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83章 躺医院里(二)

    我病床在病房最里面,挨外面的窗户。

    进门是一个老太太,她有很多亲人来看她。

    中间病床上是一名中年男子,他腹部好大,很难受。他有两个女儿,主要是其中一个在照顾,她背朝着我照看她父亲。

    家境最为殷实的是靠门边的老人,她的儿女们都很有出息。一个儿子虎头虎脑,在工地上是包头,他手机能拍照,但当时我们没能察觉,察觉了也无可奈何。我们父子能怎么样?

    我除了下体不舒服外,浑身别无不适。我饿了,肚子很饿,可是医生叮嘱过暂时还不能吃东西,不然会拉肚子。

    父亲给我买了点东西,鸡蛋和稀粥,我吃了些,果然一会儿后就要上厕所。于是父亲扶着我,提着尿袋。我手扶着父亲,去了厕所。

    父亲不得不和我一起去厕所,我的胯部怕是不能用力下蹲,于是父子二人互托着双手。这时候,一个男的走进来,他低头一看,“哎咦!”我底下的纱布包扎的,所以他看不见,但是他仿佛事先就了解了,像是专门走进来确认一样的。

    耻辱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从今往后任何人都可以欺侮我们了,而且是任意的。

    解完手,回到床上,时不时要接受父亲的数落。也难得父亲能如此镇定,换成但凡做父亲的人和计划做父亲的人,读到此处也怕有吐血的感受——幸好此等事情发生在别的家庭。

    父亲说道:“弟儿,你看爸爸,你长这么大,爸爸有没有打过你?我可以说:‘你长了这么大,爸爸从未打过你!’一个人带你和妹妹两个人……”

    床上的老人听了好感动。

    我只能听他数落,不能吭声。他这样出气算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我脑子里想别的去了。

    有一回晚上,他滔滔不绝,他没有酒气,他的情绪需要对我数落和责骂来宣泄。还好声音不大,但我得听着,旁人也听的下去。整个病房里父亲的声音清晰可闻,而且持续不断。

    我被拍了几回,就是那个家境殷实,虎头虎脑的人拍的。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做傻事?”

    我没有回答他,那时候我大概不知道人家的手机对着我是何用意?或者知道只是没有办法而已。我们已经没有气力去反抗了。中间那位病人走了,搬进来一个读临澧一中的标志男生,他爸妈都是公职人员,整个家庭都棒极了。他爸浓缩着嘴,没有父亲的阴沉,却透露着精明。母亲很随和,大大方方的精干妇女。他的病不咋地,可以回家过过夜之后再来。

    第二天早上,他走近自己的病床,微笑着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感觉这话不是对我说的,那是说给谁听的呢?他有感而发。

    可我心里是不会恨的,我不会“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伤悲给谁看?光恨是折磨自己,我怎会服从你们这些三好学生、高材生?

    那时候我没有确切的某种想法,可是不安的种子老早就埋下了。

    父亲问我:“湖南卫视要采访你?”

    “不。”我回答,我看着窗外。

    有些奇怪,我多次醒来焦虑的问道:“田里的谷割了没?”“田里的谷哪么搞哦!”我居然担心家里的农活怎么办?

    拆线那天,我张开双腿,尽可能让两名医生方便作业的程度。我们没钱,我们害怕还要交多少钱?医生问道:“到哪里拆线?”

    父亲说道:“没钱了,就在这儿拆吧。”

    两名医生听了父亲的话,于是就在病床上拆线。

    父亲站在床对岸,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盯着这里。而虎头虎脑的那人就在父亲身旁用手机对着我拍了个够。她的老婆试图阻止,他作出挥舞拳头的姿势,于是任意的对着我拍个够。

    记不清是当天还是第二天,我们坐出租车回家了。这几天我也没饿着,天天早上吃那么多鸡蛋。我喜欢吃鸡蛋,就趁机多吃了几天。

    出租车刚上塌子,我看见妹妹抖擞着头发,她一个劲儿的喊:“哥哥、哥哥、哥哥!”

    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了。看见妹妹,我无动于衷。我们走下车来,妹妹抬着头,娇小的她双眼焦虑和惊恐,她双目欲泣,看着我。

    妹妹问我:“哥,你哪么嘀呦?”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堂屋里,然后上楼回到自己房里。

    我看着窗外,就像昨天。我欲抽咽,可自己又哭不出来,这自作自受,无泪可流。短短一阵时间,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结果?看着床上的一本作文书,血迹尚存。那天晚上的焦虑,那天晚上激动不能自拔,那晚上昏暗的灯光,那晚窗外的阴森……历历在目。

    父亲和奶奶走上楼来,我开门,他们走进来。奶奶一脸茫然,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我,父亲也大致如此表情。

    父亲说道:“弟儿,你不用担心,以后会有丫头喜欢你的……”

    我听得不乐意,他啰啰嗦嗦的,想必医生叮嘱过他对我心理辅导。

    听他唠叨完后,他们下去了。

    我感觉仿佛如同隔世,终于到家了。阴凉清爽的天气最适合我的胃口,房里一片宁静,再也没有焦虑,没有烦躁不安。我躺着睡了一会儿。

    我要洗个澡了。奶奶睡在后头房里,下午我在奶奶房里洗澡。水尽量不沾到伤处,我自己都不敢看。

    晚上睡觉,我发现下面并没有失去,而是还在,我紧张的兴奋起来!我不敢用手哪怕确认下,只是体会着还在。我终于禁不住用去碰碰,没碰到,结果醒来原来是梦,是幻觉。可已经成为事实了,那我何必当初?

    我一直都不承认自己后悔,没这勇气。

    第二天逢场,我还去了场上。这不没事吗?凡是认得我的人,都仿佛看见了让他们大脑不可思议的东西。

    父亲听说我去了柏台,吓得屁滚尿流,赶忙又是打电话、又是亲自回来,他百般叮嘱:“怕下面出血!”

    我也知道不能随意走动了,万一出问题就麻烦。

    上午阴天,塌子里上来一个老人,他走路的步伐很是硬朗,他挺直胸膛,径自走进灶房屋里。

    他同奶奶讲话,然后来到菜园里,因为我当时就在菜园里。他伸手递过来十块钱,对我说道:“弟儿,呢,跟你给10块钱。”

    我不肯要。

    他责怪道:“弟儿,我是外公啊!你出那么个事儿后,您姨娘就在公路上哭,路边的人就都问她,安慰她。”

    我听了心里想,这个妇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公路上哭,这样必然有人问她,她也就必然把我割**的事儿逢人便告知。

    自作孽不可活,我没有办法,随便你们什么手段好了。他硬是要把10块钱塞给我,我为了避免争执,只好接了。

    灶房屋里,奶奶说道:“不警觉,出那么个事,咧屋里要遭咧个乱……”奶奶话里的意思就是是冥冥之中有神魔在作祟,这成了老人自我宽慰和活下去的精神慰藉。

    几天后,有记者来找我,我们应了。

    记者要我们父子站在一起然后给我们拍照,我们拒绝了。

    但我们之后又去找记者,记者问我:“为什么要自宫?”

    “为了学习,精力集中。”我说道。

    “你自宫就是为了学习精力集中是呗?”

    “嗯。”我回道。

    他约父亲到一边谈。他给了我一本他自己创作的诗歌,我看着。

    过了一会儿,记者告诉我:“我们常德日报把你的事迹刊登在报纸上,到时候可能有人给你捐钱,但是需要你和你爸同意……”

    我和父亲在协议上签了名,摁了指纹红印,意思就是从此同意我的事迹能在其他各大报刊上刊登和转载。

    他约父亲和我去对面的酒庄吃饭,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了xx。

    我们去了楼上,席间他给父亲敬酒,我夹坐在中间,我的胃口好极了。来了一位他同事,他同事问我:“姚焕霓,如果是一个女的来采访你……”(这个问题像是“如果我来采访你……”)

    而我的回答是:“那要看你的能力。”

    表妹曾骂我:“说话不经过大脑!”她没有骂错。

    饭后,我们就回去了。

    听说表哥在报纸上也看到了。

    父亲知道我想上学,于是去找柏枝中学。“xxx不同意……我说……”父亲唠叨着。

    我坐在灶房屋椅子上,父亲已经跑了好多趟了。

    柏枝中学校终于还是同意我复读,于是我搬着位子,去了。上了三楼,班主任还是刘老师,校长教我们化学,老师不止一次叮嘱我:“要努力读书……”

    听说一位长沙的老板想见我们,于是我和爸在周末坐车去了长沙,我这回没有晕车。我们没有手机,就凭电话亭里的电话和他联系。对方派了一个青年男生来接我们,我们买了一份报纸拿在手上作为识别的特征。

    我们见面了,在一所高档咖啡厅里。咖啡厅里“咿咿呀呀”小声播放着音乐,颇为轻快,咖啡厅里面的桌椅显得华贵靓丽,一尘不染。

    他问我第一次中考报的志愿,我说道:“去毛泽东读过的学校,湖南师范学校。”

    他一指,说道:“就在岳麓山那里。”

    服务员走过来,问我们:“要点什么?”

    我和父亲摇摇头,表示不用。

    “不用客气的,我请你们。”他很随和。

    服务员给我和爸一人拿一瓶矿泉水,而他很娴熟的泡起咖啡。

    我说我英语很差,没超过30分。他和父亲攀谈了一会儿。

    他把我叫到旁边的小圆桌上说话,他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我和他面对面坐着。我也用一只手支起下巴,于是他又换一只手撑起自己下巴,我也跟着换一只手,果然撑起的是下巴。我怎么像猴子?

    他眨眨眼,莫名其妙,他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剁掉自己的阳具,我是说下面。”

    “我的家庭……我要振兴我的家庭。”我说道。

    “我问你,你有没有远大的志向?”他双手撑起下巴。

    不料我也双手撑起下巴(我活脱脱像只猴子),回答道:“有。”

    他提出要看看我动手术的地方。

    “哦。”我点点头。

    于是我们二人去了洗手间。

    这间咖啡大厅里还算清静,没想到厕所里面很是热闹繁忙,上厕所的白领一个接一个。他先是上了厕所,我在旁边解开裤子,我没有完全脱下,他站在我后背。

    “嗯,看清楚了。”他说道。

    我穿好裤子,我们重新回到大厅里,坐在原来父亲的位置。

    他说了些话,其中一句是:“我是做房地产的,我们这里的员工素质都很高。月薪起码是一千多块,我资助你读书,读高中、读大学、甚至读博士,但是你毕业之后要到我这里来做事。”

    我点点头。他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把钱递给父亲,数了数,一共四千块钱像是。他又递给服务员一百块钱。

    我们便起身,他带我们去了一家音响店,给我买一台步步高的读声机,可以用来学英语。

    他说道:“你用完了之后还可以给你妹妹用。”

    他给付了计程车的钱,我向他摆手再见。我和爸爸去了长沙汽车站,看见一个摊上煮鸡蛋,爸爸问我:“吃不吃鸡蛋。”

    “不吃。”

    “咧人造蛋么吃场,咧一看就是人造蛋。”我们没买东西吃,坐班车一路回家了。

    于是,我又高高兴兴上学了。

    这个家庭,承受着一般家庭难以承受的屈辱,却又做着一般家庭难以做得出来的奇葩事。一步步的,要黑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