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时分,暖阁的门扉被人从外面打开,寒冬腊月的冷气透过敞开的门扉吹进室内,南九立刻挡在秦墨琰的身前,为他挡住大半寒气的侵袭。
沉沉的脚步踏进屋内,伴随着清朗的嗓音响起,有种风尘仆仆的味道。
“四哥这是专程在等我吗?”随着这声响,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到秦墨琰的面前,朝秦墨琰拱手深深行礼,笑问道:“四哥近来可好?”
他一身风尘,身姿挺拔,唇边有朗朗笑意,眉目间更见稳重自持,可见几月军旅生涯然他受益匪浅。
“有你四嫂这个神医在,我何愁身体不好?”秦墨琰抬手让他坐下。
秦墨朗解下身上披风扬手甩给南九,就着面前的蒲团盘腿坐下,“离京时四哥身体还不见得多好,如今看这气色,的确比以往更有血气了,还是四嫂妙手回春。”
秦墨琰想到他与庄成双的交情,并不想与他多谈庄成双,转而问起他战事上的事情来。
“尽如四哥所料,我按照四哥锦囊里所言,掐着时日在齐王兄遇陷时赶到,不仅救了我军将士,还让北戎至少在五年内不敢对我明夏兴兵,四哥真是神机妙算!”
秦墨朗言语间尽是对秦墨琰的钦佩之意。
“只是此战让我抢了齐王兄的大半军功,虽然我救了齐王兄,但是齐王兄却未必会因此感谢我。”秦墨朗语气颇有无奈,“四哥既然算准了北戎的计划,为何不直接告知齐王兄呢?”
“我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你去援救,这点你不必理会,更不必深想,你只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就好。”秦墨琰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盅呷了口,“此战之后,你便是齐王夺嫡之路上的绊脚石,齐王必定树你为敌,你务必万事小心谨慎,切不可落入他
的陷阱。”
这点秦墨朗早已想到,郑重地点了点头。
“今后你行事也不可冒进,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最好先来与我商量,”秦墨琰嘱咐道,“明日就是夜宴之日,此机会难得,定有事情发生,你作壁上观便好,绝不可卷进去。”
秦墨朗心中一凛,沉声回答:“是。”
“还有,此战之后,你今后所走的路已然与往日不同,你府中那些莺莺燕燕便尽数遣散了吧,莫要让她们耽误了你的正事。”说起此事,秦墨琰竟然是命令的口吻。
秦墨朗面色赫然,不自在地应承下来。
秦墨琰闭了闭眼睛:“若无其他事,今夜你便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秦墨朗心头虽有无数困惑想刨根问底,但见秦墨琰的确神思倦怠,便听话地起身告辞,转身离开暖阁,由南二暗自护送回府。
交泰殿与武英殿毗邻,庄成双不喜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和洛王进场时还有好些重要人物没有到场,他们落座后,很多王侯将相才相继赶到。
纵观全场,最瞩目的当属宣王秦墨朗和长乐公主秦乐瑶,前者自信飞扬,神采奕奕,后者笑靥如花,俏皮伶俐,这两人凑到一起,欢声笑语,无所顾忌,给原本庄严厚重的交泰殿平添了几分勃勃生气。
当内侍高声喊道:“齐王、齐王妃到”时,庄成双低垂的脑袋下意识地扬起,朝交泰殿恢弘的大门望去。
男子身着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发束金冠,腰佩玉带,昂首挺胸,风采卓然,女子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外罩软毛织锦披风,莲步轻盈,满目含笑。
还是记忆中的眉眼,记忆中的笑容,和前世并没有任何不同,不同的是她自己的身份。
前世她只能在赵凝霜的打压为难之下艰难
生存,直到赵凝霜死,她都没能让赵凝霜尝尝被欺辱的滋味,今世她与她却是平起平坐的身份,她们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
前尘往事,徐徐从庄成双的眼前掠过,她淡淡而笑,暗暗道,且看今生。
赵凝霜自踏入交泰殿起,便察觉到有双眼睛在暗中打量自己,逡巡全场却有没有迎上该有的目光,正暗自困惑,上前来行礼招呼之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忙含笑相迎。
几位王妃中,南王妃得体大方,景王妃胆小怕事、谨小慎微,成王妃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唯有洛王妃,赵凝霜是第一次见。
她安静地坐在洛王身旁,不知正低声与洛王说着什么,红唇微启,言笑晏晏,那双漆黑的凤眸波光流转,像是盛着漫天星辰,煞是好看。
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她稍稍抬头朝自己望来,眼神深沉、厚重、仇视……多重情绪从那双眼睛里闪过,却又瞬间恢复平静,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
她朝自己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继而偏头继续和洛王说起话来,笑容一如刚才那般温柔娴静,清丽隽秀。
不知为何,赵凝霜的心头划过奇异的感觉,好像忽然间看见了强大的敌人,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她低声问身侧的秦墨天:“你和洛王妃以往是否有过交集?”
秦墨天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素来对赵凝霜的信任让他仅有暂短的吃惊,之后便如实回答:“曾有过片刻的相交,但此女子经历传奇,能走到今天这步,绝非池中之物。”
赵凝霜深有同感,虽然只是短短的视线交汇,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洛王妃绝不简单。
随着他们入座后,一身绯红朝服的太子才登场,就坐于明夏皇
位置的右下首,太子妃称病不能参加夜宴,她身体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倒无人去在意。
肱骨大臣皇子王妃相谈甚欢,大家你来我往言笑晏晏,明夏帝后便在这种彼此和乐的气氛中姗姗来迟,行过礼复而再次落座。
“今日夜宴,只为齐王和宣王接风洗尘,众卿不必拘束。”明夏皇高坐在龙椅之上,面目温和,坐于他左右两侧的皇后与萧贵妃皆神情端庄。
齐王起身举杯:“儿臣谢父皇隆恩,先敬父皇一杯。”
宣王也跟着站起身道:“儿臣也敬父皇,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明夏皇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满目笑意,只是脑中突然想到齐王与私收暗税扯上关系,心中难免有些不快,那笑意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些许。
“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让朕深感欣慰,尤其是墨朗,你此次北境之行令我军大获全胜,实乃让朕刮目相看,是能堪当大任的儿郎,不愧是朕的儿子。”
齐王闻言,心头不免觉得酸溜溜的,但他掩饰得极好,半点没有表现在脸上。
“父皇所言甚是,此次多亏了墨朗率援军及时赶到,否则儿臣与两万北境军师怕是要葬身赤峰崖,墨朗,为兄也敬你一杯,感谢你救命之恩。”
齐王这番话言之有物,说得郑重其事,声情并茂,在他人看来可谓感情至深,但庄成双却暗自不屑冷笑,以齐王的心性,他怎可能真的诚心感激秦墨朗?
不过是做给肱骨大臣和明夏皇所看的表面功夫罢了。
“齐王兄哪里话,你我乃是兄弟,何须如此客气,齐王兄请!”秦墨朗言罢,率先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辣酒入喉,颇烧肺腑,他却不在意。
接下来便是你一句我一言的寒暄之词,长乐公
主好奇地问起北境战事,秦墨朗见大家都朝他望来,也不扫兴,将行军途中和作战时的所遇之事挑挑拣拣讲出来,说到有趣之事时惹得众人笑声连连,说到惊险之处,更是引得众人侧耳倾听。
他言语风趣,将所述场景描绘得活灵活现,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尤其说到赤峰崖战事之时,更是声色并具,引人入胜,将战事的惊险场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到底还是有几人并未完全投入到他所描绘的场景之中。
赵凝霜心不在焉,左顾右盼,与萧贵妃和齐王有数次的眼神交汇,这幕幕被一直留意全场动向的庄成双看进眼中,她便低声在秦墨琰耳边说了句话。
那句话,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
她说:“萧贵妃这边,已快要按捺不住了。”
果然,庄成双此话刚刚落下,坐在明夏皇左侧的萧贵妃便伸手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她身怀龙嗣,明夏皇自然给予了她更多关注,当下便关切地问道:“爱妃怎么了?”
正谈到大军回朝的秦墨朗见此情景便停下话音,望着明夏皇的方向,众人的注意力本就在秦莫朗的身上,见他停下说话,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萧贵妃揉着额角轻声道:“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以至今日身体甚是疲乏,多多休息就好,陛下不必担心。”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毕竟是国母,难看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眨眼便恢复自然,嘱咐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万不可能操劳辛苦,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快些回宫歇息吧。”
“皇后说得对,爱妃既然身体疲乏,就不要勉强继续参与今日夜宴了,回宫休息去吧。”明夏皇吩咐,又抬手招来高公公:“派人去请御医进雪阳宫为贵妃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