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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三寸之舌(下)

    曹淦听了这番话,心里没来由有些后悔,暗道:当时还真是冲动了些,我自己深恨这些当官的不打紧,却不想这样一来便害了整个百里峡数百弟兄,这却如何是好?

    高务实见他眼珠乱转,神色却隐隐有些懊悔,知道此人心中必有顾忌。再联系到他自从被擒,根本没有表现得如何惊惶,甚至还敢再三嘲讽自己,可见他不是担心自身安危——那么他担心的就只能是那些百里峡的响马贼众了。

    高务实心中一宽,暗道:有牵挂就好办事,怕就怕那种心性凉薄,偏又悍不畏死之徒,既然你牵挂百里峡的属下,那我这劝降大计就算成了一多半了。

    曹淦眼珠转了一会儿,最后目光仍是落在高务实身上,并且下意识握紧了拳。

    刘綎立刻踏前一步,森然道:“我劝你不要心怀侥幸。”

    曹淦肩一垮,颓然松开拳头,眼中露出挣扎之色:“高……公子,你究竟想要怎样?”

    高务实笑了笑,道:“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曹淦仍是一脸颓然:“我的故事有甚可说?”

    高务实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既不催促,也不再做别的表示。

    曹淦长叹一声:“当年也是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当年如何,我不知道,但眼下我并非欲为刀俎,你也未见得就会被当做鱼肉,你方才说你遭人陷害,所以沦为响马,我想听的就是这里头的故事。”高务实仗着自己身边有一尊杀神坐镇,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

    曹淦又叹一声,闭目思索数息,才道:“你们二人方才单独出去那么久,想必是已经猜到我曹淦与昔年飞龙人主张琏有些关联了,是么?”

    高务实淡淡地道:“是。”

    “既然知道,你还说能救我?这可是谋逆大罪。”曹淦盯着高务实的眼睛。

    高务实依旧神色淡淡,道:“你若便是张琏本人,那没得说,别说我高务实救不了你,便是我三伯、大舅他们,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为你出言张目。”

    曹淦仍然死死地盯着他,问:“你怎知我不是张琏?”

    高务实笑道:“张琏虽是逆贼巨寇,但好歹也是曾经聚众数十万的枭雄之辈。他本是广东潮州府饶平人,你虽然学会了一口北方官话,隐约却带江西乡音,两者如何一人?况且张琏乃在粤赣闽浙四省聚众造反,掀起偌大战事,手底下少不得也有些个能人异士。东南沿海之地私自出海者极众,他战败之后若是死了也还罢了,倘是未死,大可以乘桴出海而逃,何必千里迢迢跑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北地厮混?再有,他既然曾敢僭位称帝,纵然失败,又如何肯甘心屈居一隅之地为响马多年?曹大当家莫非欺我年幼无知,连这点因果缘故都想不明白么?”

    曹淦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务实,他实在想不通高务实这小小脑袋瓜子怎么长的,自己这点老底居然被他轻轻松松掀开了大半,一通分析也是丝丝入扣,简直见了鬼了。

    “哈,哈哈,你若是年幼无知,我曹某人这颗脑袋算是白长了这么些年。”曹淦叹道:“不错,我自然不是飞龙皇帝,不过曹某当年的确是在飞龙皇帝麾下效力。”

    高务实淡淡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飞龙皇帝,你若还念着百里峡那些人的脑袋,最好称呼他为张逆,或者直呼其名张琏。”

    曹淦憋着气不肯回应。

    高务实又道:“这么说起来,你原本是张琏部属,张琏战败之后你流窜逃亡至北地,又干起了响马,也算是老本行……可是,这里头哪有什么冤屈?”

    曹淦冷笑道:“我若是飞……张琏的嫡系,那自然是好汉做事好汉当,无论战死也好,被俘也罢,朱家皇帝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曹某人也是胯下带把的汉子,自然别无二话。可是,嘿,曹大爷我原本是江满清那厮麾下的左膀右臂,他临阵反水去打张琏,趁乱拿下张琏之后,又想独占大功,谁料最后引得官军内讧。”

    曹淦面色一阵狰狞,咬牙道:“我原本就不愿干这种出卖自家人的事,只是当时江满清势大,老子手头不过四五百人,明的拗不过他,只能来暗的,趁着他们几方狗咬狗,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带人放跑了张琏!”

    高务实面色微微一变,与刘綎对视了一眼,却见刘綎眼中已经明显流露出了杀机。高务实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先等等。刘綎眼珠一转,仔细打量了曹淦一眼,看起来就仿佛在琢磨着待会儿应该朝他身上哪处位置下刀一般。

    曹淦却恍如不见,神色中仿佛有些恍惚,自顾自继续道:“想当初老子在家乡犯了事,带着老母一路流落到广东,我当时听说跟人出海只要不怕死,就可以挣大钱,本想学着那些潮汕人出海谋条生路,可惜尚未成行,我那老娘便因为又饿又病没熬过去。可怜当时我身上只有七文钱,连副薄棺都买不起……我记得清楚,那日张琏偶然行至,见我落魄得连葬母之资都凑不出来,二话没说便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将老母风光入葬。”

    曹淦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高务实:“你说,我是不是欠他一条命?我是不是该还他一条命?”

    任高务实心如坚铁,此刻见到曹淦这么一条悍不畏死的莽汉说到此处竟然豹眼通红,也只能轻声一叹,稍稍放松了语气,问道:“你放了张琏,后来呢?”

    “后来?”曹淦冷笑一声:“他们那些人,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谁也不知道张琏是我放的,我自然装作毫不知情,继续跟着江满清。再后来,江满清这厮大概是因为走失张琏,又害得官军内讧的缘故,居然只落了个百户身份,手底下的兵要裁掉十之八九。直娘贼,老子在他手下又一贯不大听话,他就想将老子裁掉……”

    曹淦忽然面露狰狞:“要裁掉老子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想些歪门邪道,说老子意图不轨……直娘贼,老子若真是意图不轨,难道当时不会跟着张琏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