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55章 闯下大祸

    完小六年级最后一期期末考试结束后,把位子搬回去,四天后拿通知书。

    这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终于可以离开这所学校了。

    我打算这四天去小幺家里,小幺改嫁后我还从未去过她家。

    小幺听说后很喜欢,奶奶也同意了。于是我就去了太平村。太平村与九里村中间就隔着一条公路。大幺的屋和秦家的屋也不远。

    到了小幺家里后,小幺叮嘱:“就在屋里玩,和慧儿,不要乱跑。”

    于是我和慧儿还有秦家相公三个孩子就在家打扑克,小幺背着喷雾器去田里打药去了。

    他家的墙上挂了很多奖状,我和他是同一年级,我就一张都没有。听说邵妹子得到过一张,所以我看见别人的奖状心里就起疙瘩。先前,我听奶奶说:“小幺去了秦家,那孩子欢喜极了,又给小幺倒水洗脚,干活儿回来又给她搬椅子……”

    奶奶这话说给我听,还不是希望我也接受后妈,亦如此这般侍奉。我厌恶她这样劝导,我不同意。

    第二天早上,秦家拿了一张鱼网,我和秦公子跟着他爸三人去前面河里打鱼。我挺佩服的,想必河里的白条挺多,网无虚投,很快就打了一盆子。回家,这就是给我待客的。在这里不像大姑爷那么不待见,又不像小姑爷女儿那样奚落我,我大概找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可以供我逃避老家了。

    我们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一天。

    第三天,早上,我才刚睡醒。一个人待在楼上没事干,听见下面秦公子在楼下叫我,我站在阳台上。

    “给你!”他说。

    两枚荔枝丢了上来,我在楼上伸手接住了两枚荔枝。他昨天没睡家里,去他嘎嘎家了,他亲生母亲的家离这里不远。

    上午,我睡在楼上竹床上。想必不注意,一个书本压到了胶水,塑料瓶里的胶水被挤了出来,弄得竹床上都是。临近中午,秦家孩子回来了,他一上楼,看见竹床上泼出来的胶水。

    他下去了,听他喊道:“谁把我的胶水弄泼了?”

    我一听他的声音有责怪的意思,竟撒了个谎,我说道:“我不知道。”

    他像是被蜈蚣夹了似的往楼下跑,听得他的声音问小幺:“妈妈,哪个把我的胶水弄泼哒?”

    小幺一听他语气,反问道:“你自己的胶水自己保管。”

    小幺反过来问慧儿:“你把地哥哥的胶水弄泼了么?”

    慧儿受了委屈的说道:“我弄泼的吧!”

    就这样,一瓶胶水引起了几个人的紧张。

    等他上来,我两个趴在竹床上。我告诉他小幺之前的遭遇。无知的我闯下大祸!

    小幺自从高姑爷因病去世后,她拉着家什回了娘家,受到我和父亲的可憎嘴脸。后来,她独自出去谋生,打工的生活在农民工身心上刻下了难以抚平的伤痕。

    后来听慧儿说道:“妈妈在工地上干活,每天早上就没吃饭,中午就喝粥……后来去找工地上的老板要工钱。工地上的包头不仅不给钱,还要打妈妈!”

    我听后很气愤,可无可奈何。

    小幺守寡,不得已把孩子寄宿在我们家,慧儿自然要受我的欺负。小幺回来也被奶奶责骂。后来遇到了两个非主流,小幺不忍被讥笑,脱离了关系。又跟着小姑爷的梅幺幺去东莞打工,经济危机后回来了。最后改嫁给秦家。

    我为什么要把小幺之前改嫁过其他男人的事情暴露给秦家的孩子呢!

    结果中午,很是寂静,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了。秦家孩子离开了,他爸回来了。此时我仍然在竹床上,听到小幺的声音,她对秦家打招呼。

    秦家没好气的说道:“你的娃儿又不要我管!”

    他声音不大,但小幺显是十分呕气,吃惊的问道:“你不管哪个管呢?”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我预感到要出事了,待在竹床上不敢出去。

    许久,听见小幺对我喊道:“弟儿!”

    我听见小幺的脚步声走了过来,我赶紧捂紧耳朵低着头,所以就听不见小幺骂些什么。

    之后就听见小幺大哭不止!

    我听见慧儿在安慰妈妈。又听见慧儿向我走过来,对我喊道:“地哥哥,你安慰我妈妈!”可我始终捂紧耳朵,我的性格缺陷暴露无遗。

    到了下午,大幺队里的宝儿进来,他安慰伤心痛哭中的小幺。小幺说话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始终无动于衷。

    第四天,清早上,我起来,要去完小拿通知书。小幺也起清早给我煮鸡蛋。看见小幺红红的眼睛,眼球里布满血丝,眼皮无精打采,还不如形容是绝望。

    可我不觉得会发生什么,我腿撑在灶门上,腼腆的问道:“你怎么呢小幺?”

    她不回答我,她好像说了一句:“吃了就去,啊?”眼睛俯视着我,已经红肿的成了一条缝儿。

    我永远都忘不了小幺最后看我的眼神。

    清早上,我搭便车回了家,去了学校。

    拿了通知书回来。太阳高高升起,奶奶从灶房屋那边过来堂屋,我站在堂屋里,这时候奶奶人还在塌子里。

    一辆摩托车驶了上来。

    车上的人一下来,就告诉奶奶:“小妹喝药了!”

    来人告诉的声音不大,我听的清清楚楚。我站在门里面向外瞅,奶奶顿时在地上打滚!

    我赶紧躲在房里不出来。

    就这样,这个家又炸了!

    父亲去了秦家,又从秦家回来,然后县里伯伯也去了。之后父亲再回来就发动村里人用农用拖拉机一车拉人过去。

    第二天也是如此,堂弟也去看了。我始终不肯去,堂弟对我说道:“我们队里去的都是猛将,这车拉了红儿还有……都是猛将!”

    我听说先一车拉的阿君还有秋哥,因为已经干上了架。我在这里若无其事的用两片木板和堂弟在打乒乓球。大幺回来看嗲嗲,从塌子里下来,看见我,她一脸埋怨和焦虑,很郑重的问我:“弟儿,大幺问你个话——你是不是讲啊什么的?”

    我回道:“没有。”

    大幺重复的问:“你真的没讲什么?”

    “我又没说什么。”我说完,就继续打我的球。

    大幺走在公路上,我听得她嘟噜道:“这个没心没肺、没心肝的呦!”

    我知道骂的是我,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有撒谎——什么都不记得了,谎言是胆怯,连自己都欺骗,朝着免责的方向忘记一切东西。

    一些让自己恐惧和害怕的事情被自己意识中“忘记了”,可这改变不了人已犯下罪孽的事实。

    队里前赴后继,我们村里去的人按照父亲的意愿想把小幺的棺材和尸身抢回来。可对方村里的人不肯,所以双方进行了“特洛伊战争”。县里伯伯的车也开过去了。

    中途有人回来劝说我:“弟儿!你去不去……”

    “不!”

    我就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享受放假的愉悦。听堂弟回来说:“阿君差点就被椅子砸中了……秋哥眼睛都被打绿了……”

    父亲气冲冲的回来,问过我:“弟儿,你有没有讲什么啊?”

    我的回答非常简洁,没有犹豫,我说:“没有。”

    父亲小声的满怀焦虑的说道:“弟儿,谁回来喊你……你就千万不要到那儿去啊!”

    “哦!”我连忙点点头,我自然不会去。

    事情还在大人们的处理过程当中。打玉质板的老板开着狗老壳车回来,他喊我:“弟儿!”

    我在打乒乓球,不应他。他又喊道:“弟儿,弟儿啊!”

    我看了他一眼,他坐在他拉玉质板的农用拖拉机上喊我。他亲切的喊道:“你去不去?”

    不等他落音,我回道:“不。”

    “你去就……现在就去。”

    他说的再亲切也没用,我一个字回道:“不。”

    落后,父亲又回来,问堂弟:“有哪个要哥哥去没有呀?”

    堂弟如实说了。父亲叮嘱我们:“就待在屋里,不打球,和哥哥待在屋里。”

    堂弟答应了父亲,堂弟对我说道:“哥,我们回屋去?”

    “不要紧,打球好玩!”我说。

    那边的事儿还在“火热”进行中。我看了家里,心道:龙哥哥家有仙人掌,不如偷他一块来,种在自己家里。

    当天天晴,外面的太阳很大,于是我径直去了表哥家里。

    没想到表哥已经到家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原本计划往他猪笼屋那里直接进去,可还是被他发现了。他问了我一声,我答应了一声,我说来上个厕所。

    我到了猪笼屋那里,龙哥哥应该没有出来,他待在家里看电视。我确信他没有偷看,我把一块带刺儿的仙人掌给拧了下来,于是藏在胸前的衣兜里。看了下,应该没人看见我,于是自鸣得意到手了。这就回去,走到塌子里,回头看,看见表哥正用手撑在门框上,他笑着问我:“弟儿不坐下?”

    “不。”我回道。

    他一脸轻蔑的笑,随他好了,我径直回家。

    试想,找表哥要一截仙人掌他也会给,我为什么要选择偷?大概是:偷的过瘾,偷的刺激,偷的有成功感,偷的有报复的意味,偷的有种“到手了”的感觉。不清楚,但想,如果怀里的仙人掌因为自己不慎摔倒扎了自己,那滋味儿肯定不好受!

    这种偷的行为对我而言,并非习惯成自然,不是根深蒂固。容我在以后的文章里慢慢写来,这对研究偷这种行为有取材的意义。这株从表哥家里“借来”的仙人掌从此在我们家繁衍不息,茁壮成长。

    也不知道是第几天,终于有结果了。父亲把慧儿带回来了,她好可爱!我知道家里又多了一名可以被骂的人了。她高高兴兴的来见我,她妈妈已经没了,从此就住在我们家了。

    那天下午,到了傍晚。父亲从田里打药回来,他瞪着慧儿,慧儿也没有害怕,她也没有因为自己失去母亲而痛哭。我事到如今,写下这篇幅,真是卯着一颗良心被吊起来,坚持写下去。

    以后的日子里,奶奶几乎没有骂过慧儿。她时常在农忙之余就躺在床上哭喊着:“我的肉啊!”

    我问过慧儿:“那天什么情况?”

    慧儿回答道:“他们抢我妈妈的棺材……结果棺材翻了……”

    这个家里,我又多了一个可供欺负的人了。我是占主桩的,一会儿联合慧儿欺负妹妹,一会儿联合妹妹不理慧儿,反正三兄妹我总是占优。有时候妹妹惹恼了我,捶得她肩膀“嘭嘭”的响!

    最厉害的有一次快天黑,她实在被我欺负的忍无可忍,她拿起菜刀从灶房屋里冲出来要和我拼命。我惊讶她还有这勇气?连忙逃了出来,我看见她到底还是不敢追过来,我站在罗家路上哈哈大笑!

    时常在中午,她被我欺侮了之后,就躺在床上呜呜的哭起来,哭声真伤心欲绝!

    我见妹妹哭的这般伤心透了,于是躲在楼上把自己藏起来。我心里担心、又害怕,担心的是妹妹会不会伤心极矣,想不开呢?最后……光想想都害怕!

    失去妹妹对我而言难以想象,光想想都魂飞魄散。我回过神来,她不还在吗?就是很伤心而已。我于是在自己房里东找西找,就找到了一些没用的笔,譬如断一截的铅笔啊、圆珠笔芯等,加起来也有一把。

    我高高兴兴的跑到妹妹房里,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道:“妹,别哭了,看哥手里,这些东西都给你。”

    结果,她还越发哭的伤心了。

    我于是百般安慰她。她索性哭喊道:“你就只把自己屋里的人有办法,外面的人欺负我……”

    我不知所措,只是她哭的真的伤心欲绝。

    我呢?一开始以为安慰安慰自然她就会小声音些。见她用手抓着被窝,我又想起她刚才骂了一句。我胸膛一鼓,索性恼羞成怒,又使劲儿往她身上多捶了几下。

    这样,她哭喊的都不出声了。

    慧儿坐在另一张床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眼前的一幕。

    奶奶非常护着慧儿,多半要警告我和妹妹:“您就像是多了她了,她没吃你们的,吃的是我这外婆的!您老家伙又不管屋里,他这搞三天了,又不拱得哪个屋里去了?”

    有一回,我脾气大发,我严厉警告慧儿:“这是我的屋,你要搞清楚!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给我出去!”

    她噘着嘴,顶嘴说道:“我是吃的外婆的,又没吃你的;我住的外婆的屋,又没住你的屋!”她回答的像是背熟了似的。

    我怒不可遏,我推她,搡她,朝她喊道:“你给我出去!”

    外面晒着好大太阳,暑天格外的热,我对着慧儿一顿凶,她不肯出去,我就打她。她挣扎着……她突然两眼泪流滚滚,倒向我推来!

    她的一双小手,力小,但我的胸膛感受到了她的巨大愤怒。她“噫!”的叫喊着,两只小拳头向我打来……

    我用男人的声音吼道:“你要打是呗?”于是自己拧紧了拳头加倍用力砸过去,她被打倒在地。我抡起她的双脚就往外拖,拖出了大门。

    队里一辆狗头车经过,被狗头车上的村妇看的清清楚楚。她们“啧、天嘞”的声音我都听见了。

    奶奶发觉了,从幺叔堂屋里冲过来,她一个劲儿的朝我身上捶,并朝我喊道:“你今儿想怎么样?你今儿要这样老子就和你把老命拼了!”奶奶说罢,她的拳头往我身上继续捶,我只好松开了手。

    她扶起慧儿站了起来,往幺叔那边去了。

    写这本《回忆录》实在不轻松,绝不是愉悦的感受。而我的良心,就像被自己吊起来,拷打!我得忍着,无论如何,要坚持写下去。

    快开学了,太平村办了一所民办学校,听说学费便宜了一半,只要两百多块钱。于是那边好多学生集中在太平中学读书。

    父亲曾扬言:“他的娃儿来读书,敢往这边路过?试啊看哆!”

    初中三年我没有看到秦家娃,我也不会去留意了。后来小幺五七,我陪父亲去过一趟秦家,看到了秦家娃在太平学校读书,他的英语试卷上都是九十多分。我自愧不如,三年来他果然没来过柏枝中学。

    也就是那一次,我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小幺了。

    “假如您上天有灵的话,我和我父亲都对不起您和您的女儿!”我会如此说。

    此时的我,不得不歇会儿,让自己喘口气儿。历历在目,直到死,怕都要把遗憾和负疚带进坟墓里。自己的身心已经千疮百孔,我的坚持已经到了极限。我努力镇静下来,让泪水退去,保持平静,才能继续写下去,接着拷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