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了口气,他期待道:“就是,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做您的兄弟,可以吗?”
热泪顺着周羡的脸颊滚滚而落,江魁死时他没哭,送周子瑜踏上亡途时也不曾哭。
此时,他却没有忍住。 周羡抱紧了林阿三,哽咽出声:“好。下辈子……我们再做兄弟!”
闻言,林阿三松懈了一口气,嘴角扬起开心的弧度,眼眸却变得涣散,几乎是几个呼吸间,他就整个人往地上一倒,再也没有气息了。
周羡闭了闭眼,心中悲痛。
旁边其他黑山寨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戚戚然和悲戚。
虽然他们试图将情绪都发泄在林阿三的身上,唾骂是他才导致官兵攻破黑山寨的,但他们从没想过要他死。
一时间众人脸色都是痛苦和后悔。
但也有不少人看向了一旁身形修长,持枪而立的萧疏隐。
“你,是你杀了林阿三的!”
闻言,孟藻当即就严陈以待,持刀上前护在萧疏隐身侧。
“休得胡言,分明是他自己主动往侯爷的枪口上撞!”
虽然在外人看来,的确是萧疏隐想一枪刺死周羡,而林阿三是为了护主才受了这一枪的。
但孟藻那是坚决不准许任何人以此来污蔑自家侯爷的,立刻就颠倒黑白,骂了回去。
果然,对方一噎,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胡说!若非是他想杀三当家,林阿三怎么会死!”
“你——”
孟藻刚要反驳,萧疏隐上前一步,略略抬手,他余下的话语就吞回腹内。“侯爷……”
萧疏隐淡淡扬眉,冷冷一笑,“真是本侯做的又如何呢?莫非,你们还想反了不成?”
他手中长枪一振,官兵们更是都将人都围得团团转,个个面色警惕,打算他们但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就当场格杀。
其实若非是萧疏隐保下这些匪徒,按照往常惯例,这些人早在被俘虏时就被围杀了,哪里有现在的这些矛盾。
萧疏隐不曾放下手中长枪,加上他先前那一手,大家自然也不敢随意地动手,不过是心中不忿,可手无寸铁,他们又哪里有勇气去动手呢!
在投降的那一刻开始,心中有再多不满和遗憾,都已经成了过去,勇气也散了。
此时被萧疏隐讥讽,他们霎时也不敢反驳,而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地上的周羡,意图让他来做出决定。
萧疏隐的视线也顺势落在了周羡身上,他眼露讥讽的说道:“他会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要不是你一心求死,他是不会来替你挡枪。现在再哭哭啼啼,未免是猫哭耗子!”
“——萧疏隐!”周羡狠狠地抬眼,瞪着他。
萧疏隐不以为然,扬了扬下巴。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的。你该庆幸,他替你赔了一命,不然现在躺在地上的就该是你了。”
周羡闭了闭眼,他还真就希望是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兄弟。
萧疏隐并没打算真的杀了周羡,或许有伤人的意图,但他答应了应怀瑾,至少是不会动周羡。
要不是周羡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挑衅,他本打算是答应的。
只是,他本来是想以此来震慑下黑山寨的这堆人,没想到林阿三竟然如此忠心,生生要凑到枪口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撤枪。
但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这个算不错的机会。
一个用来震慑黑山寨民的机会。
不过未免他们暴起,他一直都不曾放下武器。
若是他们真的因此反抗,萧疏隐是不会留下丝毫情面的,哪怕应怀瑾的确拿出了足够的筹码来让他退让,护住这些人。
一群嗜血,不懂悔改的寨民,他如何能放心送去塞北添乱呢!
倒不如早早就将危险掐灭在萌芽时。
当然,露出獠牙的他们,萧疏隐也并不放在眼里,他会拔掉他们的犬齿,敲断他们的脊骨,令他们俯下身体,乖乖地臣服。
周羡心里倍感痛苦。
他心中紊乱,是一心求死,却没想到造化弄人,最后死的却变成林阿三的。
此时又被萧疏隐一通打压,偏生心中又不得不承认。
明明连姜映梨都在阻拦他,可他因为大哥的事情,心情难以平静,才会意图来找萧疏隐出气。
可萧疏隐又哪里是好招惹的!
他在出发时,脑子并不是糊涂了,而是真的有了求死之心。
但现在兜头冷水泼下,他是彻底冷静了。
在林阿三付出生命代价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冲动的资格,更没有跟萧疏隐叫嚣的资本。
现在的他就是个阶下囚,还得肩负起维护带领身后这些兄弟们早日脱离奴籍,然后离开塞北,前往云城与家眷团聚的职责。
他垂下了眼眸,慢慢抬手,制止了身后其他人的叫唤。
“退下,不得无礼。”
“三当家……”
其他人面面相觑,可既然周羡都开口了,他们权衡之下,也没有不依不挠,纷纷退后几步。
“……是。”
萧疏隐挑了挑眉。
周羡的表情变得沉静,他看向萧疏隐,缓缓道:“今日是我冲动,萧侯爷还打算如何处置我?”
萧疏隐扯了扯唇角,“把尸体带走,去领一顿鞭刑。但凡黑山寨俘虏再有异动,不必禀报于本侯,当场格杀便是。”
“是!”
周羡咬紧后槽牙,腮帮子颤动,颔首应道,“好。”
这场因为林阿三而起的争持,最后是以林阿三的死亡为代价终结的。
周羡抱起林阿三的身体,佝偻着背,慢慢走出了人群,其他人想跟上去,却被阻拦,驱赶着回了关押处。
孟藻则是亲自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亲卫盯着周羡,看他把尸体掩埋完毕,才回来禀报。
当地是有水葬习惯的,但现在不同往日,只能草草挖了个坑,将人放进去,甚至连个墓碑都是临时捡了块木牌子凑数。
周羡心中愧疚,他甚至没办法给人烧些纸钱。
而这边,姜映梨跟着沈隽意往回走,有些心神不宁,差点被脚下的水洼给绊倒。
沈隽意攥住她的胳膊,扶稳了人,蹙眉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顿了顿,他试探道:“你担心他?”
姜映梨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最后死的会是林阿三。”
萧疏隐说了句跟萧疏隐一模一样的话,“原本不会有人死的。”
见姜映梨抬眸望来,他缓缓解释道:“萧侯爷本来就没打算杀人,只要周羡低头认罚,他身为黑山寨的领头羊,一旦他死了,俘虏们定是会暴起反抗。”
“那与萧侯爷的本意相违背。”顿了顿,他想起萧疏隐的反应,若有所思的继续道:“再来,萧侯爷应该是跟人做过交易,或者说另有目的,才会这般容忍这些人。”
“那就更不会无故杀人。更何况,刚才萧侯爷的枪法并无凛冽杀意,那本身算是个意外。”
姜映梨对武功并不清楚,但现在听沈隽意分析,她忍不住侧目,好奇道:“你何意看出是个意外?”
沈隽意:“……我虽不通武艺,但一个人有没有杀人意图,还是看得明白的。”
“你何以猜出萧疏隐与人做过交易的?”姜映梨又问。
“萧侯爷本身是个孤高自傲的人,这由他会选择自己亲自镇压即可看出。”沈隽意回道:“那么,他本质上是不会准许人反抗他。”
“更何况是俘虏。”
“但他却准许了周羡,想来是有人想保下周羡的性命,那必然用了他不能抗拒的筹码。”
“所以,只是轻飘飘一顿鞭子揭过。一来保全自己的颜面,又震慑了黑山俘虏,也施恩了周羡。”
“二来,则是成全了交易。”
姜映梨略略挑眉,她对沈隽意的猜测很是惊诧,但旋即想想,的确是如此。
萧疏隐手段狠辣,这从他以往的行事就能窥见一斑。
但就算如此,他却对周羡隐忍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萧疏隐本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热衷于血腥杀戮。
但这些话也不必在此时说出来,她点了点头,然后喊了孙焱过来,让他给周羡带了两瓶云南白药和消炎药等,并着干净的绷带过去,就当是全了当初他在黑山的照顾之情。
沈隽意倒也没对此多做评价。
周羡挨了一顿毒打后,被抬回了俘虏营。
身上都是交错的鞭印血痕,甚是恐怖吓人。
那些官兵可没留力,甚至是下了狠手的,要不是周羡的身体素质过硬,都能被打死了。
其他人见了,忍不住道:“这些官兵下手怎么那么狠?”
方焕连忙上前来扶血葫芦一般的他,担心道:“三当家您怎么样了?伤势这般严重,可如何是好……”
“我看他们那些官兵就是巴不得我们死……”有人在一旁嘀咕。
方焕瞪了他一眼,“别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就算真是那样,你能怎么办?三当家上去动手时,怎生不见你去反抗?现在讲哪门子的风凉话。”
“没看三当家伤势严重吗?”
众人一噎,果然将视线都给落回周羡身上。
“我,我没事……”周羡宽慰道,可一动身体就抽抽得疼,脸都忍不住狰狞。
“还是得要有伤药的……不然,这天气伤口最容易感染了。我们还得去长途跋涉去塞北……”方焕蹙眉担忧道。“三当家如何撑得住……”
此时,外头就传来官兵不情不愿的叫唤声,“有人找周羡。”
一堆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方焕代替周羡前去的,没一会儿功夫,他就带着一堆东西匆匆回来了,脸上都是喜色。
“是姜大夫托人给三当家送了药,这下三当家有救了。”他把送的东西放到地上,先是倒出了一颗小小的红色保险子,“那送药的小护卫说,这个止血效果极好,若是内脏出血,吃一颗就能好转。”
“三当家吃一颗,我再给你的伤口上了药,过一晚上肯定能好转的。”
周羡微微怔忪,低头看着他大掌里小得如芝麻粒的鲜红药丸,心情颇为复杂。
“……替我谢谢她。”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强行将人掳了上山,害了她的名声,结果姜映梨居然不但给阿贵婶她们送了药,如今对自己亦是……
他心中惭愧不已。
“我都说过了,三当家快吃吧。”
方焕催促道。
等周羡吃下后,他就有些怔怔然出神。
方焕就给他血肉模糊的背部伤药,还真别说,云南白药的止血效果极好,几乎是撒上去没过一会儿,就止住了鲜血。
方焕手脚麻利地包扎,然后再低头望去,“三当家,您感觉怎么样了?”
周羡:“……挺好的。”
“对了,还有这个。”方焕又拿出两颗药丸,“这个您也吃了,一个叫什么布洛……反正吃了能止疼,另外那颗是可以消炎,防止伤口感染的,名字挺怪的,我没记住。”
周羡也没多问,麻利地空口咽了下去,淡淡应了声。
虽然将信将疑,但布洛芬的起效时间还挺快的,很快那尖锐的疼痛就消散了。
周羡暗暗惊叹药效的惊人,但很快又在药效的作用下,昏昏欲睡了。
……
萧疏隐在整顿了三日,扫荡一空黑山寨后,已经准备返程了。
但与此同时,幽州的乡试结果也出来了,众多学子也是或有人笑,亦有人哭。
章庭鹭命人张贴了榜单,望着高居榜首的名字,他微微眯了眯眼,淡淡问道:“最近没有人拿着我的帖子上门拜访吗?”
随从躬身回道:“每日里只收到请求拜见的拜帖,不曾见到持着您帖子的。”
闻言,章庭鹭脸上浮起轻笑,“他这脾气倒是跟老师一般无二。也难为老师喜欢他了!罢了,我亲自去回回他。”
“这般好的消息,我亲自去送送,也算是给个体面。”
那随从想了想,小声道:“您说的可是榜首的沈举人?那位听说已经出城回去了。”
章庭鹭一愣,“什么?这成绩都未曾出,他怎生跑得这般急?莫非是家里出事了?”
随从摇了摇头,“不清楚。小的也是听人提了一嘴,具体内情就不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