下,地拉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表示不想见自己的侄子外甥了。 四个男女的统一阵线即刻瓦解,斗鸡样的相互瞪着眼,在护士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出了病房。 那个进来的医生对护士说:“彭金子,往后要盯紧点,让一大帮人跑进来乱叫,像个什么样!” 原来给我补刀的护士叫彭金子。我见她受了批评,有些幸灾乐祸。 “哦。”彭金子委曲的应着,却看到我的笑脸,就狠狠瞪了我一眼。 这段时间在医院里呆,要得罪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 我赶紧补上友善真诚的笑脸,“说起来,你同我妹妹一样。” “哼,谁是你妹妹?”彭金子说。 “真的,我妹妹卫校毕业了,马上就要去人民医院当护士了。”我说。 “区人民医院呀,好过劲(非常好)的哟。”她目光一闪。 “所以呀,你就是我妹妹哟。”我见竿就爬。 “哼,你才多大,谁是你妹妹!” “快二十三了,比你大吧?” 她听了,不说话了。 这时,老人咳嗽了一声,才打断了我们。 “小同志,你、你叫张、张什么来的?”洪春山重新坐起。 “张兆一,弓长张,征兆的兆、一二三的一。” 老人眼睛一亮,“这名字取的好,你父母是有文化的人哩。” 我摇摇头,说:“我妈妈说,这名字是别人给我取的。” 他点点头,换了个话题说:“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你不想在这,可以上班去,不要勉强。服侍人,可不是个谁都喜欢的事。” 我脸一红,忙说:“没事、没事,我的工作本分了。” 我看时间已经过民午饭时间,忙说:“洪大伯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去买来。以后,你也可以在营业所食堂打饭吃,方主任说的。” 洪春山“哼”了一句,显然是对方宝生没有来看他而 不满。 这样,我正式成了护工。 我下午回到营业所吃晚饭,顺便向方宝生汇报情况,他“哼”了一声,说:“老洪头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我们支行的人,原来在外省的。因为年纪大了,要什么叶落归根,十年前,才把编制调回来,没有在支行上过一天班的。” 我也是无语,想不到摊到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 所幸,洪春山是个很好找交道的人,读书极多。我陪他,他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见我也好读书,便喜欢同我说话。 我见过他带来的一本《史记选读》、一本《古画品录》,上面净是用毛笔写的、极工整的小楷字心得,不免心生敬畏。说实在的,这些书,让我读,都读不明白的。 我白天在医院陪他,其实很轻闲,听他给我讲解《古画品录》,从一头雾水、到略知一二。也才知道,他其实除了银行工作,也是一位功力浓厚的画家、书法家。 可惜,那个时代对高雅文化的推崇与风气,远远没有形成。要解决温饱、要建设小康的人们,那时的眼界,同我一样,几乎都是在挣钱上面。 洪春山又住了一星期,就出院了。 我期间做的,只是去刘雨花的小饭馆,自己挣钱,端了几次他特别喜欢的当地特色小吃。另外, 彭金子同我的关系也处的不错。人家以为我是区里有身份、有人脉的人物哩。 出院时,洪春山和侄子、外甥又来了。这一回,洪春山倒没有推辞,让他们送自己回去二十多公里外的老家。 临时前,他把那本有些磨损的《史记选读》送给了我。 “兆一,我认为,中国人都应该读史记。了解历史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了解我们自己的气质从何而来,要如何养好气质。” 他又说:“旁的到不急,开篇的《报任安书》,一定要好好读!” 我把他送到门口,刚要拜拜,他突然用手点着我,意思是让我靠近他,“兆一,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能应承下来。” 我见他说的着重,忙说好好。 洪春山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说:“到时候,你能不能发送我?” 我一惊,“发送”就是送殡的意思呀。 “洪老师,您说哪去了,你能长命百岁的呀。”我说。 他淡然的笑道:“即使是活一万岁,也有个头。你答应么?” 我只能点点头。 老人走了。 我打开那本《史记选读》,扉页上有他写的一行字:“张兆一小友留念,洪春山。” 我不厌其烦的说同洪老师的交往,可能大家都厌了。可是,在今后的日子里,对我却很重要。 第66章 巧遇龚大发 营业所的工作一点也不重,加上金库保卫工作,其实也很清闲。 所以,我的主要工作,竟然主要在保卫上。每天只要把支行营业的现金、重要空白凭证和业务公章上班送出去、下班收进来。每个星期去区人行介一次款,碰到临时有大额现金收入或是支出,就要多跑两次人行。晚上睡在金库外面的值班室里,有规律却无聊。 也只有跑区人行的时候,才能到乌由区的市区,那里让我心悸,因为有曹淑媛的气息。 其实曹淑媛还在分行集训。 保卫值班室有电话,让我很满意。 我给洪春山当护工,晚上就回值班室住。 第一天晚上,我刚回来,康成粮一脸的委琐相,看着我嘻笑说:“哎!有个女的,特马的声音真嗲耶,打了好几次,找你。是谁呀?真的是曹淑媛?”他咽了一口口水,鸟样子,老子差点就上了一个勾拳。 这小子原来是临时工,除了在保卫值班(临时工本来不能进保卫室的,那时制度不严)值班,其实就是给方宝生跑腿的差狗。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巴结好方主任,以便转成正式工。 我坐在保卫室,等了一会,果然电话又响了。 提起电话,我刚喂了一句,听到曹淑媛在电话那边“哇”的哭了起来。 我见康成粮不肯离开,在旁边探头探脑,便瞪着眼睛示意他滚蛋。他不情不愿的,撅着嘴出去了,我一脚把门就踹上了。 然后平静的说道:“我还好哩,你怎么样?” 她忍住哭说道:“我到了分行,在分行招待所集中。我想马上回去,找妈妈说清楚,他们不能这样!” 我的心情已经冷到了冰点: “这没有用的!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呆着!你哩,要一心一意参加集训,听说总行这次也会组织比赛,是个机会!” “我才不要什么机会哩!我要跟他们摊牌!”她赌气的说。 我想到了徐玉香,其实曹淑媛的狠劲与干练,还真有点像她妈的。 “你要利用好这个机会,像省行的肖行长、市行的吕行长,一把算盘打的飞起来,也当了领导,我就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了么?”我逗她。 “乘你个大头鬼的凉哟!张兆一,你正经点好么?”她一生气,我就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聊了好久,又约定了下次通话时间,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电话。 连续几天,我们都能通话。只是每次特马的康成粮都有意无意的站在一边,要等老子轰他才走开。 腻味! 这段时间,我结拜五兄弟、闻琴、高援朝都打来电话,而且说好了要组团来看我。 结义四兄弟也打来电话,我专门问了,他们都分到了房子。 我能做的,就是去刘雨花在街道旁的小吃店,把自己喝醉,睡一觉,第二天的头痛,稍稍缓解了心痛。 幸亏庞主任这人不错,时常陪我天,拉我到家里吃饭。 闲着无事,在庞主任支持下,用了两个周末,把值班室里外两个房间全部用白石灰涮的光亮整洁,将昏暗的灯泡换成白炽灯。面貌一新。 读书,成了最主要的内容,《史记选读》、《论语别裁》、《计算机原理及运用》等等,心中一阵温暖。 也会偷偷的给省行的《金融探索》投稿。这个动作,成功引起方宝生主任的注意,他说工作嘛,要有做功、更要有唱功。很是鼓 励我宣传营业所子虚乌有的“光辉业绩”,我才懒的应他的卯哩。 山野运动,也成了我的一大爱好。 这天,调休一天。 骑上自行车,带了一本《富兰克林自传》,和一把从庞主任那借来的猎刀,早上六点,一个人往相邻的西芜县靖关镇的大山方向骑行。 在上下起伏的沙石山路盲目骑了两个多小时,太阳正好,清风也爽。我看到不远的山坡有一条小溪,浅浅的水面闪着光,知道有鱼游过。 顺坡而下,见一尺多深的溪水中,竟然有许多鱼顺流而下,大多有巴掌大。 找了一个溪水只有两米宽的地段,拨出猎刀,砍下许多藤草竹枝,在溪水里筑起一道水网。 虽然是八月,但山水有些冷,站在岸上,一时间不能通过的鱼群,在脚下乱窜。 我开始捞鱼,扔在岸上,一会儿,身旁都是活蹦乱跳的鱼。就用树枝把鱼串起来,看看日头已经高高在头,肚子饿的厉害了。 四处一望,东边山那边不远处,应该是西芜县的靖关镇了,自己已经骑了几十公里了,决定去镇子里吃饭。 靖关镇的街面上很破旧,比协安镇更破旧。都是矮矮的下面半截石头、上面半截木头的房子。只有镇政府是一栋三层的砖木房子,墙上的标语依稀可见“备战备荒为人民”、“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饥肠辘辘,闻着香气就找到了一家米粉店,木板墙上用白漆写着“西芜正宗米粉店”。 我刚刚在门口站定,店里的老板娘却出来了,看着他自行车上挂着的几串新鲜的鱼。问道:“这个棍子鱼可难寻,你哪打的?怎么卖?全给我吧。” 我一愣, 知道她把自己当鱼贩子了。见这老板娘只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一副能干的样子。肤若凝脂、面似桃花、眼如秋波。靖关镇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 反正鱼太多了,捡几条大的留给给庞主任,其余的如果能换饭钱也不错。指了指一串大鱼说道:“除了这串,其余的都卖。” 一些围观的人见我头面整齐,衣服都不是镇上人穿的,特别是手上戴一块明晃晃的手表,却在这卖鱼,都感到奇怪。 我见了,想赶紧处理了鱼,问老板娘鱼是什么价钱,老板娘说:“棍子鱼一斤给五角钱,卿鱼一斤给七角五分,好么?” 我瞄一眼店外木板墙上的米粉价格,猪肉米粉是五角钱一碗,心想呵呵想不到还能赚钱呀。于是痛快的答应了。过完秤,竟一共卖了二十多块钱。 我收了钱说道:“给我做两碗猪肉米粉。” 我到旁边的水井旁,提起一桶井水洗干净自己。在井台上坐下来,看着清山环绕、天蓝云白,鸟鸣鸡叫。小镇仅有呈井字型的纵横四条土路,却十分温馨安详。 听到站在门口的老板娘喊我吃粉,进门看到,四张小木方桌三张已经坐满人。 我的两碗米粉放在临窗的没有人的小木方桌上。每一碗粉粗细均匀圆润的米粉,上面两大块炸的金黄的五花肉,汤汁清亮,一个盆里放着香菜、蕨菜、花生米。 我早就饿的脚软,把书放在桌上,把猎刀压在书上,狼吞虎咽吃起来。几分钟,第一碗就进了肚子。却听见老板娘笑道:“小哥你慢点呀,没有人抢你的,那些菜拌到粉里更好吃。” 我正埋头扒粉,听到老板娘叫一句:“爸 ,你来了,给你的粉弄好了?拿着!” “嗯,半碗吧,吃不了这么多。”这一个苍老的声音,却直击我的心脏。 我猛一抬头,特马的!这不正是龚大发么? 我“嚯”的站起来! 特马的,这老小子,害死老子了! 我断喝一声:“龚大发!” 我雄浑而霸道的这一嗓子,让小店的人都吓了一跳。 龚大发一看我,怔了一下,认出是我。如遇鬼魅,吓的浑身一哆嗦,刚刚端在手里的粉“叭”的落下,洒了一地。 他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在考虑是站是走。我哪容得了他走,两步上前,一把把他的衣领揪住,喝问:“龚大发,你特马的良心让狗吃了么?” “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是谁?”那小老板娘显然也被我吓到了,上前抓住我的手,要把我同龚大发分开。 显然,我一个外乡人,在这里没有任何优势。 在店里吃粉的、在外头闻声看热闹的,都是当地人。 我其实一直怀疑,龚大发可能是个假名字,所以支行搞外调的人,根本找不到他。 想不到,这老小子是真名呀,而且,还开了米粉店。 已经有几个彪悍的当地青壮汉子上前,围住了我。 “你哪来的?跑到我们靖关来装疯卖傻?松手!” “草!是个乌由猴子!特马的最可恶的王八蛋了!” “是、是,听口音是个乌由猴子!” 看来,我们乌由“先富起来的”人,已经在这里把乌人的名声给弄臭了。 一听我是乌由人,顿时群情激愤了。 “偏这个特马的乌由猴子!” “偏!” …… 一时间,“偏”声一片,我快成过街老鼠了。 第67章 结识龚庆生 我松开龚大发,闪身回到桌边,把一尺长的猎刀拿起拨出来,指着龚大发,骂着:“你特么个老不死的!你自己说,你缺不缺德!说呀!” 好汉难当,要当出头的英雄更难。 果然,没有人敢蹦出来同我对阵,却一齐看向龚大发。 龚大发却没有我想像中的,面带愧色、心有余悸的样子,并过来给我解释、甚至是道歉。 但是没有,绝对没有! 他从大家对我的愤怒中找到了勇气,他显然不敢直接冲到我面前,那是找打呀。 但是,仗着他女儿拖位,他就假装要冲向的样子,吼道:“你、你是什么卵人?我不认识你!我、我说什么?说什么?” 我! 卧草!这是个人么? 我、我、我,我一时还真说不出话来,也一下子说不清楚前因后果。 只剩下怒火、怒火! 特马的,老子的集训队资格、老子的房子、老子今天的“流放”,不都是拜你所赐? 那个老板娘,龚大发的女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幸亏、幸亏,她还能讲一点道理。 “兄弟、兄弟,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她挡在我同龚大发面前。 “让他滚蛋!有什么好说的?滚!”龚大发完全没有了在支行门口 求我时的屌逼相,像一个权势滔天的皇帝,用手指着我。如果我不滚蛋,他将发动一场讨伐。 望着气势汹汹的龚大发,我真的无语。 我只好冷笑着,收好猎刀和书,对龚大发说:“老子已经在协安了,有的是时间!” 意思是,你给老子等着! 大步来到街上,左右环顾,往北是回县城的路,向南快出县界,骑上车往南而驰。 在山路骑了一个多小时,我的气也平复了不少。 如果说之前无论是从高援朝、段克明、肖原那里得到的教诲,还是从万德广、大眼哥、孙拐子那里得到的教训,都没有今天从龚长发这里得到的教育深刻。 人可怜是有原因!人可怜同财富多少,真的没有什么鸟关系。 古人说,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诚不欺我! 我来到一座木桥旁边,发现木桥北边同镇子一样破破烂烂,桥对面却大不同。有一个足足七八个足球场大的场地,堆满木材竹子,车水马龙。四周有许多家锯板厂、加工厂,锯木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桥对面有个木头拱门,上面是“乌由人民欢迎您”几个字。这是袁城市西芜县与东渺市乌由区的交界处了。 我奇怪了,协安镇处于丘 陵地带,在平原与楚山山脉的中间缓冲区,并不出产木材,怎么有这么大的木材交易市场? 而靖关应该是林业大镇呀,西芜更是全省的林业大县。他看到由靖关镇从桥上到乌由的,多是用牛马车拉木头,最好的也是老式的、五六十年代的“东风”汽车。 而乌由这边,大多是开着摩托车、甚至小汽车来,装货的汽车有五十铃、新解放等。 我好奇的骑车过桥,穿梭在各个加工厂门前,见都挂着招牌,什么“江南木材公司”、什么“中国长江竹木加工厂”、什么“环宇木材公司”,就像万德广的“环球竹木制品厂”一样,一个个名头大的吓人,只是一个个用木头架起来的做坊。 交易市场有卖食品的小摊贩,从西芜来的人都在这吃饭。而唯一的一个用竹子搭建的“青山饭店”,进出的都是乌由人。 我在一个卖咸菜炒饭的摊位上,看到一个浓眉大眼、身材敦实的青年,狼吞虎咽吃饭。却不显得粗鲁,双目炯炯有神,顿生好感。 那人坐在旁边的当凳子的木墩上,看见饭是分大中小碗卖的,要了一毛钱的一小碗。 这饭用米饭和咸菜一起炒,基本上没有什么油水,吃着有些卡喉咙。 我 看着端着大碗的青年人,问道:“小哥,你是西芜那边的吧?” 年青人抬头看着他,猜不出他是什么身份,就说:“嗯,靖关燕子岭的。” 燕子岭?不正是老匹夫龚大发的家么! 我说:“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市场,觉得很奇怪。怎么运木材的都西芜的,买木材、加工木材的,都是乌由人呢?竹木在这稍微加工一下,卖出去价格就高出好多呀。” 年青人像看到怪物一样看着我,没有好气的说:“谁叫乌由鬼子都贼一样精。我们那木头是多,可也要有人买,有销路呀。乌由鬼子在外头找门路、搞推销鬼的很,肯下本钱。我们没有那个路子,卖不出去的!再说也没有本钱。” 我问:“银行不会贷款给你们吗?” 年青人和他身边的几个人,像听到天方夜谭样,都笑了起来。我对一见如故的年青人说:“我叫张兆一,刚刚到某银行营业所工作,你有时间来玩呀。” 我这样,是为今后去寻龚大发拉个关系。 年青人忙起身说道:“我叫龚庆生,你是银行的?能借钱么?” 我站起来说:“我刚刚来,也不知道。你有空来玩。” 说罢,扶上自行车向“青山饭店”走去。好奇心让他 想了解一下,“乌由鬼子”是什么样的一群人。 竹楼用粗大的木头离地架起一米,上面是一个面积两三百平方,摆了大小几十此处桌子,靠窗户的地方,隔成几个小包间。 我看看将近下午时分了,找到一个临窗包间的竹桌前坐下。 过来一个脸色不太好看的女孩子,讨账一样问:“你一个人呀?”可能是嫌他一个人占了一个好位子。说着把一个油腻的、塑封的菜谱递给他。 我一看菜谱,价格竟然同乌有的一样,比一河之隔的西芜几乎高出三分之一! 女孩子见我有些犹豫,有些瞧不起的意思。只是我手腕上的晃眼的手表,让她有些敬畏,不敢发气。 我点了一个腊肉排骨烧香菇、一个河蚌烧米粉、一个蕨菜,要了两瓶啤酒。 菜刚刚上来,听到竹梯一阵响,一阵喧哗。 抬头却见是一个大胖子,难怪竹子楼梯被压的吱吱乱响。 他亲热的搂着一个青年人肩膀进来,身后是一个五大十粗的大汉,还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一路调笑着上了楼。 大胖子看到没有了包间,外头也没有了好位子,有些不悦,对服务员叫道:“美女,能挪个好位子么?”这时,他看到正在开啤酒的我。 第68章 区长的秘书 胖子到我面前,说:“你看兄弟,我有个要紧的朋友要来吃饭。没了合适的桌子,你能不能行个方便?放心,你的饭钱我请了。” 我虽然不愿,但见人家说的诚恳,在外对逢人三分笑的人,要礼让。这种人要么是笑里藏刀,惹不起;要么是有理有节,要尊敬。 我刚想点头,胖子后面的大汉上前喝道:“你XX妈的磨叽什么,滚开!” 草!特马的今天还真是不顺。 我刚欠起身又坐下,看着窗外继续吃饭。 胖子本来也是耐着性子,见如此,朝大汉一点头,自己笑眯眯退到一边。 大汉上来扯我的衣服。我闪躲让开,也喝道:“你要干什么?” 见这大汉蒲扇大的右手,来扯我的左肩,我人站起,右手趋势扣住他右手腕,左肘已然抵住他腹部,喝道:“别闹事!”。 大汉可能是横惯了,左手抡起朝我拍来。我腰一用劲,左右手同时发力,大汉感觉肚子剧痛,人已经摔了出去,跌倒在两米开外。大厅一片惊呼。 大汉爬起来骂着冲上来,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了一句:“巩总,怎么了?” 那胖子回头一看来人,立即制止大汉,一脸笑容迎上去,我见上来的两人,一个竟然是陈华清,一个不认识。 陈华清径直走到我面前,亲热的搂住他的肩膀说:“好久不见了兄弟,你今天怎么在这?” 陈华清人发型收拾的很有型,一件样式时尚的灰黑色相间的T恤,人更显得挺拔精神。 我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他了。 我说句“我今天休息。”就要走。 陈华清拉住我,指指桌上的酒菜,说道:“你还没有吃吧?一起一起。”然后对胖子说道:“巩总,介绍一下。张兆一,我银行的同事和好兄弟。兆一,先介绍下这位。” 他一指同他一起来的年轻人,“刘明方,刘 主任。我们乌由区陈子明区长的秘书。” “刘主任,这是我好兄弟,张兆一。” 刘明方长相英俊,一脸儒雅,将有些莫名其妙的阴鸷的看着我一眼,并不说话。 陈华清又一指胖子,说:“巩凡林,恒发建筑公司总经理。” 巩凡林笑容可掬说道:“误会了,误会了。一起吃、一起吃。” 陈华清见我不情意的样子,拉住他手说道:“你看,我最近忙的要死,也没有空联系你。同欧阳国他们说过好多次,要来看你的。今天既然遇见了,正好聊聊。” 卧草!什么时候我同他这么好的交情了? 陈华清这才转向巩凡林,笑道:“不打不相识。大家以后多来往。巩总今天带我和刘主任上哪打猎?” 我看见刘明方的棺材店老板的脸,摇头说:“我还要回营业所哩,下次再聚吧!” 陈华清忙拦住我,说:“这不够朋友吧?搞的我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我只好又坐下。 我听到他们开始谈论下午打猎的事,心里却又想到了靖关、协安一河两地,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就问巩凡林道:“巩总是协安人还是靖关人?” 巩凡林人聪明,笑了说:“我是协安人,可从小在靖关的外婆屋里长大。小张是问为什么协安人生意这么兴旺,靖关那边却这样蓑吧?”大家都笑了。 陈华清说道:“你不知道这里有句话,叫‘木头卖木头’,是说靖关人又蠢又笨,只晓得上山砍木头,卖给协安人。赚的只是苦力钱。到了协安,稍微加工一下,卖到全国各地,利润就翻了不知多少倍了。” 我问:“靖关人不会自己去卖么?我看了下那么多加工厂,就是很简单的加工手艺嘛,一看就会的。” 巩凡林说:“你是读书人,就不懂这些窍门了。木头哪里都有,可是要卖出好价钱却不容易。” 他有意在刘明方面前卖弄,说道:“我公司下面有个专门做木头生意的分公司,主要做三大块,一是我的建筑要用的模具板、脚手架用的竹子,二是给家具厂做家具用的木材,三是竹木工艺品。这些所有的原材料都是从靖关来的。比如说最便宜的做模板用的松木,一方料是三百块,包括从山上砍下的工钱、运费、办通行证的费用。我做成模板卖出去,一方料折算能卖到六百五。这还是最不赚钱的生意。” 陈华清说:“靖关山上有许多采伐后留下的树根,山民都嫌挖出来当柴烧都费劲。可是市内的工艺厂会去收来,十来块钱一个。加工成功夫茶盘、盆景等,随便都是上千上万的。唉,靖关人大都只知道用蛮力。像要同你打架的这位老弟。” 大家又笑了。 我问:“这么说来,关键是要有销路。” 巩凡林得意的说:“就是呀。到外面找门路拉关系,是协安人的强项。只要有用,什么关系也找的到,什么人都结识的了。靖关人太木,做不了这个,只能光卖木头了。” 刘明方突然问:“那做销路就很难了!” 巩凡林的酒意渐浓,话就多了,他打市场开销路的诀窍,是“要知道别人需要什么。” 这时有些得意的说道:“说难比登天还难,说容易比放个屁都轻松。” 我也听多了段克明、高援朝说过的生意经,层次不一样,实质是一样的。就是懂人心、知分寸,好处共享。 刘明方有意套他话,敬了他大半杯足有二两酒,巩凡林一口闷了。放肆起来了,口齿有些含混说道:“比比如说前年省一建三公司那个省经济大楼的项目,大项目吧?我公司不是拿了一块下来么?怎么弄的?嘿嘿,容易。我挣十块,给人家三块四块,就成了。问题是,你要弄明白谁是管事作主的,还要 让人家心安理得的拿劳务费。没有点脑筋行么?” 对敏感的话题,大家沉默起来。巩凡林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敬起酒来。 酒罢,已经是下午三点,陈华清拉我一起去附近林子里打野鸡,我推说值晚班走了。 我找到自行车,人困酒醉的有些走不动,听到身后传来手扶拖拉机的轰鸣声。 开拖拉机的龚庆生看到我的样子,停下来问他上哪,得知回协安,就说正好顺路,把他的自行车放在拖拉机拖斗上。 让我也坐在拖斗里,拖拉机一颠一抖的又开动起来。颠的我浑身不舒服,胃也难受。突然想起龚庆生是靖关的人,怎么会同他去同路呢?可浑身没有力气,也就懒得多问。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人叫醒。一看已经到了协安镇了。 龚庆生恭恭敬敬的说:“想请你吃晚饭。”旁边竟然是刘雨花的“知味美饭店”。 我赶忙推辞。老实巴交的龚庆生显然很少求人,顿时一脸通红,喃喃道:“也没有什么事,交个朋友么。” 同行的另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也一脸的期待,又惶恐不敢说话。龚庆生介绍说他叫龚二牛。 我心里突然难过起来,赶忙说好好。 两人喜形于色,忙拥拥着我进店。 刘雨花对我一笑:“哟,小张,好久不见你呀。” 忙说了几个菜,最终定了四个菜,要了一壶谷酒,里面泡着杨梅、红豆杉子,颜色通红。 我一天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是心情郁闷,一下子酒就上了头。现在肚子却饿了,吃着有些咸的菜,感觉口味不错。 龚庆生不太会待客劝酒,自己先喝了个面红耳赤,说:“小哥一看就知道是有学问的人,又在银行高就,给我们点拨点拨,怎么贷款、怎么谈生意。” 我哭笑不得,感觉自己是在骗吃骗喝。如实说道:“我只是银行 守库的保卫人员,哪里懂什么贷款、生意?你们找错人了。” 龚二牛脸色一变,明显表现出上当后的不高兴。龚庆生仔细端详了我一下,摇摇头说道:“小哥开玩笑了。你是一幅福相。鹰鼻兔耳星目剑眉,风水先生说的,这是有出息人的样子。”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调侃道:“你哪学来的?” “真的,你去靖关镇上,问问宫汉成先生,他一定这么说。” 龚庆生真的又认真看看,点点头说道:“贵人自有天相的,肯定能时来运转。” 刘雨花也说:“对、对,宫先生是活神仙哩。小张,你可以让他给你算算。” 我哪信这些?我几次想问龚大发的事,都忍住了。 天色渐暗,大家酒菜吃的都差不多了,大家喝了一碗香气扑鼻的锅巴粥后。 龚庆生让老板结账,刘雨花说算了,当交一个朋友。我早瞄清了,一共是二十块。 把卖鱼钱掏出来交给她,龚庆生急的脸都红了,结巴着说不出话,过来抢。 我扳住他的手,说道:“我在这工作,应该我请。下回到靖关找你玩,你请。” 山里人口拙,被我一套说辞堵住,只得由我付了。 其实我是记住妈妈说的,不能还的人情不能收! 龚庆生他们走了,我没有马上回去营业所。骑上自行车,爬上一个高坡,暮色下,想到今天一天的经历,不觉惆怅。 远近树林声涛渐起,野兽的叫声时隐时现。我看到夹在车后座的那本《富兰克林自传》,不禁失声笑了,自言自语道:“这简直就是他妈的自欺欺人了。富兰克林没有后来的成就,他写的自传狗屁都不是!” 有些疯狂的抓下书来,起身使劲把书往坡下扔去,“富兰克林”在暮色中冲向空中,然后翻身下坠,书本打开,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摇摇晃晃跌下去,消失在树林之中。 第69章 庞主任求情 我的日子过的慢而乏味。但同同事们相处的融洽, 特别是庞主任,经常拉他到家里吃饭。这天弄到一只野兔、一只野鸡,他又把我叫到家里吃饭。来支行后,唯一欣慰的,是庞主任对他实心实意的关心,让我有了一些归属感。 我知道庞主任家里困难,因为违反计划生育生了二胎,老婆被开除,自己也降了三级工资、也成正科级降到副股级。 但他私下告诉我,就是被开除了回家种地他也值了,因为二胎是双胞胎,两个儿子! 他说:“他妈的,没有儿子,人奔个什么劲?” 现在两个儿子已经五岁了,大女儿也十四岁了。 一次来家里坐,见庞主任女儿庞春艳一脸哭相,知道是数学中考没有及格。虽然其他几门课考的不错,仍然排名在全年级四十名之外,失去了进入“重点班”的资格。 庞主任正指着女儿骂,庞主任老婆却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庞主任老婆的心理,女孩子嘛,读到高中毕业,找一份工作、嫁一个好男人就行了。 我拿过试卷一看,考题对初三的学生来说确实有点难,但明显孩子的数学基础一般。 数学是我最擅长的,知道孩子的学习方式有问题,就坐下来把做错的题目一一帮订证。我在夜校教过数学,讲课很好懂,孩子虽然听了老师的一次讲解,也是一知半解,听我一讲,顿时领悟了不少。 我对庞主任说:“孩子很聪明,只是没有找到学习数学的窍门,如果不嫌弃,我帮她梳理一下,带一段时间看看。” 庞主任夫妻当然都是感激称谢。从此,我多了一个义务数学老师的身份。我让春艳把初中一二年级的数学课本找来,把上面的公式定理梳理清楚,从最基础开始教 。 孩子悟性不错,一个月下来,成绩明显提高,在班上排名也进步了不少,喜得庞主任夫妻天天要请我吃饭。我给孩子订了一个目标,期末考试数学成绩上九十分,争取进入“零班”。 今天去庞主任家里前,我上街买了几斤苹果和两本儿童读物、一本初中数学题集和两瓶“枝江酒”。不空手去别人家,是妈妈说过的话。 庞主任老婆叫杜小珍,是个热心人。被开除后,自己在农贸市场摆个摊子,卖点土特产补贴家用。 看到从不空手上门的我,一边嗔怪他太见外,一边迎他进门。我看到没有其他的同事在,庞主任在整理餐桌,感到奇怪。 杜小珍对两个儿子说:“快谢谢叔叔,以后要像叔叔一样有出息。” 我却笑了,说:“嫂子,千万不要像我。”他就进厨房,帮着烧柴灶。 杜小珍边把肥大的野兔肉剁成大块在大锅里红烧,又把一只洗净的野鸡放在一个长桶型铁罐中,放在另一个灶口上炖汤。 她对我说:“兆一兄弟你真不要灰心。像我同你庞大哥,当初不是为了生这两崽,你庞大哥还在舒服的当行长哩,我也不会开除。当初要是灰了心,那只有跳河算了。 “人嘛,要有活头才有劲。我同老庞的活头,不就是这两崽子么。看到他们,什么苦也不苦了。” 我笑了说:“嫂子,你可是重男轻女呀。你女儿多优秀,学习那么好。” 杜小珍也笑了:“对对,也是为了她。”又说:“老庞经常说到你,可惜行里的领导瞎了眼,屈你才了!可是你别自己颓了自己。我看你不是凡人,尽早会飞出这山沟沟的。” 她指着厨房外地下一堆鲜亮的野鸡毛说:“这些野鸡就是俗货,容易被人逮 住。我们山里有一种神鸟,毛片上都有仙气神光,平常人只能看到它的影子在天边一过去,就别说逮住它了。因为它的心气高、眼界高!不是俗物。嫂子看你就不是俗物。” 我听了心一阵感动。听她又说:“说一千、道一万,人活着,就要有想头。那样日子才过的踏实,才有盼头。” 我笑道:“就像你同大哥,这些孩子就是你们的盼头。” 杜小珍大笑起来,我见她因生活艰辛而写在脸上的皱纹,却丝毫掩饰不了她的开朗。不禁有些惭愧。 下班时间到了,几个大盆盛满野味的简陋陶盆上桌,顿时香气弥漫。两虎头虎脑的儿子围在桌边直流口水,杜小珍忙用碗捡了几块,让他们进卧室去吃。 庞主任看看墙上的钟,看着我说:“等等,马上开饭”我一听知道还有人来。 这时听到门外有人说道:“哎呀老庞,怎么这么香,嫂子的手艺开饭店都有余哟。” 我一看,说话进来的竟方宝生主任,戴着酒瓶底一样厚的近视眼镜,笑咪咪进来了。 我一愣,一时不知道今天喝的哪门子酒。 庞主任把方宝生迎进来,按他在主。席上坐下,对我说道:“今天方主任来这与民同乐。” 方宝生平时在行内外受惯了恭维,也不在意我是笑脸是哭脸,注意力集中在菜上面。 营业所所有的人私下也很奇怪,方宝生几乎天天在外有人请吃饭,但就是吃不胖。更奇怪的,就像饿鬼投胎一样馋。 现在一坐下,眼睛已经盯着菜盆了,见庞主任说话,就摆摆手说道:“什么与民同乐,大家是一样的。”眼睛又去寻酒瓶。 庞主任拿过我带来的两瓶“枝江”,边倒酒边介绍说:“方主任,同兆一是第一回喝酒 吧?这酒也是兆一买的。” 方宝生点点头,并不同我说话,他看到一桌的菜就三个人,有些奇怪。 这里的风俗,家里有客人来,女人、孩子只能在厨房吃饭的。 就眯起眼睛说:“老庞,这么多好菜好酒,就我们这几个人?” 庞主任瞟一眼我说:“就是想请方主任喝几杯,也检阅一下兆一的酒量。” 方宝生眼睛放光道:“兆一这么斯文,也能走几个?好好!” 庞主任把三个玻璃杯倒满,一杯正好一两。 他在方宝生杯子上碰一下道:“方主任看的起我,谢谢了!先干为敬。”一口干了杯中酒。 慌的方宝生忙也干了,说:“哎呀,庞主任客气,论原来的级别,你可是我领导。” 庞主任一笑,把大块兔子肉夹给方宝生。又倒了酒,对着我碰了一下杯子,边对方宝生说:“今天一是请方主任,二是要感谢兆一小老弟。” 方宝生嚼着香喷喷的兔肉,心里肯定奇怪,庞主任要谢谢我这个倒霉蛋。 听庞主任说:“我家春艳的数学成绩一直很差,经常不及格,多亏兆一,真是高材生有水平,才教了一个多月,两次考试都上了九十,这次月考又是九十三分!排名一下子进了前十!谢谢谢谢!” 我边谦虚边也一口干了酒。方宝生眼睛瞪得老大,厚厚的镜片后一片黑白分明,一是惊诧我的酒量,但主要是庞主任的话说中了他的心病。 他儿子今年上高一文科班,数学也是一塌糊涂,加上英语成绩一般,考大学也是希望不大。 我看到庞主任的眼色,忙给方宝生和自己倒了酒,起身说:“方主任,我敬您一杯。”一饮而尽。 方宝生点头说好好,呡了一小口,问是怎么教春艳数学的 。 这时杜小珍过来,拿过老公的酒杯,举在方宝生面前说:“方主任是贵客上门,敬您!” 方宝生知道女主人敬酒是家宴礼遇,忙起身称“嫂子辛苦,多谢!”干了酒。 杜小珍没有马上离开,又敬我说:“兆一真是会教,我家春艳数学原先是一窍不通的,你一点拔就开了窍。我去参加家长会,老师还问我孩子数学怎么进步这么快哩。” 铁罐里的野鸡炖烂了,鸡汤鲜美无比。方宝生喝的啧啧称好,又问我:“兆一是高材生呀。我看过你在《金融探索》上的文章,真是吃价呀!” 方宝生倒了酒对着我说道:“我家儿子读高一,数学也学不好,请了不少家教,没有卵子作用,兆一也帮辅导一下?” 我明白今天这餐饭是庞主任帮他,兴奋中酒量大了不少。说道:“我试试。” 方宝生喜欢的同我又碰了一杯。 庞主任怕方宝生酒多了,一是忘了正事,二是送他回家是很麻烦的事。他一醉就不肯回家的。就让老婆端出芥菜、腊麂子肉丝煮稀饭大家吃,又泡茶上来。 大家围绕孩子的学习扯了一阵闲话,方宝生起身道谢告辞。这时杜小珍拿出一个塑料袋交给方宝生说:“这是兆一的心意,别推辞。” 慌的方宝生双手乱晃,庞主任帮腔说:“兆一面子薄,不敢给,你再推,让人下不了台嘛。” 方宝生八面玲珑的人,知道意思,就拎在手中,对我说:“好好,礼尚往来的。”有些步履蹒跚,慢慢走了。我一头雾水,看着庞主任夫妇说不出话。 庞主任重重坐下来,有些酒意了,说道:“兄弟你是有前途的人,别耽误在我这里,过几年人就废了。老方如果能帮上你弄到信贷上,你就顺畅了。” 第70章 出了蹊跷事 值班室有电话,真的让我方便了不少。电话号码也告诉了妈妈和兆宁,可是,他们打电话麻烦,所以从来没有回过我电话。 倒是“五结拜”、“四结义”的兄弟们,电话不断,吹牛嗦泡,不亦乐乎的。 曹淑媛的电话也来了。 第一次,是康成粮接的。特马的这小子,两眼放着贼光,像八辈子没有听过女人的声音一样,咽着口水叫我:“张兆一、张兆一,你的电话,一个女的,好嗲的声音哟,你马子曹淑媛吧?” 草!老子的“艳名”真是不小。康大明这委琐的样子,老子真看不得。 “马子,马你麻个逼!”我从他手里接过话筒,却见他还抻着细长的脖子,好像要将人捉奸在床样的兴奋,口水都流出来了一截。 “滚远点!老子听电话,你特马的起什么卵劲!” 我眼一瞪,他一缩脖子,灰溜溜的离开值班室。 “跟谁那么凶呀?”曹淑媛问。 “没谁,一个变态蠢宝。你怎么样?” “还好了。我现在在分行干部培训中心,我们分行的集训先在这里。过一段要进行参加省行集训的选拔比赛。” “你进省行队一点问题冇有,玩一样。”我虽然口气轻松,可想到不遇见这些倒霉事,老子现在正同她成双成对了,不免酸溜溜的。 “我心总静不下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叹气说。 来协安后,发生了许多事。 一是曹淑媛在市分行集训二十多天后,参加 省分行举办的珠算大赛,取得了第三名的优异成绩,入选省行集训队。并在省行,赢得了大家公认的“珠算冰美人”的称号。 刘祥没有入围,回到了支行。 但辛苦的就是我了。不能干扰她集训,中间我偷偷的去了一次东渺市,同曹淑媛约会。 因为现在真不敢在乌由同她见面,她的“勇猛”二哈的哥哥,盯的太紧了。 在东渺约会,其实很舒服呀。 城市里没有人认识我们。白天,我们去公园玩,在湖中划船、在花园散步。 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去吃宵夜。 还有,做了一件挺带劲的事。记得我们在乌由的“真爱”照相馆,分别照了一张一寸照么?曹淑媛的意思,是将底片带到东渺来,把照片洗在一起,当是合影。 我说,既然来了,不如我们直接去照一个合影。 她脸上红扑扑的看我,一脸正气的说:“不要脸!” 然后又说:“你胆子好大哟,你真敢么?” 卧草!这是典型的诱敌深入嘛。 我当然敢了! 于是,我们在东渺市最大的“恒星”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 照相馆的人哪见过我们如此郎才女貌的组合,对我们说,给他们拍一组照片,放在橱柜里做广告用。不但不收钱,还要给我们五百块钱。 于是,吓的我们落荒而逃了。 吃完了宵夜,我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曹淑媛,“你、你、你看,今天我、我住哪?” “不是给你订了长运 旅社么?你明天可以起早回去上班。” “我的意思是,你、你住哪?要不,也去长运?” 我的色心有,色胆却不配套,典型的“胆”不配位呀! 曹淑媛听懂了我的诉求,她满脸通红,抬起右手,用手关节在我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张兆一,你变坏了!哼!” 然后转身就走,我只好灰溜溜的跟在她后面,上了公交车,一直把她送回市分行招待所。 在招待所门口的树荫下,她才温柔的抱住,着实的亲了我几口,说声“亲爱的,晚安。”就跑进招待所了。 我有些忧愁的站了许久。不是为她的拒绝,而是我知道,有多少人还在惦记着我的这个“冰美人”! 她短暂休整后,又将参加省行的集训。 二是我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了。我去支行办公室,请魏主任给我开一个现实表现证明,以便去分行领取一千二百元的奖金。 魏主任拿着我的毕业证书,反复翻来覆去的看,像是怀疑我是从地摊上买的假证。 半天才说:“你的现实表现,你自己清楚,我不能开!” 卧草!这是要对我斩尽杀绝呀? 从管理心理学来说,对我这样的连接被处罚的人,其实要从另一个角度加以安抚,以避免我走极端的。 如果我的性格是极端的、如何我没有从小被母亲的柔和性格所影响、如何我没有正陶醉于同曹淑媛的热恋。 这个魏主任今天就会进医院去了。 其实,许多身 处大小权位的人,他们往往不是不懂,而是要显示他们的优越性。 我给在市分行教育处的小师姐高菲打了电话,向她诉苦,她到爽快,说:“去他特马的表现证明!你有空来分行,带你的学籍登记表、成绩单、毕业登记表、毕业证书,还有你的身份证,把奖金领走!” 回到协安的第三天,晚上突然接到妹妹兆宁的电话,我有些奇怪。我家打电话不方便,要么去斜对门的老干部家借打,要么在街口的小店里打收费电话。 哈哈,肯定是她已经接到人民医院的录取通知了。 “大哥、大哥。” 嗯?她的声音怎么有些颤抖?不像是因高兴而激动的呀。 “兆宁,怎么了?嗯?说话呀!” “大哥、大哥,我、我……”她竟然有些哽咽了。 听到她身边妈妈的声音,“来,我来说。” 我头顿时大了,心跳也快了。 妈妈的声音虽然镇定,也掩饰不了内心的不安甚至慌乱。 “妈妈、妈妈,怎么了?兆宁怎么了?” “兆一,你别急,听我说。” 妈妈深深叹了一口气,才说:“今天上午,同兆宁一批的那四个同学,都接到了人民医院的录取通知书,可是兆宁的没有。她去问了,说是对她的外调有问题,暂时不能录。” 我身上的汗就开始冒了。我家社会关系比白纸还干净还简单,什么外调问题? “是、是、是要送礼么?妈妈,那我们赶紧送礼呀。” “ 不是送礼的事,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人家也没有堵死,只是说的过一段时间再说。这个时间盲目的送礼,先是不知道究竟送给谁,就是知道,要是送错了,就麻烦了。” 妈妈显得很焦虑,她停了停,又说:“还有一件蹊跷的事。” 什么事?我的心又一收缩。 “房东刘镇长的爱人下午找我,说要收回我们家住的房子。唉,都租了将近于二十年了,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收回去。说是给我们二十天的时间搬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的老宾主,说要搬就要搬。” 我呆了呆,一时根本摸不到头绪。 “兆一、兆一呀,你也莫急,等两天于说、等两天再说。”妈妈又来安慰我,“你安心上班,莫出什么差错哟,听到么?” 我能说什么呢?嗯了一声,沉重的扣下电话。 发了一阵呆,也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康成粮又伸头缩脑的进来,在一边看着我。 我从值班室出来,晚上星明月亮。走到空旷的院子里,墙边有一个水龙头,走过去拧开,冷水在头上一冲,激的打了个哆嗦。一边揩干头发,一边往院子外走去。 兆宁和母亲的无助面孔,一直在我眼前晃动。 我却是如此的无奈! 路边突然窜出一条野狗,盯住我看,我顿时火气冲上来,直接冲向它。 野狗低声吼一声,想吓退我,看到我一副拼命的样子,只好掉头跑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第71章 无计可思量 几乎一夜无眠。 康成粮似乎一直在观察我,也是一夜无眠。 早上起来,又想给家里人打电话。可是要打到斜对门的老干部家,再请他家去喊我妈妈或妹妹来接电话。太早了,不好,影响别人生活。 一直捱到八点,我直接去了街对面的“知味美”饭店,这里供应早点。 “兆一,今天怎么来我这吃早饭?”刘雨花看到我,笑的好开心。 “一碗水豆腐、两根油条、一个肉包子、一个鸡蛋。”我说着,就坐到紧靠收费电话旁的小桌前,没有心事同她多说话。 她很快把早点端上来,说:“油条要少吃,我给你换了一个肉包子了。今天一早炒的猪油渣炒辣椒,给你一碟呵。” 我嗯嗯了几声,狼吞虎咽的把早点全部干掉。边抹嘴边说:“我打个电话,一起给你结账。” 她横了我一眼。 我想了想,还是打到斜对门的老干部家。这是一位参加长征老红军,姓王,为人非常谦和厚道。他家的房子,也是我们这条街最好的一个有院子的房子。我从小对他最早的记忆,是父亲抱着我,喊他王爷爷。 他家在七十年代就有电视机,是那种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袖水街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去他家看电视。王爷爷、王奶奶非常好客,总是在宽敞的客厅摆好椅子、凳子,夏天还会切一些水 果,招待大家。 “是王爷爷家么?王奶奶您好!我是张兆一呀,对兆一!麻烦您,让保姆去叫一下我妈妈或是兆宁接电话。有急事,对不起,麻烦您了!” 一会儿,兆宁来接了电话。 “兆宁,有什么消息么?你、你别哭呀。”我听到兆宁的抽泣声,心又是一沉。 问了几句,也没有头绪。我干脆挂了电话,再给大哥游江凯、二哥常国庆、三哥邹友丰打了传呼。 刘雨花见我坐立不安的样子,忙泡了一杯茶给我,关切的问:“兆一,你有什么难事么?” 我不耐烦的摇摇头,跟她说有个毛用噢! 大哥等三人虽然都很快回了我电话,但听了我说的事,一时也束手无策。我知道,他们的能力,还不足以能左右到这些事。 我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真是想不出办法来。 刘雨花一直在注意我,已然知道我遇到的难题。 她走到身边,说:“兆一,你先不要着急呀。这么大的事,你要找人问问才好。” “找人?我已经找了人,冇用的!”我一点劲也提不起来。 “我带你去找个高人,去找宫先生,给你算一算,说不准会有法子哩。”她很认真的说。 我“扑嗞”一声,笑了。特马的,紧张了一夜,被她这句话给做了个心理SPA,放松了一下。 “什么‘公’先生、‘母 ’先生,别搞笑了。”我苦笑着摇摇头,一点兴趣也没有。 “小张!你不去可以,你还能这么说宫先生,不怕菩萨驼气么!”她面色沉了下去,连“兆一”也不叫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说着,她对我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转身去招呼别人,不再搭理我。 其他吃早点的人,也带着厌恶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我是冒犯的,是他们心目中的偶像人物。 我讪讪的,扔下五块钱,算是早点和打电话的钱,就离开了饭店。 我盲目的在大街上乱走,心里像塞满了杂草。 隐隐觉得,这两件事,一不是巧合,二是双管齐下,肯定是有预谋的,三,应该是针对我的吧。 要真的是因为我的缘故,耽搁了妹妹的工作和前程,那真是百死莫赎! 我只能像无头的苍蝇,毫无头绪、毫无目标的,像在寻觅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去找。 层级的优劣,一下子就显示出来了。有路子的,可能不算一回事,没有路子的,磕烂头皮,也找不到出口。 我只能等么? 晚饭后,约定的去庞主任家,给他女儿补习数学。 杜小珍一眼就看出我心事重重,没有等我指导完,就对女儿说:“行了、行了。叔叔说了那么,你慢慢消化一下吧。”就把她打发回自己的房间。 “兆一,有什么事,你愁成这个样 子?能跟嫂子说说么?”她照例泡了一杯野蜂蜜水给。 我压抑了一天的心事,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就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嫂子,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我快要崩溃了。 “莫急、莫急!兆一兄弟,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当初你大哥被降职降工资,我被开除,那是多大的事?我们不是挺过来了吗? 没事!明天,明天我带你去找找宫先生,让他给你算一算,好么?” 我一愣,怎么谁都说要找这个宫汉成的人,他是个什么人? 我苦笑着说:“嫂子,这有什么用?你同大哥的事,让他算过么?” 我说完,就后悔了,我这样抬杠,真不个东西。 杜小珍一点没有在意,而把脸靠近了我,神密的说:“哎,你还别说。我跟你大哥刚刚来协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宫先生,你大哥不信。拖他也不去,我是去了。唉,宫先生就是个神仙哩。” “怎么?”我不禁起了好奇心。 “那天,我早早的去等他,街上没几个人。我刚到他面前,他对我摆手说,你莫问什么了。从来道法不能与王法斗,你的事、你老公的事,是王法铁定,没有通融的。你不要问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她说着,一拍巴掌,说:“我那时都吓傻了!我同你大哥是刚刚从袁城过来 ,这里一个人也不认得。谁知道我们的事?” 我也傻了。 扯了闲话,我就回值班室。 刚进门,又见康成粮扒在那台老式的电子管收音机上,正调着频道,叽叽喳喳的吵死人。 其实我平时晚上,经常用这台老式收音机听广播。 “你特马的不值班,死过来吵死人干什么?”我对他可一点不客气。这个方宝生的狗腿子,背后可没有少说我坏话。 他却一笑,并不在意。 我回到时间的卧室,无力的躺下。心想,真是心神不定,打卦算命。 看来明天,还是真的要去看看,见识一下那个宫汉成是什么高人了。 外面电话铃响了起来,接着是康成粮在叫我:“张兆一,电话!电话!” 我神经质的坐了起来。 谁的?兆宁还是妈妈,或者是哪个兄弟?不知道家里的事有没有些眉目。 我出去,说句“谢谢”,从康成粮手里接过电话。他却把收音机一关,出门走了。 “喂,是张兆一吗?”电话里的声音好像有一丝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哦,我是,你是?”我心里忐忑不安,最怕的,就是兆宁的事会泡汤。 “你先不要管,你出来,我在大街东头拐角那边等你。你出来就知道。”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不容置疑,很拽。 我摸了摸腰间的牛皮带,还有厚实的铜皮带扣。 第72章 勇猛二哈行 月亮没有圆透。 有将近五分之一的部分是黯淡的,像月亮的一个尾巴一样。 已经是晚上将近十一点了。这偏僻的小镇,此时已经行人稀少,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叫传出。 我出门,往东走去,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拐角。 我一看,瞬间就明白了。 因为拐角处,停着一辆吉普,上面有“检察”二字的吉普车。 曹志勇、曹志猛,勇猛二哈来了! 他们站在吉普旁抽烟,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过,这次他们都没有穿制服。 我左右看看,这个地方选的好,没人,连狗都没有。 我顺手把皮带铜扣一松,以便随时可以抽出来搏击。 在相距约三米的地方,我停了下来,冷眼看着二哈。 “是你们给我打电话?”也难为他们,他们要在几百米远的小商店打电话给我,再到这里来等我。 猛哥把烟头往地上一摔,甩开膀子就要上来。我右腿后后一拖,已经成了预备式了。 勇哥却一把把猛哥拉住,自己慢慢上前,走到我面前。他看看我紧张的样子,友善的、是的,是友善的笑笑,说:“小张,是我打的电话。因为有些事,我们要同你再说清楚。” “说、说什么?”我有些结巴。特马的,我同曹淑媛谈恋爱,不违法,怎么我有些心虚呢? “呵,小张,大家心知肚明,不是么?”勇哥淡淡的说。 “那天在河边,我们可是三头六面,说的很清爽的,我就不多说了。小张,你可是不太说规矩哟。” “什么、什么规矩?我、我怎么了?”我还是特马的心虚?感觉天有些冷。 猛哥显然是不 耐烦,拳手握的都抖动起来。 我怕这勇猛二哈设计,一个迷惑我、一个偷袭我。就又后退一步,预备第一时候作出反应。 勇哥把烟头扔在地上,又掏出烟来,自己叼上一根,竟然又打了一根给我。 他自己点了烟,见我的样子,又将打火机打着,伸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卵招式? 我更紧张了。但见他对我的样子有些好笑的表情,我可不能怂了。就故作镇定的在他打火机上点了烟。 “小张,我们男人说话可要算数。媛媛那边,你不要再有什么想法了。”他的语气开始冷了起来。 “我、我、我。”我说不出话了。 “你竟然去东渺找过她,你同她的电话那么频繁,这样很不好!”他的语气又冷又重了。 猛哥又窜了上来,骂道:“张兆一,你特马是想找死么?你算老几?告诉你,我妹妹那么多人喜欢,上我家求亲的,哪个不比你强、哪家不比你家好?” 勇哥摆摆手,制止了猛哥要升级的愤怒。 “小张,你喜欢媛媛,我们理解。她那么好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可请你也想一想,你能给她什么?告诉你,光她一个月的零用钱,除了她自己的工资,家里还要另外给六十块。” 是么?难怪她一次就给我三千块还债哩!我心想,当然不敢说。 “小张,你说,你能给她什么?你有什么?你家有什么?”他说。 我知道,我现在除了真心,给不了什么。 “小张,我们做人,要厚道、要讲良心哟。”他循循善诱的说,一看就知道是审问高手。 那我也不能放弃呀。 远处传 出狗叫。 “我、我,这、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们、我们能决定。请你不要太多的干涉。”我虽然心虚,却很坚决。 勇哥还是很淡然的样子,优雅、帅气的一笑。特马的,曹家的基因同我家一拼,确实好!“小张,做人不要太贪心、也不要太怎么。假如说,我是说假如呵,你的妹妹卫校毕业,找不工作,你会怎么想?你家住的房子要让人收回去,没地方住,你怎么想?” 我?! 血一下子涌到头上,我的眼睛红了。 我草XX 的,一亿头草XX 从我心里呼啸而出! 我早该想到,是这王八蛋的阴招。 “你、你!你们想干什么?特马的太缺德、太仗势欺负人了。” 我把烟狠命一扔,不顾一切,抖身形上前两步,就要同他拼命。 勇哥退后两步,同猛哥并肩,也是共同御敌的动作。 “你看,小张,一涉及你自己的妹妹、你自己的家,不是一样心急如焚么?”勇哥说。 “你将心比心吧!我们也不愿意看到你妹妹失业、你家无居所呀。 “我们也一样,希望我们的妹妹更幸福。” 我狠不得把这一脸儒雅,却一肚子坏水的勇哥放倒,再狠命的踹特马几脚。 猛哥在一边补了一刀,“告诉你,我妹妹就要调到省行了,你不想想,你够的到么?”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的事,已经不是我张兆一自己一个人的事了。 是我心爱的兆宁妹妹的前途,是我一家老小的安居。 我是有责任去维护好的! 父亲不在了,我是长子呀! “好、好,我、我答应你们。”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话,好像不是我说的,是从天下飘下来的,那声音,我很陌生、很陌生。陌生的让我有些恐惧。 勇哥笑着点点头,却说:“我相信说话算数。但是,你还要做一件事才行。” 我有些恍惚的看着他,他变得已经有些飘动了,像个鬼影。 “什么、什么事?” 勇哥转身到吉普旁,打开门,拿出一个牛皮公文包,从公文包拿出几张信纸。 他走到我面前,说:“你给媛媛写一封信,把你的态度给说清楚了。” “什么清楚了?怎么说清楚?”我退后一步,老大的不愿意。 特马的,这是逼我没有退路呀。 勇哥抽出一张纸,递给我,“简单的很,你抄一下就行。” 我接过来,上面只有两三行字,却看不清。 勇哥指着吉普引擎盖说,“几个字,你抄一下就行。” 特马的,他带的工具倒是齐全,摸出一个手电筒,直接照射在上面。 我接过纸笔,看到那张有字的纸上写着:“曹淑媛,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从现在起,我们终止一切关系。你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打电话了。祝你幸福。张兆一。年月日。”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真想一按引擎盖起身,爆揍这两个王八蛋! 可是,我不敢,真的不敢。 爬在还有些热的引擎盖上,我一笔一画的抄信。 勇哥很体贴的举着手电筒给我照明,肯定也是一字一字的监督我写好。 写完,我把信纸一推,刚要起身。 勇哥又说:“等等,把信封也写一下。”他把一个信封又放下。 我一看 ,特马的,他们真的是有备而来呀,信纸、信封,全部是我们支行的专用品。 照着写在另一张纸上的地址,我又抄了一遍。才发现,那是省行培训中心的地址。 勇哥接过信纸、信封,很认真的看了一遍,笑了。 “谢谢你,小张。这就好了嘛。”他又打烟给我,我没接。 “我妹妹的事,怎么办?我家的事怎么办?你、你们说话可要算话,否则……”我有些气短的说。 “这本来就不是事,只是你惹出来的。”勇哥很放松的一笑,又说:“我们要观察半个月,因为小张你上次就说话不算数。半个月后,看你同媛媛没有了一切联系,就没事了。我们可是言而有信的!” 勇哥收好信,笑着对我说:“小张,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今后,你有别的事,尽管说。甚至是要调回支行,我们都可以帮忙。前提是,同我妹妹没有往来,好么?” 我突然说:“有一件事,你答应么?” 他想不到我这么快就提要求,有些看不起我,说:“行,你说。” 我退后一步,说:“我们可以打一场,比比拳脚么?” 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与他们抗衡、找回脸面的手段了,除了打架。 勇猛二哈都愣住了,显然,我这个层次的人的思维方式,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的笑话。 “好哇,切磋一下,可以。”勇哥笑笑,“不过改天吧。” 他说完,就同猛哥上了吉普。 轰轰几声,吉普往北边窜了出去。 本来,他们要回去,应该原路返回的。我知道,他们是在找镇邮电所的铁筒邮箱,把我的信从镇里投递出去。 第73章 奇人宫汉成(1) 生无可恋的一夜。 我这倒霉的鬼样子,是个人都可以看的出了。 我还在思索着另一个问题,我同曹淑媛的电话,还有我去东渺市见曹淑媛的事,她勇猛二哈哥是清清楚楚呀。 康成粮! 一定是这个王八蛋卖了我。他是方宝生的狗、方宝生又是曹家的狗。 我从床上暴起,就想揪住康成粮狠命扁一餐。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再由着性子了。这家伙既然有方宝生罩着,肯定不会服软的。 忍一时,风平浪静。哼,找机会,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我又到“知味美”饭店去吃早点。 刘雨花虽然昨天因我对宫汉成的态度不恭,冷落了我。今天还是很热情,又给我上了两个肉包子、一碗拌粉,特意加了一碟花生米。 “张兆一,怎么又蔫了?”她坐在我旁边,看着我。 “哎,老板娘,怎么人家小张来,你就起了劲,是要招上门女婿,让人家当老板呀?” 旁边的人开玩笑。 “去你娘的!小心下老鼠药在你碗里!”刘雨花凶巴巴的说。 小饭店里一片笑声。 “刘雨花,你说的那个宫先生,真的有那么神?”我小声问她。 她立马眉飞色舞起来,说:“当然啰!不信,你随便问哪个啰。”她指指大家。 我忙摇摇手,小声:“我也想去看看。” 从协安镇到靖关镇,虽然是相隔两个市、两个县区的两个镇。可是,骑车只要走十多分钟,跨过一座宋代留下的石桥,就到了。 我用自行车载着刘雨花,下了石桥,再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靖关镇里。 这里比协安镇更小,只有纵横交叉的十字型两条街。像我家住的袖水街一样,几乎都是木板房。黑色的瓦上,长着短短的青草。 刘雨花一拍我的背,说句“到了。” 我们在南街最头上停下。 我一看,低矮的木板房子,低矮的门上,挂着手工土布的门帘。 门楣上一块木牌子,上“杏林人家”四个大字。 我知道,“杏林”一般指中医。 左右一副雕刻在木板上的对联:“闲扫山中雪,卧听月下风。” “宫先生,在么?”刘雨花对着门帘喊,因为门是开的。 “谁呀,请进!”一个浑厚沉稳的男中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不觉一颤,这音声,我听过么? 门帘一挑,出来个男人,中等的个子。我见了,又是一怔,我原先见过么? 这人容貌气度,我只能偷用金庸先生的笔墨了,“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一身粗布衣裤,一又千层 底布鞋,手摆蒲扇,微笑相迎。 “雨花呀,好久没见你。”他退后半步,侧身一让,手掀门帘,请我们进去。 屋内也是一尘不染。铺了地板,四壁也是木板,香气袭人。与一般乡下房间不同,朝南是一扇大窗户,屋内光线分外明亮。 窗前横放一张长长的大木桌,几张椅子。东南墙是整墙的开放式柜子,上面有书、有药罐、有石头、有树根(当时我不懂什么是根雕)和其它的东西。 “宫先生,今天我带了这位小老弟张兆一来,你猜要干什么?” 刘雨花显然在这很熟了,自己帮着给我和宫先生倒了茶,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宫汉成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看我,说:“小兄弟,是想问点事吧?” 我心想,我这模样,也不像生病问医呀。 刘雨花忙接话说:“是哟、是哟,张兆一遇见不少不顺心的事。来请教先生,先生好好给他算算。嘿嘿,他还不信哩。让他见识先生的厉害!” 宫汉成还是微笑一下,看着我,似乎是在说“你不信么?” 我有些狼狈,这刘雨花,嘴巴没挂个锁。 “来,随便写个什么字看看。”宫汉成并不理会我的态度,说着,推过一张乡下造的那种泛黄的土纸,又从笔筒里抽出 一支铅笔给我。 我抓过笔,想都不想,涮涮就写了一个“双”字。心里想,只惟愿我妹妹能录取、我的家不要搬动。 我起身双手把纸递还宫先生,向他鞠躬行礼。 宫汉成只扫了一眼字,便看看我,点头叹息说: “小兄弟真是孝悌之人呀!为母忧、为姊妹忧,独不为自己忧。” 我粗读过《论语》,知道“孝悌”的意思。 我虽然对他的话半懂不懂,也被他说的惊呆了!难道,他能看出我同曹淑媛的事。 我虽然只有二十二三岁,我五年的工作经历,加上我的阅读量,我的反应并不会慢。 刘雨花虽然如坠雾里,见我样子,得意的问:“张兆一,怎么样,准吧?” 我没有理她,痴痴的望着宫先生。 宫先生从笔筒抽出一支毛笔,打开一个墨盒,把毛笔在墨盒里润了润,在我写双字的纸上点点画画了几下。 “这个双字哩,最早是战国的文字。古象形字,是一手抓住两只鸟,本义指两只鸟。” 他在纸上把古象形字画了出来,果然是一手抓二鸟的意思。 “小兄弟面有忧色,字迹潦草冲动。说明家里有两件让你很为难的事,一件同你妹妹有关,一件事关你全家,同你母亲有关,对吗?” 卧草!我已 经不是呆了,是要傻了! 还真有神仙? 我望一眼刘雨花。 刘雨花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生气的说:“张兆一,你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告诉过宫先生你的事!我也好些天冇见过宫先生!你不信,现在就滚走好了!好心都喂狗了!宫先生,你不用理他了!” 看来,在这里,宫汉成是神圣不可冒犯的。 宫汉成却还是微笑的模样,不急不缓的摇头说: “莫事、莫事。小兄弟,如果你愿意听,我给你唠叨一下?” 我忙起身,一脸歉意说:“宫先生别生气,我也是心乱如麻,失礼了。还请先生教我。” 他点点头,压压手让我坐下 说实话,我的行为举止,深受我妈妈的教诲,在同龄人中,接人待物,我算是中规中矩的。 那个年代,很遗憾,因为是从那个特殊年代过来的,人们差不多将典雅的礼节扔掉了。 我虽然动不动来一句“特马的”、“卧草”、“麻个逼”之类的,但骨子里的优雅,得自母系真传。 宫汉成用毛笔指着我写的“双”字说: “双字为偶数,用于人,指女性。令尊大人早已驾鹤西去,故而你忧者,仍令堂、令妹。” 我又是一惊,问:“宫先生,您、您怎么知道我父亲去世多年了?” 第74章 奇人宫汉成(2) 他看看我的额头,淡淡的说:“你面相如此。” “那、那、那这两件事怎么办?有解么?”我问。 宫先生起身,不徐不疾的走到柜子前,抽出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低头翻了翻,再放回去。 转到桌前坐下,沉思片刻,又抽出一张纸,写了两行字。 他把纸又推到我面前,说:“莫急,水到桥头自然直!你看看。” 我捧起纸一看,上面四句话: “公门一丝悬,洪门本无缘。今逢双蹇事,两担都在肩。” 字我都认得,意思却茫然不知,我茫然的看着宫先生。 宫先生似乎很喜欢同我聊天。 他指指我面前的杯子,“先喝口茶。” 杯子是用竹子根茎做的,甚是好看。我端起来,见纹理细密、色如碧玉的竹子打麿光洁,上面还刻着几个字,“袖风怀月”,应该是宫先生的字。 宫先生自己也喝了一口茶,又提起毛笔,在纸上点点划划,才说: “‘公门’,就是官门,就是现在说的‘白道’。‘洪门’,原来批明末清初的反清组织,后来指地下的黑社会组织,就是现在说的‘黑道’了。” “先说令妹的事,应该是起自于白道,也启衅于白道。” 他怕我 听不明白,把“启衅”两个字写在纸上,推给我看。见我瞟了一眼点头,意思明白。他有些意外,可能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知识结构其实普遍很弱。 “你家里的事,让你母亲担忧的事,也是从公门中人造成的。”他又说。 “两件事同时发生,也是由公门中人挑起来的。都落在你的身上了!” 他说完,看着我。 当然是,都有点小官帽子的混蛋在搞鬼嘛!什么副科长、副所长、副局长、副镇长,官不大,坏的很! “那、那,宫先生,怎么解呀?”我张着嘴巴,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刘雨花也说:“是呀,是呀,有办法么?” “事缓则圆。不用太急。”他说。 “可、可、可,可是,人家逼的好急呀!”我终于没有办法,总装着从容不迫的卵样子。 宫先生笑道:“吉人自有天相的。过些时日便有分晓。当然,不等坐等。” “令妹的事,是白道之事,宜让黑道的人解开;令堂大人忧心的事,出自公门之人,却是以黑道行事、不讲道义,宜以白道之人化之。小兄弟,好好思量一下。” 我记下了,却不知道怎么“思量”,只好先懵懂的点点头。 他一 下子说黑、一下子说白,我让他说的都有些黑白颠倒、头晕脑涨了。 他看着我,眼里竟然有一种慈爱的神情。 “一开始我就说了,小兄弟是为母忧、为姊妹忧,独不为自己忧的‘孝悌’之人。其实,小兄弟现在,也有好大的干系压在自己身上哩。儿、女、情、长,对么?” 我身子一晃,手中的杯子失手倒在桌上,半杯茶水泼在厚重的桌上。 刘雨花“哎呀”一声,忙从门后扯了抹布来擦桌子。 宫先生还是一副微笑的样子,看一眼刘雨花,说:“小兄弟遇事,先忧家人,而不言自己。其心可嘉呀!令人佩服!”他微微点头说。 我同宫汉成聊了这么久,说真话,如果不是事事关己,真的有些累。他的语言风格,同我的“特马的”风格,完全不是一个频道呀,没有我同兄弟们的语言情景畅快。 刘雨花听了,瞥我一眼,撇着嘴说:“哟,张兆一,你真的失恋了呀?别人不愿意嫁到我们山沟里来么?” 我?! 这话让她给堵的,真特马不是味道。 宫汉成边喝茶,边看着我们,呵呵的笑。然后又扯过一张草纸给我,“你可以再写个字看看。” 我脸一红,知道他 的意思。 想到我同曹淑媛第一约会,后来经常相会的,乌河畔的歪脖子柳树,我写了一个“柳”字。 刘雨花看了,忙问:“哦,你马子姓‘柳’呀,客气(漂亮)么?” 宫汉成拿在手上看看,再放下。提起笔,在上面画了几下。 “你们第一次定情约会,是在柳树下吧。”他把纸推到我面前。 卧草!这看的出? 我一看纸上,他画的东西,像是一个木字下,立着对称的两个东西。 “这是柳字的出处,是甲骨文。像不像树下头,站着两个人?” 刘雨花凑上来看,说:“咦,真像耶!哈哈,张兆一,你真的是在柳树下者(引诱)女崽子呀?” 我横了她一眼! “你的女朋友,是一位非常漂亮的、非常有主见,也非常喜欢你的女孩子!”宫先生说。 我不免得意,说:“这、这也能看的出来?” “嗯,也出自一个‘柳’字嘛。柳树根繁叶茂,脚跟稳重。狂风虽大,柳树虽摆,却咬定不动。” 我没有办法把她家“二哈”兄弟为难我的事说出,只问:“那、那、那?” 宫先生知道我不好意思问,仰头哈哈一笑说:“有‘柳’字的一句名诗你知道么? ” 我愣了愣,脑子现在是乱糟糟的,真的想不起来什么古诗名句。 “呵呵,看来你也是真心喜欢这女孩子,关心则乱。‘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说,你同这女孩子会有好的前景。只是好事多磨罢了。”他把“柳”字念的很重。 我咧开嘴,傻傻的笑了。 紧绷了这么久的神经,总算有一点点松了下来。 宫汉成又扯出一张纸,不过这次是一张淡黄色的宣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再赠你几句吉言吧!”他手不停的写完。 我歪着头看,上面是“清风明月夜,杨柳笙歌时。劝君多努力,即景好吟诗。”几句。 他随手又扯过一张纸,毛笔龙飞凤舞的划了几个来回,把纸给了我,说: “小兄弟虽体格强健,但先天似有不足。这个方子你留着,协安、靖关山里的草药颇多,可照方采集,闲暇时用滚水泡了,权当喝茶。” 聊了许久,我们才告别出来。宫先生坚决不肯要我的二十块钱。我对他有了莫名的依恋感,像小男孩对父亲一样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宫汉成先生,果然与我有莫大的渊源,而且是很早的时候。 下面,我慢慢来说吧。 第75章 差一点死掉 我叫张兆一,1962年6月16日出生。 听我妈妈说,原来父亲给我取的名字是“照宇”,大气磅薄,是太阳照亮宇宙的意思。 我长大后很奇怪,父亲是个半文盲,认识的只有一两百个字,还是在部队扫盲班学的。 他在银行当保卫股长,签自己的名字“张大国”,歪歪扭扭的,像用枯树枝胡乱凑起来的。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牛逼的名字?可惜没有问过父亲。 但牛逼的名字,并不见得会让人也真的牛逼。 后来遇见一个高人,说我这名字不好,一是华而不实,好看不好吃;二是我的命格,驼不住这么硬气的名号,改成了“兆一”。 这里就要啰嗦一点,从我四岁时说起。 我四岁时,得了一场奇怪的大病,日夜啼哭不止,总是屎尿一身,差点就嗝屁死了。 妈妈抱着我,从公社医院、县医院、市医院、省医院一路跑下来,我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家里仅有的几百元存款,是父亲辛苦攒下,准备用来买我家现在住的房子的。 这房子是一层的砖木结构,一个厅堂、三间卧房、一间厨房。另外后面还有一块百十平方的菜园子,用竹篱笆围着。钱被我折腾光了,后来只好一直租住。 几十年后,这一带拆迁,据说这栋房子,光 拆迁补偿款就有三四百多万。 妈妈每每说起,就指着我的头说“你个败家子!” 当时,绝望的妈妈只好抱我回家等死了。 那天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在南方,这么大的雪,听隔壁八十多岁的蔡公公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 天尚未亮,在农业银行工作的父亲,早早起来,要去单位金库接班值日,推着自行车一开门,吓了一跳。 门口坐着一个人,身体卷缩如虾,一动不动,几乎被雪埋住了。 那个时候,讨饭的人一般要到春节以后才来,主要是从安徽、福建等地方过来。现在还没有过年,这个连棉帽也没有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来。 父亲忙支好自行车,用力推了推这人。父亲是北方人,当兵时随部队南下,就留在地方上。他还是部队的习惯,叫那人:“老乡,醒醒!老乡,快醒醒!” 叫了几声,却叫不醒人,再一推,那人如一个冰糖葫芦“咕噜”一歪,还是没有反应。 父亲有些慌,想去派出所报案。母亲闻声出来,俯身在那人鼻子前一探,好像气若游丝,就同父亲把那人抬进屋内堂前(客厅兼饭厅)。 把堂前的炭火盆拨开,添了些木炭,火大了,屋内暖和起来。母亲让父亲把靠在墙边的竹床放下,同父亲把那人抬上去 。 直到母亲冲的一碗红糖水灌下去,那人才悠悠醒来,睁眼惊恐的望着我父母。 这人四十多岁,尽管头发像枯草、胡子拉碴,却是个书生模样。见父亲穿一件五五式的军官棉大衣,浑身就颤抖起来,似乎很害怕。 父亲是退伍军人,又是银行的保卫股股长,警惕性很高。而且那个时候,“阶级斗争”这要弦,在每个成年人的头脑中,是绷的紧紧的。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的人?干什么的?怎么这样的天气一个人在外面?”父亲一口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很有气势,像是在审问。 母亲见不得人可怜的样子,何况是个像乞丐一样的人,又是个书生样的乞丐。母亲多年后回忆这个场面时,我看的出,母亲对那“乞丐”是有好感的。 其实,母亲对所有读书人都有好感。 “你凶什么哟?人家又没有扒你们银行的金库!”母亲把一碗刚在灶台上热好的剩饭递给那人,瞪了父亲一眼。 那人眼睛放着饿狗样的绿光,显然被这一大碗剩饭馋死了,何况还有一个荷包蛋卧在上面。顾不得客气,一把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吃了干干净净。 他哪里知道,这里我母亲,还有我同我两岁的妹妹今天的早餐,剩饭预备拿青菜一起煮泡饭的。 那人 有了一大碗饭打底,气色就缓过来了。对我父亲说:“我叫宫汉成,是浙江温州人,老家没吃的了,跑出来寻个活路。” 十年后,也就是一九七五年,我父亲同我说到这个人时,别着嘴摇头说:“我总觉得这家伙不像个好人。温州那地方的人,说话鬼也听不懂的,这家伙虽然有温州口音,可普通话还是蛮好的。” 他还说,当时不是母亲阻拦,他早将那人交给附近大桥洞旁的公安派出所了。 母亲一旁听了,哼了一声说:“你要把人家交到派出所,你大儿子还有命么?忘恩负义!” 回到下雪的那天早上。父亲骑着他心爱的美国特锐牌自行车,匆匆上班去了。 这自行车是有来头的。一九五六年七月,父亲离开部队留在地方工作,他的首长方兴国团长特批,给了他一辆从敌人那缴获的美国特锐牌自行车。 那时,这可是很牛逼的东西,同现在开个限量版法拉利上街没有什么两样。 父亲视若珍宝,任何人不能染指。农业银行省分行的一位领导来,说要试试,才给他骑了三分钟。所以这自行车用了这么多年,虽然有些旧了,但性能一直良好。 也是我命不该绝。母亲说我自从病了后,一直是夜里不停的哭,屎尿齐下。一到早上六七点,就 昏昏入睡。如果那天早上还是那样,宫汉成就不会知道,我家里还有个快死的小孩子。 那天大约是早上七点多,在堂前隔壁房间的我,突然大哭起来。我旁边两岁的妹妹,吓的也尖声啼哭起来。 刚要告辞走的宫汉成立刻站住,谛听片刻,就一皱眉头。问我母亲说:“怎么,令郎有四岁了吧,病了好久吧?” 母亲没有什么文化,从小却喜欢看采茶戏,记性又好。什么《赵玉林》、《青龙山》、《三家福》、《割肉记》、《卖花记》、《九龙杯》、《车公传》、《才郎搭店》、《胡家传》、《看相》、《化斋》、《牡丹对药》等。听的滚瓜烂熟。 所以听的懂宫汉成说的“令郎”的意思,是指我。顿时目瞪口呆,因为一是宫汉成从哭声中不仅知道我是男孩,有多大,而且听出我病了好久。 母亲如逢救星,忙说:“是哟、是哟、是哟!先生你、你、你是郎中(医生)么?快给我崽看看!” 宫汉成摇摇头,说:“我、我不是。” 母亲大失所望,却心有不甘,“那、那你怎么知道我崽不伸态?” 当地人忌讳说小孩有病,只说不伸态。 宫汉成说:“原先跟着师傅学过,不过放弃了。我知道一些偏方,如果您信的过,我可以试试。” 第76章 名字的由来 母亲对我的病,其实已经是到了绝望的地步,这时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样,“人家说偏方治大病哩。您一定看看!” 她疾步到卧室把我抱出来,此时我瘦的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平日哭啼像只有气无力的猫崽子,此刻却中气十足、声音嘎嘎的宏亮,震的房梁上的燕子窝都差点掉下来。 宫汉成没有接过我,伸出脏兮兮的手、又指指自己乌黑的脸,意思是太脏了,要清洗一下。 母亲抱着我,请他到了后面的厨房,在面盆里倒了热水,又拿出父亲的毛巾给他。 宫汉成净面净手后,俨然一副飘逸洒脱的高人逸士的模样,把母亲也看呆了。他整了整不整齐的衣衫,才从母亲手里接过我。 这时,卧室内,妹妹也开始啼哭,与我此起彼伏的,母亲只好进屋去安抚。 听母亲后来说,她呵睡了我妹妹,转身进了内屋,我在宫先生手上也不哭了。 母亲至今不知道宫先生是怎么给我诊断的,她出来时,宫先生轻轻的把我交还给母亲,说:“其实无妨的,孩子只是脾胃不调、鼻有炎症。症状都没有号准,医生就胡乱用药,应该是拖了蛮久吧?” 母亲又惊又喜,点头如捣蒜,说:“是吗?是吗?真的吗?已经拖了大半年了。连省人民医院都去了。先生,你、你有法子呀?” “用几味草药试试,应该没有问题的。”他坐在堂前的小饭桌上,左右看看,是在寻纸笔。 家里唯一的一支笔,是美国派克金笔。是父亲在部队打仗时,得到的 奖品,每天插在父亲上衣口袋里摆样子。 母亲是个裁缝,忙找来在衣料上画线的粉笔。宫先生摇摇头,到厨房的灶堂里,寻了半截未烧烬的小树枝。用头上的炭,在一张父亲带回来的报纸上,写下三种草药名。 母亲听了宫汉成的解释,根本不信,“先生,这、这些也是草药么?我、我后头的菜园子里就有,不是药吧?” 宫汉成一笑,说:“百草治百病,都是可用的。你菜园有,那太好了,我现在去摘来。” 据母亲说,当时对我已经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了,见宫先生那么轻描淡写的摆弄,心中一凉,又不抱什么希望了。 宫汉成到菜园子,呵着手,顶头漫天大雪,扒开厚厚的积雪,扯回来三大把不同的草。 又到后院的水井里,打来一桶冒着热水的进水,仔细洗净了,放在厨房的案板上。 再端过炭火盆,一份一份的烘焙干了。将一张报纸撕成五张,烘干的草药分成九份放在报纸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乒乓球大的蜡丸,捏开,里面是一个鸡蛋黄大小的紫色丸子,小心的掰成五份,一一分好。 他问母亲要了煎药的陶罐子,倒入一份药,放在火盆上煎熬。 母亲抱着我,一直看宫汉成做这一切。 宫汉成照看了一下药罐子,才抬头问母亲说:“大姐,你家有黄裱纸么?” 母亲此时才二十二岁,被叫做“大姐”,有些脸红。 黄裱纸,是用稻草制成、很薄很粗糙、颜色是稻草被浆后泛黄的纸张,一般只 用来给死人烧纸钱用。 母亲一皱眉,有些不高兴。要那个东西干什么?晦气!再说家里也没有。 宫汉成有些心虚的样子,左右看看,才说:“您莫误会,我这个偏方,除了我带的药引子,还要、还要、还要烧一道符才好使。” 在破“四旧”的年代,这可是要了命的话,放在一般人眼里,立马就会将这个呆子捉了起来,交给派出所或者公社治保员。 可是母亲一来就是个信“迷信”的顽固分子,二来关心则乱,为了自己大崽的命,不要说画符烧符,就是把房子烧了,也会立马放火了。 母亲把我塞给宫汉成,开了大门,出去找四邻讨黄裱纸。 我成年后,第N遍听母亲说到此时,就问:“如果这个宫汉成是个坏人,他呆在家里,可危险的要死了。家里就我和大妹妹。他要拐走我们,或者偷东西,岂不是完蛋了?” 母亲说:“是哟,我在你熊大伯家里借到了纸,回来的路上也想到了。怕的要死,一路小跑回去,在雪地了跌了七八跤。” 母亲火急火燎回到家,冲进厨房,见我在宫汉成怀里打着呼噜,睡的小脸红扑扑的。不由的眼泪就出来了,她也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我没有这样好好的睡觉了。 宫汉成把我交回母亲,接过黄裱纸,小心的用手裁成五小张。又在火盆里寻出一小块木炭,全神贯注的每一张都画了些乱七八糟的道道,又有模有样的念了几句什么咒语,把其中的一道符烧化在一只饭碗里。这时,药已经煎好了。 他小心的把药倒在饭碗里,递给母亲,说:“让孩子喝了。” 母亲见碗里乱七八糟的汤水,有些为难。宫汉成自己就喝了一口,说:“这药不苦。” 母亲脸一红,忙接了,准备像在医院时一样,硬灌我喝了。宫汉成摇摇成,把我接在手里,边对我哼着什么魔性的曲子,边将碗沿放在我嘴边。我像中了魔法,大口大口的就喝了。 母亲每次给我喂药,都要拼了半条命,咬牙切齿的,才能灌下去。此刻看我如此,是又惊又喜,又有些怕这宫汉成,认为他是有魔法仙术的“神仙”。 我喝了药,安稳的睡着了。 母亲把我放到卧室里,带着大妹妹出来。 宫汉成问:“令郎叫什么名字呀?” “张照宇。弓长张,照宇,就是照亮宇宙的意思。”母亲按着父亲的解释和豪迈的口吻说。 宫汉成低头抿嘴一笑,没有应,更没有别人听了后,大加赞赏的意思。 母亲是个裁缝,最会看人脸色,忙问:“怎么样,这个名字怎么样?”意思是名字取的不好么。 宫汉成掸掸身上的尘土,跺跺破胶鞋上的泥巴,边把那四包草药一一包好,只说一句:“名字是一个人的命格,马虎不得。” 母亲听出兆头来,像接了一块贵重的呢子料的裁缝活,很郑重、很小心的说:“我娘家人也说,这个名字不好,不、不是不好,是我崽驼不住。先生,您能不能帮改一改?” 宫汉成有些意外,说:“你娘家人说?听大妹子口音,不像是本地,你爱人 也不是。” “唉,我是邻县靖远县的,我老公是山东人,当兵退伍的。” 母亲不想细谈,如果不是她出身不好,大概率不会和父亲结婚。 “是呀,帽子太大,或是太重,是承受不住的。”宫汉成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那请先生帮我崽取过一个名字吧!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好事就做到底啰!”母亲急切的求告。 宫汉成烤着火,仰头望望厨房上被油烟熏的黑亮的房梁,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母亲又巴结的从父亲的茶叶筒里,抓出一大把野茶,用父亲的大搪瓷缸给他泡了一缸子茶。然后抱着我妹妹,开始为宫汉成准备午饭。她都忘了,她同我、还有我妹妹还没有吃早饭哩。 宫汉成望着着手里茶缸上,印着有“五十六军大比武优胜”的字,装模作样嘟囔了好久,又用炭火盆里的一小块木炭,在半截报纸的空白上,庄重的定下“张兆一,自明”几个字。 母亲欣喜的接在手里看,虽然不明白意思,却认定这是个好名字。见取了两个名字,更是感激宫先生办事卖力。 宫汉成知道没有办法同母亲解释清楚名字含义,就繁而化简、大而化小的说:“要帮别人,首先要把自己弄的扎实才行。不要,你只能挑一百斤的东西,却硬要帮别人挑两百,岂不要坏事?” 宫汉成的意思,是给我取名“兆一”、字“自明”,知道母亲弄不清楚,就没有说。 母亲感激的直念佛,又说:“我还有一个事要求先生帮忙。” “哦?” 第77章 先生逃跑了 宫汉成闻到柴火灶上的大锅里,飘出腊肉排骨闷萝卜的香,有些心驰神摇,虽然想摆无所谓在在乎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说:“你爱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家男人打仗负过伤,经常犯病,先生能不能等他回来,也帮看看?” “哦,请问你爱人的生日是?” “一九二八年农历七月十七。” 宫汉成又装模作样的掐着左手,好一阵掐算,完了,摇摇头说:“你爱人命太硬,我可看不了。” 母亲一阵失望。 母亲一辈子对父亲是很失望的,对自己的婚姻也就失望。可是,那个时代的女人,不仅心地善良,也是恪守妇道而敬夫道的。在清贫与烦劳中,执着的度过一生。 宫汉成见母亲落寞的样子,又补了一句: “不过,他是个多子的好命哩。只是平日少发火、少管闲事、少喝酒,多静养就行。” 这次母亲却是苦笑,说:“多子?还多子!我这个崽已经要了我半条命了!他静养?呵,他是见了树桩也要踢三脚的人。” 宫汉成却不再解释,还是高深莫测的说一句:“命就如此。” 母亲回到卧室,见我罕见的睡的沉稳,腊黄的小脸上,竟然有些淡红色,眼泪就下来了! 这个可怜又可恶的蠢崽耶,这一年可折腾死了为娘了! 她欣喜之后,又有些发愁,不知道怎么来酬谢宫汉成。父亲这个时候在银行金库里值班,午饭都是自己带去的,要等下午四点换了班才回来。 家里没有几块钱了。中午时分,母亲先把我和妹妹喂饱,又在厨房的小方桌上,摆上四菜一汤,请宫先生吃饭。 这顿饭,比家里过年还丰盛。母亲几乎把家里的存货全部拿出来了,腊肉排骨烧萝卜、辣椒炒鸡蛋(而且是三个蛋 !)、红烧腊鱼、蒸熏肉、粉皮肉丝汤。 “那就是饿鬼投胎哟!”多年后,母亲回忆起宫汉成的吃像,就会摇头苦笑。 不过,母亲正好趁机出门,一是让宫汉成放开了吃,二是出去找左邻右舍借些钱,来谢谢救命恩人。 母亲的这次冒雪借债收效甚微,走了七八家人家,才借到六十五块钱。那时候,有闲钱的人家很少,都紧巴巴过日子的,又有些人也不想借。 但这六十五块钱,却比父亲一个月五十六块钱的工资还高。 本来,父亲的工资是按部队少尉军官定的,在那个时代,算是高薪了,但经不住我长年往医院里送钱。 这次借贷,不仅让家庭经济状况雪上加霜,而且让母亲的名誉蒙受不白之冤。 宫汉成在我家呆的这半天,给母亲的名誉带来的损失是一辈子的。 宫汉成这人虽然已经四十岁了,在那个年代,四十岁已经是叫老的年龄了。我们后来在学校写作文,一般会写“五十岁的老爷爷”的句子。 但他却生的好身架、帅骨相。 原来无论男女,或英俊或美丽,最重要的,是身架子好、是骨相好。人再老,也不能掩盖其帅或者美。而且有些人越老越帅气。 而男人,真正帅气的年龄,是在三十岁到四十多岁,甚至五六十岁。像伊斯特伍德、周润发。 宫汉成就是这类人,帅就罢了,何况,还有一身的、那个时期少见的书卷气,更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而这个爆发点,是父亲的醋劲点燃的,然后才在这条街上传开。 我相信,那天一直到下午四点一十五分之前,可能是母亲非常快乐的时光,甚至可以说,从她个人角度而言,是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在烧的很旺的炭火盆前,母亲面对这样一个从未接触 过的,儒雅、俊朗、礼貌的男子。既有对他拯救儿子的感恩之情,又有对一个男人纯粹的、没有任何情欲邪念的仰慕之心。这时,母亲应该有着单纯的、纯粹自我的快乐。 母亲那年才二十一岁,比父亲小了十六岁。所以,宫汉成在她眼里,并不会有什么“老人”的感觉。何况四十岁的宫汉成,比三十七岁的父亲长的更年轻。 宫汉成显然是很落魄,也很穷,对母亲的六十五元的酬金并没有推辞。眼圈泛红的、郑重的接过,默默的、小心翼翼的放进贴肉的内衣里。 然后,他仔细给母亲讲解那剂草药对我的功效,以及在服用过程中的反应。说分三次喝完,今天两剂、明后天、大后天各一剂,就可以治愈了。 母亲几次进卧室,看我的睡相,不似往日满床翻腾、不时哭醒。而是睡的很沉,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她信这宫先生是是神医了。 女人的好奇心,让母亲探问宫先生的身世,却被他王顾而言他的绕开了。母亲并不为以意,反而很爽快的说到自己的身世。 聊到后来,宫汉成犹豫了一下,说:“你爱人是要注意身体呀,我给他开一些药方吧,调理一下看看。要紧的,是平常要注意保养,不要太操劳。” 说罢,又寻个细细的炭棒,在一张报纸的空白处,细细写下几行字,说:“照这方子,先吃几副看看。” 父亲回来的时候,正是差不多要煎第二剂药了。 父亲进了门,见到母亲抱着妹妹,同宫汉成围炉而谈。 父亲自然没有雪天围炉的雅致与共鸣,有的只是男人的嫉妒。特别是看到洗净面目、整好衣裳的宫汉成,端的是一表人才,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 父亲从他同母亲的表情中,知道他们相谈甚至欢,不由的妒火中烧。 那一 刻,宁静、温馨,让母亲光彩照人,可以说,是父亲都没有见过的。 母亲赶忙起身,对父亲说了宫先生的妙手回春之功。 父亲听了,自然不信,忙进了卧室查看。 非常非常不凑巧,沉睡了整整五个多小时的我、这是我一年来第一次的、一次性睡了五个小时,却在父亲进来的那一刻,被尿憋醒了。 我哇哇的大哭起来。 按照宫汉成的说法,这泡尿要先憋着,等他调理一下再撒。 父亲怒火中烧,自然不会相信宫汉成的鬼话。压住火气,先给我把尿。一对牛眼,却对母亲和宫汉成怒视。 宫汉成赶紧在炭火盆上,准备煎第二副药。 可是,又出了问题。 父亲见母亲将同药包在一起的那道符烧了,放在碗里,对父亲说是和着汤药让我喝的。 父亲就怒不可遏了! “啪!”的一巴掌,先将母亲手中的碗打落在地,又“当”一脚,将刚刚放在火盆上的药罐踢飞。 “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扮神糊鬼的!” 父亲是侦察排长出身,抬腿一弹,把药罐子踢的飞起,越过吓的目瞪口呆的宫汉成头顶,“呯”的一声,砸碎在木板墙壁上。 板壁上、地上满是草药和水。 我和妹妹登时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见我好睡了那么找时间,已经知道这个宫先生有些神通。看父亲发蛮,也有了火气。拦在父亲面前,制止父亲对宫汉成采取进一步攻势。 “你、你有本事把崽的病看好发,莫乱发神经病!” 虽然母亲是沾了父亲的光,才能在这个小镇立足的,可是,父亲从骨子里还是怕母亲的。母亲十七岁,嫁给三十四岁的老光棍父亲。母亲的相貌,用如花似玉形容都不够。而父亲,虽然人高马大,长相却实在难以恭维。 平日里、特别是当着 外人的面,母亲在父亲面前问题很谦卑、很顺从,甚至眼帘总下垂的。可是事关我的死活,此时也做河东吼了。 父亲只好将武斗,变为文斗。 “没有知道,愚昧!信他一个神汉的?笑话!我不同你说,我要带他去派出所去,问问他的来头。” 母亲见宫汉成又一脸惶恐,猜到这人来路不明,起码没有证明自己正常身份的东西。那个年代,人外出是要所在地的行政机关开具证明的,就是出来讨饭也要。 果然,宫汉成慌忙起身,来不及向母亲道谢,匆匆开了门,闪身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莫说这个小镇上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凡夫俗子,就是放在大城市,也是一流的人物。当然,把粗糙的父亲就比出十万八千里去了。 父亲将宫汉成驱逐出家门,不是出于维护唯物主义的真理与尊严,而是吃醋了。因为父亲知道,母亲内心是渴望嫁给一个书生的。而这个宫汉成,看着就像个书生。 不过,宫汉成并没有跑远,在将来,他将重新回到我的视线,只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而已。 宫汉成被父亲击溃而逃,但最大的受害者却是我。 我的第二剂药被父亲踢到墙壁上,剩下的三剂虽然被母亲拼命保下,却坏了宫汉成的调理顺序。 果然如他对母亲说的,三天后,我的病奇迹般的好了。但由于没有用足药量,也少了调理,就落下了一个毛病,尿床。 这个毛病到七八岁还没有好。后果有三个方面: 一是家里整天有尿骚味,直到我九岁时,才断了尿床的根。而这之后,母亲又生下我二弟、三弟和五妹。应验了宫汉成说我父亲有“多子”的命。 母亲说,她的前三十多年,不是在生崽,就是在洗尿片。 这些,就是我后来知道的,我同官先生的渊源。 第78章 富仔寻衅记(1) 一直都说些难受的事,憋的难受。 说一件高兴的事吧,我调岗了,方宝生调我到信贷员岗位上了。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 方宝生主任对我的“重用”,绝非是庞伟元大哥夫妇的那顿酒所致,而是支行戚大由主任莅临协安营业所检查工作时,一锤定音。 而且,后来我才知道,戚大由的光临,竟然是专门为我而来的。 那天我正在值班室闲坐,因为曹淑媛进入省分行集训队,而很少跟我联系,让我总有些坐立不安。这时,本来不需要检查保卫工作的戚行长,却临时改变行程,说要到金库来看一看。 方主任慌的一逼。也是一头的雾水,你一个分管信贷的副行长,检查信贷上的工作好了,怎么突然要跨界操作? 他自然了解过,对我的处理,在支行行长办公会讨论时,是戚副行长力推的。他怕我今天犯什么浑,与戚行长冲撞起来。 这很正常,因为到了协安营业所的人,又在守库房,基本上是废了。 一个废物,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么? 他可能在想,莫非戚行长已经把我打翻在地,难道不要踏上一只脚、让我永世不得翻身么? 所以,戚行长一进保卫值班室,方主任就严厉的看着我,说道:“张兆一,怎么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对领导一点礼貌也没有!” 我当时正在看自己带来的书《DOS语言入门》,正感觉自己对正在兴起的电脑了解太少了而苦恼。听方主任拿我当贡品去讨好戚大由,心中也是火起。 我瞟了一眼戚大由,懒得搭理他。 “张兆一!方主任 的话你没有听到?”一旁的庞伟元也说了一句,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不要又得罪了领导。 戚行长却是很亲和的样子,摆摆手说:“我同兆一在支行认识,老同事了,不用那么客套。” 他亲切的上前,主动伸出手要同我握。身边的人都大是意外,同我一样,一下子搞不清形势。 “兆一很好学呀,呵,爱学习是个好习惯呀。”他并不介意我没有同他握手,看一眼我手中的书,其实他肯定不知道什么是DOS命令。 其实戚行长也是走马观花,看了一眼就要离开。又向我伸手,我就不好意思再不鸟他了,同他握了握手。特马的,我工作五年多了,第一次同行领导握手哩。在此纪念一下! 然后,戚行长扭头对旁边的方宝生说:“老方,这小张可是个人才耶。你看,本科学历、珠算二级,可不能荒废了哟。” 在场的人皆一惊、也包括我。大家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头天夜里,往戚行长家送了什么厚礼样。 戚行长手一挥,说:“老方,不是说你们所里信贷上缺人么?这样,让小张干信贷员嘛。你好好带一带,小张一定是个好信贷员!” 陪同戚行长来的,是信贷股陈华清副股长,他也是一脸的懵逼。 方宝生看着我,其实心里是不服气的。可能是想,天大的人情,自己硬是没有落到一根毛。只好点头,说好好好,明天就转岗。 戚行长更加平易近人的拍拍我肩膀,说:“好好干!一会儿,一起来吃饭。” 特马的,没有看任何保卫上的工作,走了。 中午是在协安镇 最高档的饭馆“天地香”吃饭,镇长黎明过来作陪。我自然是陪坐末位。 我一头雾水,味同嚼蜡的,吃了一餐莫名其妙的好饭。饭桌上的领导说话,也轮不到我插嘴呀。不过,我还是挺能喝的,以酒量,赢得了领导的注意。 陈华清倒是个场面上人,同我碰了一下杯子,说:“兆一兄弟,今后我们信贷条线上,又要多了一员干将呀。”又拉着我,一起敬了戚行长。 这小子,自从在万德广家打麻将时,差点吃了亏,可能心里也知道,我张兆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看的出,他并不是真正的服我。 散了席,戚行长的车的后备箱塞满了土特产。临行前,酒桌上并没有同我说话的戚行长,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小张,好好干呀!”一副寄予我厚望的样子。 我终于有机会对他说:“谢谢!谢谢戚行长的关心!我一定好好工作。” 他很亲和的哈哈一笑,说:“其实你不要客气嘛,你的好朋友邹友丰,在区政府,同我小孩戚权,是好朋友哩。你们多多亲近!” 特马的,雾水又上了我的头。戚权?同我三哥是好朋友,呵,我三哥巴不得见戚权一次,就揍他一次哩。 回到值班室,我就打了三哥的数字传呼机。一会儿,他就回了我电话。 “三哥,出了件怪事。”我把戚行长的事说了一遍。 三哥哈哈大笑起来,说:“麻辣个逼!人是贱货、越打越服!同日本鬼子一样!你呀,要好好请富仔吃餐好的,是他帮你换了好工作哟。” 我这才想起,我来协安报到的前一天,我 们在浮桥边夜宵摊子上喝酒时,三哥把陈国富叫到一边,鬼鬼祟祟的说好长时间。 原来,戚大由副行长对我的怀柔政策,不是他对我有恻隐之心,更不是因为他力主处分我而有。 原来,是对他自己的儿子戚权的生存环境,有恐惧之心。 恐惧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三哥邹友丰戚权的打压。 戚权也在区政府办工作,是后勤科的职工,与三哥经常见面。三哥其实老早是想通过戚权的关系,帮我同戚行长拉上关系。可不知是戚权这小子在戚行长那根本没有话语权,还是戚行长本来就不屑一顾,他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三哥本来就对戚家父子一肚子气,到了我被“发配”到协安了,三哥就爆发了。有事没事就寻戚权的事。一是见面就骂,不要任何理由的骂,骂的戚权见了他就怕。 二是不让戚权上他的212吉普。有一次后勤科用212出去办事,明明有一个空位子,三哥一见戚权,就说你不要下来,位子有人了。戚权一发愣,三哥一踩油门就走了。 三是经常在区领导面前屌戚权。戚权工作能力确实不行,贪玩。三哥又会挑事,在领导面前一说一个准,把戚权弄的,在后勤上几乎呆不下去了。 这些,只是开胃菜,真正对戚权动手的,是陈国富。 三哥和老五告诉富仔,戚权喜欢跳舞。富仔就知道怎么办了,这也是三哥和富仔那天吃宵夜时弄的作战方案。 在黄金时代歌舞厅,戚权正好邀请到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下场跳的欢。 富仔盯到了,就拖着一个女孩子也下场。他不 为跳舞,就为转到戚权身边,趁他同漂亮女孩子跳的欢,就撞了上去。直接把两人撞的坐在了地上。 富仔恶人先发难,一把把戚权揪住,骂道:“你特马瞎眼了么,乱撞!” 戚权哪吃过这亏?再说,在漂亮女孩子面前,也丢不起这个面子。见富仔,是个毛没有长齐的半大小子,比自己小四五岁哩。也回了句“草XX ”,顺手就是一拳。 富仔要的就是这个,低头一闪,让过这头的,口里回敬一句“草XX 、草泥祖宗!” 戚权大怒,在乌由区,他老子是很有点威望的,何时吃过亏。抬脚又踹过来,让富仔又躲开。 富仔嘴里还叫哩,“卧草!你特马要动手是啵?” 戚权看一眼因为屁股摔痛,正抽泣的漂亮舞伴,不禁起了护花之心。何况,歌舞厅里大家正看着哩。 这个年代,大家的娱乐生活单调,看打架的热闹,也成了一项重要内容。而在舞厅,如果你的女伴受了委曲,不能找回面子,那你基本上不要在来这了,大家都看你不起! 戚权是舞厅的常客,这面子,是绝对不能裁的,也裁不起。 “哪来的杂种,寻死么?”戚权大怒,抡起了王八拳。这在富仔眼里,纯粹是找打驼。不过,他按照三哥的计谋,让戚权的拳头,在自己肩上、手臂上打上几拳,然后,滑步上前,猛力一推,把戚权推出去几米外,又摔了一个仰面朝天。弄的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富仔却装作害怕,从人群中钻了出去,出门,跑了。 戚权如何咽的下这口气?由此,也掉进了三哥设计的陷阱里了。 第79章 富仔寻衅记(2) 戚权在发誓要痛扁富仔、找回面子时,他就被富仔引上了道。 这也难怪,戚权和富仔是来自两个天差地别阶层的家庭。 戚权是宠爱中长大除了我三哥的打压,没有受过什么委曲、更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虽然是初中毕业,却有父亲的荫护,进了区政府工作。 富仔是在父亲的拳打脚踢中长大,有时吃不饱,会溜到我家蹭一餐。初中毕业也没有再读书。天天在外面混,打架是家常便饭。 虽然比戚权小四五岁,但江湖经验,戚权就是学上十年,也比不上富仔。 两个这样的人相撞,能不精彩都难! 那天在舞厅散场,戚权骑车,忿忿回家,一路上在盘算,第二天怎么去找富仔。他已经在舞厅打听了富仔的情况。 可是,他的车刚刚拐到一个路灯暗淡的拐角,一个黑影就像狗一样窜了出来。差点把他吓的跌倒,刹住车一看,竟然是富仔,不由的大怒。他感觉,富仔的战力并不强,是靠偷袭才推自己倒地。 于是把自行车往地上一倒,指着富仔骂:“哪出来你这个野崽,寻死么?老子正要找你哩!” 富仔本来就精,加上我三哥的策划,先是示弱,说:“你、你打伤我了,要赔礼赚钱!要不要我面子上蚀不起。” 戚权气乐了,也放心了,上前揪住他,“你麻逼的发神经是啵,还是皮痒了要搓搓?” “搓你麻的逼!”富仔出手了! 据富仔后来颇为得意的向我吹嘘,并且同我过招还原。当时,他等毫无实战经验的戚权右手揪住自己的衣裳后,就起左手按住了戚权的右手,一个垫步上前,自己的右脚已经到戚权的右脚后,跟着双手用力,就把 戚权推出去老远。 并不等戚权起身,上前将他按在地上,右膝盖顶在他后背,说:“你麻的逼,敢惹老子!限你明天给老子赔礼一桌酒、打一挂五千响的爆竹。不然,有你的好看!” 富仔是严格按照三哥的话来操作的,不讹一分钱、不打伤人。否则,以戚家势力,在明面上就可以按死富仔。 富仔的操作,只是一般的互殴而已,上不台面。 戚权是正经人家长大的,哪听过这样的天方夜谭?虽然背上被顶的吃,却不肯。 富仔松开了他,说:“明天中午老子就在这里等你回音。”就松手走了。 第二天,戚权并不把富仔的话当一回事,以为就一小混混的扯淡。可是,下午下班回家,在半道上就遇见了富仔。 富仔上前就扯住了他,“你麻个逼!想发赖么?” 戚权吃惊不小,这个小混混,特马的胆子真大耶! 可他已经领教了富仔的功力,知道自己比人家白多吃了几年的饭,根本打不过人家。 于是,骑车就跑。 富仔并不追赶。 第三天,骑车上班的戚权,见到政府大门口,就看到富仔蹲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猎狗一样的眼睛到处看。 戚权有些气短,这个小混混,越不越狂了。 富仔见到他,一下子蹦了起来,扯住他自行车,“你麻个逼!想躲么?几时给老子赔礼?” 上班的人多,都过来看。 戚权又气又羞又愤,却不能跟富仔动手对骂,用力推着车挣脱了。幸亏富仔只是在一边跳着脚骂,并不升级冲突,戚权暗暗松了一口气。 进到办公室。却被科长训了一顿,“你是政府工作人员,怎么在外面为了女人,同人争风 吃醋,还被人家堵在门口?像什么话!” 戚权气得差点背了气,说不出来话。他要知道,是三哥在科长那给他上眼药水,更会气死。 “你要处理好这件事,不要再影响政府办公,否则组织要处理的!”科长对游手好闲的戚权一直讨厌,正好借机会了泄泄火。 戚权自然不服气,就约了自己几个好朋友,同他一起下班走。意思是要武力解决之。 果然,下班回家,在偏僻拐角,又遇见叉腰的富仔,正等着哩。 戚权冷笑一声,依靠人多胆壮,指着富仔说:“你麻个逼的,这次要干服你!” 他几个朋友见对方一个人,就跃跃欲试,要以多胜少。却见树荫里窜出五六个小罗汉,挺胸叠肚的站在富仔背后。手里好像都有家伙,显然是预备好了的。 富仔大怒,一指戚权说:“你麻辣个逼,是要过过手啰?好!老子不要你的赔礼了,见你一次,打你一回!上!” 他的几个小弟就上来动了手。 戚权的朋友同他一样,养尊处优惯了,也被人宠惯了。真正有战力的却极有限,一触即溃,瞬间做鸟兽散。而且,都二十四五岁的人,被一群十八.九岁的小罗汉一路追赶,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富仔还是老策略,不打伤人,只剥面子。 此后几天,对戚权骚扰不断。 戚权就熬不住了,上了火,人都要变形了,这时家里才发现。 戚大由一问之下,大怒!当即找了派出所的阿sir朋友,请他出面解决。 阿sirg朋友一打听,就找到了富仔,警告他不要乱来。富仔却叫撞天冤,说戚权在舞厅同他抢女朋友,还打了他。 戚权的和平环境只保持 了一天。 从此,富仔天天带着小弟们跟踪、骚扰、威胁他。 戚权只能选择男孩子只差劲、最让人看不起的办法,向父亲告状。 这让我想起多年后,有个格斗狂人,向所谓正宗武学门派挑战。各门派经过紧急挂磋商,最后果断决定:报案! 戚行长只好又找到阿sir朋友帮忙。 阿sir见多了社会小罗汉寻事的招式,就提醒说:“戚行长,你儿子是不是同什么人结了冤?” “我崽多乖的一个人,怎么会同人结冤?”戚行长自然不信。 “那我帮你查查这些小罗汉的背景吧。”阿sir只好说。 “老兄,你还摆不平个小罗汉?”戚行长不高兴了。 “戚行长,你就不知道了,这事没有法在桌面上解决。” “那些小罗汉又不是讹钱,又没有伤人,怎么抓怎么关?而且呀,要是真抓了关了,他们同你儿子,从今往后就成了不得结的敌对头了。 你儿子是好孩子,有前途、有出息。那些小罗汉哩,破罐子破摔,就会天天缠着他,牛皮糖一样的难缠,你儿子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你说,这样的日子怎么办?” “那、那请老哥多帮查一查。”戚行长有些慌了。 阿sir很快找到两条线索,一是富仔家住袖水街125号,隔壁126号有个叫张兆一的,是戚行长同事;二是戚权所在政府有小车司机邹友丰,是张兆一的铁哥们;三是据戚权自己说,最近这邹友丰总是在刁难他。 戚行长脑子灵光,自己马上猜出七八分。心中大怒,将火就要撒到我头上来了。他自然不信,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是我三哥同富仔策划的这一阴谋诡计。 但他不能报复我,也根本没有办法报复。不是不想,而是除非开除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一九八七年,我的身份还是“国家干部”。 我是“以工代干”参加工作,一年后参加省行统考,转编为干部,而且是由省人事厅下的“干部录取通知书”。只是十几年后,银行股份制改制,我们才失去“国家干部”的身份,成了“银行员工”。 所以,戚行长要开除“金饭碗”的国家干部,几乎不可能。 所以,他只能以怀柔政策了。这才有了他亲临保卫值班室的一幕。 大家不要笑我把这事说的如此详详细细,还有点津津乐道的不厚道。可是你要知道,我、还有富仔,是社会层次最低的那一拨人。 我们基本上没有其他展示自己能力、证明自己价值、施展自己抱负的空间。只能靠非正常的手段,才能寻找到机会。那时的氛围,对我们的理念,是包容的,起码,会被部分认同。 所以,我梦寐以求的工作,竟然是靠这样的方式取得,好笑么? 我虽然有个信贷员的岗位,其实,在这个山沟里,没有什么信贷业务可以做。 我查了查,原来有几户对公的信贷业务,主要是商业局农用物资供应站的业务。可如今,农用物资供应站因为经营不下去,已经撤销了。我还去原来的经营点看了看,只剩下一栋破旧的二层楼,人员早就撤走,门窗上的玻璃差不多全被打碎了,鬼影子也没有一个。 当然,白天的时间,我依然十分认真的学习信贷理论,把《信贷手册》、《信贷授信业务指南》等几本,翻了无数遍。 我想创新业务。 我想起了龚庆生、龚二牛他们。 第80章 一曲定终身 我无聊的在值班室里枯坐。 把那台老式的电子管收音机的频道乱调。 康成粮已经明白,我已经知道是他在背后监视我,打我的小报告。这个可怜虫,是为了自己能讨方宝生的开心,能先转成银行的合同工,算是一只脚踏进了银行。然后,再进一步巴结,看能不能转成正式工。 我可怜他,所以,我没有跟他计较。 妈妈常说,不要同垃圾赌气,那会让你自己成为垃圾的。 但康成粮从此怕了我,再也不敢玩花样了。 我无聊的把收音机调换的叽叽喳喳的怪叫。我本来不想认真听什么广播。 手弄的累了,停了下来。 碰巧,真的是碰巧,我停在了一个频道上。 听到一声音乐过后,主持人的声音: “这里东渺广播电台音乐时空节目,我是主持人知音。下面是点歌时间,收听频道…兆赫,点歌电话……乌由的张自明先生请注意、乌由的张自明先生请注意。一位叫曹仪人的女士,为您点播了日本电视剧《血凝》主题歌《感谢你》,她说于亿兆人群中遇见你,是她最大的幸福,也是唯一的幸福,祝你未来都美好、幸福。下面请您收听日本影 星山口百惠演唱的这首《感谢你》,祝您收听愉快!” 悠长凄美的小号前奏响起,我一下子呆若木鸡了。 因为我知道,这是曹淑媛为我点的歌。 “张自明”这个名字,是我的救命恩人给我取的另外一个名字,包括“张兆一”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我告诉了淑媛。这世界上,只有我的恩人、妈妈、淑媛和我知道“自明”这个名字。 而那句“于亿兆人群中遇见你,是她最大的幸福,也是唯一的幸福”这句话,是淑媛的一点小把戏,把“兆一”两个字嵌在其中。 山口百惠那凄婉纯情的嗓音响起,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知道,她是要就此向我告别,永远的告别。 “你的痛苦,这样深重。 都是因我一身引起。 我的苦果,我来吞下。 请求你能够原谅我。 我还求你,从今以后,完完全全,把我遗忘希望你珍惜你自己。 迈步走向阳光。 秋风阵阵吹,树叶枯黄。一片一片飘零。 分手时刻,令人心碎。一分一秒临近。 我爱笑,我爱流泪, 我爱闹又任性。 只是自从和你在一起, 温柔清泉滋润我心田。 (白)我要衷心地感谢你! 还有多少时刻, 我能得到你的爱。 还有多少时候, 我能活在你身旁。” 山田百惠的歌声,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罩住、收紧、再收紧。泪眼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特马的,我真是混蛋! 我不顾一切的冲进值班室,抓起电话,拨打电台点歌台的电话。 忙音。 接着打。 还是忙音。 再打。 还是忙音。 我心急如焚,这个节目只剩下几分钟时间了,我绝对不能错过! 再打,终于通了。一个甜美又厚重的女中音:“对不起先生,我们点歌时间就要结束,请您下次再……” “等一下!”我的音声把我自己也吓的一愣,“求求您知音老师、求求您知音老师,我一定要点歌,挽回我的爱人!否则,我活不下去了!”我感觉一股湿漉漉的东西,在我脸上、手上、话筒上漫开、流动。 显然,我把主持人知音老师吓到了,“好好好,你不要急,你说、说。” 我的左手在脸上使劲抹了一把,让自己镇静下来,“老师,我就是张自明,就是刚才叫曹仪人的女孩点《感谢你》的张自明,请您 无论如何帮我点一首歌,我、我要挽留住她!求您了!” “好,请张先生不要激动、不要着急,请问您点什么歌,有什么话对这位曹小姐说?” 我不喜欢音乐,更谈不上喜欢那些情歌,一时间真找不到合适的歌。突然,灵光一现,我是喜欢看武打电视剧的,香港的《大侠霍元甲》的片尾曲,我不知道歌名,可是那情意绵绵的调子,应该很合适。 “老师,我想点香港电视剧《大侠霍元甲》的片尾曲,可、可我不知道歌名。” 知音老师笑了,说:“叫《谁知我心》,你很会点嘛。请问你有什么话要对你心上人说?” 我心一横,说:“就说我今夜会去找她,去我寄信给她的地址找她!谢谢您!” “不客气,希望能帮到您,也希望您能冷静下来,千万不要冲动。祝你们幸福。” 十年后,我在一次宴会场合,碰巧同知音老师同桌,见到她不禁心潮澎湃,充满感恩。我自然不好意思说起对她来说,可能已经忘记的这段往事,只是再三向她敬酒。搞得旁人以为我想搞“姐弟恋”哩。 我挂上电话,呆呆坐在收音机旁,象在等待一场命运的判决。 终于,收音机里知音老师的音声响起: “东渺的曹仪人小姐请注意、东渺的曹仪人小姐请注意,乌有区的张自明先生,为您点播香港电视连续剧《大侠霍元甲》的片尾曲《谁知我心》。他说他非常非常的爱你,他会在今夜去找你,在你收信的地方等你。在此,主持人知音也祝你们能相知相亲,永远幸福。谢谢收听。” 《谁知我心》的舒缓忧郁的旋律响起: “随风远飘,前面远望路遥遥。 人生必须奋斗,烦恼怎会少? 同苦与甘,谁管甘苦知多少。 如今身边有你,谁理会前路无尽恶兆。 最凄楚是、世间把我错认,唯独你真正明白我。 黑暗尽头是天晓。 谁知我心?难道我还未明了? 难得此生有你,同勉赴危难,仍共照料。” 我并没有听完歌,而是给庞主任打了电话,说我有急事要请假出去,请他帮我守库。 从协安镇到东渺市大约五十一公里,现在已经没有班车了。 我决定骑自行车去! 我要去找我的曹淑媛!去抓住属于我的幸福。 我要去找回我完整的青春,让我的1987年完满! (本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