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很大太阳。
早上吃了饭,从对门地里回来。路过港儿,朝下面溪流里一望,看见左手边下面湿地土壤里伸出两根须——这肯定是龙虾的两根须。
它伸出头来,我喜出望外。走下去,赤脚踏进溪流里,走近它的洞口。
它十分警惕,缩了回去,个头还不小,我于是耐心等待。
溪水刚好和洞口平齐,想必它也要出来透透气。过了一会儿,它又伸出头来,我用手去捉它两根胡须。它非常谨慎,一感觉我的手就缩了回去。
我再次耐心的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它十分小心谨慎的伸出须来,我干脆等它把头也伸出来再抓它。它的须完美的伸出来,露出头了,但是两个爪子却向天举着,我难以下手,索性不动。
再伸手去抓,手刚下去,手掌就碰到了它的钳子。我生怕它夹住我,赶紧手退回来,同时它也缩回洞里了。
听说龙虾的大夹子比螃蟹的厉害,能把人的手夹断,不知是真是假?宁愿信其真,不可不信,于是我更加小心谨慎的等待。
时间过去了很久,但是我跟它今天耗上了!我在洞口筑起了篱笆,用水里的泥巴围成了一圈儿,这样反正它就跑不了。我就背着大太阳守着,大汗淋漓也不累。
它再次露出头来,我再次伸出手,可再次失败。
我伸直了腰,歇口气,头看了看天,也不知道耗了多长时间了?它一定会再出来的。
它终于又把须伸出来,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它又是把钳子朝天举起来,头随钳进。我还是不动,周围的泥巴让它跑不了。它渐渐的露出了身体,想必我也怒了,老子的后背都被太阳烤烫了,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再缩回去。我用手快速的朝虾的后背拿去,它的钳子和我的手掌心顶住了,这次我没放,把手拱起来,手还是捏住了它,再把它提起来。我兴奋极了,到底还是我赢了!
今天爷爷过生日,我用这个龙虾给它做生日,爷爷吃了一定会很高兴!
我上了公路,走着回家,到了家里,幺叔堂屋里已经摆好了桌子。上了菜,有个炉子。
“你到哪里去了?还不回来!完个儿搞打要吃饭哒!”奶奶责备道。
我看家里的一块表,都已经中午12点了。原来,我竟为了一个龙虾耗了一上午。
我打算直接把龙虾丢到炉子锅里,奶奶说道:“要洗!”
怎么洗?我想,于是拿了水勺往龙虾身上浇了几下,就算洗了。我放锅里,还特意叮嘱道:“这是爷爷吃的。”
桌子上开饭了,我得亲眼看见爷爷吃下那只龙虾才好。因此吃饭的时候总是盯着爷爷。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夹起那只龙虾往口中送去,爷爷嚼了起来。
我问:“好不好吃爷爷?”
奶奶笑着说道:“就是那么个味道哇!还要问爷爷好不好吃?你就拿这个龙虾给爷爷过生日啊么?”
爷爷慈祥的面孔上带着微笑,他说道:“吃饭他。”
我忘了吃饭了,于是放心的开始吃自己的饭。
这段回忆可能是在钓虾之前,因为那时候,龙虾还是非常少见的。最早是在6年级放学回家看见别人手里拿着一个,看着龙虾比螃蟹威武,我十分崇拜!听说龙虾的钳子能把人的手指头夹断,我渴望自己的手臂能像龙虾那样强壮。
当初初一第一学期,语文老师说可以借书看,我欢喜无限,我能借到什么书呢?
我们一起去借了,图书室管理人面对一群学生,他有些紧张。“不挤!”他训斥道。
我们一窝孩子进去,他紧张他的,我们拿我们的。我拿了一本,厚厚的《纽伦堡大审判》,厚的够看,里面的文字充满逻辑性,感觉很高端,所以选了这本。这本书在第二天我就赖着没还,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天下午,火辣辣的太阳终于平息了,傍晚的阴凉感觉好舒爽!我搬来了椅子,在塌子里,把《纽伦堡大审判》拿出来,翘起二郎腿,书放在膝盖上观看。这本书也看了一部分了,记得是在初一寒假堂屋大门口看的。这次想起来了,再看没看的部分,可能超出我的水平,中间部分有些嚼蜡,开始说明了背景,后面讲述了审判的经过和结果。
爷爷看见我在看书,他搬椅子过来,爷爷说道:“看得什么书?我来看看。”
他真带了一把眼镜,我把书递给他。他看见了开头,说道:“斯大林……”
说实在的,爷爷很久没戴眼镜了,难得看见他学习一回。他的心情当时很愉悦!
可我就不懂事,我嘣出这么一句:“你又看不懂。”
“我哪么看不懂喂!”爷爷不高兴了,他接着看了两眼,然后就把眼镜收了,书递给了我。搬起椅子,他进去了。
父亲赌气不做电工了,他以为村里少不了他。xx来劝他,父亲的脚趾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被包扎了,气势汹汹的反把人家一顿骂。
后来罗书记和电管站的人来劝过他,意思是:“整改了就好啊嘀,过两年就好啊嘀!”
我已经读初中了,长这么大,父亲又为家里贡献了什么?长年累月的在外面收电费,人家又要欺负他。
“跟老子一哈不交电费,就不交!”
“整个一队的人在捞(偷)电!”
“xx硬是讲明了不交”
父亲又喜欢在家里和自己娘说。
曾经,为了蔡家组某人不交电费,一回早上,奶奶拿了一把菜刀冲下去,她喊道:“xx,你为么得不交电费哦!你为么得……”奶奶哭喊着、怒骂着,拿着刀要跟人家拼命。我印象深的是奶奶举着菜刀冲下去的情景……
奶奶被人骂做:“泼妇!”
父亲这个村电工,起码比县长还要忙,忙的已经基本上不落屋里了。
“我搞事要让您看斗是呗!”他说。
我曾经鼓起勇气问过他,责备他应该和爷爷一起干农活,结果他是这么回答我的。
父亲现在不听劝,执意要辞去这个村电工。干嘛呢?他要是计划好就在家里和爷爷本本分分一起务农,我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挺好的!
可是情况就不是这样子的,他没收电费之后,每天叼着根烟,穿着一双皮鞋,一身体面着装要么站在塌子外面,要么站在公路边上,一双眼皮耸拉着,仿佛要盖住整个眼眶了。他的眼神从眼皮缝儿里流出来,眼睑似睁非睁,看上去一脸阴森。这表情除了吓唬他孩子还能吓唬谁呢?
他再不就回到楼上,只听见“叮叮砰砰!”想必当初造楼房的时候有多少东西没有规范、到位。要不就维修电机或者维修潜水泵,他又喜欢叫我给他当下把手。我真的很害怕他叫我,无非就是给他递东西,可我就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我认为这不是做儿子的不乖,是他对这个家不负责任,对家人的残酷给自己的孩子造成了极为恶劣的负面印象。
他又跟村里的“戴书记”闹别扭,人家戴书记从车里下来,他打算动手去捶人家,旁人劝阻,没捶成。
这个姓戴的对奶奶扬言:“我完全可以把您爱儿关在牢里关一年!”后来还来了派出所的人到我们家塌子里了解情况,我真担心他们会抓走父亲。
马xx来到家里,但一个女人对父亲的脾气可谓杯水车薪。父亲终于在暑假开始下田了,马xx倒也不懒,还是和父亲一起干活。
我看见过,父亲在高头田里,大太阳,他穿着三叉裤,三叉裤前头还有个拉链。这个拉链口子和吊着的拉链又很显眼,这不可怕,可怕的是父亲的三角脸,没人愿意和他对视的。他那张脸所表露出来的情绪仿佛顷刻间……你再多一句话,他就会爆发!
我看见都怕。马xx圆溜溜的眼神应该是思考、犹豫、责备,也想不通大概。
晚上吃饭,父亲吩咐我:“弟儿,啼!到xx店儿里拿瓶啤酒来!”
我从父亲手里接过钱,无奈的去店儿里抱着啤酒回来,后背的眼光和议论不看、不听、也别感觉。
买完啤酒回到家里,父亲接过啤酒瓶,用牙咬开,问我:“你搞不搞杯?”
别说那是啤酒,就是其他什么好喝的,也因为对父亲的厌恶而没有胃口了。我不想沾他的光,我端着自己的碗,说道:“不。”
父亲往自己松弛的大肚子里面灌了一口,他说道:“明天计划……计划嘀……计划……”
爷爷种了一辈子的田,我从来没听见过爷爷说“计划”。这个父亲端着一口官腔,像是干部开会似的自顾自下口令。
马xx责备道:“爱儿呦,天天么就计划、计划,干活儿有什么的?白天里干活,热起来了就脱的只剩下个短裤!”
我认为这个父亲一般人难以接受,我从未看见过村里哪个农夫脱的只剩下三岔裤干活的。这个女人如果计划要跟父亲过,她得首先适应父亲世所罕见的脾性。
割一季谷子,父亲在高头田里,他的脸色很愤怒!他不在家干活则已,在家干活十有八九会铁青着脸。本来天气就热,他的情绪和其他农夫的脸色硬是截然相反。别人在田里收割,面色与大地阳光都是一脉相承的。父亲的脸色总是与大地相抵触!
他愤怒的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所有农活干完。
下午时候,割谷刀终于划到了他的小手指。我看见这一幕,他铁青的脸顷刻又沮丧极了!他歪着头,嘴里呼噜道:“咧嘎恍嘚(完蛋了),弟儿,爸爸割都指儿哒!”
我连忙说道:“快回去,找嗲嗲,用麻恰花包扎!”
我说罢,拿着割谷刀撩开腿先往家里跑去报信。
我刚到家,向奶奶说明了情况。
奶奶:“哎呦!咧狠不狠他(严不严重)?咧搞点事就咧么嘀那么嘀,光名堂!”
父亲在家干农活,名堂特别多,又喜欢问。
一会儿后,父亲自己也走着回来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疼痛的泪花儿!
奶奶搬给自己的儿子一把椅子,父亲坐下去,背躺在椅子上,显得疼痛难忍。听见父亲喊道:“哎呦、哎呦、哎呦呦!啧啧啧……”
他痛苦的叫着,血从他的手指下滴下来,奶奶拿来一个洗脸盆子装了点儿水,放在父亲被割的手指底下。
他开始杀猪般的叫!木马组这一块四周格外寂静,只有父亲的哀嚎清晰可闻。我担心,又觉得丢人。
爷爷也回来了,于是两位老人忙碌着,从墙上拔下来一点麻恰花,撕开了帐子布,用缝衣的线包扎好。
我和妹妹站在旁边,但插不上手。妹妹担心极了,我心里有些鄙夷。后来又去柏枝台买了云南白药,又要花钱,好像是骨头都看到了听奶奶说。怪不得他疼痛的哀嚎。
农村里干活,得心平气和。做不到这点,你就不要当农夫!既然当了农夫,为什么不扎扎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