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琰点头,守在长廊上等他的南妈妈道:“殿下,王妃回垂纶水榭了。”
“她心情如何?”秦墨琰问。
“老身眼拙,看不出来。”南妈妈摇头,庄成双与秦墨琰的共同之处就在于喜怒不形于色,她笑的时候不代表高兴,面无表情的时候不代表她不高兴。
南妈妈阅人无数,却从来没将庄成双看明白。
秦墨琰走进垂纶水榭,庄成双就守在门口等他,等他走近后,躬身帮他脱了濡湿的鞋袜和斗篷,让他踩着木屐踏进去,又吩咐南三:“去伺候殿下沐浴。”
她的表情始终清淡得就像一汪清泉,澄澈透明,不悲不喜。
但无论如何,在秦墨琰看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下来,金陵周边有新的灾情传过来,各地灾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每时每刻都过得十分艰难,这个时候她若外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庄成双已泡好养身的子姜茶,秦墨琰沐浴后出来,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盘腿坐在蒲团上,捧着温热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散开,他忽觉胃里暖融融的,十分舒服。
伺候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只余他们夫妻二人,秦墨琰坐着喝茶,庄成双就旁边低着头安静地看书。
她长发只稍稍挽了个纂儿,额前有几缕发丝调皮地垂下来,在悠悠轻风中晃荡,秦墨琰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庄成双抬眸看向他。
男子眉目深远,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好似藏着无限柔情,又似无波古井,深而邃,幽而魅,能瞬间看透人心,让她无可遁形。
“是不是在生我的气?”秦墨琰声音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庄成双徐徐低下
头去,摇头道:“我知道殿下是为我的安全着想,自然不会不知好歹地跟殿下置气,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殿下的忧虑是正确的。”
“可你还是不开心。”
庄成双当然不可能开心,他们身于室内,能遮风避雨,有丫鬟奴才伺候,衣食无忧,惬意而安宁,可那些灾民呢?
家园被毁、妻离子散、无衣无食,甚至很可能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还要面临瘟疫的席卷和吞噬,光是想想那种境地,庄成双就觉得呼吸困难。
“殿下,每个人生于世上,都应该有其独特的价值吧?无论他是贫穷也好,富贵也罢,他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我身为医者,治病救人就是我的责任。”
庄成双凝眸望着秦墨琰英挺的轮廓,微微叹息道:“上天让我救了殿下,或许就是因为殿下能让我救更多的人。”
庄成双总是这样,分明只是小小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却拥有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好像她小小的身体里藏着无限的能量,足以撑起整片天地。
“所以,我会让你去,且会陪你去。”
“我带南三南四足以,殿下陪我,谁来稳住宣王,看住齐王?倘若父皇和母妃知晓殿下为我涉险,我当何处,这些殿下可曾想过?”
“我不是为你而去,而是为百姓而去,我身为亲王,有为黎民百姓出力的责任,既然有疫情发生,我前去查探,合情合理,谁有资格说你半点不是?至于七弟和齐王,就算我不在,我也能帮衬控制,这点你就不必费心了。”
庄成双凝眉,她知道秦墨琰说得没错,可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在于此行危险重重,秦墨琰肩上还扛着重担,他不能有半点闪失。
“殿下明知
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庄成双气结,秦墨琰分明就是在跟她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却忘了最开始扯其他理由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庄成双担忧秦墨琰,秦墨琰又何尝不担心她。
外面大雨滂沱,庄成双不懂武艺,她此番前往,倘若只有瘟疫和洪水她尚可应付,可若是遇上齐王和庄府的暗手,想要脱身却不是简单的事。
他前半生被病魔缠身,数次九死一生,早已看淡荣华富贵,看淡生离死别,可庄成双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照进他的生命,硬生生地将他从黑暗的旋涡中拯救出来,让他忽然发现,原来他的生命也可以多姿多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逐渐住进他的心里,长成撑起他生命最强硬的那根肋骨,他无法想象,若是这跟肋骨有任何差池,他会如何。
是不是又会回到那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漫漫人生,毫无所求。
“成双,我此生想要的不多,而你是最重要的。”秦墨琰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凉,他的手温缓缓地传到她的掌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像有暖流流进心间,庄成双忽觉眼眶湿润。
她为复仇而来,嫁给秦墨琰也不过是想借秦墨琰的手,达成她倾覆齐王的目的,秦墨琰与齐王不同,他没有称帝的野心,更是闲云野鹤般的存在。
他信任她,爱护她,愿意为她做不可为之事,不像秦墨天,凡是阻碍他称帝之路的事,他都不会做,为了得到皇位,他甚至可以让她献出性命。
“我知道此去凶险,但请殿下相信我,我可以应对。”庄成双沉声道,“齐王狼子野心,若殿下和宣王同时离京,齐王便可无所顾忌,谁知他会如何。”
秦墨琰眉目冷沉,并
不接话。
“如今父皇偏宠宣王,有意扶宣王与齐王抗衡,齐王手段很辣,心中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只有那高高在上的权利,殿下离京,唯恐他会釜底抽薪。”
庄成双掩去眼底的湿润,继续道:“五城兵马司由宣王统领,但那几个副统领却不是绝对干净的,还有留守京城的四万禁军,这里面都有齐王的人,皇后落马,宫里属萧贵妃最为尊贵,父皇对其素来颇为爱宠,这些关键人物若是联手,拥护齐王控制整座金陵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五城兵马司和禁军?
秦墨琰目光霎时变得锋利,庄成双知道的事情远远超过他的预计,尤其是她能算到那些还未发生过的事情,且每次都尤为精准,让秦墨琰不得不信。
“都是哪些人?”
“据我所知,北城兵马司副统领姚坤、禁军副统领赵谦、护军统领蒋云义都是齐王的人,最重要的还有宫里的高公公,这位高公公和萧贵妃私交甚深,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听说高公公之所以进宫服侍父皇,都是因为这位萧贵妃,或许萧贵妃进宫前与高公公有私情也不定。”
庄成双说到私情两个字的时候,口吻极为讽刺,好似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让她尤为不齿,她徐徐道:“父皇身边尽是些如狼似虎之人,殿下还敢离开吗?”
“这些隐秘,你从未对我提过。”
庄成双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天空,目光不由地飘远:“以前不说,是因为认为时辰未到,但现在是不得不说,而且我告知殿下的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躲在暗处的人是我不知道的,齐王这么多年筹谋不断,不是折了一个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就能将他的爪牙拔出干净的,这个
世上,也没有人比我更懂齐王的野心。”
她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秦墨天的仇视和愤恨,还有深刻的了解,秦墨琰不明白她与秦墨天的仇怨到底从何而来,却不得不信。
庄成双收回目光,凝着秦墨琰凝重的脸庞,缓缓道:“殿下,等疫情传到天子耳中可就来不及了,我冒险前去,是值得的。”
对天下人而言,是值得的,但对他而言,却不值得。
屋外的天空黑压压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秦墨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有决断,只是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中席卷着深深的不可磨灭的雾气。
当日,一辆漆黑平顶马车静悄悄地从洛王府的后院驶出,以极快的速度从金陵城奔出,朝偏远小镇而去。
官道泥泞,车马至晚方歇,在一家客栈落脚,肩上搭着长帕的店小二热情地为几位新到的客人擦凳倒茶:“几位客官是从金陵城而来的吧?这几日突发洪水,往金陵城赶的人多,从金陵城出来的倒是少见。”
身着深蓝长裙、腰上配着宝蓝色玉佩的女子慢条斯理地坐到长凳上,那女子发间插着根深海蓝的玉簪,与她腰间的玉佩交相辉映,只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站在她身后的有两男三女,女的都是丫鬟装扮,男的身着黑衣,腰间配着长剑,明显是保护这位女子的护卫。
而这位女子正是庄成双,身后的三名丫鬟分别是知香、知明和灵书,两位黑衣护卫自然是南三和南四。
庄成双让几位丫鬟与她同坐,南三和南四坐到旁桌,知明验了茶水后庄成双方才引用,抬眸问店小二:“小二哥可否记得,来这里住店的可有生病的?”
“当然有,这大雨天的,难免有人伤风受寒,生病的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