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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死亡环绕在周身的阴影中时,懦夫甚至等不到危险化作实质,心底的恐惧便自己消解了自己的生机。

    反倒是真的走到陌路时,等到心里的侥幸和担忧被一同碾碎,人会多几分豁达和释然。

    又或者是一切的一切越过那平衡的红线,精神彻底土崩瓦解,思绪在奔向疯狂的滑坡中混作一团,再也难分彼此。

    像是压力,像是烦躁,像是恐惧,像是悲伤,衍业颂的内心整日整日都在被破碎的命运煎熬。

    渐渐失去活力的青蛙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温水彻底夺走生机,但是眼下狐重楼的到来,以及食死徒的到访,彻底掀翻了那口蒸煮生活的温水锅。

    他从被挤碎的心脏里伸出来那只麻木到极限的手,从泥土里抬起彻底被灰尘渗入皮肤的面庞,怔怔地看向陈可馨。

    他认得这张脸,也认得她的声音,陈可馨,就是当年在学校里曾经霸凌他的一份子。

    这个女孩凭借长相拥趸众多,哪怕只是偶尔表达对衍业颂的不喜,也足够愚弄莽夫们想献殷勤的简单头脑。

    不停地编造和传播他的谣言,又或是直白地推搡甚至殴打他,鸡毛蒜皮的琐事日以继夜地向他奔来,拖垮了衍业颂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个一个往根源去看,都是这位看起来的高岭之花。

    “为什么?”

    衍业颂此时的声音沙哑又古怪,像是漏风一样。

    是因为曾经有人恶作剧,让他误吞了不该吃的东西,他才会在紧张的时候因为嗓子的病变而声音嘶哑。

    面容冰冷的少女眉头微蹙,不满地向下瞥了一眼趴在肮脏地板上的男人。

    曾经清澈而干净的少年,曾经意气风发想要靠着自己的努力离开池地的少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衍业颂知道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但是,到底为什么哪怕到了今天这般模样,这些人仍然要毁掉他最后的生活,仍然要试图杀死这些年唯一一个帮他的人。

    陈可馨这高高在上的冰雪女神,到底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不经意地试图毁掉自己的生活。

    他想不明白,那张总是云淡风轻、远离人间烟火的漠然面孔下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蛇蝎。

    不过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

    陈可馨的身体本能被操纵,躯干仍然试图往前,但是心底的厌恶让她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她抬起另一只脚便朝着衍业颂的手狠狠踩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冯守义凝视她的冰冷视线,陈可馨脸上的面无表情再也难以维持,精心包装的五官皱在一起,扭碎了面孔本来的平和,掀开了那虚伪虚荣的一角:

    “脏死了,给我去死啊!去死啊!”

    高高的鞋跟在一次次的碰撞下被折断,衍业颂的手腕也变得血肉模糊,可他恍若未觉,仍然死死地盯着陈可馨。

    “去死啊!啊啊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冯守义的眼神冷得她整条脊椎都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她想要摆脱那道视线,想要摆脱衍业颂的手,可她却只能在原地的上蹿下跳间变得愈发狼狈。

    直到被盘好的头发彻底散开,胡乱地从颅顶洒下,她终于挣脱了衍业颂的手。

    她如释重负地抬起腿,心里不由庆幸终于甩开了让她觉得肮脏的接触。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整条小腿已经被磨得只剩下了畸形的枯黄骸骨。

    血肉干瘪的一缕缕垂着,有的则像是恶臭的拖布胡乱搅在仅剩的骨头上,膝盖以下模糊而狰狞。

    喜悦化作泪水染花了妆容,面部的肌肉因为紧张彻底失去了本该有的协调,不自然的填充物在过度灌注的活性之中和血肉分离,从毛孔之中渗出、生长,一个接一个地从皮肤上鱼跃而下,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趴在地上的男人颤抖着肩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心里沸腾着癫狂的欢喜与错乱的哀伤。

    他想要泄愤,想要毁灭,但是根植在骨髓里的道德感又在以相反的方向冲击着他的思考。

    此时,愣在原地连呼吸都极为困难的狐重楼,透过那被贯穿的手腕,看到了衍业颂的脸。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像是被油墨画在纸上的二维面庞又被其他颜料染脏、稀释、拉伸、扭转,直到再也难以分辨那本来是一张人脸。

    五官变成象征性的色彩,不成规律地杂乱分布在肮脏画布上天马行空的位置,相互之间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重重叠叠,不是人面,又很像人面。

    就这样捂着歪扭的面容,衍业颂一步一摇地凑到了陈可馨的面前,而自作自受的女人似乎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面容已然超自然地融化。

    眼球和嘴唇摆脱了化妆品的伪装,正试图从面孔上逃离,像是拉丝的巧克力,整张面孔到此为止已经不再有人样。

    不远处的冯守义额头微微出汗,表情更是带着几分阴沉的错愕,在刚刚对陈可馨身体控制权的争夺之中,他居然落了下风。

    更何况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太不光彩了。

    冯守义眼神一冷,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泽。

    正单脚站在原地的陈可馨身体随之一僵,她颤抖着,握着匕首的手臂缓缓抬起,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她仅剩的躯干激烈地颤抖了起来,像是任何一个人在死前都会有的反抗,只可惜在肾上腺素的帮助下夺回身体控制权的陈可馨,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超过人类理解的剧痛之中,感受着身体的崩解,不自主地亲手用匕首划开自己雪白的脖颈。

    或许曾有人垂涎她的美貌,但对于此时的垃圾佬冯守义来说,她只不过是块拿不出手的烂肉罢了。

    啪,啪,啪。

    冯守义阴着脸鼓掌,“两位还真是超乎我的意料啊。”

    只不过两位里回应他的只有衍业颂,捂着脸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子,带着哭腔嗫嚅着问道:“你,杀了她?”

    像是吃了口苍蝇,冯守义鄙屑地朝着一旁的地上吐了口痰,“一个丢人现眼的普通货色。”

    普通?

    衍业颂的肩膀突然不抖了,他放下手臂,扭转脸面直直地对准了冯守义:

    “你说她普通?”

    这次,再也没人能回话。

    “你说她普通?”

    一个欺压了他四年,联合其他人戏弄他折磨他的人,一个参与毁掉他人生的人。

    让他没有勇气反抗的罪魁祸首之一,居然只是普通吗?

    “那我,那我是什么?”

    衍业颂往前迈出一步,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冯守义的面前,他伸手牢牢攥住冯守义的肩膀,把歪曲的面容几乎贴在了冯守义青筋暴起的脸上。

    “回答我!回答我啊!!”

    明知本该是感受的压力变成了物质世界的引力,衍业颂的面孔熔化成液态,星云状的色彩在表面流淌,牵引着和他对视的冯守义的表皮、血肉,乃至更深的骨骼与灵魂。

    直到细小的血珠渗出皮肤,面部彻底涨红的冯守义才来得及怒喝一声,狼狈地挣脱开衍业颂攥着他的双手。

    “给我等着!”

    只来得及撂下一句狠话,冯守义便直接撞破一旁的墙壁,冲进了垃圾堆里,呼吸间消失不见。

    屋内终于安静了。

    晃眼的正午阳光穿过破破烂烂的小屋,落在仅剩的两人身上,狐重楼眨眨眼睛,才发现衍业颂的脸部已经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错觉,那让人发狂的一切只是衍业颂脸颊上两道清泪在小憩时的幻想。

    <你找对人了,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