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被惊醒,胸口起伏不定。
看到了白云观内熟悉的装饰,这才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揉着眉骨,消化刚才模拟的记忆。
殿内灯火摇曳,耳边响起宫女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享受着宫女的服侍,闭着眼睛的宋婉不由得开口询问。
“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已是寅时。”
宋婉沉默不语,待到宫女将身擦拭干净,又轻声问道:“陛下可要传膳?”
“嗯.....”
想起了曹观棋没死的消息,她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的吧。”
“若国师醒了,便传一同用膳。”
近日女帝噩梦缠身,胃口极差,已经几天没像样的吃东西了。
宫女们喜出望外,连忙派人去御膳房传达陛下的旨意。
正如模拟中刘彦章所说:“我真的看不透曹观棋这个人。”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乱臣贼子,妖言哄骗先帝修仙。”
“可他权倾朝野之后却大肆屠戮贪腐官员,我认为他又是一位忠臣。
“大魏官员是不敢贪了,可是他摇身一变却成了最贪的一位。”
“我以为他扶持晋王,结果却是支持端王。”
“他明明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却又与陛下交恶,又多次帮助陛下渡过难关。”
“或许正如曹相所言,大忠似奸,大奸似忠。”
烛火摇曳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中平四年,三月初,养心殿内,世宗皇帝憔悴地躺在龙床上。
秉笔太监海大富冒着大雨,带着两名穿着黑衣袍的人秘密进宫——正是宋婉与独孤琰。
面对着这位迟暮的皇帝,名义上,他们还是一家人。
尽管他昏庸无能,自己隐忍筹谋夺权,但眼下他仍然是大魏的皇帝。
“多年未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孤终究是有愧于你们家啊。”
世宗的声音有气无力,似乎在感叹时间如白马过隙,又是在悲哀自己无嗣的凄凉。
“陛下日理万机,记得臣女已是天恩,不敢奢求。”
宋婉低着头回话,心情也是错综复杂。
世宗突然派人前来藩地,指名道姓要她和独孤琰秘密进宫。
她还以为自己的计划暴露了,但是好在独孤琰沉着,哪怕是龙潭虎穴,这皇宫也不得不进了。
“咳咳咳....”
世宗皇帝又猛地咳血,身边的太监关切地上前去查看身体情况,却被他抬手示意退下。
偌大的养心殿,徒留宋婉一人。
只有阵阵的咳嗽与叹息夹杂其中。
“宋婉,你可知道罪?”
惊雷在耳边炸响,顿时花容失色,又不敢确定世宗说的是否与自己想的是一回事。
“臣女不知陛下说言何意。”
“购置粮草,打造铠甲,赡养私兵.....”
每说出一句话,就像一柄锤子重重地敲击在宋婉的心上。
“端王府意图谋反,这不是罪吗?”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宋婉连忙低下头颅。
而余光则是瞄上了一旁挂着的佩剑。
此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
“臣女认罪。”
“此事全由臣女一人主谋,与端王府和独孤家无关。”
“你是在跟孤讨价还价吗?”
世宗的话势大力沉,端坐在床边,完全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果然,能当上皇帝的又岂会是无能之辈。
幸好刚才打消了刺杀皇帝的想法,宋婉一阵后怕。
“既然东窗事发,臣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陛下沉迷修道追求长生,美其名曰得道成仙,造福万民,实则大兴土木。”
“视国库如私产,视天下百姓为草芥,视历代祖训章法为腐书。”
“以一人之举,动大魏百年之基业!”
“实乃不忠不孝也!”
“臣女既是陛下子民,亦是陛下族亲,有权力也有理由站出来!”
望着殿中身姿绰约滔滔不绝地数落着,世宗皇帝眼中满是欣慰。
“陛下沉迷修道,监国之权落入奸相曹观棋手中。”
“以致上奢下贪,大魏百姓苦不堪言。”
“都说代宗皇帝穷兵黩武实则昏君。以臣女之见,陛下不如代宗皇帝远甚。”
“大魏朝堂官吏数万,竟无一人上书谏言。”
“奸贼曹观棋祸乱朝政独断专权,这便是陛下制衡之术?”
“我若不言,煌煌史书自有言之。”
世宗皇帝没有反驳,而是冷眼盯着窗外的雷雨。
口中呢喃道:“不忠不孝?”
“既为子民,殿前失仪。呵斥其父,这便是忠孝之举吗?”
“这么说,陛下认为自己是臣女的父亲?”
“难道孤不是吗?”
“臣女认罚。”
沉默良久....
世宗皇帝忽然放声大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端王郡主啊。”
宋婉怒骂皇帝此乃不忠不孝,世宗又自认为天下百姓之父。
圣人说:子不言父过。
数落父亲的过失,确实是不孝的罪名。
可世宗一旦承认,那便动不得杀心。
究竟是虎毒食子,还是虎毒不食子。让世宗皇帝骑虎难下,所以放声大笑。
“想不到一生委曲求全的端王,倒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日后孤的位置,就传于你了。”
宋婉傻了!
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世宗皇帝就走到她的身边。
“今后,你便是大魏的皇帝。”
“陪你皇伯伯走一走。”
“我也很久没感觉到家人的陪伴了。”
从养心殿踏出的那一步,世宗皇帝才真正的明白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陛下,小心雨啊....”
海大富担忧地撑起了油纸伞。
世宗接过伞,又望向了殿外的大雨,扭回身看了一眼这位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人。
海大富知道,陛下这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服侍了三代皇帝,太清楚眼前的世宗的身体情况了。
“郡主,走吧。”
“陪孤走一走。”
宋婉犹豫不决:“陛下还是臣女来撑伞吧。”
“孤的身体好得很,畏首畏尾能成就何等大事!”
一旁的独孤琰目送着二人离开的身影,不由得开口:“海公公,陛下这是.....”
海大富没有回答,而是看到了皇权的交接。
正如当年代宗皇帝将位置传给世宗一样。
滴答滴答....
宋婉忐忑不安,真的不知道世宗在扮演什么角色。
都是帝心难测,今日她算是体验了一番。
二人走了不久,世宗就又开始咳嗽,宋婉关切的话刚到嘴边。
就听见世宗皇帝虚弱的开口:“你可知道孤为何要重用曹观棋?”
似乎在自问自答。
“孤与他于患难中相识。”
“说来也怪,孤少年时游历江湖数年,未曾遇到过像他这般有趣之人。”
“他的谈吐,作风,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一个....”
“该怎么形容他呢?”
“或许归为异类便是最好的解释。”
“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
“曹观棋永远不会谋权篡位,他从来没有野心。”
“你不用想着对付他,他对于大魏,对于整个朝堂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况且,以你的本事,也对付不了他。”
“大魏的根已经烂掉了....”
“想要治好并非一朝之功,重症只能下猛药。”
“你先前说:大魏朝堂官吏数万,竟无一人上书谏言。”
“他们不会说孤的不好,更不会整什么文死谏的那一套。”
“用曹观棋的话来说,他们的目的就是混完当前的皇上,换个朝代再努力罢了。”
“他们就是下一批的刘彦章、庞青云。”
“忠臣贤臣,身处朝堂。忠与不忠,贤与不贤,都由不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