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到礼拜天难过。不像先前,早上五点多起来,往郊外跑十公里,然后在树林里练练拳脚,再回来,在菜园子里吊的沙包上打.打沙袋。
今天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妈妈见我竟然没有去跑步,又没有去找外头结拜兄弟们吹牛喝酒,或者约支行的其他三个兄弟打麻将扑克。
还以为我人不舒服,过来问长问短。却见我心不在焉的同时,面上隐约有喜色,忙问:“怎么?找女朋友了?那还不快去约会?”
我心虚的脸一红,虽然恋爱的“八”字刚刚画出一撇,可这事不能说呀。忙走到厅堂,去看房梁上的燕子窝,里面有两只刚刚孵出来的小燕子,叽叽叫着,等它们的妈妈回来喂。
妈妈又坐在我身边,说:“你要早点成家才好,媳妇进门,帮帮我多好。”马上又环视了整洁却空荡荡的厅堂,忧伤的叹口气,说:“都怪你死去的老子没本事,到头连你弟弟妹妹的国家粮也办不了,连房子也分不到,还租房子住。”眼圈一红,就掉下泪来。
我明白,她下面的意思,是说谁的女孩子见到家里的情形,还不要吓跑了。
妈妈的年纪并不大,才四十岁出头。她十七岁就嫁给了三十三岁的父亲,十八岁就生了我,后面又给我生了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父亲却在五年前去世了,丢下这么一个摊子给母亲。
我也因此放弃了上大学,本来是要进父亲工作的央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最后分到商行。
父亲是东北人,他却只知道自己是东北那“旮旯”的,具体哪个地方,他不知道。他是孤儿,在流浪时差点饿死,被东北民主联军的部队收留,就一直跟在部队。后来南下,一直到一九四九年解放东渺,就随部队留了下来。
其实,父亲回东北也没有意思,家在哪都不知道哩。而且,他的年龄多大,其实没有确切说法。据说他的出生时间,是他的首长给他定的,是一九三一年,意思是不能忘记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国难日,出生月份日期定在五月一日,意思大概是说他也是劳动大众一份子吧。
父亲从东渺又加入志愿军赴朝三年,回来后定居在东渺乌由区。开始是在武装部工作,后来身体原因,以中尉军衔的资格退役,进入区央行工作,任保卫股股长。
母亲是东渺市南墟县的人,离乌由区隔了二百多里路,其中将近一百里还是山路。一看她就知道,是妥妥的江南雨露滋润出来的美人坯子。身材适中苗条,黛眉秀目。岁月无情、生活艰辛。却不能掩盖她的秀美,而且是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她的优雅与矜持、能干与善良,我只能说是天生的。即便后来她到了七十多岁,那种高贵的
气质仍然迷人。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嫁给年岁相差那么大的父亲,从小觉得,母亲的娘家是地主的原因,母亲一直很压抑的生活。
后来看了电视剧和小说《父母爱情》,才明白,可能是出身不好的母亲,是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大树,为风雨飘摇的岁月遮风避雨吧?
本来后来母亲同她娘家的关系也改善了,有了一些往来。但出了一件事,让我们同妈妈娘家断了关系。
那是父亲去世后不久,她哥哥也是我的舅舅来了,说同情妈妈儿女多,要收养我最小的弟弟兆武。我妈妈虽万般不舍,但一大家子,靠她一把剪刀,饭都吃不饱。想着是自己娘家人收养,也就含泪同意了。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
过了半年,有一次太想弟弟了,我骑车跑了二百里路,却山里看弟弟,却发现他竟然被舅舅转给别人了,而且还收了人家二百块钱。这特马的不是人贩子吗?那时我外公外婆早就过世了,只剩下这个好吃懒做的破落户舅舅。
我将舅舅暴揍一顿,打的他满村跑着喊救命,却没有人出来帮他说句话或者阻拦我,可见特妈的德行太臭了。俗话说外甥多像舅,姥姥的,我可一点不像!
我拎着他的衣领子,到了收养兆武的人家里。人家一听,也害怕了,拆散人家骨肉,这不是伤天害礼的缺德事么?虽然那二
百块钱早被舅舅折腾光了,人家还是把兆武还给了我。
回到家,妈妈听我说了,又去父亲的坟前大哭了一场。一哭对不起老五、对不起父亲,二哭自己命苦,摊到这样的娘家人。
从今后,妈妈就靠右一把剪刀,硬把一家人撑了起来。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总算日子不再太难了。
妈妈是那种天生聪慧的人,她做裁缝,也是嫁给父亲之后。一个吃农村粮的女人,没有什么手艺,光靠父亲的工资,也不是办法。她就偷偷的自己学裁缝,并吵着让父亲给她卖了当时很稀罕的飞人牌脚踏缝纫机。
父亲去世时,母亲才三十五六岁,虽然说“女人三十老妈妈”了,可是母亲却是芳华正茂、风韵怡人的时候。
劝她改嫁的人、或者早就仰慕她美貌,希望娶她的不少。
母亲却很决然,说了一句话,做了一件事,就解决了所有的“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困境。
一是说“我不能让五个崽女受委屈。我就是这个命,这辈子就是给崽女当牛当马的命。”
二是从此不再外出上门去帮人家做裁缝,所有的裁缝活,全部在家里做。免得别人说闲话。
其实我知道,母亲内心是有情结的,那个情结不是我父亲,是一个书生、是一个梦。这个事,以后再慢慢说。
妈妈对我失去读大学的机会,从听到我决定、她同意的那一
刻开始,终生内疚。
虽然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在乎这个。因为我后来的经历证明,早一点进入社会、早一点品尝人生辛苦、早一点定型自己完整的人格,比一纸文凭,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
母亲对我因为恋爱而产生的细微变化,了如指掌。她的感受,应该是悲喜交回的。
喜,可以理解。
悲,就是百味丛生了。家贫万事悲,何况如我家贫困如此?
但是母亲不像一般的女人,对儿子恋爱太多唠叨,去探问女朋友谁谁谁。
她只做了一项决定,就是让我同弟弟分房。原先我家有三间卧房,我带五弟兆武睡一间,她带我两个妹妹睡一间。
她让我大妹妹带小妹妹去睡一间,她带老五睡,让我有了一个纯粹个人的空间。
这天,除了带着弟妹们在菜园子里摘菜、种菜、捉虫子,这个礼拜天好寂寞!
因为有了曹淑媛,也因为曹淑媛说不想见的那么频繁,而且,她要去业余学校上考大专学历的课,而且不让我跟着去。
跑到外头的电话亭给她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很难受威严的声音:“喂,哪一位?”
我吓的一哆嗦,都忘了马上挂掉电话,听电话里的一个女人的声音:“又是什么罗汉赤膊鬼?”是曹淑媛妈妈、支行东城营业所的主任徐玉香的声音。我慌忙扣下电话,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