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高楼,建起时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然而坍塌却只是一瞬间的事。
檀沐庭盛时,朝中众人望风而动,门庭前车水马龙。而今除却禁军,再无人愿意踏足半步。
颜三笑一早便逃了出来,她裹着件黑斗篷,手中还提着一个并不算沉的包袱。刚走进街边拐角,便有人将她拉了进去。
不等她出声,那人便压着嗓子道:“三笑,是我。”
颜三笑一抬头,见酉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衣,冻得脸色发青,不起眼到同街头巷尾为立足帝京匆忙奔走的行人无二。
“主人被毒杀,郡主的人很快就要来抄家了…小姐受郡主蛊惑,在主人吃的东西里下了牵机,主人如今已是…”酉子悲从中来,抬头强忍住不掉自己眼泪。
颜三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在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至于跌倒。
酉子红着眼睛谨慎地看了看周围,急切地道:“主人生前在多地购置房舍田产,日前已着人变卖。白弄儿将人尽数带走,有几个逃了出来,还能护着咱们离京。至于小姐…她既同郡主联手杀主人,我们也不必管她的死活。”
“离京?”颜三笑有些错愕,又问,“离京之后去哪儿呢?”
酉子默了一瞬,“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只是怕不能留在大魏了。不然走到哪里,咱们都会被郡主捉回来。”
她摇头道:“我还是不走了,大人是死是活,我总要亲眼见着才甘心。就算是死了…那时我再走吧。郡主要肃清人,料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我。即便真叫她捉住了,看在从前我伺候过她的份上,留个全尸也使得的。”
酉子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人,能活何必去寻死?你比我忠心,可咱们这次走了,总有卷土重来为主人报仇之日。”
颜三笑看着他,恍惚之间笑了一下。
她捋了捋耳边被吹乱的鬓发,道:“嗯,你说得对,我是该离开…那我们何时离京呢?现在吗?”
“太傅的人多数守在西明门和千秋门,雍门人少,料是夜间会严防,白日里倒松懈些。”酉子说,“午未交接时你在雍门等着,我去放把火,到时你跟着他们趁乱离开。”
颜三笑说了声好。
酉子说罢便离开,毕竟还有诸多事需他安排。
颜三笑看了看日头,如今刚过午时,还有一个时辰。虽说这两日无雪,可冷风吹在面上依然似刀割。
她叫了辆牛车,慢悠悠地来到长安街。
此时食肆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有家面馆新开了不到两年,已是小有名气。
颜三笑进了店,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还是来招呼:“客人面生,可是想要吃点儿什么?咱们这主营面食,小菜也有几道,客人尝尝鲜。”
颜三笑冲他微微一笑,说:“听说大厨手艺好,我来尝尝,随便下一碗就好。”
伙计带她来到后厨前的座位,这处人不多。他擦干净桌椅,弓腰说了声稍等,转身便去了后厨。
老郑下面下得满头大汗,听伙计念叨:“再来一碗面,外头有个姑娘,漂亮着呐,您的手艺好,她以后就能常来了。”
说起漂亮姑娘,老郑总会想到郡主,于是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颜三笑。
老郑不动声色地对伙计道:“去,帮我去定合街递个话。”
“哎,这会儿人正多呢…”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伙计急匆匆出了馆子。
老郑下完了面,回头再一看,颜三笑却不见了。
临到未时,九处城门守卫正交接,忽然天边滚滚浓烟,仔细一看,竟是檀侍郎的那座锁凤台着了火。
锁凤台起建时有目共睹,檀沐庭手笔很大,从西北和云贵各地运来木材不说,光东海岸停留的货船有一半都是他订的海贝。有人说檀侍郎让人将贝壳磨成粉,所以锁凤台在光下现五彩光。也有人说,锁凤台装的都是黄金,檀侍郎才倾巨资造这样一座华楼。
不少人朝着锁凤台的方向奔去,入城的如此,将出了城门的也不顾了,丢了包袱折回城中。
换值的守卫扣得了符籍,却挡不住要发财的人,一下便被汹涌人流冲倒。
一辆燃着火的马车急速奔来,躲闪不及的人便遭其践踏,使原本亢奋的人群更加惊恐,便是城门又增上百守卫也难阻拦。
白弄儿带着人赶到时,见那辆马车已上了官道。于是下令拨开人流,追踪而去。
颜三笑坐在车内,看酉子说起檀沐庭死状凄惨时泪流满面,又听他痛斥姚玉环无情无义:“主人待她那般好,到头来竟死在她手上。怪不得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说到此处,酉子自觉失言,顿时闭上了嘴巴,又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颜三笑低头说无妨。
过了不知多久,酉子料想早已甩脱城门那帮人,于是同颜三笑一起下车,打算弃车从小路走。
颜三笑忽然道:“我有些内急,你先走无妨。”
酉子有些犹豫,却见颜三笑将怀里的包袱递给了他,还笑着问:“难道你担心我会跑了?”
酉子没答话,但嘱咐了声快些,别过了头去不再看她。
颜三笑慢慢走进丛林中,直至消失不见。
酉子在原地等了半刻都未见她回来,喊了几声也没听到颜三笑回应,心生疑惑,去林中寻,却四下不见人影。正纳闷时想起她放在自己这里的包袱,打开一看,里头竟只有两件衣物,连钱袋子里装的都是石子儿,顿时知道自己被她骗了。他骂了句脏话,正欲带着剩下的人撤离,却被尾随而来的白弄儿捉住。
酉子瞬间便明白,颜三笑已经背叛了他们。
“这些女人,个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主人一生英明,可我们主仆到底还是毁在女人手上。”酉子仰天大笑,抓住白弄儿架在身上的刀往脖颈处一抹,瞬间血流如注,丧了性命。
白弄儿将人带回定合街复命时,清清刚从房里出来,见他身上溅了血,冲他摇了摇头:“郡主午间没用膳,说吃不下,你收拾干净了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