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三跟随周羡多年,算是穿半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眼下看他这样,周羡也无法坐视不理,硬着头皮低头,按照姜映梨教的办法去给林阿三做人工呼吸。
等到姜映梨确认可以后,几乎是瞬间,周羡就扑到一边干呕出声。
“呕……”
他狠狠的擦了擦嘴巴,扭头就看到林阿三睁开眼,神色还有些恍惚。
姜映梨又替他检查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问道:“还好吗?”
林阿三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看到有些眼熟的姑娘,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连忙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飞快往后窜,直到惊恐地贴紧墙壁。
“别,别过来……”
“阿三,你这是怎么了?”周羡皱眉,不解问道。
林阿三此刻满脸恐慌,根本没理会周羡的问询,他拼命摇头,一脸抗拒,“别,你们都别过来……”
“不是,林阿三你是有毛病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前你胆子没那么小啊……”
其他人颇感无语,周羡想靠近,林阿三却突然双手抱头,哀声痛呼了起来。
姜映梨打量了片刻,突然拦住了周羡,“别过去。”
“可……”
“让他静一静吧!”
周羡像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跟着姜映梨走了出去。
门口守卫的官兵见此,只提醒周羡,不准走出视线范围,不然格杀勿论。
周羡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看出来了什么?阿三,他是不是中毒了?我听说有个毒药会让人产生幻觉,从而把周围的人都当成仇敌……”
说真的,姜映梨刚才差点没认出这个从前人高马大,壮硕热情的男子。
现在的林阿三依旧高大,但却很消瘦,就像是只剩下着一张裹着人皮的人形骷髅。
她刚才给林阿三诊过脉,此时听到周羡的猜测,她顿了顿,摇了摇头,“……不是。”
“林阿三没中毒,他这是创伤应激障碍。”
“创伤应激障碍?”周羡喃喃念着这几个字,颇为不解,“是他受伤了……”
“他不是身体受伤的原因,是心理受伤了。人的心跟身体是一样的,只是身体受伤恢复会快一些,但心理的伤是看不见的,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发现去抚平。”姜映梨回道。
“首先,得先知道他的应激来源,就是伤害来源……”
闻言,周羡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低吼都:“萧疏隐……”
他骤然转身,快步往外走。
“周羡!”
姜映梨一惊,连忙喊他。
不只是她,本来就警惕望着这边的官兵也当即提戟追了上去。
“站住!你想干什么?来人,有战俘逃跑,快抓住他!”
这话一出,顿时就吸引了周围许多士兵的注意,大家都提戟前来追击。
但周羡心里气恼,根本顾不得这些,从周子瑜离开时,他就憋着气,加上现在林阿三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武艺高强,三两下就将拦路的士兵掀翻在地,还顺手抢了兵器,一路冲着萧疏隐的营帐追去。
姜映梨脸色一变,心不由一沉。
完了!
孙焱护在她身侧,看得目瞪口呆,“他真厉害啊!”
几十名士兵同上,竟都没拦住他,反而令他越走越深。
沈隽意听到动静赶来时,见到这一幕,走到姜映梨身边道:“发生了何事?”
姜映梨摇了摇头,“周羡心里有气,寻了由头去找萧侯爷了。”
沈隽意皱眉,“他这般冲动?恐怕不好善了。”
说话间,周羡越战越勇,已经又闯过一轮阻拦,离营帐更近了。
营帐内,孟藻见到外面的情况,气得涨红了脸,他扭头看向还老神在在处理公务的萧疏隐,气道:“侯爷,这土匪真是胆大包天,属下这就去杀杀他的锐气!”
“真当咱们都是好欺负的。”
说话间,他按住腰间佩剑,就要冲出去。
“站住!”
萧疏隐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文书,略略抬头,“取我的枪来。”
“侯爷,他那样的人何须您出手,交由属下们去……”
孟藻话还没说完,萧疏隐略略抬眼觑着他,冷冷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在军营里大闹,若是你们出去还败了,丢的还是本侯的脸。”
“周羡自持本事,性情刚烈,若是不在此时把他彻底打压下去,之后一路,只会徒增祸患,更容易助长黑山那些沾血土匪的气焰。”
虽然不知道为何周羡陡然发难,但对于萧疏隐而言,现在却是个极好的机会。
送走了乡亲父老,现在的黑山俘虏就是个烫手山芋。
他必须把人打压得老老实实,才好将人送去北边。
“是。”
孟藻闻言恍然,当即拱手去取枪。
萧疏隐活动了下筋骨,慢慢地走到门口,望着矫健如黑豹的青年,仿似一柄锋利的长刀劈开汹涌人潮。
青年英俊的脸上溅了鲜血,衬得眸色愈冷,面色更寒。
萧疏隐一眼觑去,看见站在最外围的那对碧人,视线在姜映梨微微担忧的神色上掠过,缓缓收回。
“侯爷,枪来了。”
孟藻恭敬地捧着红缨银枪上前。
萧疏隐抬手取过,指尖微动,银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插入地面。
“让开!”
众多士兵听到命令,纷纷收起兵器,绕到一侧警惕。
“你终于肯出来了……”周羡咬紧牙关,唇齿间都染了血色。“我有话要问你!”
萧疏隐挑了挑眉,长身而立,缓缓朝着他走去,长枪贴地而行。
“想要本侯回答你,那就要凭本事来问。”他勾唇痞笑。
“那就得罪了!”
周羡心里窝了火,现在萧疏隐主动说,他当下就不客气地持刀攻过去。
萧疏隐舞动银枪迎战。
枪法骁勇狠辣,一杆枪绕着周身腾挪起伏,毫无破绽。
两人都是英勇神武的人物,打得不可开交,看得人揪住了心扉。
直到最后一招,萧疏隐虚晃一招,银枪在劲瘦腰腹间滚旋半周,斜斜刺出,毫不留情地割划入周羡的肩膀。
鲜血淋漓,溅起空中,碎成莹润红色斛珠,再融入泥土中。
周围响起一阵鼓掌叫好声,其中以孟藻带头拍得最响亮,他脸色通红,眼眸闪亮叫唤。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将军战无不胜!”
“将军战无不胜!!”
周羡大口喘着气,跪坐在地,冷冷地望着他们。
萧疏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你比我想象的要更不堪一击!”
“你——”周羡握紧拳头,咬紧唇齿,恨恨地抬起下巴,露出脆弱的脖颈,“既是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疏隐长枪一挥,枪尖抵在了他的脖颈,轻轻一笑。
“你以为本侯不会杀你?”
枪尖锋利,几乎瞬间就擦破了皮肤,嫣红的血珠顺着枪尖滚落。
“萧侯爷有何不敢?你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何惧再多杀一人!还有为何你不干脆杀了林阿三,非要这样折磨他?”
“林阿三?”萧疏隐扬眉,倍感莫名其妙。“这是谁?”
最后还是孟藻反应过来,小声回道:“好像是朱县令交给您的那批俘虏里的一位,因为他倒豆子一般,什么都说了,您就饶了他。”
闻言,萧疏隐终于在记忆角落里找到了点位置,“哦,是他啊!”
他看向周羡,“怎么,你是觉得本侯不该留他一条命?既是如此,孟藻,去把人找来,杀了就是。”
周羡:“……”
孟藻当即拱手应道:“是。”
周羡没想到抗争到最后是这个结果,他整个人瞬间有些茫然,他激动道,“为何不杀我?此事又与阿三何干?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
萧疏隐听着,忍不住发笑,他以枪尖拍了拍周羡的脸颊,“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周羡,不是你质问本侯,为何不杀了他吗?现在本侯如你所愿,你又有何不满之处?”
说话间,孟藻已经将林阿三提拎了过来。
林阿三瑟缩如鼠,见到萧疏隐的那一刻,他大叫了一声,抱头跪下,吓得瑟瑟发抖。
“别,别杀我……我,我都说……我什么都说了……”
周羡看到他这副情况,心中酸涩,“阿三……”
“他如今这般,与死又有何异!”
萧疏隐不以为然地扯起唇角,“你们在劫掠杀人夺货时,难道还会去想别人家中是否上有老下有小不成?”
“难道不是乘兴而为吗?还曾考虑过后果不成?”
周羡一噎。
萧疏隐嗤笑,“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此与本侯叫嚣。周羡,若非是应怀瑾请求在先,你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你现在求死,在本侯看来,只是个窝囊废,本侯的枪都不屑于饮你之血,免得脏了我的枪尖。”
“你若是真有几分男儿热血,就合该去塞边杀敌,而不是在这跟本侯跟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恁是没用。”
“都不禁让本侯怀疑,应怀瑾为何会与你结拜为兄弟。你比起他,可差远了!”
周羡的脸瞬间煞白。
“你若是真心求死,本侯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说着,萧疏隐长枪一震,陡然刺向周羡。
他本来没想着真的要人命,但出人意料的一幕却出现了。
原本抱头痛鸣的林阿三突然扑向了枪尖。
一朵血花在他胸口炸开。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萧疏隐甚至都没来得及撤枪。
林阿三不知是不是以为他真心想周羡,整个人扑上去抱住长枪,甚至还回头看着周羡,喊道:“三当家,快逃……”
周羡愣住了,他怔怔然的看着这一幕,“阿三……”
“我拦住他,三当家快逃,回寨子……”鲜血从林阿三的嘴角滑落,他眼眸闪亮地催促。
眼前的情景跟当初柳城,林阿三带领人冲散阵型,助他逃脱时一般无二。
那时的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逃跑,现在他眼眶一热,扑了上去,抱住林阿三。
“阿三,阿三,对不起,我不逃,我不该逃的……对不起……”
萧疏隐手一顿,他面无表情的稳稳拔出了长枪,鲜血喷涌而出。
林阿三的身体倒了下去。
姜映梨是没想到真的闹出人命,她几乎是立刻就奔了过来,伸手想去查看,却被萧疏隐的长枪拦住。
“你做什么?”
“救人。”
萧疏隐蹙眉,冷冷道:“他没救了。”
“没试过,怎么知道?”姜映梨拨开他的长枪,冲了进去。
萧疏隐望着被撇开的银枪,觑了眼对此似乎并不在意的沈隽意,略略一抖枪尖的鲜血,挽了个枪花,利落收起。
周羡眼眶通红,“对,姜映梨,你救救他,阿三他……”
姜映梨顾不得跟他说话,低头去查看林阿三的伤势,她空间里还有肾上腺素,是可以提高存活率的,可等看清情况时,她突然就明白萧疏隐的意思了。
因为那一枪洞穿了心脏。
这是致命伤,就算是在现代,立刻进行抢救,也无法做到拯救成功,除非是立刻就有匹配成功的活体。
对上周羡恳求的目光,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抱歉,最后多跟他说说话……”
她起身离开,让出了空间。
周羡的眼神变得暗淡,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的时候,依旧是痛苦失望的。
“阿三……对不起,当初是我不好,我身为当家,却抛在弟兄们,懦弱地离开,是我该死……你不该拦在我面前的……”
林阿三的眸子出奇的亮,他吐出两口血沫,笑了笑,“您在说什么?您是当家,是整个寨子的希望,我们还需要你的带领……您不能有事……”
“再说了, 我是您的兄弟,为您两肋插刀不是应该的吗?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熬不住酷刑,令您失望,说漏了咱们寨子的情况,才令寨子里的兄弟都……都沦为阶下囚……”
“我是该赎罪的!这样就挺好的……”
喘了口气,他期待道:“就是,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做您的兄弟,可以吗?”
热泪顺着周羡的脸颊滚滚而落,江魁死时他没哭,送周子瑜踏上亡途时也不曾哭。
此时,他却没有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