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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炮也打扫干净了,家里好冷清。

    爷爷丢下了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人眼睛你看我、我看你,谁也别倚靠谁。

    我在堂屋里坐,幺叔靠在我们堂屋大门上,他掰着自己的手指,一脸的没所谓。幺叔哭的样子我一生都没有见到过。

    父亲也坐在堂屋里,他背完全躺在椅子上,眼看着地面。这个家的三男丁面对面,近距离。父亲叹了口气,说道:“这就要对你的现了!”

    幺叔知道说的是他,不屑的说道:“对我的现了么?你要看哈你个人哪?”

    他两兄弟谁也别看谁,这两个肢体健壮的男人就是爷爷前世的冤孽。

    奶奶这够她喊的了,小幺死了,她喊:“我嘀肉啊!”现在爷爷死了,她喊:“天哪,这个屋里哪么搞哦!”

    父亲和xx两个人在塌子里说话,父亲说道:“咧呗,姚x当儿……我去了40块,后来……又去了40块……他屋里过了几趟事,我一共……老倌子死哒,一起他就来40块钱。”

    他说给旁人听有什么用?你当初自以为是,可知哥们从来就没把你当回事。你自己引狼入室,甘心拿着自己儿女的成长去喂狼。一个40块,给我,我还不非常欢喜?拿着本钱去讨好外人……他也好意思说。

    我看了看人情薄,一共800块钱,爷爷在生的时候,去别人家里就是5块、10块,所以人家来的也少。爷爷事情发生后共花费3000多块钱,然后没了。

    爷爷拼死拼命的干农活,把帐还清了,居然还攒了些。可见家里两个壮丁,不肯效命,这是这个家败落的原因之一。

    爷爷去逝,是发生在初三第一学期刚结束。

    奶奶频繁的哭泣,十分焦虑的哭道:“咧哪么搞哦?咧屋里……弟儿还只么大!平儿……爱儿,咧究竟也不晓得他到底那么搞!”

    “我咧,哪么不死啊哈哦!”

    “咧,只看都老倌子进进出出,咧个门一开,就以为他进来哒,回来哒,放了锄头回来吃饭,再出啼!”

    奶奶这么一嚎,也触动了我的心。

    满灶房屋,早上,中午,下午,天快黑了,都应该有个老人背着锄头进出的。堂屋门一开,眼睛里就会出现老人的身影。

    这个老妪这样不停的号丧……

    我理解她的感受,可我觉得我才是最重要的。她这样号丧,每天折磨我的心,是想怎么样呢?我不读书了,从此在家里,接过爷爷的活儿,她便满意了么?

    老妪没有智识。

    我在最后给父亲和叔叔机会,如果我和妹妹沦落的去讨米,我保证会……

    大年三十晚上,父亲发癫,把慧慧扯着嗓子往死里骂。他咆哮起来……什么恶话都骂出来了。慧慧泪水嗖嗖的下,妹妹吓得不敢吱声。我和父亲下棋,我也不懂事,就让着点。幺叔早藏到楼上去了。奶奶怕是病好不了了,可能她过了年就会撑腿。到时候两个男丁带三个娃儿,我脑子里想象着放学了,我姚焕霓提着袋子去讨米。

    父亲骂够了,也就上去了。我们三兄妹坐在火坑边,慧慧泪水在父亲走后,痛哭失声。

    妹妹眼泪汪汪的叮嘱慧儿:“不哭。”

    我看着火苗,思考人生,为什么我们这家会如此不同?我未来的美好时光真希望快点儿到来,春晚别人的欢笑声吵死了。

    “不看电视你们就关了他!”房里的奶奶喊道。

    不用她喊,我也明白。“噔”,电视关了,真清静。

    每年春晚,我们这个家格外难受,像是人的情绪到了尽头。我真希望过年低调,我觉得应该安安静静的过年才好,譬如别发出声音。

    正月,伯伯来拜年,就在床前和奶奶说了一会儿话。龙哥哥也在场,他坐在伯伯身后,背朝抽屉。我站在门边,靠在门框上。

    奶奶对自己的女儿说道:“丫头,我昨儿梦见老倌子嘀啊,我……老倌子就……”

    老人有气无力的诉说着,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我看见表哥,他突然笑的嘴都歪了,鼻子里还“哼”的声音我都听到了。我看着他,他这一笑的时间很短,然后故作没事一般。可我顷刻对他厌恶到了极点!还有一种感觉,我对大学生的崇拜心理,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过对大学生的彻底失望,是在打工之后。

    奶奶房里柜子顶上,还存着一捆多少年前编鞭子的火药。两个姑爷来了,父亲把它取下来,拿到塌子前面,把其中的一根引牵出来,然后我们走开。我逃到屋檐底下。

    父亲用打火机对着药引一点,火星顺着药引燃了过去……被点着了,嘭的一声,火团像蘑菇云一样先是在底下呈圆形的扩展开来,然后这个圆向中间集中,再朝天冲,形成一个火团。

    这个家曾经做鞭炮生意的痕迹就此化成灰了,随风而散!

    晚上,叔叔上去了,父亲也上去了。奶奶在房里心平气和了些,都劝她朝我看。“朝弟儿看”、“对焕霓看”。这些话真有压力,也真自豪,我想从此奶奶骂我该放尊重些了吧。

    我把爷爷的一箱子从柜顶上搬下来。打开柜子,奶奶在床上侧躺,她说道:“这个箱子爷爷自己都好多年没有打开了。”

    我心想,这柜子我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好像看见爷爷开过,或者没有看见爷爷开这柜子的印象。这里面会有什么呢?我想。

    我找到了钥匙,打开柜子,看到第一层。第一层如同文具盒一样有个浅夹层,下面就是箱子的主要容积了。夹层里面一个分框里看见一副扑克,我问道:“爷爷什么时候玩扑克呢?”

    奶奶说道:“他哪么不玩?那时候他和初哥打牌,您爷爷输了不盖钱,他回来之后就从此没有打过牌了。”

    哦,原来爷爷还是打牌的,只是我从未见过而已。从奶奶的叙述来看,应该是做了土墙屋之后,而在我上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怪不得他和初哥不说话。

    在夹层里边也就是大箱子里面,我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看上去又不像是秤砣,外观像秤砣。

    “这是个什么东西?”我问奶奶。

    奶奶说道:“这是您爷爷干鬼嘀!”

    干鬼?是跟林正英相似么?爷爷可真地道,他要是抓到了鬼,世间的一切科学法则都要被他颠覆了。原来爷爷一生,还是这般丰富多彩,打牌而且是扑克,又吹笛、干鬼。

    我把箱子搬到自己楼上去了,放到了自己的房里,一把挂锁也带上了。

    我在柏枝台买了一块手表。初三第二学期快开学了。

    父亲过了年又去打工了,巴不得他赶快去。这种在家又不干农活的角色就无法替代爷爷的作用。

    我写到这里,记忆上就有些混了,我不会去问的,记错了就记错了。是在寒假里,天儿冷,我去罗伯伯(罗书记)那里拿钱、拿了一千六百块钱,xx在旁边,他叮嘱:“不搞掉哒!”

    这是父亲打工也就是唯一一次对家里的贡献,一共就一千六百块钱。

    我把钱装进自己的夹衣里层,里层很深很牢固。那件夹衣我清楚的记得是父亲的,灰色,可以把拉链拉到下巴。

    我去学校交学费,班主任老师和政治老师在一起,我从夹衣里面掏出钱来,有多余的。政治老师吃惊的问道:“这么多零花钱哪?”

    她的疑问没错,我自己来交学费,父亲已经没在家里了,是我自己掌控着钱。领钱和交学费的记忆没有错,记不清的是父亲打工的时间。好像报名的第一天没学费,第一天不肯去,我和奶奶坐在火坑边,这个老妪又来了。她嘴巴张的老大,面积超过了脸的一半,最痛恨她的大嘴和破嗓子声音!

    她面对面朝我吼道:“你啼!”

    开学后,我加倍用心做题和读书。可是方略还是没有变,参加了补习班,记得班主任老师问过:“你的英语哪么搞嘀,娃儿嘚?”唯独这句让我难受。

    班主任老师试图把我编位编到前面去,可是我拒绝了,因为我不喜欢很近的去看黑板。老师关心的说道:“你的成绩下滑了放遭伙嘀儿!”

    我坐在位子上点点头,我莲出淤泥不染,我的大声读书已经让前面的大学生苦不堪言了,不忍再靠前了。

    箱子里面的一千六百块钱,除了交学费和交一百块钱的补习班费,我一分未花。过一阵子,我会在房里打开箱子,数数,啊!没错,还剩……有了这些钱,再加上父亲还在打工,不管考不考得上高中,我都不会就此辍学。爷爷虽然驾鹤西去了,可我的未来不会就此结束。我把钱放好,箱子盖好,挂锁锁好,门关好,再把学习搞好,太太平平了。

    半夜里,我经常被二楼堂屋隔墙幺叔楼上的声音吵醒。声音的先后顺序不同,大抵是这样的:先是听到孩子“哇哇!哇哇……”的声音,然后就是“缝!缝!……”

    我这里不用“嘭”,看官自己体会那种声音。这种声音落下,婴儿的哭喊声也随之落下。一阵过后,婴儿仿佛痛极了,加倍一喊,声音格外的大!

    于是,更猛烈的捶击声随之下落……

    那种肉被捶的声音……婴儿尚在襁褓中被殴打的声音……你们听见过吗?

    你们不要问我有没有听过,而是听了多长时间?我比较准确的回答:初三印象很深。之前和之后,印象较浅或者没有。

    只听见婶娘骂道:“你就么把个娃打嘀么?”

    有时候又听见两口子半夜拼命,那喊叫声,砸东西的声音,“xx嘀!”这种声音,肉被捶的闷响……啧啧!

    天呐,我原以为表妹去了学校寄宿,我便清静了,晚上睡觉总该阿弥陀佛了。真匪夷所思,惨绝人寰的事情就出现在这个家里。

    当初这个美的与众不同的女子,被幺叔深爱,嫁到这个家里。爷爷最体贴自己的小儿子,好不费神的教导这两口子。比起奶奶的谩骂,爷爷不能不让这个儿媳感动。所以爷爷从医院里抬下来的那天,她哭了。

    她怀孕,我读初二。生孩子那天是村妇主任接生,生孩子听到哭声,这女人就做了母亲,幺叔也有后了。

    放了一挂鞭炮,村里人私下里议论:“平儿养不活……”

    爷爷可就勤了,抱着孩子,把饭嚼烂了喂到女婴嘴里。听奶奶说如同当初小时候喂我一般。奶奶不管愿不愿意,边骂边带孩子。

    幺叔的暴力与我父亲不相伯仲。一天早上,打霜,那么冷,他倒提着婴儿,像是提着一只剥了的鸡儿走进灶房屋里。我看见了真虐心!

    有一次,他和奶奶吵架。他拿了一把菜刀冲上楼去,刚到楼梯口,奶奶追到堂屋里。他举着菜刀扬言要把孩子**,他一口的道话。

    奶奶在观音菩萨底下判死性命握住小儿子的手腕,她夺刀。我和爷爷紧跟着到了堂屋里,我吼道:“你把孩子**?你不坐牢么!”

    爷爷转脸焦虑的看着我。之后,奶奶到底还是把刀夺下来了。(日后长大的女婴可曾记得奶奶的恩情?)

    红妹过年落我们屋里,这名男子又满嘴说着:“把娃儿击呀她。”把红妹吓得……

    红妹满脸难受,一个劲儿劝他:“不把她……”

    孩子着凉了,鼻子堵了,怎么办呢?他拿来一根铁丝,当然是很硬的那种,就用这根铁丝导通。我猜他小的时候感冒了,难道爷爷和奶奶就是这样治疗的吗?

    一回傍晚,妹妹叫我来看,她说幺叔跟娃儿给烟喝。我走过来看塌子里,他把买的“斗烟”自己吸一口,再塞到娃儿嘴里。我瞪他,他还咪咪的笑。

    何止一端?非止一端。

    我读政治书的时候,政治书上写的很清楚:①结婚之前需要体检;②双方智力正常;③需要结婚登记才能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合法夫妻;④生育需要去医院。

    这些过程有吗?没有。就是一顿鞭炮,两边人吃了饭,算是把婚结了。

    我不是反对这两口子结婚,只是这样真的遭天孽!

    我躺床上听这种声音,我都提心吊胆,这捶肉的声音哪个孩子经受的住?这种违反人道的照顾婴儿,世界凡是文明的地方都不会发生的。

    女婴哇哇的哭!幺叔的捶击——就硬是把她捶的没声音了,没声音为止。

    多次,我以为这孩子就这么挂了。哎,不管,管不了。读初三了,第二学期,老师天天提醒还剩下多少天?不由得你不紧张。我只好装死,让自己的精气神昏昏睡去,随他那边发出什么声音,死人了也不关我的事。我中考毕业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