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群星与故乡》 第1章 池地 天色渐晚,浅夜的昏暗在阴雨朦胧里晃着步子路过了藤山咖啡馆。 被刻意调至半灭的灯光洒在出神的年轻男人肩上,照亮了咖啡杯上的袅袅烟气。 “伟大之物有很多。”耳机里传来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那是年轻男人的导师在临终前的留言。 最后留言刚刚开始,如同在黑夜里升起的银月:“狐重楼,我知道你不相信神明,但世界的真相不会因为你不相信就不存在。” 老师说的没错,狐重楼从始至终也不相信,也不理解。 即使他亲眼见证被安葬入土的老师此时正站在窗外,用那双浑浊的眼球盯着自己。 被天色染黑的雨水宛若天幕垂泪,拍打在褴褛的老旧西装上,腐蚀布匹,穿透开始腐败的血肉。 “我理解你的不理解,我当年也和你一样。但,你迟早会和我一样。” 不,不会一样的,老师。 狐重楼转过头不再和逐渐溶解在雨中的老师对视,端起杯子微微抿下一口。 香醇,浓厚,丝滑之中满是研磨与烹煮的恍惚。 自从他毕业离开阳辉市之后,他就再也没尝过这样的咖啡了。 “眼下,比起理念之争这样的小事,这样被我们搁置了数年的小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帮我善后。” 狐重楼放下了白瓷的杯子,杯底平铺一层薄薄的深褐色,几乎映不出男人的面孔。 在短暂的卡顿之后,录音来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回去密辞大学,回去我们当年的实验室,我的工位上,留着我给你的礼物。” 录音的语气突然变得急躁,那位上了年纪的沉稳老人像是被毒蛇咬伤,带着愤怒和惊惧的咆哮像闪电一样刺入狐重楼的耳朵: “拿回他,那才是……” 录音戛然而止,像闪电一样。 狐重楼摘下耳机,在他从不署名的邮件里找到这份,所谓来自老师的留言之时,他的心里就已经有所预期。 这只是一场试图蒙蔽他、让他相信超自然的恶作剧。 寄件人很了解他,在老师刚刚去世的现在,以逝者的名义发来委托,狐重楼哪怕猜到是恶作剧,他也一样会亲自走一趟。 在愈发不安的夜雨之中,狐重楼推开了藤山咖啡馆的大门,而一辆计程车恰好驶过。 “去哪?”上车之后,司机沙哑的声音从驾驶位上传来。 狐重楼的余光看得明白,车里黑得出奇,街边的路灯就像咖啡馆里的一样,没能穿透今晚的夜色。 于是司机便彻底隐藏在黑暗之中,连同那低哑的声音,恰如为将死之人送行的摆渡者。 如果这是真的,狐重楼心想,那现在的摆渡者还挺与时俱进的,都开上车了。 “密辞大学。”他向前递出一张纸钞,黑色的皮质手套接了过去。 一路无话,只有窗外忽明忽暗的雨幕交错在高低起伏的建筑表面。 还有那雨声与轮胎拍打水洼的伴奏声里,喋喋不休的广播。 “……近日,阳辉市池地附近有多起恶性抢劫、杀人事件,请各位居民在夜间尽量减少出行,一旦发现可疑人物,请尽快联系警卫局……” 池地,阳辉市东南角的郊区,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湖泊,地下水路错综复杂,开发难度极大。 会在池地落脚的,大多是仓库、工厂、偶尔才需要补给的大学,以及数不清的居无定所的流浪汉。 前者构成了荒地上的一座座竖起高墙的堡垒,后者则是游牧于野草地与垃圾填埋场之间的拾荒者。 狐重楼和他的老师所在的大学,密辞大学,便是位于池地。 而杀害老师的凶手,那位连名字都无从考证的、在行凶之后便畏罪自焚的流浪汉,也是来自池地。 当窗外的楼越来越低矮,当起伏的顶层逐渐平稳、趋近于低伏的直线,再到无光的街与房越来越长。 直至视线所及只有铺着黑暗的土路,车子便算正式驶进了池地。 众所周知,池地有各种各样的湖泊,它们在漆黑的地底有自己的规矩,谁上涨,谁干涸,都由它们自己说了算。 比起近在咫尺的人类文明,池地更像服从某种冰冷意志的生态区。 因此,谁也说不好在这的路哪条好走,哪条又会通向满是淤泥的深潭。 在这样的路况下,如果是风和日丽的白天,前往池地深处的密辞大学,其实也不算难事。 但此时的车灯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米的雨夜,除非司机家住池地,否则没人敢在这样的时候一意孤行。 于是狐重楼看向了这个恰好出现在藤山咖啡馆门口的司机,开口问道:“能走么。” 车轮在泥水里翻滚几圈后,黑暗里传来回话:“可以。” 黑暗始终包裹着司机,就像黑暗始终环绕着计程车;车灯的光在风雨飘摇里愈加稀薄,就像司机的皮手套在黑暗之中彻底没了棱角和轮廓。 这是一条压抑的路,在深山老林的夜里开过车的人都能明白,这样的路走起来到底有多糟心。 一直关着窗的车里此时也有些闷了,狐重楼看着窗外的黑暗,心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丝烦躁。 他恍惚又看到老师了。 在很久之前狐重楼就知道,那位平时喜欢拄着拐杖的老人其实身手矫健得很,他和狐重楼说过,拄拐只是为了为他的绅士感润色一二。 以前的狐重楼将信将疑,年岁和阅历并未彻底消磨老人的跳脱和风趣,有时候,老师也会开一些无从考证的玩笑。 那原本是一个个引人遐思的结尾,而不是等着被证实的什么线索。 所以,当穿着腐烂长衫,在雨夜里狂奔的老人凑近了车窗,扯起只剩下几缕碎肉的嘴角肆意狞笑时。 烦躁,恼怒,狐重楼胸中的憋闷达到了顶峰。 他深吸一口气,坐正了身子,不再去看向窗外,但他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为他的焦躁又添了把火。 他的老师,密辞大学民俗学教授,考古专家,正坐在他的身边。 冰凉的潮气从身侧真实地弥漫到他的身边,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也货真价实地感受到了那一缕腥臭的凉意。 “到了。” 噗的一声,司机扭开了车内嵌着的灯光。 狐重楼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身边的潮湿感还在,但似乎只是因为远离他的那侧窗户并未关严,灯光之下,他的身边并未坐着一具逐渐腐烂却能移动的尸体。 驾驶座上的男人只有肩膀被灯光打亮,脖子往上反而浸泡在光线的边界之外,整个人像是被塞进罐头里一样,蜷缩着填满了整片黑暗。 恍惚更甚,狐重楼不再多打量,他躲闪着看向车外,简单的道谢之后,推开车门,男人就这样径直走入雨幕之中。 空气里满是让肺受凉的寒意,让他熟悉的寒意,像是几年前上学的回忆,也像是重返池地时被雨夜打湿的知觉。 狐重楼夹紧外套,小跑着奔向了大门。 在他身后的车内,黑色的皮手套顶着司机肩膀上方的锥光,伸向了调节光亮的旋钮。 指尖扭动,光亮逐渐消失,直到一切都归于黑暗,发动机颤抖的低鸣才呜咽着渐远。 池地,是漆黑与冰冷的池地,而今夜,尤为潮湿。 第2章 雨夜魔影 在远远看到门房之内漆黑一片时,狐重楼便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本该值守于此的门卫不见了踪影,屋内电灯的开关湿漉漉的,上面不知道沾染了什么液体。 狐重楼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指凑到了面前。 浓浓的铁锈与腥味,是血。 糟糕的消息还不止这一个,狐重楼伸手按了按开关,一阵咔嗒咔嗒的动静之后,屋内仍是黑黢黢一片。 身后敞开的门外,雨声在黑暗里越来越清晰,呼吸声也不可控地粗重了起来。 但是紧张的并非狐重楼。 “模仿犯?” 话音未落,带着寒意的呼啸声便从阴影之中喷吐而来,狐重楼猛地下蹲,斧刃划开的空气扑到后颈上,激起一片寒毛耸立。 无需任何犹豫,单是仅凭本能,狐重楼双腿蹬地,提肘向前一顶。 一声闷响紧跟着一声闷哼,杂乱的脚步声之后,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狐重楼站直身子,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池地近几个月都不太平,他在重返阳辉之前就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报道。 好像有什么大事的先兆已经在深埋地下的水路里暗流涌动,而地上只有寥寥几人能捕捉到风声里的潮气,提前做出反应。 老师在他仍然是学生的几年里就常常满脸诡谲愁云,狐重楼也曾想过,或许老师会在未来的某场惊天阴谋里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但是逝者连带着秘密消亡,生者再怎么猜也只是徒增不安。 狐重楼不知道老师曾经知晓甚至参与过什么事情,他只能给自己备上把开了刃的匕首,以免步了老师后尘。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遇到了。 袭击了老师就自焚之外的,又一个在池地活动的罪犯。 狐重楼不相信这是简单的模仿犯,就像他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明一样,一切未知的离奇现象,背后都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一定要试探出什么。 “是谁指使你袭击密辞大学的员工?” 不,狐重楼刚说完便在自己心里否决了这个答案,德高望重的教授、兢兢业业的门卫,两者的共同之处唯有受雇于同样的学校。 袭击老师的杀人犯成功之后选择了自焚,而眼下的杀人犯专门挑了假期的雨夜来动手,行事不可谓不低调。 这不是恐吓、寻仇,他们有着明确的计划,有着明确的目标。 或许,他们在找密辞大学里的什么东西,但是眼下的信息不够狐重楼做出更多的推断。 不过,线索就摆在眼前。 面对着看不穿的黑暗,狐重楼将匕首架在身前,轻轻开口道:“你们在找那个,对吧。” 黑暗里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是皮靴鞋底的花纹在地上的摩擦声,那柄巴掌大的斧刃再一次劈开阴影,直逼面门而来。 空档太大了。 狐重楼斜跨一步,弓步倾身的瞬间左手推开对方持斧的手臂,右手则握着匕首从腰间宛如毒蛇般刺出。 随着腰腹拧转,又是咣当一声,狐重楼能明显感到自己肩上的重量渐渐厚实起来,他侧身站直,一道黑影便软绵绵地摔倒在地。 跨过渐渐冰凉的袭击者,狐重楼捡起了那把被脱手甩飞的短斧,斧柄通体由冰冷的金属制成,握柄有打磨而出的防滑纹路。 这种样式有些眼熟,狐重楼蹲在地上回忆了起来,而他的身后却在此时嗤嗤地响了起来。 可那个地方只该有尸体。 “趴下!” 屋外一声大喊打断了狐重楼的回头,他被吓得一激灵,从地上向前弹跳扑出,直接翻出了门房。 砰! 巨大的枪鸣声在狐重楼头顶响起,子弹射入屋中,片刻之后,某种近乎野兽的咆哮声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 这点时间足够狐重楼从地上爬起来,而开枪的人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拽着他就往学校深处跑去。 跑起来之后狐重楼便甩开了对方的手腕,他加快步子和对方并肩,开口问道: “你是谁?刚刚那个又是什么?” 对方扶了扶在黑暗之中依稀能看出来轮廓的帽子,气喘吁吁地回答道:“警卫局!搜……警监!我叫蔺迟,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警监?那高低也是个官,怎么会大晚上地一个人跑到已经放假的密辞大学? “就你一个吗?我们要去哪?” 蔺迟剧烈地喘息着,他连回头瞪狐重楼的力气都没了,狐重楼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倒是信了他可能真是个警监。 体力这么差,不像是经常在一线的人。 “你这么直直地跑只能找到上锁的大门!警监,跟我来。” 哪怕毕业已久,狐重楼也还记得学院楼的后门总是不上锁的。 身后的咆哮声时响时落,在两人推开一扇在角落里的小门之后,咆哮声也渐渐没了声息。 “嘘,那个鬼东西肯定没走远!”蔺迟拉住狐重楼的胳膊,鬼鬼祟祟地四处看了看,又抓着他朝楼上走去。 可是扯了扯,蔺迟却没能拉动狐重楼,年轻的男人像是钉子一样钉在原地,幽深的视线从只有轮廓的黑夜里透出,紧紧盯着蔺迟。 “您不如先说说,为什么会大半夜来密辞大学,这又是要去哪?” 蔺迟看他这副模样便是一急,想要发作又想到不能出声,只能生气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戳了戳狐重楼。 “怎么,你怀疑我的身份?我都没问你为什么大半夜会来这,你还问上我了?” 突然,冰凉的匕首贴到了蔺迟的脖子上。 “是啊,您都没问我是来干嘛的。怎么,认识我?” 蔺迟身体一僵,无穷无尽的冷汗像被开掘的泉水,一阵接一阵地从皮肤下泛出,他抬眼去看,面前却只有一团浓浓的黑色。 “够了!”蔺迟低喝一声,“狐重楼!我是来调查你老师的案子的!” “案子?可是警卫局和我说,袭击老师的歹徒已经自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如果你们要查案,至少也会通知我一声吧。” 楼外,隐隐约约传来类似发动机的轰鸣声,听到这动静,蔺迟脸色瞬间变了。 “有什么事换个地方再说!那个鬼东西要追过来了!”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鬼东西?” 轰隆! 雨夜的第一道惊雷照亮了被潮气填满的密辞大学,窗外的刺目雷光照亮屋内,照亮了满脸平静的狐重楼,也照亮了满脸惊恐的蔺迟。 自称警监的蔺迟,一个看起来相当平凡的男人,有着走在大街上便会被人潮彻底淹没的相貌,配上他身上的制服,反而有了几分装模作样的滑稽。 而窗户那边。 巨大的,目测至少有两米往上,甚至或许接近三米的巨人也注意到了两人,它脖颈上的肉球微微转动,七八只胡乱分布的眼球一起看了过来。 那是非人的、不合理的构造,或许,狐重楼在心里想,那可能不是人类。 蔺迟脸都白了,他崩溃地大喊道:“跑啊!” 而狐重楼却仍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怪物,握着匕首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回答我,那是什么?” 第3章 二型 密辞大学民俗学院楼内,狐重楼拽着几乎被吓破胆的蔺迟在楼梯间不停地狂奔着。 “没用的,没用的,都完了……” 狐重楼猛地扯了一把蔺迟,把他甩到了自己身前,“闭嘴!你有这个功夫叫唤还不如多喘两口。” 看到狐重楼停下脚步,蔺迟的脸更白了,“祖宗!你怎么又停下了?我闭嘴,我闭嘴还不行吗!” 看着狐重楼拉开了远处的几扇窗户,又走到自己面前摊出手掌,蔺迟更是一愣,“你要干什么?” “枪啊。”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什……” 蔺迟一口气没喘上来,腿一软直接瘫坐到了地上,他才想起来狐重楼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 “算了,给你吧……这次是真搞砸了,全完了。” 接过两个弹夹和认不出型号的手枪,狐重楼收好了自己的匕首,这种短小的武器对那种体型的敌人很可能没办法造成有效伤害。 狐重楼上好膛,举枪对准了楼梯口,头也不回地问道:“那玩意有什么弱点吗?你知道吗?” “弱点?”蔺迟在地上挪着身子靠到墙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叼在嘴里点燃,吐息一口才开口答道: “二型尸鬼,听力很一般,但是再生能力很强,你给它心脏或者头顶那个肉球打几个窟窿都没用,抗火抗酸,至少你能点起来的火都烧不死它。” 换言之,不存在这把小手枪能致死的弱点,但狐重楼并未放弃瞄准。 “准备好。”他叮嘱蔺迟:“一会那鬼东西爬上来的时候把火机扔出去。” 蔺迟看了看自己还没手心大的火机,无奈叹道:“都说了,它抗火,它的表皮被火燎一下连个水泡都烫不出来。” “总比等死强……它要上来了,准备好。” 蔺迟扶着墙从地上站了起来,放缓脚步挪到了狐重楼的旁边,压低声音说道:“一会跑的时候各跑各的,就看各自造化,谁死了也别怨另一个。” “扔!” 蔺迟虽然体力不行,但是反应并不慢,狐重楼开口的瞬间便点着了火机,抡圆胳膊朝着侧上方抛了出去。 在黑暗中过分刺眼的火光在风中飞驰,即便越来越暗,也瞬间抓住了刚刚爬上这层的怪物的注意力。 窗外的雨声扰乱了它对环境的感知,仅剩的光源便是它注意力的全部。 就在它头顶上睁开那几个分布不规律的眼球的瞬间。 砰砰砰! 一连串枪响不停,在清空弹夹的瞬间,狐重楼甩手退弹夹,另一只手已经又重新装弹拉动了套筒。 砰砰砰! 怪物吃痛,像是卡了陈年老痰的嗓子刚咆哮出声,便被追来的子弹击碎了声带。 还没完呢!狐重楼从背后取出被腰带固定的斧子,三步化作两步急速突进,对准肉球和躯干之间的脖子,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斜劈。 斧刃卡在断裂的颈椎又或者什么别的增生组织里,狐重楼毫不犹豫地松手,或者说,这样把斧刃卡在它身体里才是原本的预期。 巨大的肉球不可控地向一侧倾斜,加上之前射入脖颈的子弹,这颗和身体不相称的头颅受到地心引力的呼唤,下坠的意图愈发明显。 本就摇摇欲坠的脖颈被这样一牵扯,更是陷入了恶性循环。 在只剩下血肉撕裂的呜咽之中,名为二型尸鬼的怪物和自己的头颅彻底永别,短斧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失去头颅的身体得到解脱,还想继续进攻,可是本就听力有退化征兆的二型尸鬼在失去头颅之后,完全失去了定位的能力。 断颈上血肉涌动,狐重楼不给它再生的机会,趁它胡乱挥舞手臂,他一把捡起地上的短斧,绕到尸鬼的身后,借墙一蹬,直接跳上了它的后背。 随着匕首插入伤口,狐重楼挥起短斧接连两次力劈华山,沿着脊椎的两侧剖开皮肤,劈断肋骨,鲜血喷涌而出,腥臭与热辣淋了他一身。 攻势不停,狐重楼双脚踏着尸鬼的后背,双手握住脊椎,全身绷紧,用力一扯,他要把这鬼东西的脊椎直接扯出身体—— 尸鬼痛苦地甩动后背,在狐重楼的妄想实现之前把他甩飞了出去。 子弹打完了,短斧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匕首也留在了尸鬼的身上,摔得眼冒金星的狐重楼在地上想要起身,腿上却传来剧痛。 肾上腺素都盖不住的疼痛,多半是彻底折了。 “蔺迟!”狐重楼喊了一声,“各跑各的吧!” 尸鬼那边没传来回答,狐重楼苦笑一声,估计丢完火机那家伙就跑了吧。 本该丧失听力的尸鬼却突然动作一顿,接着,巨大的身躯缓缓转身,正面对准了狐重楼。 哪怕被斩首,脊柱遭到那样的打击,依然能继续活动,甚至保持听力吗? 这样的怪物,这样的鬼东西,居然和自己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吗? 剧痛愈发清晰,狐重楼索性躺平身子,在地上摊开大字,走马灯似的陷入回忆。 老师说世界上有神,有常理不能解释的超自然,想来说的就是这种鬼东西了。 二型尸鬼,这样的名字肯定是有什么学者命名的,有人在研究它们,狐重楼心里猜测,或许老师就是那类人。 或许,老师就是因为这方面的研究招来了杀身之祸,而眼前的怪物,可能就是来学校寻找老师的研究成果的。 最后不算做个糊涂鬼,狐重楼嘴角一咧,解脱般地笑了起来。 “嘿,老狐,怎么躺地上了?” 轰! 巨大的爆破声炸痛鼓膜,狐重楼皱着眉头眯眼去看,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挡着刺目的灯光,倒着看着自己。 “羊千?” 上学时期的舍友嘿嘿一笑,“我正搁历史那边,准备教案呢,就听见你这,砰砰砰的,我开始还以为,打雷呢。没想到,来对了。” “大雨天,大半夜,羊千,备教案。”狐重楼冷笑一声,“羊千,你骗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还有你这说话的毛病……” 开朗的小伙子有些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诶呀,诶呀,你还真是,了解我。” 狐重楼翻了个白眼,向上伸出手说道:“把我扶起来,腿断了。你见着那个警监了吗?” “什么警监?” 狐重楼愣了愣,又被疼得一阵龇牙咧嘴,“算了,没什么。” 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来这呢。 第4章 螳螂与黄雀 在当年入学一个月左右的时候,狐重楼就已经看出了自己的舍友有些异于常人。 不只是说话总是带着一连串的断句。 在之后的一年四季里,这个总是穿着单薄白衬衫、脸上常常挂着腼腆笑容的阳光大男孩,会时不时地干点出人意料的事情。 狐重楼没细数过,但池地大大小小的赌场,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拿钱赎人的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 他的舍友坚称,自己没有半点不良的嗜好,他只是在磨砺自己的千术。 千术,这个词第一次从羊千的嘴里蹦到狐重楼耳朵里时,他差点直接笑出了声,这像是个满脑子幻想的小孩子才能说出口的词。 不过,这种话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狐重楼没心思分辨,谁没有点小秘密呢。 反正每次赎人垫付的钱,过不了多久,羊千那个腼腆的小伙子也会把钱还上。 一来二去的,狐重楼也习惯了这个看着温顺得像羊一样的舍友背地里还藏着一颗躁动的心。 只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想少了,羊千藏的东西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多太多了。 “羊千。” 背着狐重楼朝宿舍走的羊千微微侧过头,开口问道:“咋了老狐,背着,腿疼吗?” “不,还好。我是想问,你知道我老师的事吗?” “你想问,孟钟教授,和今天这事的关系?”羊千声音顿了顿,“别想了,老狐,孟教授的事,牵扯的人太多了。” 一个民俗学教授能研究出什么东西,会招来杀身之祸,甚至能被冠以“牵扯太多”这样的名号。 狐重楼不明白,不理解,就像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老师孟钟坚称世界上存在神明。 脑海里闪过曾经的回忆,那个总是昂首挺胸的老师在试图说服他时,总是摆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忘不掉却又不愿记起的记忆牵扯走了狐重楼的注意力,他喃喃着问道:“我不懂,羊千,为什么?” “为什么?老狐,你不适合这个圈子,别多问了。等这事落停了,我给你个准话,就算了。” 疑问太多,可羊千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狐重楼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没从羊千身上感到隐瞒的恶意,便叹口气,沉默地让羊千把自己背回了宿舍。 等狐重楼在床边坐下,羊千递过一条毛巾,解释道: “雨刚开始下的时候,就停电了,外面黑灯瞎火的,带着你在外面乱跑淋雨,也不是个事。 我现在去医务室那边看看,要是医生在,我给你领回来。” 狐重楼擦了擦头上的水,不解地问道:“校医?” 古怪的地方多到狐重楼不知道从何问起。 羊千咳咳两声,转身推门说道:“那我就去了啊,你擦擦干,别着凉了。” 房间再次恢复了沉默,狐重楼把毛巾扔到一边,脱下了身上被雨水和鲜血打湿的外套。 腿上断断续续地传着疼痛的电波,脑子里更是一团,等环境安静下来,才能听到胸腔里那轰鸣的喘息。 肾上腺素消退,尸鬼诡怖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狐重楼的肠胃突然痉挛扭作一团,紧接着,恐惧的回甘催促着胃酸逆流而上。 吐是不可能吐的,狐重楼掐住自己的脖子,一边控制着上半身直接摔倒在地。 他宁愿爬去厕所,也不想在自己的床边这么吐一地。 只是刚爬出去两步,寝室的房门便被敲响。 狐重楼停下了动作,伸手摸向怀中,手里一空,才想起来匕首遗落在了学院楼里。 吱呀。 来不及了,狐重楼瞳孔一缩,本能不再多想,双手推地用力一撑,身体侧向一翻直接滚进了床底。 砰! 实心的铁锤重重砸在他刚刚趴着的地方,今夜的第二个袭击者,出乎预料又情理之中地出现在了他的寝室。 “不简单。” 狐重楼尚来不得分辨短短一句话里藏着什么情绪,咚咚几声跨步,对方就从床底把他一把拖了出去。 衣领卡住脖子,压迫呼吸,狐重楼用力扯住自己的衣领想避免窒息,可是拖着他的手却不留半点情面,拽着他便朝着门口走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饶是平时心性沉稳的狐重楼此时也被激起了怒意。 “松手!你给我松手!” 话音未落,衣领便更用力地扯住了狐重楼的脖子,把男人的身体从地心引力的怀抱中抢了过来,狠狠地抛向了水泥的天花板。 砰,砰。 黑影蹲伏在天昏地暗的眼前,伸出了那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宽大手掌,轻轻抚上了狐重楼的后脑勺。 “池地,不是你们的地盘。也不是你的。” 手指穿过发梢,接着攥住头皮,像是提着动物一样把狐重楼从地上提了起来,在撞到天花板又摔回地面后,他的四肢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只剩四团剧痛连接着躯干。 思绪升腾,像是灵魂在痛苦的蒸煮烹调里渐渐升华,化作烟雾与飞絮,顺着七窍里溢出的血液一道流出体内。 可是眼下还不是倒下的时候,实验室,在实验室里还留着老师留下的东西。 不甘的念想成了渐渐凋亡的意识仅剩的稻草。 余下的声音狐重楼再也听不清,他只觉得身体一轻又一痛,残留的意识明白,这是他被扔到了地上。 他伸出手扒住地面,拖拽着自己爬向远处,鲜血渗出单薄的衬衫,涂了一地。 在走廊的另一端,面色阴沉的羊千身后,一个医生打扮的女人探出脑袋,远远瞅了瞅狐重楼的惨样,不禁咂舌。 羊千的嗅觉比过去敏锐很多,但他仍然只闻到了狐重楼突然加重的伤势。 他漏掉了眼前这个完全溶解在黑暗里的高大男人。 “啧啧啧,羊千,你不快点,你这朋友要不了几个数就得魂归故里了。” 羊千脱下衬衫,露出了胸口那宛如裂谷一般的伤疤,他一边迈步向前,一边开口说道: “你,去救他,老狐,是孟钟唯一的学生,他一定知道,孟钟最后的那个成果在哪。另外……” 眼眶开始燃烧,胸膛的裂谷开始泛起燃着火星的余烬。 羊千停下脚步,扭头冷冷看了一眼随行的医生,“药棠,别耍花招,我和社区,可都盯着你呢。” 女人摆了摆手,“操心好自己吧,出老千的。” 第5章 濒死之梦 纯黑的窗,朦胧的吊灯,还有像是暖黄的橱柜。 眨眨眼睛,低头打量手掌,画面绕过视觉神经,投影在颅内的放映厅里。 梦吗?如果是梦,这里又是哪里呢。 狐重楼翻身下床,推开由熟悉的碎片拼凑而出的陌生房间,这里被打上了家的标签,像挂着真实标签的梦。 客厅里,狭长的餐桌另一端直通大门,在模糊的光影里粘合成一片,不可知的那端,似乎坐着宴会里的最后一位客人。 而长桌这头,首席上正坐着自己的老师,老人的双手交叠,抵在剃尽胡须的下巴上。 “你信了吗,重楼。” 不,他现在相信超自然确实存在,但他仍然、也永远不会对所谓的神明献上自己的信仰。 一边这样想着,狐重楼一边拉开老师身边的椅子坐下,从桌子中间取走了一杯清酒。 “你看你,总是这么执着。”孟钟语气里尽是无奈,但是眼里却全是留恋和惋惜。 “总有些事情是藏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的,你没见过,难道就不相信吗?” 狐重楼喝下清酒,感受着口腔里空空荡荡的辛辣按压咽喉。 “我还记得毕业前的那场意外,老师,你还记得吗?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过去,都在那场事故里被抹得一干二净。 只有我活下来了,躺在发臭的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两年,一觉醒来,昨天还嘻嘻哈哈的人,一眨眼全没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自己喝醉了酒,喝断了片。 老师,我忘不掉。 我要一个答案,一个名单,一个能让我清算的列表。 神明太远了,老师,太远了。 信仰也好,恐惧也罢,我没办法相信一个我没看到过的东西就能,就能……” 那是距离毕业只有几个月的事故,一场被禁止报道的血腥惨案,案件的档案更是被封存,就连警卫局都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没人给他解释,没人给他说法,人道主义援救在他清醒的第二周结束,带着一套廉价的换洗衣物,他就被丢到了大街上。 “这么多年了,重楼,你还去了外地,这么久过去,依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不是你靠人力就可以做到的事,重楼,你靠自己是没办法复仇的,但是神明可以帮助你。” “神明?我不相信那是神明。” 桌子那头,门口,又或者门外,讥讽的笑声传来: “你当然不会相信,狐重楼。” 随后,那团把光线与黑暗杂乱粘合在一起的物质就这样一步跨过空间,落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身边。 “你只是个鼠目寸光的臭虫,你和他们的差距,就像这酒杯和你的差距一样。” 一声清脆的砰之后,放在桌面的酒杯瞬间被拍扁在桌上,留下一道亮白的圆环,那是玻璃碎片的遗骸。 狐重楼手指在桌子上扫了扫,拂走了碎片,手掌轻拍,不咸不淡的声音也随之而出: “是吗,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又怎么会帮助我这个渣滓不如的凡人呢。” 一阵渐渐响亮的笑声传来,孟钟扶着桌子不顾形象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被久违的喜悦冲淡。 “我说过了吧,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孩!胆大,心细,还带着股不服输的劲。” 那团扭曲之物气急败坏地回击道:“勇敢和莽撞是两回事!我看他可不像沉稳的,别最后死得比你还快!” “但他就是我们眼下最好的选择了,权先生。” 孟钟的话还没结束,但声音渐渐被拉长,被拉远,一晃神,狐重楼的眼前只剩下昏暗的灯光。 那是手电筒的光束。 愣了一下神的狐重楼才反应过来,此时正有个人架着自己,一瘸一拐地朝着实验室的方向前进。 嗓子干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扶着他的人立刻便察觉到他恢复了意识。 “你醒了?我是学校的医生,你昏倒之前念叨实验室,我就背你过来了。” 药棠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她本打算直接把狐重楼丢在路边自己过去的,只是每当她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心底都会泛起一股恶寒。 这就是和超自然圈子打交道的坏处,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第六感到底是胡思乱想的产物,还是真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虚空盯上了自己。 至少药棠可不想这么早就交代了。 哑着嗓子的狐重楼连着咳了几声,散架的痛感从每个关节缝里应声钻出,身上的伤口也跟着渗血,他倒吸了口冷气,挣扎着问道: “羊千呢?那个皮手套……” “知道,知道,羊千帮你拖住了,会没事的,好吗?会没事的,我们先去找……我们先去把你安顿了,好吗?” 狐重楼脑子迷迷糊糊的,他总觉得老师似乎还活着,而且就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 “人死了,不能复生,对么。” 脖颈寒毛耸立,药棠没接他的话,她隐约觉得,前面可能还有更不妙的东西。 …… 走廊的灯光时明时灭,在光亮里穿梭的黑暗,紧紧跟在狂奔不止的羊千身后。 鲜血在肌肉的紧绷里从伤口跳出,在半空中挥洒自己短暂的一生,有的落在身上瞬间被蒸成雾,有的则滴落地上,溅起血花。 羊千后悔了,他本以为遇到的只是几个流窜在池地的拾荒者,最多机缘巧合下捡了些不该碰的小玩意,成不了气候。 但是身后那团黑暗,还有那双黑暗里的皮手套…… 混账东西! 胸口的怒火突然顺着脊椎烧到了脑皮层,火苗一燎,本该拉开身位的羊千突然刹住了脚步。 他借着惯性空翻。在半空倒转的瞬间,胸口的疤痕爆发出不祥的赤色。 下一秒,紧追着他的那盏熄灭的灯突然亮了,转而是远处十几步外的一盏又灭了。 “晚了!”癫狂扯开了羊千的嘴角,火光在眼底一闪而过,烈焰的意志从天而降,在他的胸口激烈爆炸,喷射而出。 轰! 熔岩构成的舌在走廊里灵巧地一卷,从羊千的胸前,直接激射到走廊的另一端,整条走廊瞬间便被照得通红。 等滚烫的火光洒落,铺满地面,空气都在这夜晚的焰火中开始扭曲时,羊千的背后,黑色的手套猛然探出。 只可惜,等着他的是一记凌厉的垫步回旋踢。 羊千以惊人的反应在手套刚出现时便开始扭身,等到黑暗想撤回攻击时,一切都晚了。 在这一腿逼退对方之后,一直藏在黑暗里的人终于露出了身形。 只可惜,羊千并不认识他,一个又黑又高的壮汉,样貌找不到什么特点,一个鼻子两张嘴,唯独眼眶有些深。 “动物社区,羊千。你,应该,认得我。” “地狱杂种。” 杂种显然不是自我介绍。 羊千眼睛眯了起来,圆形的瞳孔被拉长,渐渐变成和地面平行的矩形。 对方认得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相当糟糕的事情。 第6章 身死 在实验楼的药棠听得清宿舍楼传来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炸碎了玻璃,或许连墙壁也没能幸免于难。 她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人能和羊千打这么久的。 哪怕她不喜欢那个表里不一还喜欢骗人的男人,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那个有时身上带着一股羊膻味的家伙确实是整个社区里都排得上的好手。 羊千胸口的疤痕,是地狱的象征,那是违反人类常识的火山口,它会吸收羊千贴身半米的所有高过体温的热量,还能联通地狱,喷射熔岩。 就算能躲过熔岩足以击穿车辆的正面一击,等岩浆落地,沸腾的空气将彻底使羊千的附近化作焦土。 药棠已经不敢想到底是什么人在和羊千打了。 “同学?同学?醒醒,我们到了。” 狐重楼睁开眼睛,熟悉的实验室在他眼里却是另一副模样。 灰色的布满深坑的墙壁像是熔化成了流体,不规则地起起伏伏,亵渎有机的无机灵魂正在其中蠕动、爬行,好奇地打量着来访的二人。 那扇在三年里被他推开过无数次的门就在他面前不远处,可本该上锁的门此时却大敞着。 药棠注意到了狐重楼的视线,她扭头一看,脸色立马垮了下来。 “那间?” 两人站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片刻后,药棠一咬牙把狐重楼靠墙放下,自己从怀里掏出了防身的手枪。 “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脖子酸痛无力,大大小小的肿块和淤青爬满了狐重楼的肩颈、后背。 等医生给他打了最后一针强心剂后消失在他的余光里,他能做的,便只有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在黑暗里不停回荡。 困意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有时就算有噪音一闪而过,也会因为太过短暂而让人觉得像是幻觉。 意识追逐着错觉,想要分辨那片刻的瞬间背后是否藏着危险,直到因为走得太远,反而让自己陷入昏迷的更深一层。 从医院离开后的每一天,狐重楼都没睡过好觉,他总是在焦虑中合眼,在浮躁又转瞬即逝的噩梦后惊醒,带着浓浓的疲倦和不安再次面对新的一天。 闭上眼睛,睡吧,好好的睡一觉。 从心底泛起的呢喃如同魔咒般拖拽着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狐重楼下意识打了个哈欠,倦意被拉长,进而在黑暗里变得深邃、厚重。 被药棠打断的睡眠再一次连上了信号,这一次,那团模糊了光影的高高在上之物无比像人一样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困了?忘了复仇了?” 狐重楼没有回话,梦中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自言自语,眼下的对话,也只是灵魂的自白而已。 他想听听自己要借这个不明生物之口说些什么。 “太倔了,狐重楼,星神和灵神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狐重楼有些恼羞成怒,他哑着嗓子嚷道:“我不信神!” “不信……”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药棠猛地推开房门急速狂奔而来。 平日里端庄得体的女医生再也顾不得形象,身体因为惊恐而挤出的眼泪在扭曲的五官上肆意流淌,身体本能在催促她立刻逃离这里。 逃离实验室里的那个杀人狂。 至于倒在地上的狐重楼,还有和动物社区的约定,药棠已经顾不上了。 她抱紧了怀里的箱子,一步跨过狐重楼,身影直接消失在了黑暗里。 “你不信神,难道就信人类?”声音停顿了片刻,接着有些嘲弄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自己不信神,也不信人,只相信自己和真理。” 实验室的大门里,一道瘦削但是有些高挑得过分的身影缓缓走出。 “太有意思了,狐重楼,太有意思了。”耳边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像是连接的信号越来越强。 穿着迷彩服,踩着军靴的男人缓步走到狐重楼身边,缓缓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托起狐重楼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接着,抬手替狐重楼合上了眼睛,低声说道:“好孩子,睡一觉吧。” “瞧瞧!他让你睡一觉呢,真不愧是披着人皮的坏种,臭死了!” 噗嗤。 锋利的匕首捅穿了狐重楼的心脏,刀刃拔出,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哈哈,你要死了!” 穿着迷彩的男人站起身子,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一副僵硬的笑容,向着空无一人的四周传达着他的和善与温柔。 他收好自己的匕首,转身离去,他还要继续去追那个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目标的女人。 只剩下狐重楼走风漏气的身体在渐渐失去活性的楼道里,同钢筋与水泥一道失去体温。 那个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似乎也从他胸口的破口里钻了出来,化作一个黑色的人影,盘腿坐了狐重楼的面前。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喝多了才会看到那么多幻觉?拜托,你今天可没喝酒。” 假的,全都是假的。 “但你马上要死了是真的。” 不该有实体的黑影伸手扒开了狐重楼被合上的眼皮,又或者,这只是男人死前回光返照的挣扎。 “和我说说,天上的星神,地下的灵神,你到底信哪一个?” 狐重楼到死也不愿松口,如果世界上真有神,那他宁愿吊着这口恶气化作复仇的亡魂。 黑影轻笑了一声,“彻头彻尾的蠢货。” 接着,它话锋一转,“但是好巧不巧呢,我正好需要一个不会站在星神那边,也不会站在灵神那边的棋,狐重楼,是生是死,很好选吧。” 一份不容拒绝的卖身契。 但是,眼下总不至于到了可以欣然接受死亡的时候。 狐重楼点了点头,黑影便不再多说,直接融进了他胸口的破洞,这一刻,他切身感受到了,某种外来的东西在改变他。 从外到内,又像是从里到外,截然不同的异化在身体里四处游走,像是有无数双情人的手在爱抚,也像是万千条寄生虫即将破体而出。 他断了片,眼睛一闭,彻底没了声息。 他的身体就躺在变形了的废墟之中,一夜,又一天,第二天夜里,才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身边。 被追杀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的药棠。 她手里捧着的盒子已经被拆掉了外壳,裸露出来的是类似魔方的结构,其中一面的中心凹陷进去,留有圆柱状的空洞。 她找人问了,这个很可能是需要提取血液才能身份识别的锁,这种技术在整个阳辉都未必有人能解开,更不用说池地这样的地方。 能解开锁的血液,药棠能想到的,只有一人能提供。 第7章 坏种 留给药棠的时间和空间都很少,她不敢离开池地,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出了池地回到市里,等着找她清算的社区——尤其是羊千,恐怕会直接把她撕成碎片。 而躲在人生地不熟的池地,也迟早会被那群游荡于此的袭击者找上门。 她只能冒险回来,寻找那个被自己抛弃在这里的狐重楼,寄希望于一天过去,他的血还能被识别出来。 万幸,那个男人还躺在那里。 药棠只顾得上随便在楼梯口丢下几个感应地雷,便匆匆忙忙地跑到狐重楼身边蹲下,她颤抖着提起狐重楼的手,嘴里哆嗦着念叨着: “一定要管用,一定要管用……” 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她还有大把的机会,别人能享受的,她也一定要享受到才是。 手指伸入圆孔,咔嗒一声。 药棠的激动失控,喜悦化作泪水从眼中流出,被模糊的视线里闪过了纸醉金迷的海市蜃楼。 直到阴影盖过她的头顶。 那个瘦削的男人,那个僵硬死板的夸张微笑,正悬停在她的头顶,洁白的牙齿镶嵌在黑暗之中,隐隐倒映月光。 药棠颤抖着,泪水瞬间由喜转悲,并且更加汹涌,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出笑容,涕泗横流地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你有点不乖了哦。” “我,大哥,我只是……” 药棠被拽着领子提了起来,随后像是垃圾一样被甩到了一边,看在那个有些丑陋的笑容的份上,男人决定稍后再处理那个不太听话的孩子。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 魔方造型的盒子此时已经完全打开,并且随着狐重楼的手臂下落也跟着摔到了地上,露出了里面如同黑泥一样的一团物质。 一团看起来有些肮脏的黑泥。 “多美啊,多美啊。”男人痴痴地笑了两声,“天使一定会喜欢的。”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咳,咳咳咳……” 在两人无法理解的目光中,狐重楼发凉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咳嗽,正当男人从怀里掏出匕首准备再补一刀时,地上的黑泥却突然暴起发难。 死物化作活物,这正是他的能力,可此时,他却被这样的力量直接贯穿了心脏。 “你,咳,咳咳,也不太行啊。” 男人恼羞成怒地蹬地后退,完全不像是心脏受伤的模样,随后,他才反应过来,狐重楼并不是在说他。 <你应该知道,不用说出来也可以和我交流的吧。> 狐重楼一边笑着,一边咳着,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团黑泥也像是受到了召唤,直接飞到了狐重楼的手臂上。 “你叫什么?”狐重楼撩起有些打结的头发,面容满是泥土和血污,但是整个人却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那是新生的感觉。> “祭墨,池地食死徒。”男人眯着眼睛自我介绍道,“孟钟教授的东西,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抢到的。” 池地食死徒,一个熟悉的名字。 狐重楼摇了摇胳膊,那团黑泥便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向下,缠在了双腿表面,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双腿便不再疼痛。 “你如果想抢这个,那恐怕不行了。”狐重楼活动四肢,把黑泥捏在手里,向身侧一甩。 一把泛着吸收光线的纯黑利刃便弹射而出。 “这个东西,老师管他叫【万物于我】,对于你这样的……”狐重楼皱起眉头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斟酌用词。 “对于你这样的坏种来说,这可是剧毒。” 祭墨面容平静,嘴角扯起浅浅的微笑,“孩子,这样的称呼可是很失礼的。” 狐重楼眉头一挑,刚要反驳,耳边急促的警告声便响起:<提刀!他要……> 宕! 祭墨的身形快得诡异,前一秒还立在原地的瘦高身影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眼前。 <偷袭!> 狐重楼下压刀身,借力直接跳开,一边不满地在心里骂道:“你们这个圈子都玩得这么脏吗?” <别跟他打了!蠢货,十个你绑一起也打不过他!> <他现在不杀你只是为了从你嘴里套话,你这个蠢东西怎么一点眼力也没有,赶紧跑!> 狐重楼不疑有他,手里的黑泥猛然变化成手枪的形态,抬手对准祭墨便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枪鸣响起瞬间,祭墨化成残影消失在了原地,不过只是一瞬,他便又刹住了身形。 那不是手枪,也没有子弹,巨大的噪音只是幌子。 祭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狐重楼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至少抓了一个动物社区的活人…… 祭墨脸上的表情随着他扭头彻底垮了下去,本该躲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女人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昨天晚上她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从他手里偷走了盒子,仅仅过了一天,她又用同样的方式愚弄了他。 虽然不难追,但是真的很心烦。 瘦高的男人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随后走到窗边探出脑袋,看着狐重楼和药棠在楼下短暂汇合之后又迅速向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逃走。 “现在的小孩,真不乖啊。” 祭墨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找到了吗?”电话那头的妇人声音有些急促。 “没有,跑掉了。”祭墨低头看看另一只手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只知道那个东西叫【万物于我】,能拟态,能修复身体。” 还能让人死而复生?或许。祭墨把手举起来对着天空,今夜的月亮没被乌云遮挡,晶莹透亮。 电话短暂的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换了一个苍老的男声: “祭墨,天使大人很需要那个东西。” 父亲撒谎时很喜欢先用这样做作的腔调叫一遍他的名字。 就像是强调这件事到底有多重要、多需要他完成。 而且,那个老人太喜欢拿天使大人的名义来胁迫祭墨做一些不光彩的事。 当祭墨还年轻时,他尚无法分辨事情的真假,在那个时候,他做了数不清的错事,等他懵懂地有所察觉时,他已经和正常的人类偏离太多了。 就像狐重楼所说的那样,他是个坏种,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是不被人类社会接纳的恶人。 尽管他有在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 “你有在听吗?祭墨?我……” 千万次的谎言构成了祭墨的童年与亲情,他分不清真假,只知道向天使献上一切。 “我在听,父亲。”祭墨温柔而有力地打断了父亲,“我会找到那个东西的。” 天使大人不一定需要那团黑泥,但是,池地的食死徒们对那个东西眼红得很,他们想要。 食死徒们开心了,满意了,就会帮助天使大人飞升,一件事不够,就两件事,三件事。 终有一天,祭墨会填满那群杀人狂的胃口,让他们协助天使大人,荣登群星。 哪怕这只是场肮脏的、罪恶的、会被人类排斥的交易,一场血淋淋的交易,但是,只要能帮到天使大人,这一切就是值得的。 祭墨收起手机,身影在窗边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第8章 流浪汉 池地,七号填埋场。 在池地,除了最大的一号和二号填埋场还有些管理的痕迹,剩下的充其量只能算的上大一点的垃圾堆。 不是腐败发酵的生活垃圾,就是生了锈的劣质钢筋,只有老道的拾荒者才能从垃圾堆的深处偶尔翻出一些还能卖钱的物件。 一辆辆的垃圾运输车会把真正的废料和残次品在清晨拉过来,等到烧着柴油的发动机喘着粗气离开,瘦得没有人样的拾荒者便会从破烂里刨出的窝里挪出来。 他们都是些在拾荒者里都被人挤兑的可怜虫们,只能象征性地在浮于表面的新鲜货里挑挑拣拣,重复地摄入毒性大于营养的残羹,每天都在拨着手指给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就算有新面孔造访,在这些垃圾堆里藏身的老鼠们也不会多看一眼,他们只认垃圾运输车的发动机声。 不过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有时也并非这些人的本意。 清晨,填埋场深处,借着运输车偷偷溜来七号填埋场的狐重楼正站在一间用木板搭建的小屋门前。 附近的垃圾被人刻意清走,脚下还铺了铁板,让人避免一脚踩在泥里染上一整鞋的臭水。 “用铁皮铺地?夏天你怎么过?” 屋内走出的人很符合填埋场的画风,因为油污结成一绺一绺的长发凌乱地摊在头顶,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不脏,但是也洗得完全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瞧瞧这是谁。”油头男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嘴并不算干净的牙齿,“你怎么想的又回这鬼地方了?” 狐重楼耸了耸肩,“小事。屋里面有地方吗,让我进去歇会。” 听到这样的理由,对方也不意外,转身为狐重楼推开了门,“小事?我可不信小事能把你狐重楼逼到我这破地方。” 屋内的家具不出所料也满是陈年的旧货,但是胜在干净整齐,哪怕是东拼西凑出来的蜗居,也能撺出来温馨的感觉。 从桌下抽出塑料凳子,狐重楼刚一坐下,一杯啤酒便被推到了面前。 “来吧,说说,是什么事能让狐首席光临寒舍?” 狐重楼笑着端起透明的塑料杯,外表略微变形,像是本该被抛弃的一次性产品又被拿出来反复蹂躏的下场。 “衍子,不如先唠唠嗑,我那点小事一两句话就说完了。反倒是你。”狐重楼又转头四下打量一番,“为什么?” 当年的天才学生,如今的流浪汉,要不是因为狐重楼当年是专业里的学生首席,他还真想象不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是为何沦落至此。 “没什么,就是点破事。”流浪汉从柜子上又取下一个杯子,晃晃悠悠地拿起酒瓶想要倒,接着,他微微一顿,呲着牙笑着看向了狐重楼。 “老狐,你要是不介意,我就整瓶喝了啊。” <这就是你找的帮手?> 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衍业颂!”狐重楼语气加重,猛然起身想从衍业颂的手里夺过酒瓶,可是他忘了,这间小屋可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砰! 他身前的桌子被微微一撞,便瞬间摧枯拉朽地裂成了两半,碎片哀嚎着分崩向两侧,让在场的两位听众都不由得愣在原地。 衍业颂后知后觉地倒退两步,又差点撞翻放杯子的柜子,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扶稳柜子,一边无奈地嘟囔着: “你怎么还和流浪汉抢酒喝呢……” 狐重楼无力地垂下手,蹲下身子收拾起被撞坏的桌子,一边有些尴尬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你太消沉了,你酗酒多久了?” 不知所措的衍业颂把酒瓶放到一边,蹲下身一边和狐重楼收拾一地狼藉,一边断断续续地回忆这些年的日复一日。 在衍业颂临近毕业时,一直在学校里欺负他的无赖们想要强抢他的毕业设计,可这关乎毕业,是衍业颂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的东西。 他被逼急了,无赖们也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矛盾一触即发,双方大打出手,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最后还是作为学生首席的狐重楼看不下去无赖仗势欺人,实在是败坏风气,站出来替衍业颂说了几句话,学校看在孟钟教授的面子上,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可惜狐重楼帮得了衍业颂一时,也只能帮他一时。 无赖们之所以能在学校里横行霸道,靠的是他们祖祖辈辈在池地根深蒂固的经营,在池地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愿意得罪那些拉帮结派的地痞流氓。 如果不是大事,人们多半选择忍气吞声,管事的也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此以往,无赖们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也是骨子里流着坏水的无赖。 衍业颂得罪了他们,在学校里欠下了面子,无赖们自然会在学校外找回来,衍业颂不是不知道,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可以逃离。 年轻人总是想着有朝一日靠着自己的努力离开池地,觉得自己只要够努力,就可以振翅飞离祖地。 但他忘了他的父亲,或许是因为那个终日酗酒、把母亲打跑的沉默男人,在他的成长历程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存在感。 狐重楼不知道衍业颂之后具体经历了什么,在他送走满心感激的衍业颂没多久,他便遇到了自己人生里最大的危难。 等两人再次相遇,已是两个落魄的颓废青年,而这一次会面,又是在上一次之后的许久。 狐重楼多了份活力,而衍业颂多了份释然。 “总的来说,没什么大风大浪吧。”衍业颂把垃圾扔出门外,装着桌子碎片的麻木袋子瞬间融进了无边的垃圾山中,再想去瞧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之前多亏了你,我也算是顺利毕业了,只不过后来的日子……”男人欲言又止,张着嘴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 “我那个老爹在工地让人打了一顿,他气不过,回家揍了我一顿,借着酒劲把我的手稿什么的都撕了。 哦,手稿,我之前有自己画一些……嗯,恐怖漫画,哈哈说出来还有点难为情的,原本还靠那个挣了点小钱呢,不过我老爹那么一折腾,我也没心思再画了。” 话说到这里,衍业颂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部和狐重楼联系的手机,他咧嘴笑道:“从那之后我就搬出来自己住了,不过没想到这么些年,也就你还联系过我了。” 流浪汉在等的不会是狐重楼的电话,但是等来的却偏偏只有狐重楼的电话。 <狐重楼,你好意思让这么一个可怜人帮你的忙?> 曾经那个宁折不弯的少年是有血性的,能磨光他从小就培养起来的韧劲的也不会是一件两件的小事。 他还有很多没必要和狐重楼一一道来的事情没说出口,随之一起被埋藏心底的,还有曾经那份一定要逃离的决意。 眼下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已经成了他仅剩的、唯一的心血,七号填埋场,就是高压下的旅途终点。 “你不该止步于此,衍子。” 衍业颂像是听到儿时的豪言壮语一样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你狐首席费半天劲就是专程来督促我要天天向上的?” “我当然是来找你帮忙的。” “我不想多啰嗦没意义的话,狐首席,但你得解释解释,为什么是我,我一个住在垃圾堆里的……” “池地食死徒,还记得吗。” 找谁不行,偏来找流浪汉?狐重楼自然有他的理由。 第9章 无赖 圈子越小,巧合越多。 在池地这样没几处干净地方能落脚的一亩三分地,发现那些眼熟的丑恶面孔都是一伙的,实在算不上新鲜事。 当年仗着自己祖辈在池地经营数年、势力盘根错节,就肆意妄为霸凌衍业颂的,正是几个自称未来的池地食死徒的年轻无赖。 即使对方只是在争执之中无意提了一嘴,并且很快就在同伴的提醒下改口。 即使这个名字很蠢,就连那些行凶未遂就被抓捕归案的罪犯都不至于用如此幼稚的称号。 即使祭墨第一次报出名号时,狐重楼并未立刻反应过来。 但是当狐重楼借着月色在池地逃窜,挖空心思回忆这种时候还能找谁帮忙的时候,他还是想了起来。 狐重楼承认他有赌的成分,如果衍业颂已经离开了池地,又或者彻底失去离开池地的想法,不管是哪个极端,他这趟都算白跑了。 “正在追我的人,自称池地食死徒。” 话音落下,衍业颂脸上的表情随着他的出神而变得麻木,迟钝在皮下生根发芽,从毛孔钻出,爬满了整张面庞。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快到狐重楼只来得及愣神,衍业颂的眼睛就像是被浸泡在深水之中,溺毙的窒息感如涨潮般转瞬润湿了他的眼眶。 “抱歉,抱歉……”衍业颂哽咽着深吸了一口气,“我,我……” 什么情况? <你赌错了,小子,这个家伙看起来可是没少受折磨才能变成这个德行,啧啧啧,闻风丧胆也不过如此。> “你和他们有仇,没错吧。”狐重楼的心也悬了起来,“我来找你就是……” 突然抬起的手掌停在了狐重楼的面前,挡住了他望向衍业颂的迫切视线,也遮住了衍业颂流泪的窘迫神态。 他颤着声音,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排斥回应了狐重楼:“你走吧,狐首席,如果真有人找到这里,我会说没见过你的。” 手掌落下,但是两人的视线没能再交汇,衍业颂已经把头转向了一边的衣柜。 等到狐重楼略带迷茫地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衍业颂正蜷缩在那把摇摇欲坠布满裂纹的塑料凳上。 男人佝偻的上半身趴在腿上,双手扣着攥紧头发,就像挨打时护着自己的头一样。 干瘪杂乱的头发,皱皱巴巴的衣服,没办法面对过往的男人,在日光暴晒下一点点老化的小屋。 带着尘土味的画面排斥着狐重楼的不甘,他确实赌错了。 那些衍业颂没能说出口的经历已经打折了他的腿,这个男人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行凶的恶徒。 更何况狐重楼自身难保,拉衍业颂入伙谈不上根本复仇,更像是要把好不容易逃离魔窟的男人重新拉回那个让他绝望的过去。 他站在门口,肺里像是灌了铅,沉得吐不出去气,憋闷挤压着胸腔,直到陌生的叫骂声从细微开始,越来越响。 门外有恶意迈着步子来了,听到声响的狐重楼心里不由一沉。 不好的预感在心口生根发芽,吮吸着肺腔的压力,沿着脊椎和神经生长,直到塞满颅内,撑破眼球而出。 昏厥如潮水般冲击视线。 <嘿,嘿!你小子搞什么?坏了,坏了!这帮孙子里到底藏着多少后裔!> 不,这不是来自门外的影响。 狐重楼痛苦地蹲下身子,压抑与恐惧像是从淋了滋养的雨,在身上的每一个孔洞里肆意生长。 而始作俑者,正颤抖着在他的身后起身,嘴里还迷茫地呢喃着: “完了,完了,他们,他们找上来了。” 狐重楼想要抬头去看,却被耳边的声音严厉打断。 <低头!你看了就彻底疯了!> 门外,地痞流氓那标志性地污言秽语已经走到了门前,薄薄的一扇木板根本挡不住野蛮,砰砰两声,整扇门便直挺挺地砸向了呼吸困难的狐重楼。 “臭东西!”为首的那人径直越过门板,甩着手里的棒球棍便砸向了颤抖的衍业颂,在熟悉的霸凌面前,男人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跌倒在地。 随着衍业颂的倒下,一直束着狐重楼的诡异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但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或许是因为双方都没有料到对方的出现,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完全注意到越过的门板下正是他们要找的男人。 被压倒的狐重楼身体不由得绷紧,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自己过来的路上会不会哪里暴露了踪迹。 与此同时,两个无赖已经完全走进了屋内,为首的提着金属的棒球棍,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跟在他身后的则安静得多。 “哈!你看这条死狗!”那人兴奋地放下作势要打的球棍,嬉笑地回头和同伴嘲笑起来衍业颂的狼狈,“一下就跪了,哈哈哈!” 任务要求他们忍着不适跑到这么偏的垃圾堆里,对于只能跑腿的无赖来说,这无疑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们自己身份的低下。 也就只有衍业颂这样的狼狈模样能带给他们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了。 “让你冉大爷跑到这么臭的地方,你这死狗……混账东西!”说着说着,无赖冷不丁抽出一脚,踹得衍业颂瞬间卷成虾米,看得狐重楼都肚子一缩。 “好了,孝哲,赶紧跟这死狗说完就走吧。”靠后的人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这里感觉臭臭的,刚进来的时候熏得我都不舒服了。” 这是个有些做作的女人,明明刚在垃圾堆里穿行而过,此时却受不了屋内被衍业颂专门喷洒的空气清新剂,那可是草莓味的。 扭头的功夫,冉孝哲脸上的凶戾就被藏了起来,转而挂起带点谄媚、又带点收敛的似笑非笑。 “好嘞,委屈你还和我跑一趟了。” 何止委屈,一路上听着一个负能量发射器不停地污言秽语,堪称酷刑,但是女人像是并不在意一样淡淡地点点头。 砰! 棒球棍一甩,直接打翻了装着杯子的木柜,大大小小或空或满的酒瓶瞬间乒乒乓乓如雨在地上碎了一片。 “死狗!你这辈子也攀不上的大人物要找个不长眼的贼,虽然哥几个也没指望你这种烂在垃圾堆里的人有什么用,哈,肯定没用吧。” 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的冉孝哲从口袋里抽了张皱皱巴巴的纸丢到了地上,拿球棍戳了戳。 “上面这个,叫什么?臭狐狸什么的,和你这条死狗都是该死的玩意。” 看着衍业颂仍然蜷缩在地上,宁愿把脸贴在土里也不抬眼看,冉孝哲又没来由得感到不爽。 或许不管被直视或者未被直视,都会让这样只能在弱者身上寻求地位的人感到不满,毕竟冉孝哲也只有在流浪汉面前能抬起头,他怎么能知道真的上位者是什么样呢。 心里的不满驱使着他把棒球棍丢在一边,伸出手想要提起衍业颂的衣领。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不到的背后,被酒液浸湿的地板上,一道黑色的流体猛然钻出,急速袭来。 第10章 仗势 【万物于我】到底是什么,活物,超自然之物,还是古代无法被理解的黑箱科技? 狐重楼并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耳边那道喋喋不休的声音究竟是何物。 黑泥一样的异态物质有着违反常识的性质,操作随心,还相当通人性,就如同躯体的延伸一般。 只要狐重楼想,这团黑泥完全可以如同蛰伏的黑蛇一样,在地上钻行,在接近敌人的瞬间,从地上暴起。 砰! 狐重楼瞳孔骤然缩小,暂时短路的大脑急速思考着眼前的一瞬。 黑色的蛇扑了个空,冉孝哲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滚到了一边,脸上停留着迷茫和错愕。 以及后知后觉的羞恼和恐惧。 <他身上有问题,刚刚的反应太快了。> 从门板下爬出的狐重楼接过了黑蛇带回来的棒球棍,若有所思地提着握柄看了看。 一种显着区别于市面上大路货的防滑纹路,而且已经是狐重楼在这些日子里第二次见到了。 尸鬼,食死徒,无赖。 看着眼前的绷紧身子的冉孝哲,狐重楼心里突然闪过一个让他感到不安的猜测。 <当心!> 思考的瞬间,变得沉默的冉孝哲已经一声不吭地欺身上前,右手成爪,直逼肩颈。 想法很好,拉近身位缩小灵活空间,趁着狐重楼在抬起棒球棍之前就掐住锁骨,出手够狠发力够足,说不定一个照面就能废掉他。 只是冉孝哲的见识顶破天也只是个地痞无赖罢了。 嗤。 附在棒球棍表面的黑泥宛若弹出的镰刀,迎着冉孝哲便刺了过去,无赖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个完全陌生的异物,更来不及刹车或转向。 “啊!!” 看着惨嚎着倒下的敌人还来不及高兴,心底的危机感不降反升,狐重楼的余光里,又一道身影从角落里刺了过来。 只可惜,连祭墨的突刺也能反应过来的黑泥,显然不是一个无赖可以偷袭成功的。 宕! 原本的棒球棍已经被黑泥彻底吞噬,转而换成了一把长柄镰刀,此时的柄尾正拦着一把发黑的匕首。 这不是个花瓶,相反,女人比冉孝哲更阴毒。 一击不成,披着斗篷的女人立刻借力一跳,堪堪躲过异常灵活的巨大镰刀,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能随时调整长度的镰刀成了正常人无法逾越的壁垒。 “狐重楼,你根本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落地的女人后退两步厉声开口,“在池地,在阳辉,没人有资格挑衅我们。” 一群猖狂的地头蛇,狐重楼在心里给出了评价,手里一甩,前一秒还是镰刀状的黑泥便如同长鞭一样抖动回缩,变成了短刀的模样。 “池地食死徒。”看着女人眼里的惊讶和地上冉孝哲眼里的茫然,狐重楼心里有了定数,看起来耀武扬威的男人不出所料的只是个纸老虎。 但这不足以构成掉以轻心的理由,男人举刀一挥,刀尖停在冉孝哲的额头,“我觉得你们多半不会在意同伴的生死,毕竟,你们只是一群仗势欺人的臭虫,不是么。” 女人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冉孝哲的影子,这个平日里总是咋咋呼呼想要引起她注意力的猴子,死了也好,于是她清清嗓子开口: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是你偷东西的理由,狐重楼,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至于地上那个死人,哼,冲突在所难免,死一个人而已。” 看起来这个无赖并不像他最开始所想的那样死后会变成尸鬼,只是个可以随时抛弃的弃子。 又或者,女人只是在刺激他杀掉冉孝哲,好让冉孝哲如那晚的袭击者一样在死后变成扭曲的尸鬼,而她有自己的逃脱方法。 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糟糕,必须做决定了。 不,不对。 狐重楼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底骤然一寒,眼前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万物于我】如何交割,这不是普通人能掌握的知识。 她让他交出来东西,交什么?现在把胸口剖开,把【万物于我】在他肉体上的烙印取下来? 毫无意义的试探和欺诈,她根本没想过真的从他手里拿到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狐重楼便要抬脚向前弹射而出,可是第一步才迈出去,躺在地上的冉孝哲却突然挣扎着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腕。 尽管脸上因为疼痛而苍白,他的手却一点力也没省着。 <这个男人被操控了,那个女人就是后裔!> 后裔,什么后裔,谁的后裔,电光火石的须臾间狐重楼顾不得再细想,手起刀落。 “啊啊啊!!!” 冉孝哲爆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嘶吼,下一秒便捂着被斩断的手腕在地上翻滚抽搐,狐重楼一脚踢开断手,提着刀便冲向了女人。 “陈可馨!救我啊!” “疯子,滚啊!” 这刀最终也没砍下去。 在两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一个打扮酷似衍业颂的男人拦在了狐重楼和陈可馨的中间,他的手上带着一副造型夸张而诡异的手套,死死挡着【万物于我】所化的黑刀。 “冯守义,池地食死徒。” 脸上满是皱纹的男人一点点推开狐重楼的黑刀,嘴角咧开露出了黄牙拼成的新月。 “你也可以叫我垃圾佬,我是七号填埋场的老板。” 眼看无法压制住对方,狐重楼便抽刀想要后撤,可没想到身后的冉孝哲却嘶吼着猛然起身,挥舞着喷洒鲜血的断臂以身体拦住了他的退路。 一次又一次的反常行为让开始适应的狐重楼也反应了过来,冉孝哲数次违反常识地行动或许都是超自然力量的结果。 有什么人在远程控制他的行为,绕过主观意识和判断,直接命令躯体行动。 “冯老板,冯老板!”冉孝哲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惊惧和献媚压不住肾上腺素刺激而出的愤怒,眼泪在肌肉挤出的褶皱里乱窜,牵动着嘴大声喊道: “我不想死,冯老板!求……” 黑刀终结了那直奔死亡而去的噪音,冉孝哲的死所提供的唯一的价值,便是提醒了狐重楼,冯守义似乎有着操控他人行动的能力。 是仅局限在特定的人,还是就连自己也会受影响? <他和那个坏种身上的味道很接近,小心点,他是同类型的后裔> 何为后裔?身体里流着始祖之血的后继者,共享着源头为他们赐下的血脉烙印。 时间来不及继续展开联想,一刀斩断冉孝哲的咽喉之后,本该径直倒下的身体却瞪着失去神采的眼睛,用仅剩的手死死抓住了刀刃。 刀刃划破皮肤,割断指骨,却为属于狐重楼的死亡又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 提着匕首的陈可馨,已经动身开始朝着狐重楼跑来。 不过这一次,地上再次伸出了攥住脚腕的手。 第11章 青蛙 当死亡环绕在周身的阴影中时,懦夫甚至等不到危险化作实质,心底的恐惧便自己消解了自己的生机。 反倒是真的走到陌路时,等到心里的侥幸和担忧被一同碾碎,人会多几分豁达和释然。 又或者是一切的一切越过那平衡的红线,精神彻底土崩瓦解,思绪在奔向疯狂的滑坡中混作一团,再也难分彼此。 像是压力,像是烦躁,像是恐惧,像是悲伤,衍业颂的内心整日整日都在被破碎的命运煎熬。 渐渐失去活力的青蛙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温水彻底夺走生机,但是眼下狐重楼的到来,以及食死徒的到访,彻底掀翻了那口蒸煮生活的温水锅。 他从被挤碎的心脏里伸出来那只麻木到极限的手,从泥土里抬起彻底被灰尘渗入皮肤的面庞,怔怔地看向陈可馨。 他认得这张脸,也认得她的声音,陈可馨,就是当年在学校里曾经霸凌他的一份子。 这个女孩凭借长相拥趸众多,哪怕只是偶尔表达对衍业颂的不喜,也足够愚弄莽夫们想献殷勤的简单头脑。 不停地编造和传播他的谣言,又或是直白地推搡甚至殴打他,鸡毛蒜皮的琐事日以继夜地向他奔来,拖垮了衍业颂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个一个往根源去看,都是这位看起来的高岭之花。 “为什么?” 衍业颂此时的声音沙哑又古怪,像是漏风一样。 是因为曾经有人恶作剧,让他误吞了不该吃的东西,他才会在紧张的时候因为嗓子的病变而声音嘶哑。 面容冰冷的少女眉头微蹙,不满地向下瞥了一眼趴在肮脏地板上的男人。 曾经清澈而干净的少年,曾经意气风发想要靠着自己的努力离开池地的少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衍业颂知道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但是,到底为什么哪怕到了今天这般模样,这些人仍然要毁掉他最后的生活,仍然要试图杀死这些年唯一一个帮他的人。 陈可馨这高高在上的冰雪女神,到底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不经意地试图毁掉自己的生活。 他想不明白,那张总是云淡风轻、远离人间烟火的漠然面孔下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蛇蝎。 不过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 陈可馨的身体本能被操纵,躯干仍然试图往前,但是心底的厌恶让她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她抬起另一只脚便朝着衍业颂的手狠狠踩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冯守义凝视她的冰冷视线,陈可馨脸上的面无表情再也难以维持,精心包装的五官皱在一起,扭碎了面孔本来的平和,掀开了那虚伪虚荣的一角: “脏死了,给我去死啊!去死啊!” 高高的鞋跟在一次次的碰撞下被折断,衍业颂的手腕也变得血肉模糊,可他恍若未觉,仍然死死地盯着陈可馨。 “去死啊!啊啊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冯守义的眼神冷得她整条脊椎都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她想要摆脱那道视线,想要摆脱衍业颂的手,可她却只能在原地的上蹿下跳间变得愈发狼狈。 直到被盘好的头发彻底散开,胡乱地从颅顶洒下,她终于挣脱了衍业颂的手。 她如释重负地抬起腿,心里不由庆幸终于甩开了让她觉得肮脏的接触。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整条小腿已经被磨得只剩下了畸形的枯黄骸骨。 血肉干瘪的一缕缕垂着,有的则像是恶臭的拖布胡乱搅在仅剩的骨头上,膝盖以下模糊而狰狞。 喜悦化作泪水染花了妆容,面部的肌肉因为紧张彻底失去了本该有的协调,不自然的填充物在过度灌注的活性之中和血肉分离,从毛孔之中渗出、生长,一个接一个地从皮肤上鱼跃而下,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趴在地上的男人颤抖着肩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心里沸腾着癫狂的欢喜与错乱的哀伤。 他想要泄愤,想要毁灭,但是根植在骨髓里的道德感又在以相反的方向冲击着他的思考。 此时,愣在原地连呼吸都极为困难的狐重楼,透过那被贯穿的手腕,看到了衍业颂的脸。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像是被油墨画在纸上的二维面庞又被其他颜料染脏、稀释、拉伸、扭转,直到再也难以分辨那本来是一张人脸。 五官变成象征性的色彩,不成规律地杂乱分布在肮脏画布上天马行空的位置,相互之间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重重叠叠,不是人面,又很像人面。 就这样捂着歪扭的面容,衍业颂一步一摇地凑到了陈可馨的面前,而自作自受的女人似乎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面容已然超自然地融化。 眼球和嘴唇摆脱了化妆品的伪装,正试图从面孔上逃离,像是拉丝的巧克力,整张面孔到此为止已经不再有人样。 不远处的冯守义额头微微出汗,表情更是带着几分阴沉的错愕,在刚刚对陈可馨身体控制权的争夺之中,他居然落了下风。 更何况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太不光彩了。 冯守义眼神一冷,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泽。 正单脚站在原地的陈可馨身体随之一僵,她颤抖着,握着匕首的手臂缓缓抬起,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她仅剩的躯干激烈地颤抖了起来,像是任何一个人在死前都会有的反抗,只可惜在肾上腺素的帮助下夺回身体控制权的陈可馨,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超过人类理解的剧痛之中,感受着身体的崩解,不自主地亲手用匕首划开自己雪白的脖颈。 或许曾有人垂涎她的美貌,但对于此时的垃圾佬冯守义来说,她只不过是块拿不出手的烂肉罢了。 啪,啪,啪。 冯守义阴着脸鼓掌,“两位还真是超乎我的意料啊。” 只不过两位里回应他的只有衍业颂,捂着脸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子,带着哭腔嗫嚅着问道:“你,杀了她?” 像是吃了口苍蝇,冯守义鄙屑地朝着一旁的地上吐了口痰,“一个丢人现眼的普通货色。” 普通? 衍业颂的肩膀突然不抖了,他放下手臂,扭转脸面直直地对准了冯守义: “你说她普通?” 这次,再也没人能回话。 “你说她普通?” 一个欺压了他四年,联合其他人戏弄他折磨他的人,一个参与毁掉他人生的人。 让他没有勇气反抗的罪魁祸首之一,居然只是普通吗? “那我,那我是什么?” 衍业颂往前迈出一步,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冯守义的面前,他伸手牢牢攥住冯守义的肩膀,把歪曲的面容几乎贴在了冯守义青筋暴起的脸上。 “回答我!回答我啊!!” 明知本该是感受的压力变成了物质世界的引力,衍业颂的面孔熔化成液态,星云状的色彩在表面流淌,牵引着和他对视的冯守义的表皮、血肉,乃至更深的骨骼与灵魂。 直到细小的血珠渗出皮肤,面部彻底涨红的冯守义才来得及怒喝一声,狼狈地挣脱开衍业颂攥着他的双手。 “给我等着!” 只来得及撂下一句狠话,冯守义便直接撞破一旁的墙壁,冲进了垃圾堆里,呼吸间消失不见。 屋内终于安静了。 晃眼的正午阳光穿过破破烂烂的小屋,落在仅剩的两人身上,狐重楼眨眨眼睛,才发现衍业颂的脸部已经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错觉,那让人发狂的一切只是衍业颂脸颊上两道清泪在小憩时的幻想。 <你找对人了,小子> 第12章 背对曾经 等到太阳染上酒醉的橘黄,衍业颂便领着狐重楼深入了那片垃圾拼凑而出的森林。 正午的填埋场并不是活人的地盘,充分吸收太阳辐射的金属残骸宣泄着能卷起热浪的高温,阻隔着皮肤与视线。 虽然临近傍晚,垃圾堆之间仍是热气腾腾的,但是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 领路的衍业颂解释道:“等太阳彻底下山之后,池地就彻底是食死徒的地盘了。” 这一点在二人还上学的时候便在学校亲身感受过,等太阳落山后一个小时,学校的大门便会彻底锁死。 当年的狐重楼只觉得奇怪,但是毕竟学校附近也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他就只当学校是不想增添不必要的管理成本。 现在他才明白,学校提防的不是那些去沼泽地里探险的不安分学生。 “他们都说,有的食死徒能藏身黑暗,专门拐走那些独身在夜里的池地乱窜的笨蛋。”说到这里,衍业颂耸了耸肩。 “老实说,哪怕我是本地人,有些传闻我也没办法确定真假,但是夜里总归是本地人的主场,拖得时间久了,那个冯守义随时可能会找上门来。” 就这样,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在填埋场和沼泽地之间弯弯绕绕,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曾经在学校里的经历。 只是衍业颂的回应变得越来越有气无力,越来越低沉。 直到太阳彻底落下时,视线的尽头才看到零星的低矮房屋。 狐重楼不禁感慨:“真神啊你,一路上愣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他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身前背对他的衍业颂停下了步子,沉默地立在了原地。 “怎么了,衍子?” 身后是过往,身前是迷茫和流亡,衍业颂想过好几种离开池地的未来,也曾亲手掐死了一个个付出过努力的梦想。 但是眼下的情形,不管怎么说也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狐首席,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的事来得太快,太猛,今早刚睁眼时他还是个浑浑噩噩的流浪汉。 可到了中午,他便成了杀人犯,前后的反差大到让他忘记了思考,在一下午高温的炙烤之后,夜晚的冷风一吹,才勉强让他回过神来。 一晃神,他的生活已经彻底变了,过去分崩离析,未来前路渺茫。 就在他迷茫地看着前方在夜色里忽闪着的灯火,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的时候,狐重楼的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好了,你小子不是以前就一直想逃出池地么,我之前还以为你不认路才不走呢,你这不是能跑出来吗!” 不一样的,知道离开这里的路在哪,不等同于知道如何离开池地。 他迄今为止的生命都陷在了这片浑浊的沼泽里,泥泞爬满灵魂,堵住了他窥探的眼,也蒙蔽了他的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这里之后能做什么,无依无靠,也没有方向,以前全部的努力早就被最亲近的人踩在脚底、撕碎、贬得一文不值。 他只知道绕出填埋场的路在哪,却不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周围一切的一切都在喋喋不休地向他重复: 唯有那阴沟里的垃圾堆,才是他的归宿。就算他真的走上那条离开池地的路,在路的终点,他又能去哪呢。 搭在肩膀上的手捏了捏他。 “你的路还长着呢,衍业颂,大好的天赋,难道就扔在这垃圾堆里发臭?” 不,他不想,衍业颂嗫嚅着开口:“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他只能一遍遍地小声重复,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慰。 “跟着我吧,你小子就是太迷茫了,留在这破地方多浪费。”狐重楼松开了衍业颂的肩膀,向前走了几步,张开双臂,感受着城市吹来的风拍打在脸上。 “嘿!你闻!”狐重楼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说着:“在这的风是不是比你那好闻点?” 渐暗的夜空下,狐重楼站在衍业颂的身前,就像当年替他挡下想要胖揍他的无赖一个模样。 只不过这一次狐重楼要做的,是带着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青年逃离自己的过去。 “行了,先别想那么多了。”狐重楼拍拍手,招呼衍业颂跟上他,“先去城里找个地方落脚。” 肉眼能看到市区的影子,和真的走到市区里还是有些区别的,等到二人终于回到紧挨着池地的余芙区,路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了。 食死徒虽然在池地手眼通天,在阳辉也有着不俗的影响力,但是脱离了池地他们便没了眼睛,狐重楼他们也就因此能得以喘息。 藤山咖啡馆。 深夜的咖啡馆早已打烊,但是当狐重楼抬手刚要叩响大门时,门板已抢先一步打开了一道缝隙。 开门的并非咖啡馆的老板,而是一个看上去面容仍然稚嫩的少年,个子不高,看起来也只有中学生的年纪。 跟在狐重楼身后的衍业颂向前一探脖,正好和少年对上了视线,两人隔着狐重楼大眼对小眼,直到狐重楼挥挥手,少年才招呼二人进了咖啡馆。 在门口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没人跟踪后,少年关上门,领着二人在黑暗中前进,狐重楼是这里的熟客,多年前就已经是,自然轻车熟路。 相比之下,衍业颂就慌乱得多,生怕磕碰到什么。 从员工通道里的楼梯走进地下室,少年这才打开了灯,他拉过一把椅子对着靠背坐下,朝着衍业颂扬了扬下巴。 “老狐,介绍下?这是教授托话让你带走的人?” 狐重楼摆摆手,和衍业颂围绕着地下室里的长桌坐下,指着少年向衍业颂介绍了起来。 “这个毛头小子叫雷济平,附近一个中学的学生,平时在这兼职,晚上看店。” 在临走之前他便和雷济平商量好,晚上可能会来店里落脚,因为狐重楼清楚雷济平每天晚上都会值班,所以即便推迟了两天,他也仍然选择带着衍业颂回到了藤山咖啡馆。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雷济平,伸出拇指指向衍业颂,“衍业颂,我大学同学,刚和我从池地跑出来。” 狐重楼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后就和我混了。” “和你混?”雷济平嗤笑了一声,神情不像木讷的学生,反而很老练地指点起来: “跟着你混,三天饿九顿,狐重楼,你能不能现实点?我高中还没毕业都有个兼职干,你呢?” 少年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狐重楼,嘴里啧了两声,“你光靠自己的那点一腔热血可换不来下一顿吃的饭。” “我还有点积蓄……” “然后呢?带着你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弟继续在各种遗迹上蹿下跳,直到把家底败光,两个人再去街上要饭?” 雷济平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朝着狐重楼伸手勾了勾。 “干什么?”狐重楼有些莫名其妙,“我上次那杯咖啡付过钱了。” “谁管你要昨天的钱呢。”雷济平冷笑一声,“教授不会白让你去一趟密辞,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狐重楼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下了课就泡在咖啡馆里打工的少年,迟疑开口: “你,什么意思?” 第13章 隐秘的真相 这个世界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狐重楼很久之前就明白,他只是不相信神明,不代表他对那些不合常理的痕迹也熟视无睹。 只是他没想到,那些隐秘对生活的渗透已经深入到了这个地步,就连过去经常光顾的咖啡馆的兼职中学生,都掌握着隐秘的知识。 雷济平仍然是个少年,而不是什么驻颜有方的老妖怪,这是毫无疑问的。 不管他再怎么早熟、再怎么提前认识世界的真相,也改变不了他仍然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 雷济平的丰富阅历被局限在了特定的领域中,以至于他更像是某种神童,而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早慧者。 “孟钟教授有一个很出名的习惯,他不喜欢强迫学生跟他一起研究超自然的隐秘,所以哪怕他整天带着学生在古代遗迹里倒腾那点破烂,他手底下也没出几个像样的接班人。” 说到这里,雷济平瞥了一眼狐重楼,“在孟钟教授的遗嘱传出来之前,基本上没什么人关注过你,一个拒绝了教授邀请、又遇到探索事故的普通人。” 孟钟当然不止问过狐重楼一个人“你是否相信神”,总有人愿意去了解超于逻辑的世界。 因此,当孟钟刚去世时,无数的视线便聚集到了那些曾经接受了孟钟邀约的人,而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空了。 一个没能顺利毕业、在阳辉消失了数年的青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孟钟的遗嘱里,如果孟钟留下了什么,那也只能是由他来继承。 “你之前不在超自然的圈子里,当然不会明白自己每天都在研究什么。” 雷济平起身,提着椅背转了一圈,正着靠到了椅背上,接着侃侃而谈:“你们跟着孟钟整天跑的那些所谓的古代遗迹,那都是人们眼热的藏宝地。” 作为普通人的狐重楼只是跟着老师记录遗迹里出现的雕刻、文物什么的,孟钟从来没让他全程跟着,往往做完表面的工作之后,他就可以回学校去写报告了。 他以前以为这样的工作模式只是因为受限于自己的学识,或许等到了研究生的阶段,就可以跟着教授继续深入遗迹了。 但是今天,雷济平告诉了他答案。 “不是每一个古代遗迹都一定和超自然之物有关,但是人们了解古代超自然知识最主要的途径,就是探索那些灰头土脸的地方。” 很可惜,狐重楼对此并没有概念,想来是孟钟阻止了他去接触那些可能和神明扯上关系的东西。 “老师那么有名吗?”狐重楼看了一眼雷济平,自己在他那个年纪,别说某个大学的某一个出名的教授了,就连自己学校有几个特级教师都没有了解。 雷济平点了点头,“古代遗迹有限,能霸占遗迹进行探索的,不是大公司就是开设神秘学的学校,说到底,其实都是有资本在背后撑腰。 而孟钟就是密辞大学神秘学的头牌,但凡是圈子里的都得给教授面子,哼,也就食死徒那帮臭水沟里的虫子……” “神秘学?”狐重楼愣了一下,“我学的是民俗学啊。” 雷济平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解释,他抬手在桌子上又敲了敲,“越扯越远,话说回来,狐重楼,你现在什么处境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只要接触过阳辉市超自然圈子的,甚至不只是阳辉范围内的,都很可能听过孟钟的大名。 “就算孟钟真的什么也没给你留,别人也不会信的。”雷济平耸耸肩膀,“毕竟如果真的什么也没有,他何必把你叫回来呢。” 狐重楼点了点头,“所以,你也和他们一样?” 雷济平笑了一声,“你应该能听出来,我对孟钟教授……不能说不尊重,但是远没有到那么钦佩的地步。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样的理由不足以说服狐重楼,即便他并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是如果雷济平说的是真的,那【万物于我】就是他手上最重要的,也是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看到狐重楼仍在戒备,雷济平叹了口气,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真的只是好奇……等你以后就懂了,很多时候,这些东西并不是越多越好。” “你要干什么?” 少年打开抽屉,取出来一面精致的镜子,“干什么?当然是给你擦屁股,顺便让你看清楚,我要是真想要你手里的东西,我早就抢了。 现在我要上去处理臭虫了,你俩别坐着了,跟上来啊。” 不明所以的狐重楼和更加迷茫的衍业颂离开了没坐热乎的椅子,重新回到了地上,这次雷济平直接大大方方地打开了一层的灯光。 “狐重楼,你是不是对超自然还是一点常识没有?” 看到男人点头,雷济平不由得一笑,伸手便想拍一拍狐重楼的肩膀安慰一下这个刚入门的菜鸟。 但是少年伸手只拍到了狐重楼的腰。 “咳,没关系,我可以给你大概讲讲。” 说话间,屋外的月色之中,已经是一片人头攒动的黑影。 “这个世界的天上,有着群星,这个世界的地下,有着故土。 住在群星间的,名为星神,居于故土里的,名为灵神。 追随着星光的,即是星神的后裔,崇拜着灵光的,便是灵神的信徒。 星神为后裔赐下烙印,而灵神,则为信徒赋予铭刻。” 雷济平转动手中的镜子,晦暗的镜面里,屋外满是鬼魅的似人非人,扭曲的鬼脸一张接着一张挤在玻璃上,似乎随时都会压迫玻璃,一哄而上。 而屋内,雷济平所站着的位置上,则是一团完全模糊的光影。 “能掌握超自然力量的,大多是星神的后裔,又或是灵神的信徒,只有少部分的人,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超自然力量。 即便那份力量会和烙印又或是铭刻极为相似,但那终究是你自己的力量,完全由你支配。” 狐重楼听着出神,他还记得,心里那道声音在他临死之际曾说过,需要一个不站在星神那边,也不站在灵神那边的人。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雷济平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面小巧的手镜诡异地漂浮在半空。 镜中的雷济平不紧不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拄着头,像是在打瞌睡。 而镜外,一团不可视的不定形之物,正在逻辑与常理之外的维度,肆意伸展自己的躯体。 “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从凡人开始,经历异人、半人,便可称为天使,踏上飞升之路。 而我,好巧不巧,便是已经脱离了凡胎的半人。” 大门打开了,屋外的无赖们再也等不及了,他们扯出狰狞的、阴狠的、又或者恶毒的表情,把心底的坏尽数写在了脸上,又注入到躯体之中,迈出步子准备实施更大的恶。 那不可视的不定形之物将不存在的目光投向了敞开的大门。 【不定,不尽,不罪;无形,无心,无言】 像是深海流过耳边,像是穹顶的云冲了满面,光暗明灭,困倦与愣神的转瞬间,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而雷济平仍然拿着那面镜子,站在原地不曾改变。 咖啡馆的大门不知何时开了,而数道人影正横七竖八地躺在门外的街上,一动不动。 拿着手镜的少年转过身来,拿着镜子轻轻敲了敲狐重楼,“如果我想杀你,就和弄死门外那群连名字都没必要拥有的凡人一样,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又,为什么好奇老师留下的东西?” “我说过了。”雷济平打了个响指,门外的人竟慢慢融化,在大门关闭前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之中,“我只是好奇,我可不会跟你抢。 至于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雷济平又笑了笑,“我想找个替我跑腿的人,替我摸清楚池地所有关于食死徒的破事。” “为什么?” 仍然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露出了一个天真而阳光的笑脸,他笑着说道: “我要弄死所有食死徒。” 第14章 神秘学导论 第二天一大早,狐重楼便领着衍业颂在附近租了个房子,洗漱一番后,又带着几年没打理过自己的衍业颂去剪了头发。 虽然整个人看起来仍然有点颓废,但是总好过之前的流浪汉造型。 焕然一新过后,两人便回到了藤山咖啡馆,老板看在都是熟人的份上,给衍业颂安排了一份打杂的工作。 等到事情安顿好,狐重楼将视线转向了正在角落里摸鱼的高中生。 看着雷济平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实在是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少年,居然眨眼之间就能让数个活生生的人直接凭空消失、死无对证。 按理来说,这片土地上永远不缺天才,狐重楼在青年时期也是见过形形色色的青年才俊,他们大多在某些方面有着不俗的才情。 但是雷济平的存在,仍然算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窗户之外,是他从未窥探过的光怪陆离。 按照雷济平的说法,凡人,异人,半人,天使,每一层和每一层的差距都是质的区别,而雷济平在同龄人连书都都不明白的年纪,就已经是可以呼吸间夺走人性命的存在。 这份力量,可以说超越了天才的概念。 “力量是有代价的,狐重楼。”雷济平盯着有些怅然的男人,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力量都有代价。”出于谨慎,他又跟了一句,“对于人类来说。” 天才,只是接受了更大的代价之后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罢了,雷济平从自己掌握自己力量的第一天起,就明白自己并不是故事里的传奇主角。 代价? 狐重楼伸出手,黑色的如同泥浆一样的流体从袖子里缓缓钻出,最终在手掌上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 “我用它也有代价吗?” “那得看它到底是什么。”雷济平从狐重楼手上接过了【万物于我】,凑到面前仔细打量了起来。 不透光的实心泥球静静躺在手心里,不规则的形状和坑坑巴巴的表面让他看不出半点特别。 “没有灵质的波动……” 捕捉到陌生名词的狐重楼立刻发问:“灵质波动是什么?” “超自然力量的基本。”雷济平说完才想起来狐重楼是没有常识的超自然新人,便把泥球放到一边,转而讲起了基本的一些概念。 超自然现象,指那些用正常唯物理论无法解释和正常观测的现象,研究这些现象的学科,就是神秘学。 所以超自然圈子也可也叫神秘学圈子,圈子里的人不是掌握着大量知识的学者,就是后裔、信徒、觉醒者。 “觉醒者可以说非常常见,也可以说非常稀有,比如我,比如衍业颂。”听到雷济平的话,狐重楼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杯子的衍业颂。 他还记得起冲突的那天中午,衍业颂突然歪曲的诡异面孔。 另一边,雷济平还在继续他的讲解:“正常人的精神和肉体并不都是非常稳定的,有的人受到刺激就是会发生器质性地改变。” 比如衍业颂就是在过大的压力下产生了超自然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并非来自于外界,不来自于星神,也不来自于灵神,是纯粹的由内而生的力量。 “但是也因为这份力量来自于人自身,所以,这份力量相对来说缺乏引导,想变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与之相对的,来自于神明的力量有着清晰的发展和晋升的路线,后裔和信徒们或迟或早都会明白自己掌握的力量在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自发觉醒的人只能靠自己的潜力和天赋,有的人或许只能某天灵光一现,突然觉醒一个聊胜于无的戏法之后颓废一生,有的人则可能靠着自己的开发一路高歌猛进。 所以觉醒者或许有很多,只是大多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天赋,便已经泯然。 能像他或者衍业颂那样掌握某种拥有强大破坏力的能力,并不是一件常见或者容易的事情。 “话说回来,不管是后裔信徒,又或者觉醒者,人们使用的超自然力量的本质,都是通过仪式调动自身或外界的灵或者质,灵质波动,超自然现象就会发生。” 在神秘学的领域里,人最重要的属性是两个,一个是灵性,一个是意志。 雷济平从书包里掏出纸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又拿直线将圆分成了两半。 “一个人的精神里有着数不清的灵和质,灵有多少就是你的灵性,质有多少就是你的意志,灵质是组成世间万物的……基本因子,我这么说能理解吗?” 狐重楼怀疑地看了一眼雷济平,“你说的这些都是你从哪听的,不会是你编的吧。” 高中生翻了个白眼,“对半人尊重点行吗,我骗你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是说,知道这么多?”狐重楼拿手比划了一下,“你说的东西太详细了。” “对你来说这是隐秘的知识,但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某天睡醒之后自然知道的常识而已。” 狐重楼撇撇嘴,抬手示意,“那就请你继续吧,雷大天才。” “我说到哪了……对,仪式,正常情况下,也就是没有经历变故的普通人,他们的灵质不会有剧烈的波动,也就没办法造成超自然现象。” 狐重楼接过了话:“所以,仪式的作用就是直接打破这个平衡,让人的灵质剧烈波动……那换句话说,人为造成的那些,超自然现象,都是以损害自己灵性和意志为代价的?” 雷济平点点头:“那个叫施法,施法的代价就是改变灵性或者意志。” 最原始的年代里,人们对超自然现象的了解十分有限,为数不多能做到的事情都需要通过复杂的仪式才可以实现。 随着人们的了解逐步加深,并且开始接触到遥不可及的神明,施法的形式也就渐渐地不再拘泥于原始的古代仪式。 “之前说过了,星神会给后裔烙印,灵神会给信徒铭刻。你可以把烙印和铭刻理解为,一种压缩打包好的仪式。” “打包?” “是这样的,烙印作用于肉身,铭刻一般作用于灵魂,人们只要能调动自己的烙印和铭刻,就可以对应施法。” 说到这里,雷济平又叹了口气,“这也是觉醒者的弱势,把一个非常复杂又强力的仪式压缩封装成一个烙印或者铭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觉醒者的断层十分严重,大多数人往往连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至于孟钟给你留的这个东西,就很有意思了。” 第15章 Relic 烙印和铭刻本质上是被压缩的程序,用凝练的形式记录着复杂仪式最核心的信息。 所以严格来说,烙印和铭刻并不局限在人身之上。 咖啡馆的角落里,雷济平正趴在桌子上把玩着黑泥。 “这个东西,你叫它什么?” “【万物于我】,这是老师留下的名字。” “这是个人造的奇物,这上面有固定的烙印……就是不知道是觉醒者还是后裔参与过这个东西的制造了。” 自然产生的奇物不算多,其原理和觉醒者的诞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有小部分奇物会被人注意到内在的价值。 而人工生产的奇物只需要掌握仪式的人参与制作,就可以把仪式固定在原本的凡物之上。 “一般来说,只要和奇物绑定,比如分割一部分血肉或者灵魂给它,你就可以使用奇物上留下的烙印或者铭刻了,嗯,也就是直接调用奇物上的仪式。” 狐重楼从雷济平的手里接过【万物于我】,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不批量生产奇物?就和军火一样。”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雷济平摇了摇头回答道:“其中原理我就不展开说了,你只需要知道,奇物的绑定者所交出去的血肉或者灵魂,会完全属于奇物的制作者就好。” 直白的契约关系太过考验忠诚,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主动交给某一个人。 而狐重楼想到这里,脸色也不由得一僵,他自然能想起来当时濒死的时候自己签下了一份卖身契。 看到这样的反应,雷济平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的表情也玩味了起来,“孟钟,给你留了一份源头不明的卖身契?呵呵……” 这个在圈子里名声响亮的大学者也不像传闻中说得那么光明磊落。 “不过,狐重楼,事已至此,多想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雷济平少年老成地拍了拍狐重楼的腰,“奇物说到底是个好用的工具,是个死物。” 狐重楼叹了口气,问道:“你看不出来这东西怎么用吗?或者有什么代价?” “我怎么知道?”雷济平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你应该知道你是和我签的卖身契吧?> 狐重楼看了一眼雷济平,眼神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和同样背景成谜的少年分享自己的秘密。 被注视的雷济平似乎并未察觉,正悠闲地坐在凳子上,晃着腿写作业。 你,到底是什么? 心底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狐重楼一愣,下意识转身想找个没人的角落仔细问问。 可等他转过身,眼前的却不是咖啡馆。 昏暗的地下溶洞里,闪着荧光的矿石像是菌点一样散漫整个空间,不规则的光打在脸上,让人晕眩。 溶洞的正中心,一团纯黑的云正卧在地上。 狐重楼深吸一口气,胸腔发力按住急速升温的心脏,开口问道:“你就是万物于我?” “那个小鬼所说的人工奇物,只是些粗制滥造的皮屑罢了。” 就像临死前的幻梦一样,狐重楼没办法反应这团纯黑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突然出现在眼前。 像是一团概率云一样的存在伸出了某种触须,又或者是它的手,缓缓攀上了狐重楼的脸颊。 “奇物不只是自然生成的或者人工批量制造的,还有一种特别的奇物,也被称为遗物,你也可以叫他,Relic。” 遗物、遗迹、圣髑,那是天使精华的浓缩,是天使死后留下的全部遗产。 “而我,是世界上最强的天使……之一,我就差一步就可以飞升成神,但是有群牲口设计害了我。” 声音像是在耳边,也像是在心里,自称最强天使之一声音怨毒而不甘,那是名为复仇的愤恨。 “我要你替我杀了那群牲口,替我复仇……我的全部能力,我的【万物于我】,就是我给你的报酬。” 话说到这里,漫到狐重楼脸上的黑云已经多到笼罩住他的脸,就像沉浸在纯黑的大雾之中,他的视野也变得模糊。 “所有死在【万物于我】手里的人,他们的一切都会被吞噬殆尽,被融化,被吸收,变成属于你的……装备。” 这道声音突然桀桀地笑了两声,“就像游戏一样,不是吗,你死了可以复活,你杀了人,就可以夺走他的一切。” “你到底是谁?”狐重楼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吸一肺腔的黑雾,“【万物于我】是你的能力?还是就是你?” “我名,权诫。” 信息量太大,狐重楼有些恍惚,“所以,你是陨落的天使的灵魂?” “不,我只是遗物上依附的一道意识……我既是【万物于我】,也是权诫最后的意识。” 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哀伤,“再过不久,我这道意识估计也会消散掉吧……” 眼睛四周发胀,像是幻觉叠加在梦境之上,狐重楼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问道:“我具体该怎么做?我到底要杀谁?你总得给我一个实际点的目标。” “你还记得你死前是怎么和我还有孟钟说的吗。”权诫突然问道,“你要一个复仇的对象,你要一个清算的名单,对吗。” 不管是狐重楼还是权诫,心底都有一股焚烧着他们的烈焰,支撑着他们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你不相信神明,没错,那根本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明。”权诫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被风扰动的一大团烟雾。 “一切的阴谋都和孟钟的死脱不开关系,查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你的老师,把藏在背后的那些鼠辈一个一个得揪出来。 他们不只是你的敌人,很可能也和我的敌人密切相关。 在我消散之前,狐重楼,向我证明你复仇的决心,向我证明你对神明不像凡夫俗子一样没骨头…… 那我剩下的力量,便都是你的。” 话音落下,眼前的黑雾也转瞬即逝,狐重楼眨眨眼睛才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咖啡馆里,一动不动。 而手中的黑泥,也已经变成了一条黑色的项链,项链的末端系着一个暗淡的银质戒指,上面刻着皇冠的图案。 第16章 新的安排 在一天的工作之后,面带愁容的衍业颂找上了狐重楼。 “老狐,咱们在这干真的没问题吗?” 狐重楼放下看了一天的书,这本是雷济平推荐给他的。 “怎么了?老板不给你工资吗?” “不是!”衍业颂急得来回晃着视线,明明身边没什么人,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就是因为有工资我才问你啊!” 过习惯苦日子的衍业颂不是很明白藤山咖啡馆的老板是怎么想的,就因为是熟人,就愿意给他这个连身份证明都拿不出手的家伙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就算不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食死徒,他和狐重楼可是都杀了人的。 杀人犯啊,这要是警卫局找上门来,咖啡馆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光是想想,衍业颂心里就不由得泛出微苦的愧疚和歉意。 “冉孝哲和陈可馨,那两个人,老狐,警卫局或者食死徒都要抓咱们的吧!咱们不是害这的老板吗?” 杀人偿命,这是天下共通的道理,但是,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些独特的习俗。 而池地的习俗正好在狐重楼手里的《池地生态百科》里写的很清楚。 “池地食死徒,是活跃在阳辉市池地的不良团伙,其领导层疑似具有密教性质,崇拜的对象很可能是某位活越的天使。” 狐重楼指着书上的文字,抬头看向了迷茫的衍业颂,“在池地,食死徒不算成公民,他们的人身安全、财产安全……所有的所有,都归于他们效忠的那位天使。” “天使,那是什么?” 啪的一声,狐重楼合上了书,云淡风轻地给出了他的答案: “特别能打的人,的统称,就像天使一样高高在上,实际上也只是多长了对翅膀。”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狐重楼也不知道天使到底是不是长了翅膀,不过衍业颂倒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警卫局其实不会来抓我们?我们不是杀人犯?” 劫后余生的窃喜刚在衍业颂的脸上有了发芽的苗头,就被表情突然严肃的狐重楼径直打断:“不,衍子,我们是杀人犯。” “啊?” 看到被吓了一跳,脸色甚至有滑向苍白趋势的衍业颂,狐重楼稍微放缓了些语气:“我觉得我们不能因为有这些超自然的力量,就不把普通人的命当回事。” 在食死徒的眼里,比如在七号填埋场的老板冯守义眼里,他们只是让两块烂肉失去了价值;在警卫局眼里,他们处理了两个没有身份登记的恶徒。 那片阴暗到只剩下心照不宣的沼泽地上,在荒郊野岭消散的两条人命没人会多问第二遍,但这不代表狐重楼就可以漠视生命。 “再怎么说,衍子,那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狐重楼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示意衍业颂坐下,“别人不在意不计较,但是我们心里要清楚。” 杀人偿命,是天下共通的道理。 气氛略微有些沉重,衍业颂认真地点点头,“我懂你意思,老狐……可我连自己是怎么杀掉的陈可馨都搞不清楚。” 那是一份从失控情绪里生长而出的本能,衍业颂实在是谈不上对这份力量有什么惊喜,它象征着自己的不幸,意味着自己的失控,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而挥剑的代价,此时来看,必须是先割伤自己。 “明天问问雷济平吧,那个小子懂得很多。” 狐重楼两人回到了租好的房子里,两室一厅,等到夜色深了,一人一间便都沉沉睡去。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来到藤山咖啡馆时,迎接他们的依然是雷济平。 睡眼惺忪的少年有气无力地推开大门,打着哈欠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今天你们就该问我,哈……力量该怎么掌控了吧。” 雷济平揉了揉眼睛,瞥了衍业颂一眼,“尤其是你,每天下班多留一会。” 犹如学生时代被老师点名要开小灶,衍业颂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认真地微微鞠躬,看得雷济平反而一愣。 “不需要这些没用的,我帮你们是因为你们要替我干事。对了,老狐,你也别闲着了,去找食死徒的晦气去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把狐重楼直接逗乐了,“你倒是说得轻巧,我上哪去找他们晦气啊。” 走在前面的雷济平突然停下了脚步,头也没回地问道:“你应该,见过羊千了吧。” 心中的惊讶一闪而过,狐重楼不意外这些看起来不简单的家伙背地里其实是一个圈子的人,“羊千是什么,后裔,信徒,还是觉醒者?” “大概是后裔吧,地狱的后裔。”雷济平一边聊着,一边和衍业颂开始收拾开工要做的准备,“羊千隶属于一个叫,动物社区,的帮派,里面的人三教九流,什么类型的都有。” 一个头目大多和动物相关的帮派,因为其核心成员大多掌握了超自然力量,因此也可以称其为涉密帮派。 啪的一声,杯子被雷济平拍到了桌子上,少年松开杯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紫色的硬币压到桌上,推着硬币缓缓滑向了狐重楼。 “去找动物社区,羊千看到这枚硬币会带你去见他们的老大的。” “你,和他们很熟?”狐重楼接过硬币看了看,一面阳刻着一道闪电,而背面则是一团没有规则的线条。 “都在余芙区这一亩三分地混,稍微沾点超自然就免不了和动物社区打交道。”说到这里,雷济平摆了摆手,最后叮嘱道:“他们欠我不少人情,只是让他们给点情报是不会被拒绝的,不过……” 少年突然抬头盯向狐重楼,眼睛宛如一面昏暗的镜,倒映着不明所以的狐重楼。 “记住,那个男人很看重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他很在意别人的尊重。” 叮铃铃…… 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今早的第一位需要用咖啡续命的客人已经来到。 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好再聊,狐重楼只好收起硬币,和背着书包的女客人擦肩而过,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他该去哪找动物社区? 狐重楼掏出手机,翻到了通讯里那个多年没联系的名字。 喜欢混迹赌场的腼腆小伙,地狱的后裔,羊千。 第17章 隐瞒 羊千,食死徒,双方同时出现在暴雨倾盆的密辞大学里,肯定不是为了去探险或者秋游。 所以对他来说,狐重楼到底算什么呢,朋友?还是一个被小瞧的猎物?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 “羊千,机器人客服不会这样断句。”狐重楼哭笑不得地打断了电话那头搞怪的羊千,“见一面吧,我有事找你,你们。” 手机那边没了声音,风声组成的电流在耳蜗与犹豫里盘旋片刻,紧接着,羊千开口:“老狐你,参与进来了?” 听着羊千的声音,狐重楼没来由得听出了些许伤感和惋惜的味道,但是没来得及细品味,羊千便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去,阳辉二中,门口我去,接你。” 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羊千才会是那样的语气吗?没走多久便抵达目的地的狐重楼靠在路边的围栏上,看着空荡荡的校门口发呆。 雨季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雷济平也要回学校上课,密辞……应该也会开学吧。 狐重楼总感觉雷济平有事瞒着自己,或者说像雷济平那样的怪胎对自己坦诚才是怪事,他想对付食死徒肯定有着更深一层的秘密。 是因为食死徒追随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天使?狐重楼掏出硬币在手里把玩,脑子里回顾着最近的遭遇以及收获的情报。 尤其是那本《池地生态百科》为他提供了大量的区域性常识,虽然名叫生态百科,但几乎整本书都在介绍食死徒的各种信息。 上到天使可能的能力,下到食死徒的外围无赖们平时的行事风格,整本书唯一让人感到可惜的地方,便是作者的名字是一大片空白。 或许那里存在一个什么名字,又或者,书里还写着更为隐秘的知识,只是他现在无法直视那些神秘。 这一点,还是住在项链里的残魂,也就是自称权诫的意识告诉他的。 <奇物里最不值钱的大街货就是记着隐秘知识的通识书,这东西又不能拿来施法,完全就是出于个人兴趣才会有人写。不过,书里的知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 人有灵性和意志,而狐重楼的灵性并不突出,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作者名后的空白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你没有才能。> 狐重楼没搭理这个只剩下一团黑泥的家伙,他更关心的是雷济平到底瞒了他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调查清楚老师的死因,“在袭击后自焚的凶手”,这样的说辞越嚼越是不对,袭击老师的大概率是食死徒的凶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畏罪自焚呢? 他们想从老师身上发掘的秘密,或许正是老师生前没和他直说的那些隐秘知识,或许,也和他经历的那场意外息息相关。 调查老师死因,调查自己经历的意外,直到最后一步,调查陷害权诫的凶手,再向所有敌人复仇。 这样想想,还真是任务艰巨啊。 正当狐重楼唉声叹气时,一辆皮卡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车窗摇下,一张笑嘻嘻的脸凑了出来。 “老狐,咋啦。” “你应该不是你们那管事的吧。” 羊千耸了一下肩膀,“我就是个跑腿的。” “那就带我去见你们管事的。”狐重楼把硬币递了过去,“来活了。” 还在上学的时候,狐重楼曾经邀请过羊千一起去市区里转转,可是每次要去藤山咖啡馆坐一会的时候,羊千都会以各种理由推脱。 曾经他还以为羊千只是单纯不爱喝咖啡,或者不想花那个钱消费,现在来看,或许是在躲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初中生的雷济平。 他们都是什么时候不再是普通人的呢。 坐在羊千的副驾上,狐重楼侧着头看向窗外发呆,而羊千看到了硬币之后也出奇地沉默,脚底的油门踩到限速,看着颇有年代感的皮卡便以最大的努力逃离了那片街区。 “你很怕雷济平?就藤山咖啡馆的那个兼职工小孩。” “老狐,如果你的,神秘学,和你的民俗学,一样好,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怕他了。” 如果羊千能痛快点说话,或许狐重楼还有心思问他点情报,看在两个人交情的份上,或许还能听到点有用的。 可是天底下应该没有人有耐心听羊千这样磕磕绊绊的说话,狐重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怕他就行了。” “下次,最好,再远点。”羊千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有些发白,野兽比人类有着更敏锐的感官,对于羊千来说,雷济平就像是块诱人的肥肉。 那是把诱饵写在面上的陷阱,而贪心的猎手几乎就站在陷阱旁,狂妄地等着上门的猎物。 多年的相处下来,羊千也知道狐重楼多半懒得和自己再继续啰嗦,他便打开收音机,让广播的声音替自己为车里添点能听的动静。 “……昨日,警方已于池地一高校内再度捕获一名形迹可疑的嫌犯,警卫局提醒广大市民,出门在外请一定注意安全,尽量行走在有光线的大路上,远离可疑的人员、车辆,在遭到攻击后尽快联系警卫局,我们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昨日。 “那个,是昨晚那个尸鬼吗?” “嗯?嗯……嗯。” 狐重楼想起了蔺迟,那个自称是警监的男人,广播里报道的这件事,和他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车子晃晃悠悠,很快就开到了余芙区的北边,这里距离阳辉最核心的清辉区已经没有多远的路程了。 而停车的地方,则是一个小区的停车场,动物社区的驻地,当然是货真价实的社区…… 里的社区服务站。 推开门走进镶嵌在居民楼一层的服务站,站在前台后的女孩刚要打招呼,便看到狐重楼身后跟着的羊千,脸色瞬间被吓得一白,整个人立刻缩回了工位里。 “羊千,你在这里人缘不太好啊。” 羊千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们对我,误解太深。” 接着,他越过狐重楼又招招手,“我带你去见,老大,他应该在,等你了。” 说完,他回头便继续向前走,直到路过前台的时候脚步一顿,微微侧头。 矩形的瞳孔扫了一眼那个浑身发抖的女孩,无喜无悲。 第18章 合作 最初人们把羊和地狱挂钩,只是因为各种各样荒谬的理由。 直到世界上第一个地狱的后裔行走在地上,人们才明白天上真有一位名为地狱的星神,而他的后裔,确实是生着如羊一般的眼与角。 眼下的狐重楼不需要知道这些,光是看着羊千的气质也能明白,这个曾经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多半是在动物社区身居高位的。 他是动物社区的“羊”。 而此时此刻,就在他和羊千面前的这扇门后,则是动物社区的管理者。 吱呀。 “请坐。” 一个看着有些憨厚的中年人正坐在办公室的中心,双手搭在下巴上,眯起来的眼睛望向门口的二人,看不出情绪。 和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场合打交道,对于狐重楼来说并不算陌生,他大大方方地走向了对方,伸出了自己的手。 “您好,我是,藤山咖啡馆的狐重楼。” 中年男人笑着起身握手,“我叫涂劳,动物社区的管理员。来,坐到那边吧。小羊。” “诶。” 两人坐到了待客的沙发上之后,羊千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茶便站到了涂劳的背后,涂劳缓缓抿下一口,开口问道: “今天你来,是雷先生要委托我们做什么事吗?” “只是需要一些情报,或者还有一些建议。”狐重楼清了清嗓子,“雷先生,对池地现在的情况不是很满意。” “哦,不满意。”涂劳配合地撇着嘴,做出了一个不太满意的表情。 “他想清理清理池地的食死徒,全部的食死徒。” “哦,全部的。”涂劳配合地抬了抬眼皮,做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涂先生?” “嗯?怎么了吗,狐先生?” 这个混账东西根本没打算配合,狐重楼眼角一跳,但这点小问题还不至于挫败他,他接着说道:“以动物社区在余芙区的咖位,说不了解食死徒那肯定是假的。 那些无赖一个赛一个的心比天高,而且全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家伙,让这么一群人霸占着阳辉的一角,和您这样的人共分阳辉这杯羹…… 呵呵,我是觉得食死徒是德不配位的。” 涂劳放下杯子,身体朝后一靠,目光放在了冒着蒸汽的杯子上,笑着开口问道: “所以,狐先生你上来叽里呱啦说这么一大堆,是想表达什么,我涂劳太无能了,才能让池地食死徒和我平起平坐?” 狐重楼伸手微微转动水杯,却未拿起来喝,他就这样倾着身子开口回答道:“您说笑了,哪怕我这个刚回阳辉的人都清楚,食死徒虽然只是点拿不上台面的臭鱼烂虾,但是他们背后也是站着几个不嫌臭的好手的。” “哦,好手。”涂劳扭头看了看羊千,问道:“有多厉害?” “那是食死徒,高层,第一次露面……只知道是,异人级别的。” 涂劳把视线又转向了狐重楼,“你看,他们有没有德重要吗?他们有拳头,自然配位。 至于你,上来一点有用的不说,又是不满意又是清理的,就要哄着我们和食死徒对上?怎么,觉得我们人傻啊,还是觉得雷济平的面子大到可以放个屁就坐收渔翁之利?” 说到这里,涂劳又回头笑着看向羊千,一边笑一边指着狐重楼说道:“你说他是不是个欠揍的货?” 狐重楼仍然转着杯子,轻轻笑道:“是我的问题,没和您说清楚,我这次来当然不是把您当马前卒使唤的,我想要的,或者说雷先生想要的,其实是情报。 您在余芙区把社区经营得这么大,又和池地挨着,对食死徒们的动向肯定是比雷先生那样单枪匹马单干的要清楚。 您只需要发动您的号召力,让手底下的弟兄们多打听打听食死徒们的消息,这次,雷先生会亲自出手。” 涂劳靠在椅背上轻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烟盒取了根烟叼在嘴上,一侧头,一旁的羊千立刻伸出手。 轻轻的一个响指,火焰在指尖雀跃着,点燃了缭绕的烟雾。 “回去转告雷先生,狐先生。”涂劳吸了口烟,“让他拿出点诚意再使唤我们,畜牲都得吃饱了才干活,他总不能觉得我们比畜牲还不如吧。 好了,小羊,送客。” 至于曾经欠下的人情,哈,那些人情可不够买他们的命。惹恼了雷济平有什么后果涂劳暂时不知道,但如果被食死徒知道了社区参与了针对他们的行动,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兄弟。 防人之心不可无,涂劳不能赌食死徒报复他们的时候,雷济平真的会出手,所以哪怕他们欠人情,这次也必须雷济平先拿出诚意。 那可是食死徒啊。 被送出服务中心的狐重楼有些无奈,这时跟在他旁边的羊千则是掏出了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 羊千耸耸肩膀,“路边捡的。” “什么?” 羊千朝他挤了挤眼睛,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门内,留下狐重楼一头雾水地打开文件。 《阳辉市填埋场季度总结会安排》。 时间、地点、参会人员、安保措施…… 参会人员:……七号填埋场场长冯守义…… 很难想象填埋场也会有季度总结会,但是这不影响狐重楼收好文件,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服务中心深处的办公室。 巧合吗?还是涂劳连他们是从冯守义的手里逃走这件事都已经知道了呢。 狐重楼耸耸肩,收好文件后走出了小区。 等等,他要怎么回去…… 走在路上的狐重楼闲来无事,便边走边翻开动物社区提供的情报。 文件里的内容非常详细,而且第二遍看的时候,他还看到了一个让自己在意的名字。 安保负责人:祭墨。 那个脸上挂着古怪微笑的男人有着夸张到吓人的速度,给狐重楼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那是只能依靠【万物于我】的自动反击才能拦下的袭击。 但是往好处想,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对雷济平来说反而是便利,省得他挨个去找了。 至于那天那个带着皮手套的男人,狐重楼不知道他的名字,看着参会人员其他填埋场场长的名字,他也没办法认出里面还有没有食死徒的人。 风险最大的情况便是,这些参会者大部分都是食死徒,与之相对的,如果只有冯守义和祭墨是食死徒,那这趟行动的收益就很小了。 狐重楼合上文件,准备拦下计程车返回咖啡馆,这里是余芙区的北边,距离位于余芙区东南角的藤山咖啡馆还是有些距离的。 没过一会,一辆计程车晃晃悠悠地开到了狐重楼面前。 心里莫名一凉的狐重楼多留了个心眼,看了一眼司机的手,并没有戴手套。 “去哪?”声音有些沙哑,但是,耳熟吗?狐重楼想不起来。 “……藤山咖啡馆。” 眼眶有些深的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狐重楼,接过纸钞又转了回去。 第19章 阿留真言 计程车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藤山咖啡馆的门口,狐重楼松了一口气,下车走进了咖啡馆内。 不过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狐重楼皱皱眉头,往后退了两步,重新打量了一番。 门口坐着的雷济平扬了扬下巴问道:“你在看什么?” “总觉得有哪不对劲。”狐重楼凑过去,一边不停地扫视着屋内,“但是说不出哪不对。” 雷济平漫不经心地吃着薯片,“谁知道呢,别挡门口,拦着客人了。” 看着悠闲的少年,狐重楼眉头一挑,“店长呢?” “干嘛,你又要给人安排工作啊。” “不,我要举报你工作时间偷吃零食,消极怠工。” 嘴上批判着雷济平,狐重楼手上却没停,堂而皇之地抢过一大把薯片扔进嘴里咔咔作响,“这什么味的,怪好吃的……” 狠狠翻了个白眼的雷济平从桌子下面踹了狐重楼一脚,“别在这贫了,事谈得怎么样。” “涂劳不肯卷进来。”狐重楼拍拍手里的碎屑,坐到了雷济平旁边,“他们怕食死徒盯上他们,你又不肯出手保他们。” 顿了一下,狐重楼问道:“如果真那样,你会保他们吗?” 薯片袋子渐渐变空,雷济平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保?他们死了关我什么事。” 现在狐重楼知道为什么涂劳不愿意主动配合了。 他掏出文件,放到了桌子上,“过几天填埋场会开会,几个填埋场的场长都会到场。确定是食死徒的,有两个人。 冯守义的能力好像是控制人的身体行动,祭墨,我只知道他速度非常快,而且他在的环境也会变得……很奇怪,像活过来一样。” 雷济平吃完了最后的薯片,点了点头,“这几天晚上我会训练衍业颂,但是时间有点赶,第一次行动他不一定能派上用场,所以……你得跟我一起去。” 就算他不这么说,狐重楼也会主动跟过去的,“当然,我需要问问他们是不是知道点关于【万物于我】的消息。” 虽然嘴上说的是不一定,但是根据经验,雷济平并不认为初次习得超自然力量的衍业颂能顺利地再次使用。 失控、施法失败,都是大概率的事情,听狐重楼的描述,衍业颂的能力并不是呼吸间可以自如施展的能力。 夜里,藤山咖啡馆的地下室,三人再次聚在了一起。 “我在地下室布置了隔离的仪式,你们在这里释放的超自然能力不会直接传播出去,以后如果要训练就在这里了。” 衍业颂有些犹豫地举手提问到:“我们这样在咖啡馆折腾,老板真的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吗?” “当然不会。”雷济平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抬,“老板根本不差这点钱,也不止咖啡馆一家资产。” 站在一旁的狐重楼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清辉区见过藤宫集团的大厦么。” 藤宫集团,全国最大的房地产商,在阳辉的驻地就在市中心的清辉区。 看着眼神逐渐变成不可思议的衍业颂,狐重楼点了点头,“藤山咖啡馆,是藤宫名下的。” “那老板……” “藤宫某个高管的二世祖孩子吧,谁知道呢。” 在短暂的闲聊之后,雷济平率先开始了对狐重楼的安排。 “我对你的要求不高,走通十个难度的迷宫,走到哪算哪,每天一次。” 可是四下打量一番,地下室虽然空间不小,但是远没有达到能容纳迷宫的程度。 只见雷济平掏出镜子,抬手便将镜面对准了狐重楼。 【铭刻·迷宫之主·阿留真言】 如同特效一样的荧光符文凭空围绕镜子产生,在半空缓缓转动,狐重楼没来得及细看,眼前一花,自己的面孔便突然出现在眼前。 一面镜子,以及…… 他四下打量,满目尽是无穷无尽的镜面。 “一级到十级,区别不在于复杂度,而是你对灵质波动的感受。 仔细感受空间里的灵质流动,用你的灵性感受,用你的意志去破解。集中注意力,当你的灵性耗尽会离开这片空间。” 雷济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很快又沉寂下去,一切都像是幻觉一样不真实。 可是当狐重楼伸手去触摸镜面时,感受到的却是真实的冰冷与坚硬,镜面中自己那张迷茫的脸也没有任何如同梦境般的模糊。 这是常理说不通的经历,也是狐重楼第一次如此大面积地感受超自然的神秘,他闭上眼,像雷济平所说的那样集中注意力,用自己的感官去感受这一切…… 隐约的,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在流动,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 本该立在面前、刚刚还被触摸过的镜面已经消失不见,而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回头去看,一面紧贴后背的镜子折返了他的视线。 这是第二重迷宫。 喜悦冲上心头,可是这一激动,心境便没办法像第一次那样迅速沉浸,躁动不安的精神根本看不出风吹草动。 狐重楼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还是太浮躁了,而眼下无疑是一个训练定力和感知力的好机会。 迷宫之外,地下室内。 衍业颂看着凭空消失的狐重楼立刻身体一绷,即便他明白雷济平根本不会对他做什么,可是本能仍然在不停地催促他远离这个看着散漫的少年。 像是感受到了注视,雷济平突然扭头对上了衍业颂的视线。 “至于你,先得让你再能释放一次自己的能力。” 在第一次的意外失控之后,衍业颂不是没有尝试过复现当时的情形,但是他似乎没办法再次投入到当时的情绪之中。 “我做不到,雷。”衍业颂有些局促,“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激动。” 曾经的心理创伤直接变成了固定在心底的铭刻,这是自发觉醒的特点,虽然精神和情绪比起之前稳定了很多,但是想要再次施展能力却变得困难很多。 不过对于雷济平来说,这点问题还算不上多麻烦。 他嘴角下意识一勾,扯出一个有些邪恶的笑容,“没关系……人在死亡关头总会逼自己一把的。” “什,什么?” 雷济平不再犹豫,掏出镜子对准了衍业颂,就像他对狐重楼那样,发动了奇物的能力。 【铭刻·迷宫之主·阿留真言】 第20章 无法摆脱的代价 等狐重楼从迷宫里跌出来的时候,脑袋里已经完全是一片浆糊了。 感受迷宫内的灵质波动格外耗神,而且过程无声无息,当他感受到第五重迷宫的出路时,没等他起身,便头晕目眩地结束了旅程。 “对自身状态的把握也是你需要学习的,时刻清楚自己还剩多少战斗力在对决过程中非常重要,否则,你一个人出了岔子,会直接影响到你的队友。” 蹲在倒地的狐重楼身边的,正是不紧不慢相当清闲的雷济平,“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白天了,老狐,你也是真拼啊,一晚上就硬熬夜训练是吧。” 只可惜躺在地上的狐重楼没能回应他,轻轻的鼾声没过两秒就飘进了雷济平的耳朵。 真是哭笑不得,雷济平笑着摇摇头,从角落里拖出来一张床垫,费了半天功夫才把狐重楼推了上去。 扔个枕头扔床被子,剩下的就不用他再管了。 路过桌子抄起一包新的薯片,雷济平便准备关了灯离开地下室,只是路过躺着衍业颂的沙发时,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昨晚的训练成功让衍业颂再一次施展了自己的能力,进度远超雷济平想象,但是代价也同样大得惊人,甚至是难以接受。 一种能直接让衍业颂面部产生超自然现象的能力,在昨晚的被追杀过程中被绝望吞没的衍业颂,在本能的自救中成功让自己的面部变成了一团扭曲而流转的色彩。 代价便是,他的灵魂产生了肉眼可见的虚弱,而且灵性也永久性地上升了。 这是施法的常见代价,最初的时候没人会把灵性或者意志的变化当回事,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人的精神会慢慢地滑向不再正常的极端。 意志过高或者灵性过高,对一个人的精神都有着相当严重的影响,衍业颂如果持续依赖自己的能力,灵性迟早有一天会高到产生恶劣的后果。 而且,雷济平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越用能力,灵性越高,灵性越高,能力越强也消耗越大,这是一个加速的恶性循环。 可是他还偏偏没办法摆脱这一切,没了力量,衍业颂只是个被命运蹂躏的普通人。 又或者,这样的能力也是命运蹂躏他的一环。 摇摇头,雷济平走出了地下室,如果他还想在日后能和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打打交道,那他就必须想点延缓的措施了。 而他最擅长的领域,也正是浩如烟海的知识储备。 那不是人类能获得的知识。 日子一天天过去,狐重楼很快从第五重迷宫稳步突破到了第九重迷宫,而衍业颂则开始了基础的体能训练。 日历很快来到倒计时,距离季度总结会还有三天的晚上,雷济平把一副面具递给了衍业颂。 “这是一件无源的奇物,它的制作者已经死了,所以使用起来代价全靠你承担,好处是不用担心自己被什么人操控。” 衍业颂接过了这副平平无奇的纯白面具,在雷济平的示意下直接戴到了脸上,纯白的材质突然软化,在一阵扭动之后变成了完全贴合面孔的形状。 “这就算完成绑定了,这东西只有一件作用,就是压制你的灵性,带着这个面具再用你的能力,你就不会情绪失控。 虽然仍然会比较激动吧可能,但至少仍然可以保持理智,而且能力也不会失控,能懂我意思?这是个全方位的限制器。” 这本来是用作压制超自然罪犯的道具,但是因为压制的效果并不算完美,而且有失效的风险,所以没来得及批量制作,制作者就已经死在了失效后的意外里。 “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能输出的力量太少了,也别摘掉面具,多使点劲,这个面具就会开始有磨损。” 雷济平伸手戳了戳衍业颂的脸,继续说道:“到时候整体的压制效果还在,但是会弱一点,等到你完全毁掉这个面具的时候,你对自身力量的掌握应该也没问题了。” 这是一件很适合衍业颂的礼物,可以料想到,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幅面具都会陪着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开口又闭口,愣了半晌,衍业颂深深鞠了一躬,颤着声音用力说道:“谢谢!” 给了他工作,又帮他掌握力量,认识没多久雷济平就已经帮了他太多。 少年则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得帮我干活的,这次任务不用你去,但是下次再动手,我希望能看到你的作用。” 会提高灵性的能力,想要施展一般也需要足够的灵性,衍业颂目前的灵性并不算高,只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才能勉强用出来。 他现在还有回头路可走,等到可以自然用出能力的时候,想来灵性就已经高到难以回到普通人的程度了。 雷济平很清楚这点,但他也清楚所谓的回头路对衍业颂来说并无意义,重回一个无能的普通人,还不如让他在疯狂之前好好地感受自己的人生。 他该和衍业颂说清楚吗?不,或许也听不懂吧,再说了,他此时也确实需要帮手,需要工具人…… 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闷,雷济平抄起镜子抬手一挥,把两人分别关入了各自的训练场里,衍业颂再次被追杀,狐重楼则开始挑战第九重迷宫。 最后的日子一晃而过,狐重楼在临行前的一个晚上终于凭借自己的能力从第十重迷宫里走了出来。 即便第十重迷宫的灵质波动已经微乎其微,但是几天的训练下来,狐重楼比起原先敏锐了数倍,突破第十重,也只是耐心地多等些时候而已。 “衍子呢?他还没结束?” 雷济平打着瞌睡瘫坐在沙发里,“你先去睡吧,等他出来了我也睡了。” “怎么感觉他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狐重楼坐到了少年旁边,受传染一样也打了个哈欠,“他不是在里面被追杀吗?” 少年闷闷不乐地揉了揉头发,“一开始稍微吓唬一下他就能把他逼上绝路,几天下来他适应多了,想不伤到他还能逼急他是要费点力气的。” 除此之外,雷济平还有一点没说,刺激训练的本意是让衍业颂因为施法能多累积自己的灵性,可随着对刺激的适应,衍业颂的意志反而有了上涨的趋势。 对于衍业颂来说,这样的平衡只会让他的施法变得更为困难,意志越高,情绪也就越稳定。 这对以后来说是件好事,但是眼下只能靠情绪高涨来强行施法的衍业颂来说,意志的提升反而成了阻碍。 雷济平脑袋向后一扬,问道:“你还有事?没什么事就不用等他了。” 距离狐重楼在得到【万物于我】之后第一次正式的战斗,已经不足二十四个小时。 “我把羊千的联系方式给他。”狐重楼正色说道:“以防万一。” 第21章 活化 前往池地深处的计程车上,坐在前排的狐重楼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 “你一路上扭了至少二十次头了,老狐,没必要这么紧张。”雷济平有些无奈地看着狐重楼,“又不是让你一上去就一夫当关的,你在慌什么?” 旁边就是司机,狐重楼根本不敢多解释,他只能挤眉弄眼,“但是我们这么大摇大摆的,是不是,不太好?” “不会有什么意外的,相信我。”雷济平向前探出手掌,这次总算是拍到了狐重楼的肩膀,“出了事,你拿着我的镜子跑就完事了。” 镜子,雷济平能力的核心,虽然他从来没向狐重楼解释过他施法的原理到底是什么,但是镜子毫无疑问是很关键的一环。 狐重楼郑重地点了点头,严肃的表情让雷济平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瞧你那样,老狐,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计程车晃晃悠悠地穿行在池地的小路上,两人一早就出了门,直到临近中午才姗姗赶到,定在下午的会议还有大约两个多小时。 “现在怎么办,这地方不知道有多少食死徒,我们随便乱转很容易被发现吧!” 容易被发现?雷济平嘴角勾起笑容,“老狐,这种时候,你会假设今天只有两个食死徒,还是假设,来这的人全都是食死徒?” 问题问得狐重楼一愣,他犹豫了片刻,回答道:“取折中方案吧。” 雷济平不置可否,下一秒却身体一僵,凝重地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镜子,“你闯过第十重迷宫了?” 不懂为什么话题突然拐到这上面的狐重楼又一愣,“啊?是啊,怎么了。” <蠢到无可救药了,小子,你遇事怎么智力下滑这么严重呢!明明训练过你的感知,怎么还这么迟钝?> 脑中,有一段时间都没开口说话的权诫突然骂了起来,<你能不能看看你的背后?> 狐重楼闻言猛地扭头,脸上带着古怪微笑的祭墨不知何时,距离他已经不足两米的距离。 “没礼貌的孩子,我们又见面了。”祭墨笑着开口,视线又移向了他身边的雷济平,“不过你今天,居然是带着长辈来的吗。” 距离太近了。 雷济平头上冷汗滑落,他注意到祭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死亡的威胁甚至快过他的反应便已经悬在了脖颈上。 一个很强力的后裔,强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看来这不是简单的填埋场季度总结会,是吗。” 祭墨轻轻地笑了一声,“池地当然是食死徒的池地,这样涉及到整个池地的大型会议,怎么会是外人说了算呢。” 雷济平缓缓转身,握着镜子的手指用力得有些发白,“你应该是最强的食死徒了吧……” “我知道杀不死你的,这位……家长。”祭墨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但是你带过来的不礼貌孩子,你可以猜猜他能不能从一百多位食死徒的包围里跑出去。” 如果没有祭墨,雷济平确定狐重楼应该能做到,但是祭墨出现得太快了。 为什么?雷济平的脑子飞速运转,突然想到了狐重楼提过的情报:他在的环境也会变得……很奇怪,像活过来一样。 活化,整个会议现场,甚至更大的范围,这片本该是死物的自然环境有了自己的意识,向祭墨传达了所见所闻,也包括两个闯入者。 “看来你想到了点什么。”祭墨对雷济平并没有多少提防,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年只是个空壳子,只是个坐标。 他有足够的自信,在那个真正有威胁的家伙出现之前,就能把这个空壳子一拳打到报废。 像是要没收小孩子的玩具一样,祭墨朝着狐重楼伸出了手掌,“拿过来吧,【万物于我】。”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找这个东西?”狐重楼不甘心地盯着祭墨,雷济平的沉默已经让他料想到此时可能已经是最坏的情况。 如果他能反应过来,是不是就不会被威胁到?无尽的懊悔在狐重楼的胸中激荡,让他的声音也有些失控。 祭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他不关心食死徒们又是听了谁的谗言才会发了疯一样让他找回孟钟最后的成果,不止是他,食死徒里每一个能打的好手都得到了一样的命令。 但是,狐重楼的问题让他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如果你真的很好奇……”祭墨面带温柔笑容,思索了一下,“我们可以现在去问问。” 雷济平和狐重楼愣在了原地。 “这当然是有条件的。”祭墨把手掌又对准了雷济平,“把你的奇物拿出来。” 雷济平低头沉思了一会,不情愿地把镜子交了过去。 他在假装这面镜子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不过这样的装腔作势骗不过祭墨。 但是他并不在意,活捉两个有价值的猎物,总好过在会议马上举办的功夫突然大打出手。 天使大人会喜欢这两个人吗?希望如此吧。 瘦高的祭墨走到两人中间,像是真正的长辈一样伸手搭在两人肩膀上,弯腰笑着开口:“那我们走吧,在会议开始前,大家还有点时间。” 死亡就这样架着二人,悠闲地穿过了整片场地,走到了位于会场中央后方的一栋小楼里。 几个看着上了年纪、但是平平无奇的老人正围在一起,用着难以分辨的方言争吵着什么,直到三人的走近才兀地打断了一切。 离门最近的老人皱了皱眉头,不满地开口问道:“祭墨,你怎么能把外人带到这种地方?” “这是献给天使大人的,长辈。”祭墨掐着两人的脖子,随着他一起深鞠一躬,“另外,这位就是孟钟教授最后的学生。” 老人们顿时个个两眼放光了起来,其中一个立刻开口问道:“那个呢,孟钟最后的成果呢?” “在他的体内,已经形成烙印了。” 老人有些急了,“那快剥离啊,你在等什么?留他活口干什么?” 祭墨不解地一歪头,“剥离?为什么要剥离?” “这是因为……”老人突然止住了声音,像是一下子忘记了理由。 “反正都是要献给天使大人的,我能感觉到,这东西对天使大人是大补。”祭墨笑着说道,“一起献祭了就好。” “把人放下,祭墨。”坐在最深处的老人开口了,“人留下,你可以滚了。怎么处理这两个偷东西还送上门的贼,是我们的事,怎么和天使大人沟通,也是我们的事。” 祭墨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就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直到屋内所有的老人都把视线错开,除了最深处的那位老人。 “我至少需要一个理由。”祭墨仍然是温柔的语气,“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万物于我】剥离出来?” “我再说最后一遍,人留下,然后滚。” 第22章 温馨的密教 密教的教首是不容置疑的,祭墨今天犯了个大错。 但是池地食死徒比起阴森的密教来说,还带有几分家族的柔情与温暖,所以教首宽宏大量地选择不追究祭墨的冒犯。 瘦高的男人对此感激涕零,领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顺着通往地下的楼梯,深入到了修建在地下的监狱。 这里是食死徒的监狱,通常会关押一些或迟或早会被献给天使的活人,当然,有时候接受供奉的也未必真的是天使。 在下去的路上,狐重楼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在密辞大学有过一面之缘的校医,至少她自称是校医。 “她被你抓了?” 这样的问题蠢到祭墨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狐重楼,“是啊,总不能是她自愿跑过来的吧。” 而监狱里蓬头垢面的药棠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身体吓得一抖,下一刻又猛地爬起,飞快地扑到了栅栏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我知道动物社区的秘密!放我出去我就全告诉你们!” 听到这样的话狐重楼才想起来,那天晚上这个女人好像确实是羊千找来的,只是他和羊千碰面时完全没听他提起过校医,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一旁默不作声的雷济平突然开口问向祭墨,“你们就不好奇动物社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祭墨耐心一笑,“她只是有些忍不了这里的环境,才会这样疯言疯语,事实上,她在一周前就这么说过,可是直到最后把她放走,她都没说实话。” 可是名为药棠的校医显然并未被放走,狐重楼咽了口唾沫,问道:“然后呢?” “然后?长辈们派人把她又抓了回来,毕竟她就算跑出去也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跑出去的,跑不了多远。” 至于之后的事情,祭墨并不太清楚,“可能是严刑拷打了一番吧,毕竟不诚实的诈骗犯,没人会喜欢。” 狐重楼莫名想起了羊千。 “看来你们折腾了她不止一次。”雷济平分析道,“这已经基本失去理智了。” 听到这话的药棠突然惊声尖叫了起来,足以撕裂声带的尖锐呐喊着:“我没有疯!我没有!这次我一定会说,一定!” “你们就任由这个疯女人在这喊?” 有些喜欢安静的人会格外反感噪音,比如雷济平,祭墨倒也不意外,他挥了挥手,便看到药棠突然捂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来回扭动。 痛苦被卡在喉咙里无法发声,看着这幕的狐重楼打了个寒颤,“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些血肉暂时的活化,过半个小时就好了。” 在这个过程中,药棠声带附近的身体组织将产生异常的扭曲,从而导致咽喉肿大,难以发声。 这样的能力算不上多高深,反而更像是某种把戏。 “活化。”雷济平突然开口了,“祭墨,为无机赋予活性的能力,和【万物于我】很像,不是吗?” 没有任何迟疑的,祭墨给出了他的回答:“一个是烙印,一个是奇物,没什么好比较的。” 等锁上专门为狐重楼二人准备的牢房后,祭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像是完全服从了食死徒的安排。 牢房的铁围栏只有半个手掌大的缝隙,药棠的牢房也在不远处,听着她痛苦的呜咽,狐重楼心里渐渐地升起一丝不安。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雷济平伸手缓缓搭在牢门上,静静地感受着什么。 “食死徒最常见的献祭仪式,一般会在下午的两点开始,也就是总结会开始的一小时后。 差不多在一点半左右,就会有人来处理我们两个祭品,包括但不限于,打断手脚,挑断韧带,封住口鼻。” 听起来像是某个故意作秀的恐怖故事,只是这话从雷济平嘴里说出来,怎么也不像是开玩笑。 “你怎么知道?”狐重楼又问了一个没必要问的问题,也当然没有回答。 “想杀死祭墨,基本是不可能的,他速度太快了,要是想甩开我去杀你,我恐怕是拦不住的。” 狐重楼眼角一跳,“看起来你有办法了。” “不是办法的办法……如果说最直白的答案,那肯定是我直接带着你杀出这里,不过到时候恐怕会狼狈得很,食死徒有头有脸的角色也不会身先士卒上来送死……除了祭墨。” 而打破困境的关键,也正是这个“除了。” “祭墨和食死徒的关系可以说非常差,双方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当着咱们两个的面就吵起来,显然不会是做给我们两个阶下囚看。” 密教本该是虔诚者的聚所,但是食死徒的区域性扭曲了本该有的标准,三六九等的人都为了利益和地位加入了食死徒。 至少以祭墨来看,那张象征着食死徒最高权力的桌子上,坐着的从来不是靠虔诚而被推举出来的信徒或者后裔。 只是些早就该一脚踏进坟墓的老不死而已。 他在自己诞生的土地上找不到自己的同类,如果不是对天使的信仰支撑着祭墨,他早就已经被逐渐萌发的良知拖入惶恐的深渊。 越成长,越孤独,越孤独,也越成长,被割裂的先天后天折磨的祭墨,越来越迫切地渴求着能和天使产生更紧密、深刻的联系。 不管这到底算不算虔信,至少这样的态度已经对食死徒的高层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大家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听一个干脏活的下手聊理想聊信仰的! 可偏偏除了教首,没人敢对祭墨多说句他可能不爱听的。 “他想把我们直接献给所谓的天使,但是食死徒们的小心思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们要你的【万物于我】另有用处。 对于祭墨来说,这次或许只是又一次证明,食死徒并不是一个讲究信仰的地方,但是我们可以让双方的矛盾激化一下。” 狐重楼不理解地挠了挠头,“怎么激化?”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问很蠢的问题。 “他们毕竟是一伙的,不好撕破脸面,高层说最后会献给天使,祭墨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是,如果天使真的让祭墨感受到,自己在迫切需要那个东西呢……” <这个臭小子要拿我们当诱饵!哈哈!诱饵!> “可我们怎么去找那个天使?” 雷济平哼哼一笑,“不用我们去找,祭墨自己会送上门的。” 第23章 内讧 对于凡人来说,天使的身上永远遮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或者说,天使的存在便是某种神秘的表征。 或者是某种凡人本不该拥有的至福,又或者是某种凡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至厄。 但是,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天使,不管他是来自于人类,还是自然孕育的原生之物,只要是天使,都会有一些共通的性质。 这是掌握了禁忌知识的雷济平自然而然就明白的东西,而且,是只有像他这样在意外中得到馈赠的人才会知道的东西。 天使,可以吸收奇物。 所有人类能接触到的天使,大多是真身藏于某种伪装与假面之下,又或者干脆是虚假的替身。 “如果天使的本体能亲自触碰到奇物,那奇物所蕴含的仪式会被天使直接,嗯,吸收掉,就像是咖啡粉融化在热水里一样。” “所以天使会很需要奇物?”即便雷济平说得头头是道,狐重楼也依然有些迷糊,“天使不会被奇物的制作者控制吗?” “当然不会。不过并不是所有奇物对天使来说都有帮助,如果是以意志见长的天使吸收一个蕴含铭刻的奇物,可能反而是毒药。” 细枝末节的内容狐重楼并不关心,他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食死徒们的天使会很需要【万物于我】?” “是祭墨会觉得,他的天使会需要。”雷济平自信地歪嘴一笑,“否定【万物于我】和他能力的相关性是张口就来,我不信他没想过。” 对于这样的笃定,狐重楼并不乐观,“你确定吗?” 毕竟雷济平也没料到祭墨的速度和潜行能力,此时又信誓旦旦地说祭墨肯定会按照他的推测来行事,这让狐重楼多少觉得有些不靠谱。 谁知道被质问的少年只是耸了耸肩膀,“当然不确定。” 没等狐重楼要急眼,他又云淡风轻地拍了拍狐重楼的腰,“没关系,大不了我带你直接跑,就是以后再想杀他们就费劲了。” 这次的行动无疑是打草惊蛇,狐重楼此时有些后悔,不该脑子一热就拿着涂劳给的情报闯进敌人的腹地。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来检验情报的合理性呢,衍业颂只是个流浪汉,他和雷济平更是局外人,情报的来源只有动物社区。 像是看出来狐重楼的忧心忡忡,雷济平知道他多半是心有愧疚,开口安慰道:“没什么的,只是麻烦了些,再说了,就算今天这趟真的失败了,再怎么说也能杀一个祭墨。” “你有把握?” 雷济平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会有些代价,但是我要是想杀他,他逃不掉。” 看着自信的雷济平,狐重楼脑海里闪过了带着僵硬笑容的祭墨,这次的计划,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般顺利吗? 地牢之外。 刚刚走过狭长楼梯的祭墨迎面撞上午后的日光,他下意识地抬手眯眼,却看到了一个今天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祭墨没好气地问道,他并不喜欢眼前这个明明有着强大力量、却一点也不虔诚的男人。 今天负责场地安保的是他,并不是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这个混蛋玩意这个时候应该开着他那个又小又破的计程车满城乱晃。 “你想把狐重楼直接送给天使。”眼眶很深的男人背对太阳,单薄的衣服罩在身上,和它的主人一起在暴晒之下显得褪色般虚弱。 祭墨眯着眼睛,慢慢地放下了手,他没有否认,只是转而问起了男人的意图。 “你要做什么?那群老不死的这次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什么也不做,祭墨。我只是想提醒你,池地,不是议会的池地,不是你的池地,也不是我的池地,是全体食死徒的池地。” 说到这里,他又很刻意地在停顿之后补了一句,“也不是天使的池地。” 祭墨突然侧过头嗤笑了一声,嘴角不再是那副温和而僵硬的弧度,而是真实的带着不满、愤怒、傲慢与狂热的乖戾。 他侧着头停顿了一小会,接着又把头转了回来,脸上仍然是带着几分松弛感的鄙夷笑容,“阡池远,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说这种话?” 祭墨缓缓抬手,指尖遥遥掠过阡池远的身体与头顶,指向他背后的太阳,“在正下午,你和我说,池地,不是天使大人的池地?” 没人想和从小就脑子不正常的狂信徒打交道,这些人哪怕拥有正常的智力水平和思维逻辑,在遇到一些敏感词的时候也会像是运行错误的程序,突然死机陷入某种故障。 “你在故意挑衅我?阡池远?谁给你的胆子?”祭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崩塌,转而组成愈发失控和扭曲的狂怒,阡池远的沉默进一步催化了他的不满,让某些被压抑的情绪开始过度的发酵。 “如果可以,祭墨,我并不想和你争吵这种没有意义的理念之争,更重要的是那个奇物,我拿它……” 呼! 祭墨兀地出现在了阡池远的身后,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祭墨磨着牙反问道:“没有意义?” 如果可以,阡池远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但是这件事他又必须去做。 池地食死徒,从来不是一个齐心协力的密教,坐在圆桌上的长辈们、天使的狂信徒们、地痞无赖们、还有像他这样的真正的池地人。 不同身份背景的人聚在一起只是因为大家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长辈们要的是纸醉金迷和权威,狂信徒们要的是尊重和物资,地痞无赖们要的是地位。 只有他阡池远这样的池地人,想要的才是池地的稳定和发展。 所以他明白长辈们对祭墨的不尊重、对天使的不尊重,也理解祭墨那压抑的不满。 除此之外,他或许也是在场为数不多的,知道此时地牢里关押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何身份的人。 祭墨会不会因为心里一直有坎,所以鬼迷心窍地带着狐重楼直接去找天使? 他不敢赌,他必须拦下祭墨,把矛盾激化,把问题说开,把脓包挑破。 池地容不得狂信的不确定性。 阡池远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了皮手套,古怪的黑生硬地在他身上、周围闪烁,只是一个瞬间就逼走了刚刚还贴身的祭墨。 “要打是吧,好!一群异端,今天我非得让你们知道知道,池地到底是谁说了算!”祭墨脸上突然再次挂起了笑容,他手一挥,周围的地面突然像是水波一样开始翻涌。 白天、在被活化的场地,阡池远想在这样的地方和祭墨开战无疑是不明智的。 而且祭墨并不是因为猖狂才敢把刀悬在阡池远的脖子前,他是确确实实强于阡池远的。 但是,强,不一定就会赢,阡池远深深的眼眶里,毫无波澜的瞳孔倒映着神色有些癫狂的祭墨。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铭刻·夜陶·黑灯】 一声响指过后,天黑了,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开关,熄灭了这方天地的灯。 第24章 最忠诚的追随者 关于一个超自然力量拥有者的力量评定,圈子里其实是有一套成型的算法的。 如何界定凡人、异人、半人,不同的类型里又如何区分实力的强弱,通常需要通过六个维度的等级来比较。 力量因子、速度因子、再生因子、影响因子、传播因子、施法代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板”和“数值”,但是所有有经验的人也都清楚,面板数值并不等同于实战能力。 单论数值,祭墨确实是所有食死徒里最强的那个,这或许和他对天使的虔诚有关。 但是,在阡池远的【黑灯】面前,祭墨并没有表现出绝对的压制力。 黑,无边无际而没有形状的黑,那并非黑暗,也不是色彩,只是一种概念上对存在的抹除与遮盖。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光丢失之后仿佛失去了度量的标准,只剩下了肺腔里的气流与脚底沙砾的摩挲在提醒他,此时的他仍然站在生者的土地上。 像是雾,像是夜色,也自然像是有形状的黑暗,但是祭墨知道,那都只是他的错觉。 可是这份错觉不止影响了他。 被活化的场地从四面八方向他传递着信息,化为黑的阡池远无处不在,离他很远,离他很近,根本无法分辨到底在何处。 哪怕祭墨的速度得益于天使的馈赠已经超越了人类,哪怕方圆几里的死物都被他赋予了短暂的灵魂成为了他的耳目。 阡池远,到底在哪? 这种无处发力的愤怒冲击着祭墨的理智,但他不想毫无风度地向着空气发泄,于是他大喊道:“阡池远!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耳后风声扰动。 这绝不可能是实招,但祭墨并不在意,他的速度足够他挡下虚招的同时找到阡池远的真身,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祭墨扭腰挥动匕首,活化的刀刃甚至割开了翻涌的黑色。 就在这一瞬间,正午的日光像是被集中在一起,争先恐后地从那道裂缝里喷射地挤了进来,祭墨速度再快,也是快不过光的。 超自然的黑污染了祭墨的视觉神经,普通而突如其来的光几乎灼烧了他的大脑,即便受过各种训练的祭墨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直白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把匕首挡在身前,却忘了四面八方都是那照不亮的黑暗。 咔吧。 骨裂的声音似乎只有一声,但是痛楚却是从浑身各处传来,祭墨不是羊千,没有环绕周身的高温保护自己,对于阡池远来说,只是块活靶子而已。 对速度过于自信的祭墨在阡池远面前,明明有着压倒性的速度,力量也更胜一筹,但是却真的如阡池远所说的一样,仿佛对力量一无所知。 痛苦的祭墨放弃了风度,他直接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控制着土地将自己包裹起来,藏入了地底。 他要依靠自己的恢复能力在地下喘口气,然后接着再…… 轰! 巨大的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隔着泥土传来,让祭墨下意识地以为是阡池远撕碎了土地,等他惊惶一瞬后才反应过来,这道震动来自地下。 是地牢的方位。 紧接着,被猎食者盯上的本能恐惧从骨髓里渗出,几乎失去视觉的祭墨朝着地牢的方向看去,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碰到了一起。 狐重楼带着的那个“长辈”,真正的本体,降临在了这片土地上,那附近本来被他活化的死物瞬间失去了灵魂,他的耳目开始丢失、被侵蚀,而这份侵蚀正开始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什么?为什么……那面镜子! 祭墨这次是真被吓到了,他顾不得土地外的阡池远,直接破土而出想要逃走,却发现笼罩在地表的黑暗已经消失不见。 那个让他讨厌的男人正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刚从土里钻出来的、狼狈的他。 “你去拖住他,我要转移长辈们、疏散其他食死徒。” “我去你的!”祭墨破口大骂,“凭什么是我!” “凭什么?就凭你觉得这里你说了算,祭墨,我道歉,池地确实是天使的池地,现在,你证明这一切的时候到了。” 话说完,阡池远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而祭墨身后不远处的地牢,某种无形之物已经将触须伸出了地表。 祭墨颤抖地吸了一口气,捏了捏手里的匕首,缓缓转过身子,再一次摆好了架势。 地牢门口,狐重楼正背着雷济平缓缓走出,而让祭墨感到不安之物,正是从看起来昏迷的雷济平身上传来的。 一个祭墨,一个阡池远,两个人加在一起,已经足够雷济平直接撕破伪装了。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是雷济平笑着和狐重楼说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计划落空让狐重楼也有些释然。 信息不对等,再怎么计划也像个自我陶醉的小丑。 另外一边的祭墨并不知道狐重楼的所思所想,他正用力地分辨着,眼前无形的敌人究竟该如何被击倒。 这里是天使的池地,作为天使最忠诚的追随者,就像阡池远所说的那样,他不容后退。 “这里是天使的池地!”祭墨喊了一声,像是喊给自己听,也像是喊给早就跑远的阡池远听的,“异端,受死!” 第一步迈出的瞬间,狐重楼的眼前便只剩下难以分辨的虚影,可对于祭墨来说,死亡的威胁却一刻也没有停止。 只要他敢稍稍放缓脚步,无形之物便会用那类似触须一样的东西从诡异的角度袭来,对方的速度和他一致。 那到底是什么?祭墨的眼角狂跳,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敌人像是附身在雷济平身上的鬼神,祭墨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显然非人还看不见的诡异能力是那个昏迷的少年支配的。 但是,所有人都有弱点,哪怕是半人。 祭墨脚步不停,左右跃动之间,行踪轨迹愈发古怪,他要突破无形触须的封锁,用手中的匕首割断狐重楼的脖子! 数值的大小,从来不会百分比决定输赢。 昏睡中的雷济平突然眉头一拧,而狐重楼的眼前,那团一直模糊的残影突然以一种违反生理学构造的姿态,翻折着接近了他。 宕! 刀鸣响起的同时,失去支撑的雷济平摔倒在地,在梦中闷哼一声。 弹出的黑刀再一次挡下了祭墨的袭击,而这一次,祭墨的眼中已再无玩闹之意。 第25章 转瞬即逝 肉体凡胎不可能彻底驾驭超越人类的力量,而祭墨为了能更接近一点天使,自幼便接受着非人的训练。 他的骨骼和肌肉异于常人,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更要命的是,狐重楼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疲劳的痕迹。 垂下淌血的左臂,在周而复返无法阻挡的攻击之下,他左臂的袖子已经千疮百孔,一道道深到骨头的伤口横七竖八地爬满了整条手臂。 此时举着刀的右手也已经没了力气,最后的肾上腺素和肌酸对抗,让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但祭墨此时也不好受。 无形之物带着最纯粹的杀意,以和他齐平的速度无休止地袭击着他,如果他想强行近身杀了狐重楼,等着他的只有同归于尽这一条路。 而躺在地上的雷济平……想到这里,祭墨脸上的笑容更为冰冷,这个愚蠢的人类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到底招惹来了什么东西。 以速度为傲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壁,但是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拖到阡池远疏散走其他人,他自然会回来和自己围攻这个怪物。 等等,他会吗? 祭墨的表情突然松弛了一瞬,脚下的节奏乱了一拍。 这一瞬间的走神被无形之物捕捉到,本会被躲过去的触须暴起发难,直接抽到了祭墨的脚腕上。 满负荷的骨骼与血肉像是爆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以狰狞的角度翻折,连带着,祭墨整个人的平衡也被打破,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一侧。 一双巨大的手掌拖住了他。 祭墨扭头去看,一个穿着有些脏兮兮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祭墨认得那个人,冯守义,一个填埋场的负责人,据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救兵。祭墨心想,哪怕以他的体力,和这样的怪物生死搏杀数十个回合都绝对是让人精疲力竭的。 可是拖着他的那双由无机之物构造的巨手却突然攥住了他。 “真是要命。”远程控制着巨手的冯守义冷汗直流,只是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惊人的反抗,那是被攥住的祭墨猛然发力,想要挣脱束缚。 只可惜,在一旁观战的雷济平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无尽的杀意如凛冽寒风,瞬间撕碎了祭墨的皮肤,表皮之下的血管在压力下一个接一个爆炸,血沫浓密化作铁锈的雾气,祭墨来不及哀嚎,又被无形的触须抓起,狠狠抛向了天空。 等着他的,是坠亡。 冯守义面色一喜,这样一来他的任务就完成了,没有半分恋战,也像是完全记不得狐重楼的朋友曾让他难堪,他转身便一溜烟地逃走了。 在半空的祭墨还想要反抗,他慌乱地在空中试图调整自己的身体,等着他的却是虚空之中无形的触须迎头一抽。 刚腾飞至半空,又如同陨落的天使直直砸向地面,祭墨和自己的血污一起嵌进了土地里。 巨大的轰鸣声之后,狐重楼腿脚一软,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眼下不是休息的时候,没喘两口气,狐重楼又扶着地面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踉跄着走到祭墨的身边,从他的衣服里掏出那面已经碎掉的镜子。 这是想让雷济平醒过来所必须的东西,狐重楼不敢耽搁,也顾不上上半身几乎被鲜血打湿,便急忙拿着碎镜走到了躺倒在地昏睡的雷济平身边。 只要把镜子放到雷济平的身上,他就能醒过来,这是雷济平亲口跟他说的。 看着少年皱眉昏倒的模样,狐重楼不禁感到一丝窒息,雷济平展现的力量诚然让他感到恐怖,但是如果代价是可能面临永远无法清醒的风险,那狐重楼真的宁愿不拥有这样的力量。 正当他俯下身子,将要把镜子放到雷济平身上的瞬间。 天再一次兀地黑了。 皮手套掐着冯守义的脖子,像是提着动物一样把他拖拽到祭墨的身体旁边,深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谁让你杀了他的?” 虽然不是第一天知道长辈们老化的大脑很多时候靠不住,但是阡池远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投票同意处死祭墨。 从头到尾甚至没有人来通知他,长辈们便已经联合通过了处死祭墨的提议,而且有趣的是,执行人也并非是身为异人的他,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填埋场老板。 开什么玩笑,让一个凡人去趁乱杀死自己阵营的强力异人? 他原本是去找帮手去围攻雷济平的,但是当他征集人手的时候得到的却全是玩味或躲闪的视线,一问才知道,就在前不久冯守义便已经领了不知道哪位长辈的命令,前去偷袭祭墨了。 疯了,全都疯了,就因为祭墨的可控性越来越低,就因为祭墨不认真关押犯人导致雷济平把死亡的威胁亲自送到了他们面前。 这确实是祭墨的错,但是真的至于就这样处死食死徒里最好的杀手吗? 冯守义的身体都成了筛子,他一个劲地摇着头,“我不知道,阡池远,我真的不知道!” 他怎么知道,只是在附近稍微犹豫了一下有没有机会捡漏,就会直接碰上怒气冲冲的阡池远! 下命令的根本不是具体的哪个长辈,为了预防那群老糊涂们或许会在某天突然蹦出来一个奇葩想法,直接害死所有人,从长辈们上桌那天起便有了一个规矩。 他们的提议必须七成人以上表决通过,才能把命令执行下去。 “那你又是怎么敢接的!谁给你的胆子!” 长辈们许下了冯守义难以拒绝的诱惑——晋升,那群人虽然大多老眼昏花,但是看人的本事却相当毒辣。 尤其是像冯守义这样和他们相像的人,贪财,重权,给他一条往上爬的路,哪怕让他跪着爬,他也会讨好地学两声狗叫。 至于风险,哈,他们眼里最坏的情况也无非是祭墨击败了敌人,冯守义或许会死,又或许会被留着活口来当作人证。 但是死活其实都不重要,有谁能拿的出来证据呢。 火冒三丈的阡池远忌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雷济平,本该吞没一切的黑暗此时却环绕雷济平和狐重楼变成了一个球。 他的黑暗没办法彻底笼罩雷济平。 即便那不可视的无形之物似乎已经回到了雷济平的身体里,阡池远也仍然无法确定那个少年是不是还留着什么能和人同归于尽的底牌。 对方的气息已经变得虚弱而不完整,但是眼下祭墨虽然还没完全断气,拖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对拼并无把握,而祭墨此时还有得救。 “这笔账,我们之后再算。” 阡池远把冯守义随手扔在一边,从地里抠出来变成血人的祭墨,撤去黑暗之后,便转身离开。 被丢在地上的冯守义看了看阡池远,又看了看气势越来越弱的雷济平,不由得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真的白送他一个大便宜,让他去杀了那个能把祭墨打死的怪物? 冯守义哪会错过这种机会,他也顾不得细想阡池远的意思,抬手便释放了他的烙印。 【烙印·融像·活化操术】 狐重楼满是鲜血的左手抬了抬,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而握着【万物于我】的右手。 巨大的牵引力突然拽着狐重楼的身体往前一仰,眨眼的功夫,突兀伸长数米的黑刀便贯穿了冯守义的心脏。 “啊,啊!啊啊啊!阡,阡池远大人!” 哀嚎并不有力,阡池远也恰到好处般没有听到,他抱着祭墨的身体,迅速地消失在了狐重楼的视野里。 第26章 吞噬 垃圾佬死了,这个阴毒的家伙在平日里总是用特制的活化素材做成铠甲,除非是近距离的大口径枪械,要不然很难有什么东西威胁到他的生命。 只是在冯守义遇到阡池远的瞬间,他便撤去了这份防御,放弃所有抵抗来表现自己的无害。 或许狐重楼观察不到,但是【万物于我】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尤其是当【活化操术】试图控制狐重楼握刀的手臂时,灵质之间的联系,让刀刃直接锁定了冯守义的心脏。 一个擅长远距离施法、控制的人,胆敢近身一个近战而且仍然握着武器的敌人,这样的愚蠢和疏忽自然会要了他的命。 生机飞快地流逝,以并不自然的速度从冯守义的躯体里被榨取,握着刀的狐重楼甚至能感受到手中正传来一股生命力。 <小子,终于开荤了!> 黑刀缩回,重新在狐重楼的脖子上伪装成项链的模样,当他伸手摸向链条中的一小节时,奇怪的质感提醒着他【万物于我】产生了某种变化。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万物于我】真正的价值吗?> 狐重楼抬手看了看手掌,又看了看身后的废墟,犹豫地抬起了手。 【烙印·万物于我·活化操术】 泥土砖石在短暂的沉默后迅速凭空而起,蔓延到他的身上,组成了一副沙石的盔甲。 狐重楼还注意到,整套盔甲的手套部位显得格外臃肿,就像他第一次遇见冯守义时那副模样。 只是他戴上这手套明显空落落的,像是提了两个装了石头的塑料袋子,走路摆臂都不自在。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盔甲的手套内部还有法阵,这是放大仪式效果用的。> 狐重楼又试了试,果然此时再去控制那些死物变得更轻松了点。 但是新奇之余,更多的是不安和窃喜混在一起的躁动,狐重楼在心底里向权诫发问: “这就是你吞噬掉其他人的烙印和铭刻的效果吗?” <是的,小子,这是我生前最核心的能力,等我死了之后,所有的仪式整合起来一起压缩在遗物上,就是眼前的效果。 所有死在【万物于我】之下的人,他们身上最重要的能力都会被直接吞噬。>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眼下不是深究掌握着这样能力的权诫为什么会沦落成一团黑泥里的残魂,狐重楼撤去了沙石的盔甲,背起雷济平迅速离开了现场。 为了保险,他仍然选择了上一次衍业颂带他撤离时走的那条路线,但是因为多了一个累赘,等他快走出池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而昏暗的不远处,正站着两道人影。 万幸,是衍业颂和羊千。 前不久,还是狐重楼在这里鼓励衍业颂走出池地,没想到还没过多久这个曾经颓废的男人便派上了用场。 “我看你们一直没回来就知道出事了。”衍业颂上前帮着狐重楼把昏迷的雷济平扛上了羊千开来的车,松了口气般地说道:“幸好来了。” 返程的路上,晃晃悠悠的皮卡里,狐重楼为两人讲起了这趟失败的行动。 “你是说,祭墨和食死徒,好像闹掰了?”羊千听到关键的部分不由回头看向后座的狐重楼,吓得副驾上的衍业颂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看路,看路!” 是因为冯守义的偷袭才让雷济平抓住机会,直接一口气击垮了祭墨,这点狐重楼当然看得清楚。 但是他并不清楚为什么冯守义会被那个皮手套丢在他们这里,明明是执行背刺的人,却像是直接被当成了弃子。 单手握着方向盘的羊千用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回忆道:“冯守义,七号填埋场的,老板,据说原本,只是个流浪汉。” 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之后,每次都能把握机会的冯守义靠着给食死徒干脏活很有一套,迅速进入了地头蛇们的视线。 弱点明显的人总是很适合作为提拔的对象,加上不少同期和他定位相似的人全都出了各种意外,冯守义慢慢地在填埋场的管理层有了一席之地。 “所有人都知道,冯守义的竞争对手是,被他做掉了,但是也,没人在乎,他就一点点,爬到了场长的位置。 而且,我们这里,还有点小道,消息……” 在羊千的介绍之下,狐重楼也知道了食死徒内部的派系划分:长辈、无赖、狂信徒、土着。 “食死徒们里,有威胁的其实是,狂信徒和土着,但是整合和,管理他们的,反而是长辈。” 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那些人便提拔了几个填埋场的老板。 说到这里,羊千顿了顿,“前面说的都是,花点心思就能,调查到的,后面的,就比较主观了。” “你要说,几个填埋场的老板都变成了后裔?” 车上短暂地陷入了沉默,羊千的声音幽幽传来:“看来老狐你,也知道了不少。” 尚不得而知长辈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让那些填埋场的老板都成了那位天使的后裔。 通过吞噬冯守义身上的烙印,狐重楼已经知道了那位天使的名字。 【融像】 最直接的能力和活化死物相关,包括祭墨也展现过类似的能力。 这位天使赋予填埋场老板们的很可能都是同样的烙印,也就是那个【活化操术】。 “现在,祭墨被冯守义偷袭,说明长辈很可能,容不下祭墨这个,狂信徒代表了。” 如此一来,能力明显不同源,但会救下祭墨的皮手套的派系也显而易见,他必然是池地本地人的代表。 “社区成立的时间,不算长,没有那个皮手套的,记录。”羊千有些懊恼,“我回去,问问老大。” 从结果来看,只凑巧杀了一个冯守义,代价却是惊动整个池地食死徒,毫无疑问是一次失败的行动。 但是僵持住的局面总要有人来打破,想要探明盘踞在池地的密教具体有哪些战力构成,最有效的路子就是直接打上一架。 具体到狐重楼自己,他终于成功开始了解【万物于我】真正的能力,这也是相当大的收获。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副驾的衍业颂发问,“长辈什么的,估计都躲起来了吧。” 后座的狐重楼哼哼一笑,拍了拍羊千的肩膀,“接下来,就看社区的诚意了。” 羊千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社区会配合你们,打探消息,围杀食死徒的。” 第27章 清扫 在回到藤山咖啡馆之后,雷济平在地下室的沙发上整整睡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悠悠转醒。 “你们就不知道找个旅馆让我睡床上吗?”扶着腰从沙发上爬起来的雷济平呲牙咧嘴地抱怨着:“我的腰要断了。” 就在旁边看书的狐重楼倒了杯水给雷济平递了过去,“欢迎回到活人的世界。” 喝完水长出一口气的雷济平又伸了个懒腰才问道:“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皮手套没动手,带着祭墨直接走了,那个冯守义被留下来了。” “然后呢?” 狐重楼抬手一握,雷济平手里的杯子便立刻躁动了起来,杯壁不停地波动了起来。 “冯守义的能力?”作为拥有大量隐秘知识的雷济平只是看了一眼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万物于我】把他吞了?” “没有那么夸张,只是烙印。” 这其实是很夸张的事情,也不知道狐重楼是无知者无畏还是谦虚。 那是天使给予的馈赠,这个烙印的源头本该和天使挂钩,但是此时却被强行抹除了根源的痕迹,转而挂到了【万物于我】上。 心里感慨不愧是孟钟,雷济平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聊太多,这是狐重楼自己的秘密,他说过自己只是好奇就绝不会想占有别人的宝物。 “社区那边怎么说。” “涂劳已经答应了去搜集食死徒那些管理层的情报了,还有填埋场的老板们们。只不过……” 雷济平清楚涂劳算计的心思,“他不敢找那个皮手套和祭墨,也担心这两个人随时会出现,所以还得我亲自去动手,对吧。” 狐重楼点了点头,“在那两个人全部死掉之前,他不会让手下的人全投进去。” “哼,蠢货一个。”雷济平原地活动了一番,“那个被关着的医生肯定早就把他们的底漏完了。涂劳压根就没想过去救那个人吧。” 正如雷济平所料,羊千也好,涂劳也好,从头到尾都完全没有提过社区里有个人被抓了活口,他们已经完全默认了药棠已经因为自己的私欲害死了自己。 “食死徒现在是惊弓之鸟不敢收拾他们而已,等祭墨缓过来之后,搞不好他们全得死。” 对于涂劳这样的人,雷济平向来是看不上眼的,再怎么装憨厚,出身不好几乎写在了那个五大三粗的市侩小人的脸上。 说到底,动物社区只是几个能力有些共通点的家伙勉强凑在一起组了个帮派,不管再怎么包装自己,也只是帮派,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双方的合作还算愉快,通过羊千和狐重楼的这层联系,动物社区几乎一有消息就会立刻通知狐重楼。 最先被抓单的,是一号填埋场的老板,他像是完全不在意之前的袭击一样,堂而皇之地亲自开车到市区里的废品回收站谈生意。 等着他的,是在半路上从天而降的无形之物那比车还宽的触须。 连名字都来不及留下,一号填埋场的老板便在车辆爆炸之前死在了碾压之下。 “一个猖狂的蠢货,很符合我对池地食死徒的印象。”这是雷济平的评价。 紧随其后的,是几个安全屋都被摸透的长辈,在被雷济平雷厉风行地袭杀了几个之后,剩下的全都一窝蜂地消失了踪影。 然后,便是喜欢在自家开派对的二号填埋场老板,丁三石。 这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遍地水潭的池地硬是找了片不错的地方修了一座小庄园,时不时地在自家办一些派对来招待其他的同僚或者长辈。 考虑到如果派对规模太大,可能会有难处理的角色,社区专门挑着人少的那天让雷济平动手。 等羊千开车把雷济平送过去的时候,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在庄园里玩得正欢。 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丁三石正在庄园里的三层小楼阳台上,在高处俯瞰着这些身份大多比他低微的人享受着他带来的纸醉金迷。 午后渐晚的橘光洒在这些烂漫的年轻人那被腐蚀的朝气蓬勃上,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像是欣赏花开,又像是亲眼看着花落,一朵花最美的生机正在他的面前起舞。 这才是……等等,那辆皮卡是怎么找到这的? 庄园外姗姗来迟的皮卡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雷济平后,丁三石更是脸色一变。 他可不像一号填埋场的那个蠢货一样,坐得高了就忘记自己是泥潭里出去的,他一边吩咐手下的人主动打开大门,一边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喘着气赶到了雷济平和狐重楼的面前。 “两位……呼,抱歉,没想到两位会来寒舍,没能提前准备好招待实在是抱歉。” 丁三石陪着笑脸,弯腰侧过身子,指向庄园深处,“先到里面坐坐?两位舟车劳顿的,不如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我随时都洗耳恭听。” 让狐重楼意外的,是他完全没有在丁三石的身上感受到烙印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一样,丁三石似乎没有接受过天使的馈赠。 “你为什么拒绝了天使的馈赠?”雷济平没搭理丁三石的笑脸,直接开口问道,“别说废话。” 冷汗瞬间打湿了丁三石的后背,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如果没办法让眼前的煞星满意,可能立刻就会步了同僚的后尘。 “不是所有长辈都愿意接受天使的馈赠,我是那些反对派推出来的,负责所有在池地的地下生意。” 生死抉择在前,丁三石犹豫两秒已经很给食死徒面子了,再多一秒都是对自己的小命的不尊重。 换言之,他是一个无害的工具人,杀了他也有无数个可以接替他的人。 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优势。 “能把其他的填埋场老板都叫过来么?” 丁三石看了一眼面色平淡的雷济平,咽了口唾沫。 “怎么,不行?” 如镜的瞳孔里,诡谲的气息瞬间锁定了丁三石。 “不不不,只是突然一口气通知他们都来,很可能会露馅,到时候反而成了他们围剿了。” 慌张解释的丁三石生怕惹恼了雷济平,腰也下意识地更弯了。 “像你一样的填埋场老板还有几个?” “八个老板里只有我、三号、还有六号,剩下的都接受过馈赠。” 八个场长死得只剩下六个,目前正好是三比三的势均力敌。 恰巧,动物社区提供的情报里也包括人物性格的侧写,雷济平想了想,看向了丁三石。 “把五号和八号两个叫过来。能做到吗?” 丁三石看了一眼提问的雷济平,他知道这不是在问他能不能做到,是问他想不想死。 “我尽力。” 第28章 填埋场老板 一个团队里如果有先后排名,那排在末尾的人总是难免时不时地恍惚,怀疑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作为几个填埋场老板里的吊车尾,八号正是这样的心态。 这个男人管理着完全没有人烟、就连垃圾运输车都懒得光顾的八号填埋场,就连食死徒内部的人都大多记不清他的名字。 不像一个老板,也不像接受过天使馈赠的人,人们从八号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亮眼之处,就像存在感被抹平的透明人,而八号自己也乐得这样的生活。 食死徒的水很浑,很脏,他并不喜欢过多地参与其中,只有长辈们需要他做些表决的时候,人们、甚至包括他自己才会想起来还有这样一枚棋。 有时候他也会感慨,如果不是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成了食死徒们心爱的把柄,加上他自己也有些天赋,天使馈赠什么的恐怕永远也不会落到他头上,也正因如此,八号刻意地拥抱了被忽视的命运。 命运已经让他被动地走到了今天,但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连累自己的母亲。同僚或是长辈有什么安排,有什么吩咐,他就去做,谁也不得罪,谁也不讨好。 这样一来,想必就可以…… 嗤。 【万物于我】的黑刀从八号的胸膛里抽了出来。 死前总结一生的回马灯来不及回忆起母亲守候的面庞,在瞳孔涣散前的幻觉里,八号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也不知是免去他死后难以释怀的痛苦,还是留给他绵延无绝的遗憾。 这个男人没留下遗言,甚至没留下自己的名字,便稀里糊涂地死在了丁三石的庄园里,算不上污浊、和常人没有任何区别的鲜血淌了大厅一地。 空荡荡的一层大厅,回型的二层三层捧着屋顶那堪称璀璨的吊灯,水晶折射过的灯光凄凄沥沥地落满中庭,为两具慢慢失去温度的身体蒙上了布。 除了八号之外的那位便是五号,那是个更加潦草的男人,他甚至没认出来雷济平的样子,便满面红光地问起来丁三石派对的事情。 他比八号来得早,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所以自然的,死得也更早一些。 在连续杀死两位接受过馈赠的食死徒后,狐重楼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新的收获,【万物于我】只能吞噬他们身上最主要的仪式。” 这二位庸人除了【融像】给予他们的【活化操术】以外,显然没有其他的能力了。 “无所谓。”雷济平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他背着手喃喃自语道:“原本也只是个添头,没有也没什么损失。嗯,接下来……” 四号狡诈,五号粗鄙,八号谦卑。 三号神秘,六号和善。 还有最精明的二号。 正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丁三石突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转动眼球一瞥,果然看到了煞星正盯着自己看。 对视的瞬间鸡皮疙瘩被本能唤醒,沿着脊柱一路颤栗蔓延,只是心里直打鼓的丁三石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便赔着笑脸问道:“二位还有什么安排?” 只要能免于一死,最好还能保留现在的这些资产,让他出卖食死徒并不是什么难事。 “食死徒的高层里,有一个应该是本地人的家伙总是戴着皮手套,认识吗?” 丁三石出神地思考了起来,“本地人?食死徒的高层肯定都是本地人,皮手套这种特征……这么说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眼眶很深,我有印象,他总是跟在长辈们后面,是问这个人吗?” 雷济平没说话,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丁三石,沉默的回应让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疑惑和委屈的神情。 “您别这样盯着我看啊,我也不认识那个人啊……” 这次,雷济平反而开口打断了丁三石,“我在祭墨手里第一次吃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小看食死徒了。我毕竟还只是个学生,对你们这些心脏的成年人还是不太了解。” 一旁的狐重楼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雷济平,他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一直猖狂又低调的少年会有这样的发言。 “所以我在想,能做到二号填埋场老板的你,真的会那么容易那么轻松地就背叛食死徒吗?” 丁三石尴尬着赔笑“我的小命还……” “对,你的小命还在我手里,你一个从未接受过天使馈赠的人怎么能反抗得了我呢?我下意识是这样的想的,而你,也觉得我会这样想。 但是很不幸,在遇到祭墨之前,我也不觉得食死徒里会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我……” 丁三石头顶后方,光线照不到的三楼阴影里突然火光一闪。 砰! 子弹悬停在雷济平身前一米,少年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露了出来,狐重楼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雷济平偷偷把镜子拿到了手里。 而镜中的无形之物正用数不清的触须盘旋在雷济平身前,替他防范着各种角度的攻击。 看着不合常理的一幕,丁三石有些颓然地耸了耸肩,朝着身后摆手道:“这个小家伙从一开始就防着我呢。” 雷济平没有去看丁三石打招呼的方向,而是一直盯着放弃伪装的男人,“二号填埋场的老板,最精明的场长,用你的话说是长辈们其中一个派系推出来的头牌,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个工具人呢。” “我以为一号死得那么潦草会让你放松点警惕。”丁三石苦笑了一下,“再说了,我毕竟看起来一点战斗力也没有,不是吗?” 一号的死,可以说是意外,也可以说是刻意为之,本该最有猖狂资本的他莫名其妙就毫无防备地离开了最安全的地方,直直闯入陌生的环境,让人一巴掌拍死。 什么人能让长辈们手下最能打的那个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只是“为了试探雷济平是不是准备全面开战”? 丁三石在看到作战计划里,对已经身亡的一号做出的安排时简直无法理解,但是消息灵通的他自然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件事。 食死徒高层的皮手套,有且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阡池远,丁三石当然认识,也叫的出这个名字,但他没想到雷济平会问他这件事,更没想到对方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 是因为这件事暴露的吗?丁三石不清楚,但雷济平很警觉,并不像祭墨先生所说的那样猖狂而漫不经心,哪怕他已经无比放低姿态,甚至拿自己作为人质,雷济平也一样抱有怀疑。 只要怀疑存在,那拖下去反而会让己方陷入被动。唯一可惜的是,六号的偷袭失败了。 “看来你确实不怕死。”雷济平扫了一眼丁三石,“让我猜猜,今天只有你一个重要人物的派对本身就是陷阱,哪怕粗鄙的五号和谦卑的八号都没有通知四号,你们剩下的人也有办法知道这件事。” 砰! 雷济平不耐烦地挥挥手,又有一颗子弹从半空落下,“老狐,楼上有个狙击手,解决掉他。” 第29章 偷袭 事关生死,没人会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松警惕,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在丁三石过于谦卑地示好时,雷济平便做好了随时被偷袭的准备。 果不其然,虽然丁三石和整片庄园里都没什么灵质波动的痕迹,但是这不妨碍现代人采用同样有效、甚至可以说更有效的武器。 那把藏在楼上的大口径枪械足够致命,若非他提前做好准备,这副身体恐怕一枪过后便会被彻底扯碎。 “你在好奇我为什么还不杀你么?” 雷济平再次背过手去,开始绕着原地不动的丁三石缓缓转起了圈。 “从一开始我的小命就在你手上,这没什么说的。”丁三石对自己的任务没什么异议,就连一号都能被安排去送死,同样是完全依附食死徒才有今天的他落到这般田地,他并不意外。 “你在拖时间,说不定一会还能看到你不肯说名字的那个皮手套。”雷济平笑了笑,“不过这次不一样,我调高了灵敏度,祭墨那种异人只要离我两百米远我就有感觉。” 拖延时间?丁三石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这真是针对雷济平的陷阱,阡池远又怎么会不在附近呢。 另一边,被祭墨近身的奇耻大辱让雷济平在心底拔高了对食死徒的警惕,原本在一号离奇送死之后还感觉不明显,但是随后又得知仍然有食死徒高层在堂而皇之地办派对,有时候还会落单出场。 这完全可能是陷阱,既然如此,雷济平为什么不把这次行动当成陷阱呢。 不过他此时内心并没有表现得那样轻松,藏在暗处的敌人太多了。 天色越来越晚了,浓郁的深夜一点点吞噬了屋内,超自然的黑正向着这边蔓延。 砰!砰! 仓促的枪响几声掠过,一道身影从三楼跌落,干瘪的身体,穿心的伤口,熟悉的死法。 没过多久,提着刀的狐重楼便原路返回,再次回到了雷济平的身边。 “这个是谁?” 丁三石叹了口气,没着急回答,反而先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地板上,“六号,用枪的好手,一个很有射击天赋的家伙,三十来岁,他自己说高中的时候还参加过学校的射击队,差一点就拿奖了呢。” 只可惜,没等六号谱写自己的青春,校队不堪资金压力解散,又赶上家庭变故,东一件西一件的琐事瞬间把他从课堂上拽到了大街小巷上。 最后反而是中年加入了食死徒,才让他找回了曾经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混成食死徒,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就像混成地痞无赖也不是大家最开始的人生理想。”丁三石朝着雷济平眨眨眼睛,“对吧。” 不,哪里不对。 雷济平皱着眉头在原地定住,他总感觉似乎遗漏了什么事情。 顺着脑海里若有若无的灵感,雷济平蹲到了倒在地上没了人形的六号旁边。 这具尸体不对,但是,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提着刀的狐重楼此时也靠了过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许三号和四号就藏在不远处,自己人离得近一点相互也有照应。 嗤。 狐重楼把刀从墙壁里拔了出来,他已经被困在这个三层小楼里好几分钟了。 在雷济平让他去三楼处理狙击手之后,他便直接沿着楼梯来到了三楼,可入眼的却是一条狭长的延伸向远处的酒店走廊。 深红的毛绒地毯上零星绣着白色的斑点,贴着浅黄墙纸的两侧墙壁上列满一道道深褐色的门,低矮逼仄的天花板有些污黄,刺眼的白炽灯比门更密,延伸向缩成一个点的尽头。 仅凭目光可及的深度,狐重楼便能立刻判断出这里并不是原先的三层小楼,他刚踏进走廊一步,心里就突然咯噔一下。 草率了,不该进来。 等他回头,留给他的只剩同样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有别于雷济平为了训练他而设立的镜子迷宫,这里的灵质波动混乱而无序,而且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多少有些慌张。 一旦两人被分开,那谁都可能陷入绝境。 <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小子,这可是【迷宫之主】的【日落旅馆】,相当出名的迷宫类仪式,你要是沉不下心,说不定就直接在这里困死了。> 【铭刻·迷宫之主·日落旅馆】 一个不知道何时、何人发动的奇物上的固有铭刻。 它成功地将狐重楼困在了这样一个无限长的走廊之中,温馨色调的装潢之下,是漫漫无际的消磨与枯竭。 狐重楼深吸一口气,索性盘腿坐在原地,深呼吸集中精神,随着念头沉浸,他仿佛“看”到了无形的灵质交换: 如同无尽枉死冤魂撕扯着自己的脸庞,相互拥挤着铺在地毯上,而此时的狐重楼,正坐在这宛如潮水一样的冤魂之中。 纷纷扰扰,时而聚散如花开花落,时而状若漩涡起起伏伏,灵质的流动被风卷乱,被水冲散,让人根本无法区分哪里是环境的出口。 似乎正是因为此地封闭,被关押囚禁了无尽岁月的灵质才会如此的癫狂与不安。 但是绝境之中仍然会有一线生机,只要他能…… 啪,灯突然灭了。 潮湿从衣服下渗出,留给手掌满是粘腻的铁锈味。 雷济平颤抖着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那是从后背刺入的贯穿伤。 从楼上下来的根本不是狐重楼,他又一次没能感知到无声接近的敌人。 只是套了一层伪装,他就浑然未觉地放任对方接近了他,在他没有防御的距离内捅伤了他。 也是直到受伤的那刻,雷济平才反应过来哪出了问题,如果换做狐重楼,大概不会把一个失去反抗能力、被吸成干尸的遗骸从三楼抛下。 更别说那具尸体的干瘪程度有些过头了。 而此时此刻,就在他刚拉开身位,准备给予袭击者致命一击时,门外的超自然黑暗终于填满了整个小楼。 瞬间熄灭的光源,能伪装成他人的刺客,操控黑暗的皮手套,以及失踪的狐重楼还有被贯穿的腹腔。 这才过了多少天,信心满满的雷济平就又一次陷入了绝境。 但是就像老天不屑于收割他这个粗心大意的小孩子一样,没等他思考出对策,超自然的黑暗又突然消失了。 留下大厅里雷济平和余下两人面面相觑。 丁三石拉了拉身边三号的袖子,“游弃病,有胜算吗?” 胡子拉碴的男人抛了抛手里的短刀,“杀不死,但是能废了他。” 回应他的是雷济平不屑的冷笑声。 第30章 三十三刀 超自然的领域里,危险并不是靠心态上保持警惕就可以提防的。 只可惜,不在这样的地方跌倒成百上千回,人是记不住这样的经验的,像雷济平这样因为一场意外而得到了知识的人,便是这样。 几年前还是孩子的他在早市上淘来的地摊盗版书上,看到了所谓沟通天使的仪式,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便在自己家中亲手实践了一番。 “清晨六点,等身镜前,右手持圆镜,左手持法典。 大字躺于地上,划破持镜的手指,默念不存在条文里的福音。 以鲜血模糊镜中的人影,将指印盖在赤裸的胸口,咬破嘴唇,铁锈封嘴。 如此三十秒,便可聆听无形之物的启示。” 雷济平看了,信了,做了,等着他的,便是漫长的昏迷。 超越人类认知极限的知识一股脑地钻进了他的大脑,击碎了他的意识,等他挑挑拣拣重新缝起自己的思维,他便已经不再是他。 他看不到自己的手,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他的身躯失去了物质的形态,失去了唯物的束缚。 他的思维和生命力奔涌而无休止,他的旅途和命运延伸至定义之外的极限,等着他的将是永远的空虚与昨日重现。 他的邪恶将被宽恕,他的罪行将被赦免,无需多言,无需争辩,不罪亦是无言。 清醒的那一秒,雷济平便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位信仰【迷宫之主】的天使在飞升之时陨落,而他的全部知识都被储存在了一个一次性的仪式里。 他得到了天使的知识,继承了天使的力量,他的灵魂由天使的铭刻重写,他的肉体被天使的烙印重构。 这一切的代价便是,他真正的本体,成了扎根在镜中的非人怪物。 他成了真正的无形之物。 而那行走在人间的,在喜极而泣的父母面前茫然无措的少年,只是他在镜子外的一副承接他意识的容器。 那是名为雷济平的无形之物链接现实的坐标,一个人肉的傀儡,仅此而已。 只要他想,无形之物的力量便可从这副容器之中延伸而出,只是投入的力量越大,这具身体所承受的代价也越大。 当本体真的降临人间时,他甚至不得不把那副肉身置换进镜中,以免容器被撑爆,而即便是这样,他在现实之中也无法停留太久。 多么强大的伟力!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雷济平甚至相信自己的不死之身——现实的他就算灰飞烟灭,又与镜中的他何干? 只是他忘了,如果现实的他死了,镜中世界的他,对这个世界而言,又与死了有何区别呢。 镜中世界的雷济平,真的还是雷济平吗? 生死弥留之际,浑身浴血的少年开始恐惧,开始后悔,这一刻他才开始真的思考,从那场仪式中醒来的他究竟还是不是他的本人。 那个只能苟活于镜中、不死不灭、无形不定的雷济平,真的是他吗? 轰!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无形的触须变得更加狂躁,发疯的抽打铺天盖地,整座小楼都在雷济平对死亡的惊惧与怀疑面前摇摇欲坠。 只是即便地动山摇,整座小楼也没有半点结构性的损坏。 双脚一蹬跳离原地,游弃病闪开了又一片从楼上坠下的栏杆,在几分钟的交手里,他已经成功凭借着手里的匕首割伤了雷济平二十三刀。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正常人没道理能撑这么久,饶是游弃病也在第十五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武器。 【病枭毒牙】,这是这把匕首的名字,一把奇物,一把能让凡人杀死半人的利刃。 “你怕死。”游弃病看着发狂的雷济平开口道,“但我最开始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怕死的意思。” 刺客的话比他的刀更刺痛雷济平,被看透的惊怒催动着更多的力量涌进身体里,更暴躁、更癫狂的触须顺着他的视线激射而出,只可惜,游弃病再一次逃开了。 一个老道的刺客深知如何欺骗毫无经验的菜鸟,只需要一些肢体语言的暗示,一点自然而然的假动作,高度紧张的雷济平便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空有力量而不知如何使出,空有知识而不知如何利用,狂妄、自大,你的眼睛里只有被安逸溺死的迟钝。” 纵使呼啸的鞭打与刺击在耳边撕裂空气,卷动畅怀的外套猎猎作响,游弃病也没有多紧张。 刀尖舔血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以小博大的活也不是一次两次。 在能破开绝大多数超自然防御的【病枭毒牙】面前,这些大多是靠着奇遇才拥有力量的半人,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 弯腰,挺身,脚步交替,扭胯转身。 又一次骗过了攻击只会势大力沉的雷济平,在那双稚嫩的眼睛中,游弃病甚至能读出逐渐替代愤怒的恐惧。 “第二十四刀。” 这把匕首上固定着的,是【烙印·病枭·入骨】,一个能让人越来越虚弱的仪式。 每多一刀,雷济平身上的超自然毒素便累加一分,而二十四刀过去,他还能如此精神饱满地发动攻击,实在是很超乎游弃病预料。 但是,快了。 当那贯穿身体的第一刀命中的那一刻开始,整场战斗其实就已经基本失去了悬念。 就像已经踏进陷阱的猎物,越挣扎,陷得也就越深,只能为必死的尾声润色一二。 “无知的幼兽在受伤之后越是发狂,破绽只会越多。” 深深浅浅的割伤从双肩到胸口,最危险的一刀差点就砍断了锁骨,就算没伤到咽喉这样的要害,在毒素累积和失血不停的局面下,雷济平又能坚持多久? 佯装凿击,折臂扭身上撩,这一刀很浅,但是却沿着面颊留下了一道红线。 雷济平已经防不住贴到面上的攻击了。 “这是第二十五刀。” 死亡逼迫着雷济平停下攻击,他能感觉到身体已经渐渐失去了活性,就像电量耗尽的电器,但是他的精神仍然如火一般旺盛。 不,不对,濒死的寒冷正一点点爬满全身,雷济平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只有亢奋的精神在不停地催促他继续战斗。 是因为肉体的虚弱只是来自容器的幻觉,还是说,自己心底里一直催促着自己战斗的精神,才是真正的无形之物? 他是不是早就被夺舍,成了无形之物的玩物和傀儡? 雷济平又一次忘了天使留给他的知识里被重复过上千遍的话,死斗里容不得走神。 游弃病的近身不算快,但是使不上劲的身体和涣散的瞳孔却无法匹配狂飙的精神。 等少年匆匆后退时,他的视线已经成了赤红,剧痛煮沸了他的大脑,让他再也没办法继续思考下去。 游弃病看了看手里的匕首,血污缓缓流淌,像是刀在出血,让本就黯淡的刀面没能反射自己那张邋遢的冷淡面容。 三十三刀,他心里想,一个半人,等于三十三刀。 第31章 复盘 【日落旅馆】比狐重楼想象的要有意思很多,这里不像是要致人死地的绝境,更像是一场游戏。 走廊两侧的门几乎全部是锁死的,但是顺着难以分辨的灵质波动在冥冥中给出的线索,狐重楼还是找到了一扇平平无奇的未上锁的门。 扭开,进去,一间毫无特色的旅馆房间。 窗外的日光带着海边傍晚特有的潮湿与咸味,橘黄和屋内未被照亮的冷蓝切割着走廊同款墙纸,灰色地毯,木制小茶几,老式的厚重电视,刻板印象的旅馆小床上是服服帖帖的床褥。 让人看一眼就仿佛真的在海边畅快疯了一天一样,暖洋洋的安逸从骨子里酥酥麻麻地渗出,柔软的困倦张开怀抱,正在床上的余晖里等着他。 门口的狐重楼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这样的场景哪怕是看上一眼,都能消解掉不少心中的疲惫。 如果可以…… 狐重楼没再多想,他走到窗户旁边看了看,完全封死的玻璃外是摇曳的树影,还有依稀可见的沙滩和落日。 提刀去砍,削铁如泥的【万物于我】砰的一声磕在玻璃上,窗户纹丝未动。 不出意料的死路,既然如此,狐重楼又回头向门口看去,门外还是那副样子,但是却没了刺眼的灯。 狐重楼出门一看,走廊果然变了,不再是那无穷无尽的酒店长廊,反而真的变成了一副旅馆的模样。 有限的室内除了客房并无大门或是楼梯,前台空空荡荡,散落一桌的住户登记表上写满了被涂黑的名字,热腾腾的满杯咖啡放在一边,像是人刚走不久。 前台正对的是一片不大的接待厅,靠墙的软椅背后便是更被窗户阻断的开阔视野,旅馆外,确实是一片没有人烟的沙滩。 这里才像是真正的【日落旅馆】。 正当狐重楼准备去逐个房门尝试,看看哪扇门并未上锁时,他突然留意到前台还放着一台老式电话。 没有电话线,转盘电话就在那孤零零地摆着。 他突然伸手拿起了电话。 <嘿!你要干什么?> 狐重楼没搭理权诫,转动转盘,拨打了羊千的电话。 “喂?” “羊千?” “你……老狐?真的是你?”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出意外了?” 他好像并不意外,接通电话的真的是羊千吗?狐重楼不知道,他自顾自地开口道:“我被困到【日落旅馆】了,雷济平也很可能出事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羊千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知道了,老狐,你等着我。” 报恩吗?狐重楼轻轻笑了一声,开口道:“谢了。” 电话刚挂断,铃声又突然响起,只不过这次不是眼前的电话,而是来自旅馆尽头的一间客房内。 循着声音,狐重楼来到了最后一扇门前,握住把手,轻轻一扭。 他推开了又一个【日落旅馆】的大门,唯一不同的是,他像是从旅馆的正门里走进来的。 脑子突然一阵恍惚,他便径直走了进去,再眨眼反应过来草率时,门后的大门已经锁死了。 狐重楼叹了口气,在新的旅馆里转了一圈。 全部上锁的房门,无法破坏的窗户,一样的前台布置,一样热腾腾的咖啡。 唯一的变化,是住户登记表上静静躺着的铅笔。 对着空无一人的前台,狐重楼开口问道:“你说,写上名字再涂掉,是会死还是会从这里出去?” <你不如想想为什么池地食死徒会把你困在这个地方。> 他们怕狐重楼逃掉,无论是用什么方式,无论是什么派系,他们都想得到【万物于我】。 “所以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会帮助我离开这里,只会让我陷得更深。” 狐重楼拿起了笔,端详了一阵,一边把玩一边开始了复盘。 “如果这一切都是食死徒们设置好的陷阱,那我们见到丁三石的时候,便已经暴露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刻遭到围攻。 <因为那个看着就贼眉鼠眼的丁三石不想死。> “他不想死,但还是被拿来当作了诱饵,就像一号填埋场的老板肯定也不想死,却闷头一个人冲进了市区。” 狐重楼想起了被抛弃的冯守义,突然反应了过来,“皮手套……想要借刀杀人?” <食死徒肯定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啊,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长辈们的利益和作为本地人的他并不是完全一致,而逐渐脱离他掌控的老不死们让他不高兴了……但是说不通啊,雷济平可是个半人,有这么强的外敌,他还敢这个时候借机坑害长辈们培养的打手?” 心底里,权诫的笑声幽幽传来:<所以说,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半人,也是人。 “皮手套居然会让让填埋场的老板们自杀式袭击去对付雷济平,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削弱那些老东西们的力量吗……” 而丁三石之所以没有立刻暴露他们身份的原因,也只会是因为不想立刻死在全面开战的雷济平和狐重楼手里。 与此同时,不同派系的五号和八号变成了可以牺牲的替死鬼,成了稳住雷济平的必要的牺牲。 “这些计划他们所有人都肯定心知肚明的,但是丁三石仍然接下了这个任务,说明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皮手套呢?是不在意他们能不能成功吗?” <不,那个家伙的能力可处理不了雷济平身上的东西。> 所以当时的场景会是什么样的?狐重楼抓着笔,笔尖抵在纸上,思绪不断翻涌。 一号被强制性地当成了诱饵和弃子,这是报复性的反抗,也说明那个一号的实力可能相当不俗,需要皮手套专门解决。 剩下的二号紧随其后也成了诱饵,但是在一号死了之后剩下的所有人都有了戒心,如果皮手套真的不给他们活路,等着他的只会是群起而攻之。 “如果丁三石拿命暴露了自己,等着我和雷济平的,可能是剩下所有人的围攻。 如果丁三石想要活命,要自己稳住,那他就必须联合其他的几个填埋场老板想办法对付雷济平,在暴露之前……” 想到这里,狐重楼有些颓然,“雷济平多半已经出事了,他们把我调开肯定也是为了方便针对他。” 只是几个填埋场的老板为什么一定会联合起来呢?是丁三石威胁了他们,还是没露面的三号和四号担心混战的时候直接被皮手套杀死呢? 狐重楼想不明白,若有所思地在登记表上点着,如果他知道皮手套的名字,说不定还能把对方的名字写在这里试验一下…… 笔尖停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哪怕有着暴露的风险,丁三石也不肯说皮手套的名字。 <我劝你再想想。>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吱呀。 又有人通过这间旅馆的大门,走了进来。 坐在前台能看到的,是未完全打开的门后,那只推着门把的手。 一只纯黑的皮手套。 第32章 愈演愈烈 怎么办? 思绪瞬间被煮开,心率的油门一脚到底,心肌几乎抽筋,冷汗也齐齐渗出,狐重楼当然认得那只皮手套。 死亡的倒计时变得有形,只要门彻底被推开,他的死亡就几乎板上钉钉。 可他还不想死! 老师的死因,当年那场意外的成因,还有权诫的仇…… 更别提他还有本该正常的人生排队在这些复仇之后,等着他去慢慢享受。 等等,等等,皮手套敢进来,说明他有办法能快速离开,凭什么?【迷宫之主】留下的迷宫,他凭什么能迅速离开? 丁三石也绝不会是好心才会不说皮手套的名字。 对,在这里写下皮手套的名字绝不会是困死皮手套的方式,要不然他肯定早就假装无意地告诉他这个肯定会被困在这里的人了。 食死徒掌握【日落旅馆】也绝不是一天,高层的皮手套绝不会是第一个进来的人,他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狐重楼几乎要看到皮手套背后的面容了,他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对方的眼睫毛。 他这辈子第一次写自己名字写得这么快,肌肉紧绷的手颤抖着飞速写完名字,随后胡乱地在上面猛然画了几笔,涂黑了自己的名字。 在最后一刻,他看见了皮手套,看见了那双藏在深眼眶里的纯黑双眸。 果然是那个计程车司机。 下一瞬间,他眼前便一闪,接着屁股一疼,他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浴血的雷济平就在身前五步远,躺在大厅的正中央。 再往前五步远,是握着匕首准备补刀的游弃病。 好巧不巧,都是五步,跌坐在地的他,蓄势待发的游弃病。 奄奄一息的友人已经无力再挨一刀,留给狐重楼的只剩下一个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撑着地向前飞扑而出,在半空猛然举臂,刺痛贯穿小臂,他用自己的胳膊强行挡下了这一击。 左腿一蹬地,还完好无损的右手手里便瞬间弹出一把黑刀,眼看此时颇有些被强行缴械的意味,游弃病并未贪功,抽出匕首便是一挡。 随后一脚踢出,正中狐重楼的脑袋,这记正蹬直接踢得狐重楼眼前一黑,刀都差点脱手。 可是更要命的是,重心不稳的他挨了这一脚,身体已经不可避免地倒向了另外一侧。 嗤。 生活没有那么多救场,没有那么多恰到好处,摔倒在地的狐重楼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直接插进了雷济平的心脏,接着,用力一搅。 假的吧? 狐重楼张了张嘴,表情变得困惑,眩晕的视线让他感到了不真实,仿佛一切都是在梦中。 正当游弃病准备了结狐重楼性命的时候,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大厅里。 雷济平和狐重楼一死一倒,填埋场老板死得只剩下二三四,没有什么比这更让阡池远满意的了。 他看向角落里的丁三石,难得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看来你确实是有些能力的。” 瘆人的笑容让丁三石只能尴尬地陪笑,而游弃病则是默不作声地迅速后退,拉开了和阡池远的身位。 “怎么,怕我杀了你?”阡池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家人还在食死徒手里一天,你就安全一天。” 游弃病攥了攥手里的匕首,低着头一句话没说,倒是也没再继续后退,像是怕再有动作惹了阡池远不满。 池地食死徒的稳定指数显着提高!阡池远久违地感到了轻松,就连地上仍然盯着雷济平发呆的狐重楼,都变得顺眼了不少。 他也没有强行剥离【万物于我】的把握,所以没什么犹豫的,他直接俯身握住了狐重楼的脚腕。 咔吧!咔吧! 狐重楼张了张嘴,却没哭出声,反而是眼泪瞬间打开了开关,望着雷济平,默默地喷涌而出。 一旁的丁三石和游弃病看着眼前的一幕,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的他们心底连同情都再难生出一丝。 而小楼门口的羊千,则缓缓脱下了身上的白衬衫。 心情不错的阡池远扫了一眼青筋暴起的羊千,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滚吧,今天心情好,不收拾你了。” 羊千怒极反笑,胸口的疤痕瞬间映得通红,瞳孔也在瞬间变成矩形,眼角逆流出火焰,在额头两侧以纯粹的烈火朝天蜿蜒出一对角。 可是下一刻,这对角又突然调转方向,扭曲着垂落,绕过耳后,又像獠牙一样从下颚两侧刺出。 他的下巴也随之熔化,像是熔岩一样,向下流淌,浑身缠绕的火光让他宛若地狱之中的怪诞之物。 阡池远的眼神被火光燎得有些冷,“地狱杂种,今天你是非要找死?” 燃烧的声音嘶吼着回应:“我要烧死你!我心口的这把火,为的就是把你们这样的敌人,全,都,烧!成!灰!” 他双手一起向前一握,整座小楼瞬间急速升温! 【烙印·地狱·血战疤痕】 仿佛遥远的星空之中,一颗永恒燃烧的星辰将目光投向了这里,本来不动如山的三层小楼在呼吸的转瞬间燃起大火,而羊千所在的大门,更是彻底被雨幕一样连绵低落的岩浆阻断。 “我要你死!” 羊千那彻底化作火焰的双眼传达出燃烧的意志。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阡池远,但是阡池远当然知道,这是羊千胸口的那道伤疤即将喷射熔岩的征兆。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把地上的狐重楼提了起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来啊。”阡池远的声音有些讥讽。 不,不可以,但,但是…… 羊千的上半张脸也隐隐有燃烧的趋势,看着那双明明没了人样却还是表达出愤怒的脸,阡池远突然开心地笑了。 下一秒,他面色一冷,“我说过太多遍了!你们,根本不懂何为力量!” “就是因为被肉眼里的光所蒙蔽,你们才看不到黑暗里的真相!” 【铭刻·夜陶·黑灯】 黑暗与熔浆开始了对抗,小楼时而陷入永夜,时而火光冲天,若非整栋楼都是固定有铭刻的奇物,恐怕早就彻底成了飞灰。 只是两人的争斗苦了躲在角落里的丁三石和游弃病,他们藏到了小楼一层的最深处,艰难地躲闪着黑暗和烈焰。 他们猜得没错,如果有机会,阡池远根本不在意会不会顺手杀了他们两个。 但是丁三石偏偏不敢躲进【日落旅馆】,万一这里真被毁了,他还能出来吗?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 小楼外,面带不满的动物社区老大朝着路边吐了口痰。 “喂,姓折的,这就是你和我说的,包赢的局?” 四号填埋场的老板,折戬,不知为何跟在涂劳身后,他转了转手里的重戟,“祭墨的恢复速度比你想得要快得多,你不趁现在杀了阡池远,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涂劳扭头朝着一边嗤笑一声,拍了拍裤子,“跟你们这帮异人混,还真是费命,动不动打打杀杀,生生死死。” “你也不差,涂劳。”折戬抬头朝着天上又看了一眼,平日里稀少的乌鸦正漫天盘旋,像是这里即将尸横遍野一般。 “要说行,那也是整个动物社区。”涂劳留下最后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朝着熔浆大门走去。 第33章 围殴 由不亲近天使的长辈们所投资的填埋场老板,总共有三位。 拥有复数奇物的食死徒大管家丁三石,持有【病枭毒牙】的职业杀手游弃病,还有一个可以替换的狙击手六号。 只是八位老板此时死得已经只剩下三个,除了丁三石和游弃病,活着的便只有最狡诈的四号。 “阡池远算不上喜怒无常,用寻常的喜怒定义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编号为四的折戬对阡池远的评价,和其他所有老板都不同,他对食死徒没有半分的忠诚,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利益上的。 长辈们以为接受了天使的馈赠便会受到制约,被迫和他们站在一道,殊不知折戬有着他自己的办法,能绕过天使对他的控制。 所以当他意识到阡池远准备清理内部的不安定因素的时候,折戬没什么犹豫地就选择了背叛。 动物社区的羊千前脚刚火急火燎地开车出去,下一秒他便整了整衣服,敲开了社区服务中心办公室的大门。 “折戬?”涂劳对眼前的男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我,你不会是现在准备加入社区吧。” 坐在办公桌后的涂劳甚至只是扫了一眼来客,便又继续把视线放回桌子上的财务报表,就连基本的起身招待都懒得应付一下。 “你这次说对了,涂劳。阡池远要清算失去控制的长辈,就像历代【黑灯】对食死徒做的那样。” 涂劳咂了咂嘴,“果然是【黑灯】吗?” 作为熟人的折戬当然知道涂劳不会把这样的情报告诉其他人,这个自私的畜牲东西只会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阡池远如出一辙。 他还记得,说了也没用,是涂劳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你至少应该把对付【黑灯】的办法告诉羊千。”折戬皱了皱眉毛,“羊千要是死了,你这社区还办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不用去对付【黑灯】!” 骤然提高的音量恶狠狠地对上了折戬的质问,“做那些没用的干什么!是他非要念旧情去救那个狐重楼!” 砰! 折戬一拳砸到了涂劳的桌子上,蛇一样的竖瞳锁定了涂劳不知何时变得鲜红的眸子,“少在这给我放屁,你这个怕事的窝囊废。” “哈!姓折的,你之前就是因为看不惯我才离开的社区,怎么,现在怕死了想滚回来,你还这副态度?” 深吸一口气,折戬压下了心口的盛怒,他咬着牙低声说道:“羊千早就和阡池远对上了,你别想那个睚眦必报的怪物最后会放过你们,你不反抗,就得逃。” 反抗有用吗? 这句话最后也没从涂劳的嘴里说出来,他没办法逃,现在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随心所欲、居无定所的年纪了。 好不容易经营的社区,就因为他鬼迷心窍想让羊千去抢一次孟钟的遗物,就直接招惹了他得罪不起的家伙。 食死徒真正的保护伞,来自神秘灵神的铭刻,被历代传承的大杀器,【铭刻·夜陶·黑灯】。 每一代掌握【黑灯】的人最后都成了异人,对铭刻的开发也都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哪怕以一敌多也不在话下。 “你多废话一秒,最后全赔进去的概率就大一分,现在去,包赢。” 涂劳不甘示弱地盯着折戬,过了片刻,歪着嘴笑道:“我信你一次。” 只是等他坐着折戬的车赶到现场的时候,眼前的光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包赢。 “我免疫不了致盲吧。”就在涂劳要进门之前,他突然止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折戬。 这样的问题有用吗?都走到这了。折戬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真是完蛋,都是白干的玩意。” 涂劳骂了一句,后撤一步,朝着熔浆覆盖的大门猛然挥出一拳! 呼!! 巨大的气流爆炸开来,直接冲破烈焰与黑暗,直直杀到了悬浮在黑暗里的皮手套面前。 这就是【黑灯】的弱点,不管身体再怎么融于黑暗,都会有承载铭刻的链接之物仍然存于现实。 这副皮手套自然就是阡池远所选中的链接之物,只要攻击到这副手套,阡池远就会被迫从黑暗之中脱离。 突然袭来的攻击成功奏效,来不及反应瞬间杀到面前的敌人,阡池远身影浮现,在巨力之下向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 涂劳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脚下一蹬立刻欺身缠斗起来,肘击,膝顶,头槌,无所不用其极,像是最标准的街头恶霸一样穷追猛打。 小有默契的羊千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双拳朝着地上一砸,阡池远背后几步的地面瞬间爆炸起岩浆,封死了他的退路。 跟在最后的折戬也没自我介绍,提着重戟便直奔贴身交手的两人。 “够了!你们这群牲口!” 漆黑的波纹从阡池远身上瞬间扩散开来,涂劳的眼里瞬间丢失了目标,甚至就连自己的拳头都看不清楚。 致盲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足够致命的负面状态,但是涂劳也不是没打过看不见人的架,被鲜血糊了满眼的时候,他不是一样把人揍了个半死吗? 进攻节奏一刻未断,行云流水的拳头如计划的那样又持续不断地传来反馈,直到耳边传来折戬的大喊: “停下!涂劳!羊千也被致盲了!” 熔岩的环境如果是自己人创造的,那无疑是有利于己方、可以压制阡池远的优势。 但是一旦羊千没办法区分他们和阡池远,为了持续压制敌人,羊千就只能无差别地扩大熔岩环境。 下一步会不会一脚踩到岩浆里?涂劳不知道,羊千也不知道。 可是拳头只要一犹豫,下一刻便只能打到空气上,本该被逼入岩浆的阡池远在千钧一发之际逃掉了。 “完蛋玩意!”涂劳气得大骂,“你非要刚刚喊!” 杀意,无所不在的杀意,和黑暗一道,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被杀意包裹的涂劳根本没办法分辨阡池远会从哪个角度发动攻击。 本来通过锁定杀意,涂劳是有把握在瞎着眼的情况下对敌的,但是如果就连这一层都被阡池远破解,等着涂劳的就只有挨打的瞬间防御反击。 但是看都看不见,他拿什么防反? “折戬!想办法!” 融于黑暗的阡池远冷笑一声,如此燥热的环境里,能热成像的折戬也只能看见赤红的一片,他们拿什么锁定自己? 折戬的【活化操术】也只是让他能轻松操控那把奇重无比的巨戟,仅此而已。 只是阡池远不知道的是,在场能用【活化操术】的,不止折戬一人。 倒地的狐重楼流着泪抬头,即便他的视野里也是漆黑一片,但是这不影响满地的沙土在他的拳头上汇聚成一副臃肿的拳套。 【烙印·万物于我·活化操术】 第34章 黑灯 阡池远总是戴着母亲留给他的皮质手套,尤其是在母亲去世之后。 接过皮手套的那天,他也接过了来自食死徒的邀请,因为相性最好而接过了铭刻【黑灯】。 这是一个很强的铭刻,因此人类的灵魂很难承受完整的铭刻效果,必须有一个贴身的物件和人一起承受。 对于阡池远来说,没有什么比母亲留给他的皮手套更合适的东西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星空的黑暗,温暖的黑暗,静谧的黑暗,就像是母亲柔软而无声的怀抱,从手套上传来的温暖,也像是母亲正牵着他的手一样。 就像是,在一切的意外发生之前那些平凡普通的日子一样。 从那天起,失去了所有朋友、亲人的阡池远认同了历代【黑灯】共同的理念: 必须将所有试图奴役与迫害池地人的外来者,一个不留地全部赶出去。 能容忍一些工厂和大学在池地开设已经是阡池远最后的怜悯,因为他曾在那些地方结交过一些朋友,也算是度过过一些还算快乐的时光。 即便那些宝贵的回忆最后都以遗憾收场。 可现在呢?陌生而强势的外来者出了高价要食死徒们抢走孟钟的研究成果,甚至自己也要亲身下场。 从那天起,池地就再也没太平过了,他花了数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稳和和平,像是桌布上廉价的瓶瓶罐罐,别人撤去桌布时顺手打碎了这些破烂,也不会多一个人多看哪怕一眼。 不管是外来者,还是,甚至是,池地本地的这些人。 陌生的外来者在食死徒的调查下掌握了孟钟的踪迹,招呼不打一声便去袭击,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自燃而死。 孟钟遗物的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三教九流的人混进这片沼泽地,搞得他焦头烂额。 还有现在眼前这几个投机者,复仇者! 阡池远双手向上托,无穷无尽的黑暗从虚无之中咆哮而出。 他要彻底熄灭这些人眼里的、心里的灯,灭了他们灵魂的光和火,作为他们打破池地平衡的惩罚! 【黑灯】! 黑暗翻涌,可是在下一刻,却突然放缓。 一股难以言喻的变质感包裹住了他,尤其是他的手套,本来心意相通的死物却突然产生了异化。 这样的效果阡池远太熟悉了,【活化操术】,那个恶心的天使最擅长的把戏,可是谁,是谁在扭曲他的手套! 长久以来都没感受过的愤怒久违地冲进了他的心里,搅得他心底的黑暗一阵震荡。 顺着灵质波动看去,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狐重楼,还有他手上那副让他恶心的拳套,亵渎的烙印正源源不断地散播着异化死物的灵质。 他要阻止这个…… 下一秒,阡池远突兀地从黑暗之中跌出,脚步声响起的瞬间,一把巨戟直接撕破空气飞驰而至。 抢走折戬武器的涂劳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再次捕捉到阡池远的踪迹,但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怒火中烧的阡池远哪顾得上应付涂劳,更不用提力量和身手他都不及对方。 “滚开!”他必须踩碎狐重楼的拳头! 只是涂劳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脚步声,呼吸声,从黑暗之中脱离的那刻起,阡池远瞬间成了一个大号的靶子,比一副悬空的皮手套不知道好对付多少。 “游弃病!”阡池远这时突然想起来场上不止他一个人,“杀了狐重楼!杀了他!” 什么【万物于我】都不重要了,他不能允许这个试图毁掉他的手套的家伙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给他再大的利益也不行! 谁都不能,谁都不能…… 砰! 涂劳的拳头甚至把阡池远直接砸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的阡池远也不禁错愕,他无法理解对方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滞空了,好机会。 【烙印·跃·脱兔】 没等阡池远感受到落地时摔落的疼痛,暴雨一样的轰击便兀地袭来,他的整个后背、双腿的每一寸肌肉都被捶打得爆出鲜血。 更不巧的是,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自愈。 等他从连击之中解脱摔到地上,他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已经全都在压力之下爆掉,整个身体里似乎只剩下被搅匀的血浆和内脏碎片。 黑暗,他需要黑暗。 涂劳刚要上前直接送走阡池远,眼前却突然一花,下一刻,突然站到了一条狭长的酒店长廊之中。 他的背后,还跟着茫然的折戬和仍然愤怒的羊千。 涂劳脸色一黑,这样的迷宫不只是狐重楼那样的菜鸟难以应付,他这样的老手也一样感到麻烦。 第一次来到小楼,并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只要满足要求,就可以被强制传送进【日落旅馆】。 除此之外,必须通过奇物的所有者、那个拿着钥匙的丁三石同意,才能再次进入。 迷宫之外,倒地的阡池远看到敌人消失,刚想喘口气,一大滩鲜血便被他猛地呕出,污血、肉块、内脏碎片,他的身体里已经完全是一团浆糊了。 “带,带着狐重楼,一起,快走……” 说完,阡池远便无力地跌倒在血泊里,游弃病也仿佛不记得前不久他还差点被阡池远杀死,任劳任怨地扛起了对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仍然燃烧的小楼。 留在屋内的丁三石叹了口气,帮着游弃病把狐重楼也扛上了车。 “你不走?”驾驶位上,游弃病略带错愕地看向了关上车门的丁三石。 “算啦。”丁三石笑了笑,“累了。” 游弃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脚下油门一踩,眨眼间消失在昏沉的夜色里。 丁三石顿了半刻,便把涂劳三人放了出来。 “这是追踪器,还有引爆器,车上有定位器和炸弹,但是狐重楼也在车上。” 涂劳根本懒得多问为什么丁三石会把他放出来,抢过引爆器便要按下去,又被羊千一把拽住了胳膊。 “别杀,老狐。” 留着他有用吗? 有用。 涂劳盯着羊千看了一会,把引爆器扔到了地上,一脚踩了个稀巴烂,“别让我失望。” 接着又从丁三石的手里抢走了定位器,看着距离越来越远的光点,他猛地一拍折戬的后背“开车!你个废物打架是一点屁用没有。” “没用就不打了吗?”折戬抱怨了一声,从大厅的地上拔出了自己的重戟,领着两人走向了自己的车。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丁三石,“你不一起?” “不用了。”丁三石脸上是不咸不淡的笑容,“累了。” “那就救一下雷济平吧。”折戬慢慢摇起了车窗,“如果他还有救。” 车辆远去,身后是在夜空里渐渐暗淡的小楼。 丁三石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在烈火之中纹丝不动的雷济平,眯了眯眼睛。 第35章 深入腹地 池地中心,融池镇。 这里是食死徒们的家,所有长辈定居的地方,寻常的无赖甚至没有资格知道这座小镇究竟位于何处。 这里,同时也是天使【融像】的居所。 镇子中心的高大榕树下,正有一个瘦高的人影正在默默祈福。 此人正是休养几天之后基本痊愈的祭墨,即便在和雷济平一战之后他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凭借着天使的馈赠,他依然违反医学常识地活了过来。 现在还处在不宜运动的状态,再过两天,他便又能生龙活虎了。 只是可惜阡池远已经对他有了意见,刻意在他将要康复之前展开了针对雷济平的计划。 至于计划能不能成功,祭墨其实并不担心,虽然他很不满阡池远对天使大人的态度,但是他也确实佩服阡池远对铭刻的掌握程度。 而他和雷济平都是类似的人,只会用蛮力,严重缺失技巧,更不用提填埋场的老板里,还有两个好手。 一个搞偷袭的,一个耍戟的。 正当他在树下胡思乱想时,突然听到镇子大门处传过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没一会,游弃病便开着车路过了榕树。 隔着玻璃也能看出来他的紧张,看起来阡池远此行并不顺利。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个食死徒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祭墨先生!后面可能还有追兵!您能不能……” 祭墨起身拍了拍食死徒的肩膀,从他的腰带上取走了匕首,“刀借我一用。估计不还了。” 说罢,他便晃着步子溜达向了镇门口。 约莫着三五分钟,又一辆车开了过来,祭墨一看,居然是那个耍戟的,这是回来支援了吗? 他摆摆手,侧身把车子放进了镇子,接着又在镇门口来回踱步,等着后面的追兵。 …… 座位上的涂劳探出了脑袋,“那个白痴就把你这么放进来了?” “忙着赶路的游弃病顾不上报信,丁三石更是个吃里扒外的,谁能知道我叛变了?”折戬不屑一笑,“而且这是天使的地盘,他不会大范围活化环境去侦察,那是对天使的不敬。” 听到天使,同样躲在座位下的羊千有些紧张,他对面的涂劳搓了搓羊千的脑袋,“现在知道怕了?不是你个臭小子开始嚷着要救狐重楼?” 羊千张了张嘴,眼下的险境确实是他带着两个人闯进来的。 “好了,来都来了,不如想想怎么捞一笔。”折戬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了分析。 他食死徒的身份过了今晚就会作废,最好是能抓住机会杀了阡池远,但是游弃病肯定会守着阡池远——那才是真正掌握他家人生杀大权的人。 祭墨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只要他们和游弃病打起来,以祭墨的速度估计十秒不到就能赶过来。 “阡池远恐怕是没机会了,丁三石给的追踪器现在有两个点,一个停在了医务室门口,另外一个正被送去地牢,后者肯定是狐重楼。” 涂劳拍了拍羊千的肩膀,“我去救狐重楼,折戬去找后路,你在门口等我。” “别浪费这次机会,涂劳,这次我们必须干票大的。”折戬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听着,涂劳,我一会给你在地图上标出来位置,你去把食死徒的长辈们全都杀了。” 这下不只是涂劳,就连羊千都一脸愕然地看了过来,折戬解释道:“这是食死徒的老巢,在你们惊动这些人之后他们就全躲进来了。看我干什么?丁三石不和你们交代,我还能骗你们两个二百五?” “不是。”涂劳没理解折戬的狠辣,“你什么时候这么狠了?” “是你太怂了!窝囊废!我说过多少次了,来都来了,干票大的!”折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涂劳,接着又看向羊千。 “羊千,我知道你的能力能大范围破坏,但我得确定一下,你有把握把这里一次性烧光吗?” 涂劳失声道:“你真的疯了?” “能。” “你也疯了?” 羊千看向有些抓狂的老大,反而有些疑惑,“折戬都说,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干票大的?” 涂劳眉头抖了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解释,他们在商量的不是一窝蚂蚁,而是少说上百号活人的镇子。 “所有的长辈,最虔诚的狂信徒,还有一些下属帮派的头子应该全在这,全是没必要留活口的罪犯,涂劳,替天行道!” 三个满手鲜血的杀人犯,他们又有哪门子的资格替天行道? 涂劳笑着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去杀长辈,羊千去炸镇子,你呢,救狐重楼?” “救狐重楼只是顺手……好吧,好吧,先救狐重楼,涂劳你去杀人,等长辈们死干净了,我会把地牢里的人全放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地方。 折戬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等到这里开始乱了之后,羊千,把这里直接整个炸了!” 涂劳拍了拍手掌,“哇,你可真厉害,然后呢?不要和我说你没想过怎么在一片混乱里逃走。” “祭墨这个时候只会去护着他朝思暮想的天使,游弃病也只会扛着阡池远继续跑路。” 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吱的一声,车子停在了一处小广场上。 “除了教首,所有的长辈都住在前面一整片区域,先从高层开始杀。” “等等,除了教首?那教首呢?” 折戬摇了摇头,“教首就在天使旁边,那个家伙从来不会让自己有半点危险。” 胆子大不代表莽撞,教首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机会除掉的人,该放也得放。 计划确定,涂劳看了一眼两人,打开车门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车子里陷入了无声。 “你,有事情瞒着老大。” “嗯。”折戬没有否认,“涂劳不傻,他也看得出来,而且多半猜得出来我要干什么。” 羊千挠了挠头,“那为什么,不和我说?” “因为风险很大,而且只和我有关系。我非做不可。” “是你背叛食死徒的原因吗?” 折戬仰面一笑,“我就没忠诚过,背叛什么?” 第36章 算了,不重要 哪怕在卧室门口也要布下陷阱,是最优秀的猎人在森林里求生的秘诀。 只可惜,七老八十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从未想过稀松平常的夜里会有一个帮派的头目摸黑闯进自己家里。 涂劳把开锁器收回了口袋里,这种小物件他从不离身,只是没想到真有还能用上的一天。 防弹玻璃,防弹门,只要遭到恶意的破坏和冲撞便会二次锁死,同时发出警报,方圆两公里都能听得见。 只可惜,门上的锁并不是多稀奇的东西,也没人会把日常需要打开关闭的大门换上金库的锁。 一个,两个…… 事情顺利得涂劳想笑,只要撬锁、踮着脚步找到已经入睡的老人,瞄准脖子用力一捏。 从第一户走到现在,涂劳甚至放弃了计数,他只需要确保每户人家都被造访过就好。 路上倒是也碰上过个别起夜或是没睡的,但是即便清醒,这些人也难以察觉刻意潜行的杀人老手。 有的长辈独身一人,有的宅子里住着几个年轻的姑娘,有的则是老夫老妻,只有三四个显然是一家子住在一起的。 多幸福啊,身居高位,衣食无忧。 有些感叹的涂劳放下了一个年轻人,对方看着二十出头,人高马大的,显然是从小不缺营养。 只是空有一身肌肉,这些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年轻人只接受过基本的力量训练,对格斗堪称一窍不通。 甚至有些常识的匮乏:看见涂劳的第一反应是攻击,而不是立刻逃走求救。 夜色愈发浓厚,正当车里的羊千的兴奋劲都有些褪去,开始感到瞌睡的时候,涂劳终于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捏的我手都酸了。” “杀了几个?啊,算了,你肯定没数。”折戬摆了摆手,“都灭口了吗?” 涂劳愣了一下,“除了当家的一家三口,剩下的没必要杀吧。” 对自己人总是上纲上线,对无辜的路人反而经常抱有仁慈,这就是折戬印象里的涂劳,一个自私又虚伪的人渣,总是在伤害身边的人之后做些道貌岸然的事,来弥补心里那点愧疚感。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折戬重新发动了车子,“羊千去看了一眼,祭墨在地牢门口停了一会又走了。” 差点让长辈们害死的祭墨看在天使的份上没把这些人都宰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让他半夜替这些人看大牢就不现实了。 在确认了没有追兵跟过来之后,祭墨直接回到了榕树下接着祈福。 幸运的是,医疗室位于榕树北面,地牢位于西南,而他们此时所在的居住区则是位于东南。 从这里到地牢并不需要经过中心处的榕树,他们无需碰上祭墨。 一路畅通无阻,折戬直接把车子停到了地牢附近。 “羊千,开始准备吧。”说完,他又看向了涂劳,“我去把狐重楼带出来,你去把地牢里的人都放出来。嗯,有战斗力的再放出来。” 那些单纯被抓到这里的普通人如果卷进混乱之中,只会死得更快。不,或许就算让他们继续在牢笼里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折戬深吸了一口气,“别愣着了,二位,我们马上就要做到整个阳辉没人能做到的事了——一把火送走池地食死徒。动起来,快!” 脱了上衣的羊千在路边的草丛里盘腿坐下,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开始酝酿起什么。 折戬则是和涂劳一道,气定神闲地走进了地牢,门口的门卫刚要打招呼,寒光一闪,重戟已经把人头削下。 这都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涂劳看着面容紧绷的折戬,皱了皱眉头,“至于直接杀吗?” “我再强调一遍,涂劳。”折戬没有回头,提着重戟继续朝深处走去,“在这的每一个人都死不足惜。” 短暂的沉默后,折戬又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包括我。”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两人不再交流,顺着定位的指示,在深处的囚室里找到了狐重楼。 断手断脚的男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完全没有挣扎的意图。 “我把他背出去。等到时机成熟,你就把这的犯人全放出去。” 涂劳盯着折戬,重复了一遍,“时机成熟?” 被盯着看的折戬侧过了头,没和涂劳对视,只是也重复了一遍,“对,时机成熟。” 没再问什么是时机成熟,也没再问折戬到底在瞒着什么,涂劳沉默地点了点头,应下了任务。 与此同时,榕树下的祭墨结束了今天的祈祷,正准备回去休息的他突然想到了被送去医疗室的阡池远。 那个狐重楼被绑回来了,如果动物社区的那帮牲口要抢,祭墨是懒得管的。 至少这件事上,他不会给长辈们好脸色看。 但是如果,如果,他们想顺便也把重伤的阡池远杀了呢? 只靠一个游弃病,或许有可能护不住一个躺在病床上又没有战斗力的人。 阡池远……不管怎么说,救了他一命。祭墨这样想着,脚下不由自主地便朝着北面走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正有两个护士紧张地看着自己。 这都是食死徒从其他地方强行雇佣的护士,他们怕极了这里的大部分人,而总是带着僵硬笑容的祭墨更是看着吓人。 “祭墨先生,您,您来找谁?” 祭墨低吟了一声,即便他并未活化环境,他也不需要指路就能感知到阡池远那阴暗的灵质波动,两人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自己去吧。”他扯出笑容,“不麻烦你们了。” 护士微微颤抖着点点了头,接着低着下巴后退几步,转身飞快地迈着小碎步走远了。 对天使毫无信仰的凡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恐惧这里的氛围,也会恐惧虔诚的狂信徒,他们身上带着天使那悲悯的气息,和凡人污浊的心可谓云泥之别。 而阡池远呢?他并不信仰天使,也不信仰【黑灯】源头的【夜陶】,他总是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这也是祭墨不喜欢阡池远、又没那么讨厌他的理由,他就像是一个基准,一个谁也不相信的、空白信仰的基准。 “祭墨先生?” 病床旁边守着的游弃病看到祭墨,立刻起身微微鞠躬,祭墨同样并不反感这个为了家室才为食死徒卖命的人。 甚至可以说祭墨有那么一点点羡慕他,至少游弃病曾经享受过真正的家庭幸福,而时至今日也在为此努力。 这样的人如果用同样的态度去追随天使,恐怕会比他还虔诚吧。 “我在这守着吧。对了,你上次去研究中心是什么时候?” 游弃病面色一暗,又立刻调整了过来,“十三天之前,祭墨先生。” 十三天啊……长辈们又不让他去看自己的老婆孩子…… 想到这里,祭墨摆了摆手,“我记得你会换皮什么的,对吧?换我的皮,去研究中心看看老婆孩子吧。对了,别露馅了,要不然我还得应付那群老……应付长辈。” 游弃病在原地愣了愣,重重一点头,为祭墨让出了椅子,恭恭敬敬地缓步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即便他有在压低脚步,祭墨也能听出每一步的激动和急迫。 啊,祭墨突然一愣,忘问他之前都和谁交过手了。 算了,不重要。 第37章 研究中心 融池镇有两个很重要的功能性建筑,一个是负责生产和销售武器和工具的作坊,一个是负责研发人体潜力开发药物的研究中心。 虽然人员构成里最大是地痞无赖的池地食死徒,会有研究中心这种事,听起来有几分怀疑,但这里确实是研究出来过一些成果的。 除此之外,一些重要的人质也会被关在这里,平时负责一些基本的清洁和整理工作。这是食死徒做出的保证。 游弃病的家人,便在其中。 匆匆赶到研究中心门口的他稍有点气喘,他连忙调整呼吸,平复了几下之后,犹豫片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烙印·花容·人皮面具】 等他的手再放下时,他已经和祭墨长得毫无区别,就连身高和衣服等等细节都一模一样。 研究中心的人见了祭墨的脸,自然是不敢阻拦,甚至连问都不敢问。 如果是游弃病在长辈许可的时候来到这里,又是登记,又是等着前台给他特定区域的门禁卡,还得有一个安保人员全程跟着他。 现在有祭墨的脸,前台直接小跑着过来低头递上一张通用门禁卡,除了长辈和阡池远的私人研究区域外,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 这就是特权,真正的特权,不像他,在外面他只是一个需要隐姓埋名的填埋场老板,每天不是杀人就是和垃圾打交道。 颇为感慨的游弃病装作过来巡查的样子,随便找了条路开始四处走着——他不能直奔自己的妻儿而去,否则会给祭墨添麻烦。 已经很近了,马上,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压抑着心情,游弃病不紧不慢地在研究中心里转了起来。 很久之前他就知道食死徒在研究什么东西,早些年他的经历也不是没和这些鬼东西打交道。 但是看着那一排排装满古怪试剂的浴缸,还有里面躺着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是人,有的是动物。 游弃病还是难免心底发寒。 尸鬼,这些浴缸里躺着的全是尸鬼,大部分是一型的,走在路上都可能突然暴毙,随后转化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少部分二型的尸鬼都躺在看起来像是某种培养仓的容器里,磨砂不透明的玻璃罩子阻挡着外界窥探的视线,也保护内部的尸鬼不会受到污染。 亦或许是反过来,不让二型尸鬼污染外界。 听说三型尸鬼甚至四型尸鬼其实都已经有了样本,只是普及化做得很差,不像现在二型尸鬼有时候已经能派出去做些事情了。 与生产车间相连接的,是关押受药者的监禁区,游弃病不知道这些人每天到底都在经历什么,封得严严实实的铁门之后也没有半点动静。 此时已经夜深,也看不到工作人员的影子,游弃病倒是不用近距离观赏这里的人是怎么折磨这些可怜虫的。 再往后,是配有研究室和手术室的收容间,那些身上有着特殊烙印或是灵魂里有特殊铭刻的人,便会被送到这里。 解剖、活体实验,是这里的主旋律。 这两天食死徒被动物社区还有雷济平那个疯子盯上了,为了保留有生力量避免被抓单,食死徒召回了在外的捕猎队,这里也就看不到什么新面孔了。 最大的那间收容间里还关着食死徒的吉祥物——一个在收容间里被折磨了十几年都还没死的家伙。 食死徒们不知道他叫什么,或者说那些还知道他叫什么的食死徒早就已经全部意外死亡。到今天为止,人们只会叫他的编号,0341。 在池地其他地方活动的食死徒,或许只是无德、有罪,而能主动住进这里甚至有一份体面工作的食死徒,则全都是该死的人渣。 偏偏这些人渣的领头羊,是根本不在意世俗常伦的一群人。 终于走过了神憎鬼厌的区域,游弃病终于独身一人来到了他最爱、也是最恨的区域。 家属玻璃房。 被当作人质的食死徒家属们就住在这里,没有户外空间,没有阳光,没有窗户,只有新风系统里终年如一日的空气,倒是也干净。 每间玻璃房有两三个私密的卧室,一个私密的浴室,但是书房和最大的活动区域,都各自有一面完全透明的墙壁,以供前来看望亲人的食死徒探监。 啊,他忘了,现在已经夜深了,母女二人都回去睡觉了。 站在玻璃房外有些失魂落魄的游弃病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叹了口气,收起心思刚准备走,便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全然忘记了此时他的面孔是祭墨的那张脸。 因为莫名心悸所以起床的女人出来正好对上那张面孔,但是比起陌生而骇人的脸,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是那熟悉的眼神。 啊,她知道了,是丈夫变脸的小把戏,她是不是要装作不认识?上去打招呼会不会给看起来像是偷偷过来的丈夫添麻烦? 她在门口站着不知所措,而玻璃外,冷静下来的游弃病也有些无力。 按理来说没人会注意这个时候的监控,但是万一呢? 这时,女人突然小幅度地用拇指朝着屋内指了指,然后对着游弃病一阵挤眉弄眼:女儿没事。 游弃病突然轻松地笑了,一边转身,一边最后看了一眼女人。 能娶到这样的姑娘是他一生的荣幸,会让这样的姑娘遭这种罪,是他一生的耻辱。 心中五味杂陈的游弃病结束了这次的巡查,回到前台把门禁卡扔给了前台。 就在此时,门口一道声音让游弃病僵在了原地。 “祭墨先生?” 门口的折戬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上祭墨,而即将走到门口的游弃病则更是紧张。 “你这么晚来研究中心做什么?”游弃病开口问道,声线和表情都与真正的祭墨毫无区别。 他可不知道折戬什么时候在研究中心有人等着见,更重要的是,背后可有他的妻女,他怎么可能允许叛徒和自己最重要的人共处一室。 “我……”折戬脑子飞速转了起来,下一秒,他张开的嘴又突然停住,转而变成了戏谑的笑容。 “问我为什么来?游弃病,你是不是忘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不止我折戬,也包括祭墨呢。” 游弃病的身体瞬间绷紧,在前台莫名其妙的视线里,折戬缓缓走到了“祭墨”的身边。 “不能偷袭的情况下,你不会以为自己打得过我吧。万一闹大了,我可只能把这里直接全部炸掉了,或者,你可以赌一下,动物社区的羊千有没有跟过来,又能不能把这里炸上天?” 折戬玩味地笑了笑,“不说我都忘了,我们的大刺客的把柄可是人尽皆知,那既然明天就要倒台的食死徒能利用,我用一用,你也没什么办法吧。” “你敢?!”游弃病一甩手,【病枭毒牙】便出现在了他的手里,可是没等他发力,折戬便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手掌如铁箍,让游弃病完全举不起来匕首。 “我要进去杀人,但是不包括你老婆,还有你那个挺可爱的女儿。如果不想死,不想你老婆孩子死,游弃病,跟着我一起干垮食死徒,我不介意帮你把妻女救出去。” 折戬的话信心十足,可是听得游弃病的骨头却跟着一软,他压低声音哀求道:“求你了,求你了,不要……” 第38章 叛变 常在生死线上刀尖舔血的人把自己的命当成筹码和赌注,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日常。 可是如果叫他们把自己拼命的目标和动力也算上,那可比要了他们的命还让他们恐惧。 “不可以,折戬,不可以。”游弃病抬头盯向了折戬,“你没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折戬并没有立刻放弃,他继续劝道:“别逗了,游弃病,涂劳已经把长辈们杀光了,杀光了你懂吗?等明天一早,食死徒就是过去式了。你不会指望一群群龙无首的恶棍们,会继续守着你的妻女吧?” 他抽出另外一只手抽了抽游弃病的脸,“醒醒,要不然你能做的就是现在拿命和我打一架,拖到祭墨听到动静来救你。” 说到这里他又凑近游弃病的耳朵阴恻恻地笑了几声,“或者你觉得,祭墨会来救你这个效命于长辈们的刺客吗?在他刚刚被那个和你是同事的冯守义刺杀之后?” 越是这种时候,像游弃病这样的人越不敢赌,稍有一点点理论成立的风险,都足以压垮他们理智的天平。 “醒醒吧,游弃病,现在整个食死徒能让祭墨在意的不只有他那个天使吗?充其量再加一个阡池远,你能出现在这,多半是他去亲自守着阡池远了吧?” 是啊,他们费了半天劲带回来的狐重楼,祭墨根本看也不看就扔在那了。 他的妻女,价值远不如狐重楼,祭墨和阡池远也没那么在意他的效忠。 游弃病突然一低头,下一秒,左右手匕首交换,左手向身旁一甩,【病枭毒牙】瞬间刺穿了前台的喉咙。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自己的那张阴沉着的脸了。 “杀谁。” 折戬高兴地哈哈大笑着退后几步,“这就对了!”接着,他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掏出了几个弹夹和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笑着上好了子弹。 “我原本以为要潜行进去低调一点呢。多个帮手的话,速战速决吧。” 游弃病只是盯着他,又确认了一遍“一旦暴露,先救我的家人。” 折戬点了点头,“当然没问题。” 两人直接顺着游弃病先前的路径,又重新回到了研究中心内,出乎游弃病意料的,在生产车间里,折戬居然对着浴缸里的尸鬼挨个开枪射杀。 “你疯了吗?” “不能让这些东西一会失控地乱跑,你不想自己一会还得背着老婆孩子从尸鬼群里杀出重围吧?” 游弃病立马闭上了嘴,抄起匕首埋头加入了折戬的屠杀,一型尸鬼没有二型那么强的生命力,只要破坏脑干,便彻底失去了威胁。 “二型和其他的你准备怎么办?” 折戬从背包里掏出一捆被封好的试管,无色,看着就透亮。 “这是特制的毒素,那边是培养液的换新装置,倒进去。” 像是预演过无数遍的操作让游弃病看得背脊发凉,折戬倒是一脸平静,他必须要毁掉尸鬼的技术,也必须把所有的尸鬼都消灭殆尽。 “为什么?”跟着折戬从生产车间里走出来的游弃病忍不住问道,他从来不知道以前共事的同僚居然对尸鬼有着这么大的怨念。 “只有三言两语讲不清的心结,才能让人忍下一切去等一个机会,对么。” 监禁区的大门用通用门禁卡同样可以刷开,但是折戬却看也没看直接径直穿过了这里。 “不救他们吗?” 走在前面的折戬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来这是来解放他们的?游弃病,祭墨可没死呢,他要是现在发现情况,是能直接利用天使困死所有人的。” 但眼下这种情况把他们丢在这里,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即便游弃病知道折戬说的是最直白真实的情况,也知道替食死徒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多说半个字。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杀的那些人有时候也是该杀的,该死的,至少,是为了妻女…… 碎碎念在心里渐渐熄灭,盘旋着升腾着最后一缕烟,消失在游弃病的心底。 至于折戬?他已经找到了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即便无法覆灭食死徒,他也必须杀死的人。 “不要藏了,安乐佬,你不会离开收容间的。” 0341旁边的实验室里,一个老人缓缓走了出来,脸色阴沉,又带着三分讥讽。 “终于找到冤大头替你出头了?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个挑不起大梁的……” 砰! 尸鬼技术,是能让活人在死后化作怪物,继续狩猎和攻击的生物科技,只要长期服用并浸泡在特定的药物之中,身体便会渐渐地产生超自然的变化。 而这项非人的反人类技术,正是由眼前倒在血泊里的安乐佬最初实现的。 “这个食死徒的级别好像很高啊。”游弃病有些担心,“他的衣领上的标……等等,这是技术专家?你杀了一个技术专家?” 在食死徒里,技术专家的称号只有那些天赋卓绝,而且确实做出过贡献的技术人员才会拥有,游弃病不知道食死徒目前的技术专家有几个,总归是一只手能数过来的。 这样能和长辈们平起平坐的人,现在就在他眼前躺着一个,还是死了的。 “我说了,涂劳已经杀光除了教首以外的所有长辈了。”折戬闭着眼抬头,深吸一口气,多年来的心愿明明实现了,这个人明明死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爽…… 一时间,两人竟都忘了眼下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直到0341的收容间大门突然传来嗤的一声,他们才回过神来此地不宜久留。 “赶紧去你老婆那,带上人,直接走!” 不管代号安乐佬的技术专家到底又在对0341做些什么惨无人道的实验,折戬和游弃病可没义务眼巴巴地等着对方出来。 只是当通用门禁卡却被玻璃房拦在了外面。 可是如果通用门禁卡都打不开,还有谁能把他们救出来? “教首的门禁卡。”折戬脸色沉了下来,现在可没时间,更没条件再去偷教首的门禁卡,他直接把背包倒过来,将包里最深处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捆土制炸药。 “让你老婆女儿躲好!”折戬的神色有些癫狂,“好戏,马上开场!” 第39章 大火 当研究中心传来爆炸声,火光的蘑菇云腾腾升起时,涂劳也把地牢里关着的囚犯统统放了出去。 “你们自由了。”他狞笑着这样说道。 有几个块头大的像是恶霸,刚被放出来就径直朝他走来,一边还抬手对着他的面门指指点点: “什么情况,小子,问你……” 咔吧。 涂劳手一松,脖子完全翻折的巨汉软绵绵地滑倒在地,“最后重复一遍,所有被我放出来的人,立刻,马上,离开地牢。” 人群之中刚有人抬头要嚷,外面可都是食死徒!可是他这句话刚张口,便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涂劳一拳打回了肚子里。 外面乱了,眼前的这个人也疯了,但是没人敢反抗就在眼前的涂劳,一窝蜂地跑了出去。 涂劳等地牢的人走空了,才把剩下的没有战斗力的人也放了出去。 在混乱中尚有一线生机,被关在这里,只能被烧死或是饿死、渴死。 疏散到最后一个人,涂劳才看见角落里还有个披着脏兮兮的斗篷的人。 “走啊。” 那人没有回应。 涂劳冷笑一声,他可没空陪这个自我放弃的蠢货演戏,爱走不走,不走死在这里就当为社会做贡献了。 等他回到地表,先前还躲在草丛里的羊千此时已经无比醒目,烈焰组成的法阵以羊千为中心,在地上向着远处蔓延。 再往远处,人群已经开始骚乱,涂劳似乎已经听见了人群的呼喊与哀嚎,还有食死徒的那恶心的咒骂。 “动手,羊千。” 听到有人叫自己,矩形的瞳孔瞬间望向了天空,下一秒,天空之中,一个足以覆盖整座小镇的赤色法阵凭空出现。 “看不到尽头的鲜血和牺牲是为了天下太平,等不到结束的烈火和破坏,是为了重新来过!” 【烙印·地狱·血战】 位于羊千胸口的伤疤瞬间扩大了几分,高温辐射,羊千刚刚呕出几口鲜血,便在半空直接蒸发。 可是没人顾得上他的伤势,就连他自己,目光都被天空锁定。 赤红的极光盘踞在高空,亵渎的纹路赤裸地挑衅着人们对美和丑的认知边界,地狱的死悼无声地如山岳般摧枯拉朽地折断了每个人的理智。 狂怒或是哀恸,极端情绪如滚烫熔岩从心底的火山喷涌而出,冲着天空翻滚,像是要迎合悬于颅顶的罪业之兆。 没有人不颤抖,没有人不迷茫,没有人不在那一瞬怀疑过生与死的存在与消亡。 人们呆呆地望着天空,不再追逐,又难以思考,有的人开始哀嚎,又或是开始咆哮,但那本能的战栗却消弭于空气,在人群的恍惚间在升温中挥发。 温度开始上升了,就像是血战前的热血沸腾,也像是每一场铁与血流淌的争斗中都必然会为之伴奏的烈火。 渐渐的,法阵融解在空气里,而地上,一朵接一朵无法熄灭的焰火终于盛开,如同赤色的花海,铺满了小镇。 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清醒过来的涂劳不再废话,坐上车便载着昏迷的狐重楼和有气无力的羊千直奔研究中心,等他过去时,从食死徒手里抢了车的折戬早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火光和烟雾以不合理的速度蔓延,夜色被映得通红,烈焰之中似乎还能听到不竭的嘶吼与恸哭之声,不似人间。 撕裂美梦的死亡与不尽熊熊大火,宣告着【地狱】一缕意志的降临,再不走,所有人都得被彻底烧死在这里,连灰都留不下。 “涂劳!让羊千带路!” 虚弱的羊千指出了一条唯一安全的路,涂劳脚下油门一踩,直接全速冲了出去。 路上还有几个身上烧着火焰的人想来求救,却瞬间被车头撞飞了出去。 在灾难面前,人的美德只剩下求生。 另外一边的医务室里,祭墨正站在窗边凝视着外面的焰火。 躺在床上的阡池远缓缓爬了起来,“你不去保护天使?” 背对他的祭墨并没有立刻回复,反而颇为悠闲地问起了另一个阡池远不愿面对的问题,“食死徒明天就解散了吧。” “……我们还有人,只要有人就……” “没人会愿意再跟着你干了。阡池远,食死徒完蛋了。虽然倒下一批,还会有新的一批站出来,但是,你也看到了,迟早都是些完蛋玩意。” 阡池远捏了捏拳头,却感觉一阵使不上力气的疲软,他叹了口气,“所以,你要走?天使在这,你又能去哪?” “是啊,我能去哪呢。”祭墨仍然没有回头,“天使在这,狂信徒就不会走;教首在这,长辈们就可以重新推举;你在这,有乡土情结的人也都会坚守阵地。” “我不相信你是那个会跑的。”阡池远艰难地想要从床上站起来,腿和胳膊却都没有力气。 “只是长辈们要杀我这种事,倒是不至于让我放弃信仰。即便做决定里的人也有我的父母。但是……” 祭墨在思考,在那巨大的法阵出现在天空的瞬间,他突然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那庞大的、超乎人类的灵质波动,那沸腾的、燃烧的意志,像是迎面的陨石一样震慑了他。 “我对力量确实一无所知。”祭墨喃喃自语,“阡池远,我甚至一个仪式都没有。” 虔诚解决不了所有事情,就像天使面对滔天的烈焰也只能保护榕树附近一小片区域不受损伤。 如同圣所一样的神迹让仅剩的幸存者看到了生机,可是一层层的火圈已经将那片净土和他们永远地隔开了。 “我信仰天使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我甚至一次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不,我应该是想过的,但是我逃避了。” 终于费劲从床上站起来的阡池远扶着墙缓缓走到了他的旁边,窗外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因为深所以总是无光的眼眶。 “人总要有个奔头,你实在不行找个班上。” 祭墨呵呵一笑,“你还会开玩笑?” “整个食死徒都像笑话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祭墨又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养伤啊,养好伤去把涂劳杀了。” “没我你打得过他?”祭墨稍微用力地推了一把,阡池远立刻腿软地朝地面摔去。 就在他要摔倒的前一秒,祭墨又突然弯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的,涂劳一个人吗?” “不止,还有羊千、折戬和狐重楼。” 祭墨一愣,“折戬?他为什么……” 不知道祭墨在想什么的阡池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雷济平被废了,游弃病把他和无形之物的联系切断了,那个鬼东西想再重新回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了。” 涂劳交给祭墨正好,他一个人可以处理剩下的所有人。 不讲理的战士互殴去吧。阡池远疲惫地叹了口气,“你说这场火烧完还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那堆被收容的,还有0341,教首,天使。”祭墨看了看阡池远,“如果折戬叛变了,安乐佬应该死定了吧。” “他想杀他亲爹很久了,毕竟如果不是安乐佬,他也不会变成尸鬼。”阡池远扶着墙缓缓坐到了地上,“被收容的肯定活着,至于地牢里的0341,可能会逃走?” 祭墨蹲下身子把阡池远扛了起来,扶着他缓缓回到了床上,“偌大的融池镇,最后能活下来的就只有三个人?” “我真的累了,你去救火吧。”说完,阡池远便闭上了眼睛,像是看不到窗外的橙红。 “说得真没错啊……” 玩笑,整个食死徒就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第40章 天使的馈赠 融池镇的情况并不像两人猜得那样糟,等到涂劳一行人逃走之后,随着羊千的远离,烈焰也变得不再无法熄灭。 但是损失惨重是必然的,长辈全员死在家中,被点燃的宅子更是送了他们完整的火化。 好不容易抓起来的受药者没一个活下来的,地牢里抓来的人不是跑了就是让烧死了,不过地牢最角落的人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祭墨还专程过去看了一眼,破布斗篷下的人听到熟悉的脚步,僵硬地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0341,真正的0341,在几年前和一个被抓来的人莫名其妙达成了约定,由他来坐牢,那个人会进入特制的收容间代替被研究。 神奇的是,研究中心居然真的同意了这个有些荒谬的请求。 看到0341没事之后,祭墨又检查了一番建筑的损失,能烧的基本都烧完了,做武器和工具的作坊也一样没幸免,接下来一段时间食死徒的财政…… 只会突然暴富,因为长辈们突然集体暴毙,他们的钱自然是充公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并非长久之计,而且本来还剩下的战斗力也都全叛变了。就在融池镇还在焦头烂额之际,便听到外界传来的消息: 丁三石宣传食死徒的统治过于野蛮和残暴,决心成立新的池地维和会,以能者取而代之,领导池地走向更好的明天。 研究中心里,关着游弃病妻女的玻璃房被人用炸药炸开,也说明了问题。 活下来的填埋场老板就只有三个,丁三石,游弃病,折戬,可他们全都叛变出去了,人心像是将死之人被划破的动脉,鲜血和气一股脑地泄了出去,再也提不起劲。 但是真正的颓势还不止于此,年迈的教首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上一次见面还和祭墨针锋相对的老人,现在居然比祭墨还虔诚,整日地在镇子地下的祭坛前冥想。 他不愿再管食死徒的琐事,就和祭墨一样,像是在那场从天而降的地狱之火中参悟了生命的虚无,只剩下那被封在泥块里的天使能给他活下去的依靠。 是的,食死徒们的天使,能赐下馈赠的天使,祭墨多年来被禁止亲眼参拜的天使。 祂被关在填满水银的铁处女之中,又以泥浆完全包裹,最后捏成一尊没有面容的神像,风干后变得坚硬。 这就是【融像】,一个看起来无比接近死物的泥塑。 “失望吗?”跪在地上闭着眼睛的教首知道身后的男人是祭墨,食死徒和他的父母编造了无数的谎言让这个男人从小便坚定了奉献,为了不让他因为天使的形象而产生动摇和怀疑,以前的祭墨是没有资格正视天使的。 甚至就连参拜,都需要有所贡献,才能被允许进入地下修建的祭坛,远远地跪在地上,感受天使的气息。 祭墨看着泥塑,泥浆、钢铁、水银,都阻止不了神圣气息的蔓延,那是他自幼便甘之如饴的珍宝。 “羊千其实什么也没做。”祭墨视线没有转移,就这样和教首聊起了天,“动物社区和雷济平,其实也什么都没做。” 教首颇为认同地嗯了一声,“没有信仰的人不愿去相信世界上真有那般伟大的神明,而有信仰的人却又被狂热蒙蔽了双眼。” 只是为了烧掉小镇的烈火意外地刺痛了所有人,但是无信者并未瞬间而虔诚狂热,信神者也并未瞬间信仰崩塌。 “我们做不到的事情,还有我们一直在逃避的事情,早就告诉了我们所有的答案。”教首感慨地说道,“敌人掀开了这层遮羞布,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们沾沾自喜的那些事情。” “但你还在逃避。”祭墨看向了教首的背影,“你在这里祭拜,又能求来什么?” “我们早就都很累了,阡池远忙前忙后,你在追逐和天使的联系,那帮子秃鹫整天谋着怎么搜刮点钱,我要平衡你们这群蠢货…… 现在我干的事被一把火烧了,我都这个年纪了,还再站出去和你们这些小辈争个头破血流吗。” 教首头也没回,像是懒得看祭墨,“你要是咽不下我骗了你这么多年的气,要杀也别在这杀,脏了天使的眼。” 释然豁达的字里行间,密密麻麻都是担心阡池远和祭墨的清算,曾经的支持者、和他一起瓜分蛋糕的人一夜之间全都人间蒸发,基本盘都没了,就连逃都来不及逃。 想要活命,就只能把权力全都拱手让人,自己也得终日躲在这见不着光的阴湿地下,和泥巴捏的鬼东西作伴。 没关系,都没关系,时间和年岁早就教会了他隐忍,只要人活着,事情总会有转机。 也正如教首所了解的那样,祭墨对掌权或是成为新的教首并无兴趣,错乱的童年教育让他很难把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作为自己情绪的标准。 即便等他成年之后,开始有了些许良知的萌芽和判断是非的思考能力,因为过于畸形的童年,很多时候祭墨还是会忽视正常人眼中的正常。 他仍然如同以前一样,以天使的利益作为他前进的目标。 只是曾经用谎言来渲染目标的那些人大多死了,活着的教首也不敢再多言,祭墨也不确定曾经自以为正确的那些努力,对于天使来说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所以,他此次前来真正的目的可不是找教首兴师问罪的。 祭墨越过了教首,直直走到了天使的泥塑面前,伸出手缓缓摸了上去。 宽容,慈悲,怜悯,数不清的温柔念头怀抱住了错愕的祭墨,这是他在婴儿时期都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父母视他为谋求高位的工具,食死徒视他为杀伐的兵刃,数不清的遇难者视他为恶意和怪异的疯子,被唤醒的无机之物也只会向他传达错乱的信息。 只有天使,这个世界上只有眼前的天使,明白他这一生所努力的目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直到今天他才和天使真正地见上一面。 食死徒们总是在避免真正的狂信徒和天使有太过密切的联系,那种虔诚的可控性和可预测性甚至不如三流天文台的天气预报。 祭墨作为那个最好用、也是最自以为虔诚的狂信者,朝圣更是受到了层层的限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掌握了活化环境的能力。 这样的苦日子在今天结束了,【融像】欣赏这个可怜的男人,他会在飞升之前,在人间留下自己真正的后裔。 泥浆融化,铁门敞开,水银向着天空漂浮。 无形的触须从中伸出,像花一样盛开。 一只亦虚亦实的手被缠绕着、缓缓地搭在了祭墨的胸前,内与外共鸣,重叠的烙印与血肉的里外两侧同时浮现。 【烙印·不定】 【烙印·融像·活化场】 第41章 苏醒 粉碎性的骨折并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恢复的,但那是普通人。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周,狐重楼终于能从病床上爬起来顺利活动了,他不愿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便匆匆办了手续离开了医院。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灯光,熟悉的藤山咖啡馆,但是不同的是,店内已经看不到那个总是装成一副大人模样的雷济平了。 衍业颂正站在吧台后,和一个长发的少女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生面孔啊。”狐重楼坐到了女客人旁边,给自己倒了杯白水。 女孩好奇地看了一眼狐重楼,“我叫昭夏,你是?” “狐重楼,常客。”喝完杯里的水,他接着说道:“你们先聊,我去收拾一下雷济平的东西。” “老狐,收拾过了。”衍业颂笑了笑,“他伤得比你重,恢复得可比你快多了,他前两天就回来了。” 刚转身的狐重楼愣了愣,仰头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回来了就好……他人呢?” “不知道啊,他好像准备辞了咖啡馆的工作了。”因为旁边有客人,衍业颂也不好多讲,“你去看看吧,老狐。” 狐重楼摆了摆手,转身又离开了咖啡馆,留下捧着咖啡杯的昭夏好奇地望着他的背影。 女孩回头看了看腼腆的衍业颂,问道:“你和他很熟吗?” “嗯?当然,老狐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这的工作也是他给我介绍的呢。” “这样吗。”昭夏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这是藤山咖啡馆的招牌,藤山白,只有和藤宫挂钩的藤山咖啡馆会卖这款,她还是朋友推荐才找过来的。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昭夏感叹了一句,喝完了杯中的咖啡,拿起一旁椅子上的书包,起身朝着衍业颂摆了摆手,“那我去上学啦,下次见。” “下次见。” 出了门的昭夏没走两步便看见了站在路边的狐重楼,她晃晃悠悠地凑了过去,站到了狐重楼的旁边。 “你,是不是在密辞大学上过学啊?” 刚联系完羊千的狐重楼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学校的名字,颇为警觉地看了女孩一眼,“你看着可不像大学生。” “不不。”昭夏摆了摆手,“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姐姐,她是密辞大学的,我之前听她提起过几次学校里的一个传奇人物,没想到真让我碰上了。” 余芙区和池地很近,不少密辞大学的学生在假期都会跑到余芙区来玩,那里的学生在市里面有一个高中生朋友也不足为奇。 “你那个朋友是哪个系的?”羊千开车过来接他还要点时间,他不介意和这个还算有缘分的人随便聊两句。 昭夏也不急,今天是周日,她在傍晚回到学校上晚自习就可以,“她是民俗学的,好像和你是一个专业吧。” 在和雷济平聊过之后,狐重楼已经清楚那个专业的真实名字应该是神秘学,就是不知道这个名叫昭夏的姑娘,她的朋友到底是在学民俗学,还是在学神秘学呢。 “她毕业了吗?” “明年就要毕业了呢,她现在在研究毕业课题,整天都焦头烂额的。诶,前辈,你现在很忙吗?最近有时间能去指导指导她吗?” 女孩俏皮地笑了笑,“那个姐姐可是个大美女,而且也不差钱,你就当干个家教,怎么样?” “我在等车,而且最近很忙。”狐重楼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突兀的邀请,“而且民俗学的毕业课题是老师给的项目,能难到……” 狐重楼突然顿住了,普通的民俗学毕业课题非常简单,只要按部就班完成老师给的任务就可以搞定,但是神秘学的呢? 如果昭夏所言属实,或许她的那个朋友其实是被神秘学的课题难住了? “嗯,你这么一说,可能确实需要有人帮着想想办法。这样吧,正好最近也没什么工作,电话给你,有机会我们再联系。” “嘿嘿,她姓时,我会让她联系你的。”昭夏兴高采烈地记下了狐重楼的电话,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密辞只有一个孟钟,小子,你不要以为还会有第二个能挖出来遗物的人。> 大不了只是浪费点时间。狐重楼对这一步棋看得很开,无心插柳,说不定未来哪一天会有所回报呢。 等羊千开着皮卡过来,狐重楼却在对方的脸上久违地看到了一丝尴尬。 “怎么了?怎么那副表情。” “老狐,其实你不一定,非要来社区道谢。” 狐重楼眼睛一眯,“你们有事瞒着我?” 在短暂的沉默里,缓缓降下的车窗吹来了带着凉意的风,羊千早就预想过眼下的场景,可是当他真的面对时却还是难以开口。 “有很多事……” “一个一个说。”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车里便只剩下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羊千,还有愈发沉默的狐重楼。 他的老朋友雷济平没死,但救他的是原本试图围杀他们的丁三石。 还有当时直接痛下杀手的游弃病,此时也摇身一变成了己方阵营的人。 或者说,成了动物社区的人。 救雷济平是动物社区考察丁三石有无诚意的考核,但社区本身和雷济平并没有什么手足的情谊。 所以游弃病和雷济平有仇,关社区什么事呢? 更糟糕的还不止于此。 “雷济平的状态,很糟糕,老狐,他好像,没有能力了。” 荒谬在颅内生长,刺破了鼓膜,从耳道钻出。 狐重楼把头转到窗户那侧,只有流通的空气能让他没那么眩晕。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那场大火烧尽了食死徒的体面。 曾经雄踞池地的密教、帮派结合体一夜之间高层被清洗、最重要的驻地也被烧了个七七八八,不少在池地周边的小帮派嗅到了这头老虎的虚弱,这些日子已经扑上去撕了不少血肉。 动物社区也没闲着。 涂劳亲自带队,时不时地冲进池地追着食死徒杀,正式掀起了围猎食死徒的狂欢。 不过所有人都很清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祭墨和阡池远的报复已经不远了。 等两人赶到社区时,大厅的沙发上,折戬正举着杂志无聊地翻看着,颇有些神游天外。 “羊千?这位就是狐重楼了吧。” 没什么心情的狐重楼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你跟着涂劳打伤了皮手套。” “皮手套?哦,他叫阡池远,你可以理解为他是食死徒的护法。至于我,我叫折戬。” “我不是很关心他到底是阡池远还是阡池近,我想知道雷济平到底怎么样了。”说话间,狐重楼看了一眼深处的办公室,涂劳肯定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但他并没有出来的打算。 果不其然,折戬放下了杂志耸了耸肩,“当然,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件事的。我不像羊千那么结巴,不至于磕磕绊绊。” 他自来熟地搂住了狐重楼的肩膀,笑眯眯的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阴毒的蛇瞳望向了狐重楼的脖子。 “另外,我不像羊千一样会顾及什么交情和情谊之类的,我也不像涂劳会在意羊千的感受。你要是有意见,我杀起来也没什么负罪感。” 下一秒他又立刻松开了狐重楼,哈哈一笑,“别当真!开玩笑的。” 第42章 傀儡 动物社区的大本营旁边就是一个私人的疗养院,平时基本充当着养老院的功能。 很少有人知道,疗养院的深处还有着专门用来修复超自然损伤的仪式法阵。 在丁三石初步稳定了雷济平的伤势之后,麻木的少年便被转送到了这里。 “他已经没有斗志了,用术语来说,他原本是意志一档偏高,现在是一档偏低。” 在病房外,折戬和狐重楼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聊起了雷济平的状况。 “你应该知道,雷济平的能力是将镜中的无形之物召唤至现实吧?” 召唤?听着这样的措辞狐重楼摇了摇头,“他和我不是这么说的。” 折戬侧过头,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屋内,口中说道:“因为他觉得镜子里的才是自己。” “他觉得?”狐重楼皱起了眉头,“你得说得再清楚点。” 颇有些头疼的折戬撩了撩额前的头发,“这该从哪说?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些事了。” 在很多年前,雷济平突然蛮横地插手了一场食死徒对外的劫掠,本来耀武扬威的食死徒接二连三地倒下之后,看着人畜无害的雷济平迅速打响了名号。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根本不懂得人情世故,口无遮拦,把自己身上有奇遇这件事想也没想便透露了出去,引来了更大的觊觎,最后还是藤宫集团签下了少年作为集团的神秘学顾问,才摆平了当时的风波。 这也是雷济平会常年在藤山咖啡馆打工的原因。 在后来雷济平有限的出手里,一些始终关注着他的人发现了雷济平的特点——他的身体素质完全不匹配他能造成的破坏。 “你知道游弃病为什么那么简单地就能把他打成那副德行吗。”折戬直勾勾地看向了狐重楼,毫不在意自己的话会不会冒犯,“雷济平的身体素质就只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少年。” 但雷济平的能力又是全面的,他明明掌握着复数的烙印,肉体却完全没有被改造过的痕迹。 “他曾经和别人说过,他的肉身只是自己所谓的那个本体在人间的一个坐标——他这句话不完全错,也不完全对。” 话说到这个地步,狐重楼稍一联想也就知道折戬在说什么了,“你们觉得镜子里的那个无形之物骗了他?就像,附身加洗脑那样?” “没错哦,狐重楼,你的反应很快。”折戬抬手指了指狐重楼,“正常人不会瞬间毫无征兆地,变成一个甚至没办法长时间存在于现实的,无形之物。” 眼下的情形颇有一些双方各执一词的既视感,于是狐重楼问道:“你们真的能证明这些吗?” 折戬耸了耸肩,“当然不行,我们懂得还没他多呢。不过这次是个机会,我刚刚给游弃病打电话了,他马上到。” 这是一场对峙,即便对峙的一方正坐在坐在病床上。雷济平双目无神,看起来精神状况非常之糟糕。 过了一会,一个看起来颇为面生的男人直直走了过来,狐重楼刚好奇地投过去视线,便看到男人的脸上一阵波动,竟然换成了另一副模样。 是那个捅穿雷济平心脏的男人。 “前食死徒,现在动物社区的打手,游弃病。”刮好了胡子的男人对狐重楼的态度有些冷淡,毕竟两人之前还是站到过对立面的。 狐重楼侧过头轻笑一声,“动物社区还真是有意思,说起来,羊千是羊,你们两个又是什么?还有涂劳?” “谁知道呢,大概是变色龙什么的吧。”游弃病随便接话,顺手推开房门直接走了进去。 “我是蛇,看我的眼睛也能看出来。顺便一说,我原本也是食死徒。” 三人依次走入房中,床上的雷济平木木地看了一眼,视线毫无波澜,只有狐重楼让他有些躲闪地移开了视线。 “这次来。”雷济平哑着嗓子开口,“又是干什么?” “来复盘你的能力,雷济平。”折戬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自然而然地打开了保险,“你知道的,你现在和游弃病一样,其实都算是社区的财产,我们要确保你的稳定性。” 不满的声音打断了折戬,“嘿!”狐重楼喊了一声,“他是我的朋友。” 游弃病低头把玩着匕首,【病枭毒牙】在他的手里翩翩起舞,像是蝴蝶,“安静地看着吧,狐重楼。” “那我们继续说,雷济平。”折戬把手枪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我们都知道,你是在某次奇遇之后突然得到了一位天使的遗产,对么。” “是的,我不否认。”雷济平看了一眼狐重楼,“没事的,老狐。” 折戬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集中注意力我的朋友,我们需要知道那位天使的名字。” “【阿留】,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哪种天使,我只知道他和【迷宫之主】联系密切。” 折戬点了点头,“考虑到食死徒交给丁三石保管的【日落旅馆】,【阿留】和【融像】很可能是有所关联的。” 不过两者的能力相距甚远,其中联系暂且按下不表。 “在得到【阿留】的遗产之后,你认为自己继承了【阿留】全部的能力和知识,并且就连自己的真正的躯体都转移到了镜中世界,对么。”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这个,现在我也不相信了。”雷济平的脸色有些灰暗,“我可能确实只是【阿留】复生的踏板。” 无形之物的本体上不存在意识,庞大的灵质留在了数不清的触须里,而雷济平只是趁虚而入。 “游弃病,你在和他交手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不自然。”被提问到的游弃病收起了匕首,“他的身体只是无形之物在现实降临的载具,力量降临得越多,他也就越痛苦——这就是证据,力量其实并不属于他的证据。” 雷济平没办法有效操控无形之物,或者说是他的主观意识并没有相关的战斗本能,一切的战斗都像是触须的应激反应。 “那你们怎么解释雷济平可以完全进入镜中?”狐重楼在一旁发问道,“我见过他直接进入了镜子,只剩下无形之物在外面。” 折戬摇了摇头,“那什么也说明不了,只是他的身体没办法进一步承载更多的力量,所以【阿留】留下的仪式将他的身体暂时地关进了镜中世界的迷宫里。” “那他因为释放力量昏迷之后,把镜子放到身上可以让他恢复是因为……” “因为镜子是【阿留】进出现实的通道。”雷济平的脸色更白了,“老狐,他们说得没错,我只是被【阿留】力量和知识操控的,傀儡。” 少年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眼眶有些泛红。 第43章 为了朋友 “这也是为什么游弃病能那么轻松地干掉雷济平的原因。”折戬拍了拍游弃病的肩膀,“他的匕首可以大幅度削弱人的灵质波动,尤其是像雷济平这类靠附身来操控力量的。” 雷济平弱小的身体虚弱到没有灵质波动的时候,镜中的无形之物,也就是【阿留】的躯体,便无法感受到他的操控。 “但是。”折戬话锋一转,“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理解他的能力。 【阿留】和雷济平的关系更像是一辆武装载具,和一个弱小的驾驶员。 载具不属于驾驶员,但只要运行正常,便会维持驾驶员基本的生命。 当驾驶员试图操控载具时,发挥的性能越多,对自身的负担也就越大,而毫无负担的全自动驾驶又无法长时间维系。 怎么样,是不是天才一样的比喻?” 游弃病没接话,反而问道:“那我的工作应该完成了?我可以走了吧。” “去去去,没意思的家伙。”折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抓紧时间和你老婆孩子腻歪去吧。” “你们又是为什么叛变?”狐重楼看了过去,“我醒过来之后还没人和我详细解释解释呢。” “叛变?别说的那么难听,我原本就是涂劳的朋友,我加入食死徒……只是因为一些私人的理由。”折戬轻松地摆摆手,“现在找机会把那些私事解决了,还一把火烧了那个镇子,哈,一下子自在多了。” 另外一位根本没打算浪费口舌,直接推门走了,折戬无语地撇了撇嘴,“他老婆孩子之前让食死徒绑了,谁能救他老婆孩子,控制住他老婆孩子,他就给谁干活。” 退一步讲,游弃病已经得罪死了食死徒,眼下拖家带口的他最好的选择,也只有动物社区了。 “况且这环境还可以,不用当观赏宠物,随时都能和家人待在一起,出门还有羊千专车接送陪同。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他们假装羊千不是去监视他们的。” 但是从他把自己的妻女卷进这些事情的那刻开始,折戬便只会像看将死之人一样看待他们一家三口。 解决了困惑的狐重楼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弯着腰叹了口气,“接下来呢?你们还找食死徒麻烦吗?” “用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找上门,阡池远,祭墨,两个人都不会咽下这口气的,而且丁三石准备在池地招揽人手,和食死徒打对台,这是要绝他们的后路。” 双方的矛盾已经累积到只有一方能继续存在。 “祭墨速度很快,你们……让涂劳和他对打吗?那阡池远又该怎么办。” 折戬摇了摇头,“你不了解食死徒里的那点事,因为高层全被涂劳杀完了,原本接触不到天使的祭墨这次肯定会和【融像】近距离接触。 所以,祭墨的实力很可能大涨,就连你之前限制阡池远的招数都可能被限制、不再奏效。” 如果是让雷济平来做计划,恐怕会直接傻傻地等着对面上门吧。想到这里,狐重楼还悄悄瞥了一眼雷济平。 但是在悬殊的力量差距面前,准备真的有用吗?狐重楼有些失望地搓了搓脸,他可不想什么都没搞明白就做个糊涂鬼。 “那要怎么办,动物社区,涂劳,羊千,你折戬,游弃病,就算算上我……” “不用算你。”折戬侧过头看向别处,“雷济平想除掉食死徒是什么理由,我不清楚,但是社区和食死徒对上,只能说,哼哼,涂劳咎由自取吧。” 床上的雷济平脸上仍然没什么血色,“这也是我觉得自己是傀儡的原因,我想对食死徒动手,就只是因为他们害死了孟钟。” 折戬接话道,“可你和孟钟根本连面都没见过不是么,就因为你觉得他们做了让你不爽的事情,你就异想天开的要抄了人家是吧。” 毫不留情面的指责让雷济平的背更弯了,狐重楼刚想开口,又被折戬瞪了一眼,“我说过了,【阿留】和【融像】很可能有联系。” 驱使雷济平突发奇想要向食死徒开战的,可能只是【阿留】对【融像】本能的攻击和侵略。 “好了,不用再说了,狐重楼,这是帮派和密教之间的争斗,社区的各位走到今天都没人会后退。” 这话从刚叛逃至动物社区的折戬嘴里说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但是狐重楼更在意的是他们好像真的没打算带上自己。 “不是,什么?嘿,羊千和雷济平都是我的……” “朋友,是吗?”折戬靠在门旁边,阴森的蛇瞳望了过来,“狐重楼,如果不是孟钟把你卷进来,这些人,这些事,都和你没有关系。” 但是现在有了,狐重楼走到折戬面前,伸手戳了戳这个和自己一个身高的男人的胸口,“食死徒杀了我的老师,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行凶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事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 折戬猛然抬手,左手一把擒住狐重楼的手腕向上一举,右手横向屈臂便顶了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狐重楼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甩腕挣脱擒拿的同时,另一只手也同步架在胸前,拦住了折戬不痛不痒的肘击。 “练过?” “我来对付阡池远。” 刚对狐重楼有了些好印象的折戬脸色又冷了下来,他低喝一声,“幼稚!”随后前踏一步,又是一肘顶来。 血肉以最大的马力输出,狐重楼刚要招架,小臂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折戬没有留手。 剧痛之中狼狈后退,可还没等狐重楼喘口气,折戬便一掌接着一掌或扫或劈,逼得他不停地后退,两人从房间这头打到另一端,折戬才停下了攻势。 “如果只说拳脚功夫,狐重楼,你出去欺负一个没什么力气和技巧的普通人绰绰有余。但是阡池远的力量和速度都明显高于你,你又拿什么……” 呼! 黑刀从折戬耳边呼啸刺过,从衣袖里突然弹出的兵刃甚至不在狐重楼的手上握着,让折戬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就是我的资本,折戬。”狐重楼深深地吸了口气,但手臂传来的疼痛又让他一阵龇牙咧嘴,“让游弃病教我两招,他能打得过雷济平,我为什么打不过阡池远?”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张狐重楼没见过的生面孔铁青着脸走了进来,“因为根本没时间给你浪费了!折戬,准备接敌!” 第44章 开战 动物社区总是能打探到食死徒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是培养了一大批侦探或者间谍,他们有自己独特的侦察方式。 还能战斗的人全聚在社区服务中心的大厅里,涂劳环视一周,立刻看到了给手臂抹着药膏的狐重楼。 “狐重楼?我可不会管你的死活。” “当然,涂先生。”狐重楼一甩手,【万物于我】便化作黑刀落在了他的手里,“但是请务必让我和阡池远交手,我至少可以拖住他。” 狂妄的发言,涂劳哼了一声便转开了视线,看向了狐重楼不认识的那个人,“小安,他们到哪了?” “马上进市区。”说话的人看了一眼狐重楼,自我介绍道,“安佛,负责侦察提供全局情报。” “羊千,你和狐重楼一组,务必拖住阡池远。游弃病,折戬,你们和我一起对付祭墨,安佛,由你负责牵制和战术安排。” “涂先生,我们呢?”在旁边围着的几个普通打手问道,他们之中有人想出份力,但更多的还是不想卷进必死的战斗之中。 涂劳挥了挥手,把他们赶去了疗养院,和半死不活的雷济平一起护着在那里的无法战斗的社区人员。 “按照分组,上车出发!不要把战斗地点放在市区里!” 熟悉的前往池地的路。 在这一切的最开始,狐重楼也是在这条路上一路飞驰,奔向了阴雨中的密辞大学。 现在想想,当时的他坐着的还是阡池远的车,而现在他的目标也正好是那个第二次见面就把他差点砸死的男人。 一个月,天知道他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摇下皮卡的车窗,冷风争先恐后,灌了他满怀。 “输了会死吗,羊千。” “老狐,赢了就能,活下去。” 一定要打打杀杀的吗?狐重楼不清楚超自然的圈子为什么会这么大的戾气,但是他也没得选,他的戾气比起其他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真是糟糕啊,这种把命运托付给其他人的局面。 一路无话,发动机和逐渐粗糙的路面激情碰撞,填充了两人之间的无言。 “看到他们了。” 是那辆甚至有些眼熟的计程车,就在狐重楼看到的那一瞬间,便听到排山倒海的刺耳尖叫从天空倾泻而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数不清的乌鸦便一股脑地泼了下来,黑色的洪流轰的一声直接淹没了计程车。 随后,黑色蔓延而开。 但是更离奇的是,在阡池远的【黑灯】之中,狐重楼居然还维持着微弱的视觉,万物的轮廓被时有时无的白线勾勒出,绘成了黑白的世界。 “所有人注意,这里是安佛,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你们会和我共享视觉——有限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黑灯】最大的价值骤然成了笑话,与此同时,熄火下车的羊千毫不犹豫地便点燃了胸口,或者说已经割裂了他整个上半身的巨大创口。 【血战疤痕】 火红的熔岩像水一样向四面八方爬去,映得这片黑暗正如那天前去突袭融池镇时,那被火点燃的黑夜。 烈焰缠满全身的羊千正要扑过去,另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更急。 是涂劳,激活了【脱兔】的他可以在三个呼吸内爆发性地强化自己的速度和力量,虽然幅度不大,但是胜在频繁和变化。 轰! 气浪炸开,沙石飞溅,可杀意从黑暗之中杀出,逼得涂劳不得不将双臂架在胸前。 砰的一声,无形的触须抽得涂劳向后退了两步。 在场众人皆是面色一变,这样的能力他们都只在雷济平的身上见过。 下一刻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是半个身子都没有轮廓的男人,像是被体型夸张的野兽一口咬掉了大半个上半身一样。 祭墨站在无差别的黑暗里,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大地的律动,他不需要眼睛也能清晰地听到每个人夹杂着震惊和恐惧的心跳。 而他的右半个已经化作无形的身体,更是在虚无之中自由伸展着,血肉也好,无形也罢,都是生命存在的形式,如果后者更接近天使,甚至这一切正是天使对他的启蒙与改造,那祭墨只会像现在这样: 毫不犹豫地拥抱成为半人的命运。 扭曲的伟力在他的身体里流动,血液流入虚空,而浑浊之物又从虚空之中流入,祭墨感受着澎湃的力量,陶醉地自言自语道:“在天使的伟力面前去死吧,不配做孩子的异端们。” 站在不远处的阡池远从始至终都未将视线放在自己这位昔日的同僚上,并非是恐惧,又或是恐惧。 “祭墨,动手。” 呵呵呵…… 诡异的笑声中,地面突然开始了震动,下一刻,被黑暗笼罩的整片大地都开始了那毫无波澜的吊诡笑声。 “你们踩在没有生命的土地上,肆意地践踏死物、植物、动物,嚷叫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何等的自私,这是何等的傲慢!” 祭墨张开怀抱,像是要拥抱整片天地。 “只有平等地尊重这世界上的一切,才能求得世界最后的答案!” 【活化场】,天使赐给他的超越【活化操术】的上位能力,是对他虔诚的嘉奖。 看着地面突然冒出的密密麻麻的怪笑着的人面,狐重楼浑身一麻,一张叠一张的人面很快从祭墨的脚下像潮水一样散开,从更大的范围包住了羊千制造的岩浆场。 “别愣着了!”涂劳怒喝一声,脚下一蹬便欺身冲向祭墨,拳头如流星一般转瞬即至。 于此同时,游弃病脚步一扭,竟然直接消失在了场内,就连操控着黑暗的阡池远都眉头一皱。 他只知道游弃病能伪装成其他人的样子,从来没听说过他能伪装成黑暗,不过好在,这种伪装并非一蹴而就便浑然天成的,只要给他点时间,他就可以…… “你给我死!” 刚要找出藏匿刺客的阡池远被吓了一跳,突然窜过来的狐重楼正带着那把自由伸缩的黑刀冲着他杀了过来。 来自【活化操术】的能力让他瞬间从融解在黑暗里的状态里脱出,不得不直面迎面的刀刃。 “找死!” 阡池远可不觉得狐重楼这样的人贴身对上自己有胜算,扭身便是一记角度刁钻的上勾拳,狐重楼这样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只要无法命中,那巨大的空档足够他一拳锤烂他的心脏! 第45章 混乱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面对涂劳疾风骤雨般挥舞的双拳,因【脱兔】而忽快忽慢的节奏即便是祭墨都应对得颇为狼狈。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算祭墨想要强行破开涂劳的攻击,这个看起来凶悍的男人也总能以诡异的灵敏突然跳开,躲开足以劈断钢铁的鞭打。 如果他试图乘胜追击,身后总会有一把巨大的重戟阴冷地对准他的后背刺出。 “折戬!”祭墨有些恼怒,“你给我滚开!” 折戬置若罔闻,为了进一步转移祭墨的注意力,他直接低伏在地上抄着巨戟向着祭墨逼近,誓要逼着祭墨将身体转向他。 “折戬!”这次着急的是指挥的安佛,“主攻不是你!” 没用,都没用,折戬的眼里只剩下了这个已经不再完整的人类。 这是尸鬼的原型,是他那个下地狱都不够的父亲,食死徒的技术专家安乐佬研究半生的原型。 他早就该想到的,安乐佬会和食死徒合作肯定不只是因为食死徒可以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实验素材和实验机会,一定有什么东西完全锁住了那个牲口的兴趣。 能做到这一点的东西如果只有一个,那必然是和天使相关的。 “祭墨!”折戬发了疯一样地挥舞起来重戟,狂啸的风声搅得地面飞沙走石,即便是祭墨都不愿意正面硬抗。 更糟糕的是,因为折戬过度前逼的进攻,本该留给涂劳的位置也被挤没了,涂劳只能难以置信地跳开,看着这个昔日的朋友突然发疯。 一边逼近祭墨,折戬一边还在怒吼,“安乐佬的尸鬼,和【融像】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无人能观察到的黑暗里,祭墨突然嘴角一勾。 “你这不是看出来了吗,折戬,尸鬼就是仿照天使大人的追随者研究出来的,残,次,品!” 有人的心跳加快了,祭墨听得到。 乘胜追击,“我知道,我和阡池远都知道,折戬,你是尸鬼,安乐佬最成功也是最失败的尸鬼!” 动物社区的频道里突然静了下来。 “衔尾蛇,安乐佬原本的实验预期,他把你和你的母亲一起扔进了药桶……” 融合、自噬,那是逆着人伦的实验。 “住口!”折戬的声音突然破音,高速挥舞的重戟短暂地歪斜了一瞬,向着左侧微微一倾。 嗤。 绕开折戬的无形触须抓住了瞬间的破绽,从地上弹起,像蛇一样从折戬的右腰刺入,直接从他的左肩破开了血洞。 社区的第一个减员。 涂劳默默地吐出一口气,重新摆好了架势。 “折戬,是我的发小。” 祭墨肩膀一抖,收回了触须,踩着折戬的身体缓缓走向了涂劳,“然后呢,给你颁个奖?” 涂劳还记得两人是如何认识,如何共同发现了超自然的秘密,如何一个成了窝囊的兔子,一个成了阴险的蛇。 他还记得折戬一次次的恨铁不成钢,也记得突然失踪又出现的他像是丢了魂。 那个时候的折戬说,他的父亲把尾巴塞到了他的嘴里。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不该死在这里。” 祭墨笑了一声,“不该?” 轰! 他收回了突然暴起发难的触须,又重复了一遍,“不该?” 两人都不再废话,再次捉对厮杀了起来。 无形的触须在涂劳面前形同虚设,本就对杀意无比敏感的涂劳在安佛的帮助下,还能看到祭墨另外半边身体,任何的攻击意图都无所遁形。 但是即便如此,有些攻击他也来不及闪开,每一次被抽到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挑战。 身手都异于常人的两人便开始了无止尽的博弈与消磨。 而另外一边,狐重楼和阡池远的战斗则更像是一边倒。 因为阡池远要面对的不只是狐重楼,就像安佛要面对的也不止是一个人不听指挥。 阡池远捂着后腰狼狈朝着地上一滚,勉强躲开了突然从黑暗里冒出来的又一记背刺。 游弃病根本没打算去找祭墨的麻烦,相反,他准备先杀了这个拿他妻女威胁他的幕后真凶。 他已经刺中三刀了,再怎么多,三十三刀也一定能杀了阡池远。 燃着烈焰的羊千、手持黑刀的狐重楼、躲在黑暗里的游弃病,在三个人的围攻之下,阡池远渐渐地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 他被针对得太严重了,安佛共享的视野废了他一半,狐重楼又可以不停地影响他的手套,逼他解除融解于黑暗的状态。 不过,差不多了。 此时,提着黑刀的狐重楼一步步逼近,厉声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杀孟钟!” 阡池远一愣,随即一笑,“原来是问这个。” 他作势要说,可却在下一刻突然扭身一记摆拳,直接砸到了刚要偷袭的游弃病头上,男人立刻像块碎布一样飞了出去。 “妄图适应黑暗,只会让你们忘记本来该有的光明。” 什么? 一直笼罩四周的黑暗兀地消失,眼前的视觉更像是被砸碎的屏幕,视线不只是错乱和分裂,像是被拍扁的蛋糕,图像如同炸开的奶油,滩在整个眼球上。 狐重楼下意识地弯腰,可是刚低头便感到拳风直逼头而来,他躲闪不及,只能尽力扭转身子,让这拳撞到肩上。 他也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半个身子没了知觉。 燃烧的羊千叹了口气,烈焰附在双拳上,等着阡池远再次张开那漫无边际的黑暗。 “你不会说,是谁指使你,杀死的孟钟,对么。” 阡池远笑了一声,正当他要回应,一把匕首突然从他的心口钻出。 阡池远想要挣扎,鲜血却从口中溢出,他的身后,是一个不会、也没办法后退的男人。 七窍流血的游弃病有气无力地顶着阡池远的后背,狞笑一声,“藏锋守拙,为的就是一鸣惊人!哪怕是昙花一现,我也不会再让他们……” 砰! 游弃病被突然杀过来的祭墨随手再一次扇飞,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两人的身体素质差得太远,为了接近阡池远,游弃病更是主动压下了身体的机能来降低存在感,将生机喂给了手里的匕首,但是他的身体却在祭墨的一击之下化成了齑粉。 怪力渗进皮肉,碾碎了游弃病的五脏六腑。 溢出口鼻的鲜血漫过他最后的思绪。 幸好出发之前,最后抱了一下老婆和囡囡。 战斗还在继续,涂劳紧随祭墨身后,与此同时,地上的狐重楼也瞪着眼睛提刀起身,手里的黑刀化作黑枪,猛地延伸,冲着阡池远、又或是祭墨,狠狠地刺了过来。 这一切都在阡池远的眼中变得缓慢。 一种浓稠的黑暗随着瞳孔的涣散从他的眼窝里流出,他想要去品,但是那酸涩的感觉却是如此的陌生。 钻进心脏的【病枭毒牙】承载了游弃病的死志,释放了他无法抵御的致死因子。 向后仰倒的阡池远仿佛看到了远方的池地,看到了他出生、长大的融池镇,看到了那棵异常高大的榕树。 数不清的深潭向着天空逆流,黝黑的潭水倒挂着涂抹在视野里,榕树撑满了天地,冰冷地俯视着他,一条条的黑色带子切割了过往。 池地,在为他的死亡送行。 下一次,还会有人来继承【黑灯】吗? 还有很多没做的事,或许此时更应该后悔,他不该与祭墨报复性地一起和社区决一死战,这不是成年人该有的稳重,也不是一个领袖会有的意气用事。 但是或许早在第一次被羊千拦下,又或是更早,在那个外来者莫名其妙自燃之后,他们便该收手。而不是让经营多年的一切,像笑话一样一朝倾覆。 再也不会有下一位【黑灯】了,母亲。这个念头成了阡池远的遗言,消散于他那深深眼眶里。 因日夜操劳而积攒的色素之中,最后一抹黑暗,不复存焉。 第46章 羊,蛇,兔子 祭墨只剩下了一条人类的手臂,但是另外一条无形的触须,却足以让他应对羊千和涂劳两人的围攻。 至于试图偷袭的狐重楼,则是直接被抽飞,要不是那一击打到了武器上,恐怕狐重楼现在也和游弃病躺在了一起。 本该负责指挥的安佛早就放弃了本职工作,不过漫天的乌鸦仍在天上徘徊,像是等待着机会一拥而上将祭墨分食。 “无力吗?”再一次逼退了涂劳,看着满身灰尘和淤血的男人,祭墨嘲讽地开口问道。 超自然的主题是永恒的神秘,没人能掌握全部的信息,随时都会有超出预料的意外。 所以不管涂劳如何想提前做好准备,迎接他的都只有一个个意外。 折戬的失控,游弃病的固执,祭墨超乎预料的强大。 “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那你们两个呢。” 祭墨的半边身子在日光下变得透明,血管和五脏六腑的腔内裸露在空气中却没有任何异样,这是天使赐给他的力量,他必须杀了这些试图亵渎天使的恶徒才能证明自己配得上。 他的猎物,战场上剩下的羊和兔子,是社区最开始的两个元老。 “逃也没用,为什么不杀了你们。”涂劳朝着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痰,重重地出了口气,“打得过就活,打不过就死。” 一只被逼急的兔子。 祭墨又看向因为怕误伤自己人,所以一直没能发力的羊千,“那你呢,只适合单对单的你又为什么要卷进来?” 破坏性的能力所有人有目共睹,但是羊千对能力的控制并不精细,他甚至没办法和涂劳配合一起围殴祭墨,因为周身环绕的高温并不会因为阵营就不灼烧涂劳。 “我是,社区的一份子,你和社区,为敌,我就杀你。” 祭墨笑了笑,甩了甩无形的触须,低着头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涂劳最开始也要去抢孟钟的遗物?我们在那碰到,总不会是意外吧。” 暴起发难的涂劳阻止了话题的延续,男人瞪着眼睛,再次迅速逼近祭墨。 “放弃吧涂劳!”祭墨诡异地笑着,“你杀不死我的,你的力量和速度都无法突破凡人的极限,但我却有你无法匹敌的速度。” 凭借杀意感知才能一次次拦下祭墨的偷袭,涂劳当然明白自己并没有击杀祭墨的把握,这个怪物的速度和恢复能力本就不合常理,更不用说此时一条手臂成了无形的触须,力量也高过了他。 “像兔子一样敏感,像兔子一样灵敏,像兔子一样贪生怕死。”祭墨突然开始了言语上的攻击,他盯着涂劳,眼底酝酿着说不清楚的情绪。 砰! 一记重拳逼退了祭墨,瘦高的男人轻飘飘地从地面跃起,落到了不远处。 与此同时,涂劳也猛地跳回了羊千身边,一边盯着祭墨一边开口:“你主攻。” 羊千没说话,只是一步一个岩浆脚印地走向了涂劳。 “想过那个问题了吗。” “所有人都,有私心。”羊千伸手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口,随后向外用力一拔,竟然掏出来一把像是岩浆一样的短剑。 他把利刃对准了祭墨,“所有人,也都会死。” 下一秒,羊千脚下一蹬,滚烫的气浪推动着他急速逼近了祭墨,眼看对方似乎还想靠着速度拉扯,羊千眼中红光瞬间一闪。 轰! 他胸口的裂缝没有征兆地向着正前方射出几道熔岩的射线,而祭墨身后早已封死他退路的岩浆也同步沸腾,从四面八方锁死了祭墨的活动空间。 “直面我!”烈焰翻滚的地狱面容完全覆盖了羊千的脸,一直压抑着战斗欲望的他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他才懒得想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心斗角,只要面前的人死了,什么都可以再商量! 他正握短剑,朝着祭墨连续刺出,祭墨不敢用触须硬接,左手从腰带上解下匕首,硬挡了下来。 可是没过几次,他的匕首便已经出现了融化的迹象,再来一次恐怕刀身就会像块奶油一样直接被熔断而滑落。 不行。祭墨脸色一变,他完全没想到羊千的攻击会这么难处理。 不过,他并非无法应对。 心念一动,一堵土壁兀地升起,羊千不耐烦地一拳轰过去,等着他的却是从碎裂土石之间刺出的触须。 力量凝于一点,刺破了烈火的防护,但是高温仍然让攻击有所犹豫,这点时间也足够羊千猛地拉开身位。 祭墨不甘心地冲散空气中仍飘荡的尘土,整个身子倾斜,再一次地将触须刺出。 这是他第一次爆发出全部的速度,在如此短的距离之下,羊千已经来不及拉开足够的距离了,他突然面色一狠,后脚刹住,直直朝着触须抱了过去。 滋滋滋! 烧焦的声音炸开,无形的触须虽然贯穿了羊千胸口的裂缝,但是来自地狱的力量让他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在空气中露出了原形。 看着狰狞的血肉组织杂乱地堆积在一起,口吐鲜血的羊千一边扯着笑容,一边又向前一步直接扣住了祭墨的肩膀,“这就是天使的恩赐?嗯?” 惶恐和慌张在祭墨的脸上和愤怒对峙着,“肮脏的地狱后裔!” “老大!”羊千大喊了一声,额头的羊角对准了祭墨,“社区还有人,你呢?” 只要这个时候,涂劳能给他一枪! 祭墨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可几秒过去,附近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祭墨突然颤抖着笑了起来,下一刻便收腹抬腿朝着羊千的肚子一下接一下的蹬踹了起来。 “你的社区,你的人呢!羊千!名字里都带个千字,怎么一直让人骗啊!” 砰! 被踹飞的羊千在地上滚了几圈,烈焰组成的剑骤然消散,身上的火也迅速地衰弱,直到最后彻底熄灭。 祭墨拖着那条彻底异化的焦炭触须手臂走了过来,一脚踩到了羊千的脸上,“看看!羊千!你的老大早就带着狐重楼的身体跑了!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会在密辞遇到,就是因为涂劳也接了黑市的悬赏!” “不可能!”羊千顾不上疼,双手撑着地想要起身,可是刚一抬头,就又被更大的力道直接踩进了土里。 涂劳不止一次地想要放弃狐重楼,怎么可能…… 趴在地上的羊千突然哭了,滚烫的泪水滑落,被活化的泥土捕捉到,让祭墨笑得更大声了。 “你好像……很开心?” 祭墨的笑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回头,却看到折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下半身完全被血污染红的男人朝着一旁吐了口血,又从地上捡起了重戟,将尖刃对准了祭墨,“来吧,二回战。” 祭墨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衔尾蛇?你真的死不了?安乐佬成功了?” 呼! 重兵划破空气,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下,祭墨狼狈跳开,原先所站的地方顿时一阵飞沙走石。 折戬一手持着戟,一手对着祭墨虚抬,“战斗还没完。” 第47章 终点 清辉区,琳琅拍卖行。 涂劳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从口袋里掏出止痛药又吃了一把。 哪怕是他的体格也扛不住祭墨的攻击,天使的馈赠还真是不讲理啊。 不过这一切闹剧都该结束了。 他看了一眼后座被捆起来的狐重楼还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只要把这个人交给拍卖行,他就可以直接拿着钱告别这里了。 什么阳辉市,什么超自然,都去他的吧。 他套好外套,遮住了一身的伤,下车直奔拍卖行而去。 门口的安保看了一眼涂劳的体格,下意识地暗暗咽了口唾沫,平日里还装得和善的涂劳此时已经没力气和心情再顾及那些细枝末节,他直接走到大堂前台,不客气地说道: “我约了遥女士。” 接待员扫了一眼涂劳,不紧不慢地开口:“涂先生,左侧电梯十五楼,您进去稍等片刻,夫人马上就到。” 说完,他将电梯卡放在柜台上,缓缓推向了涂劳。 琳琅拍卖行,在超自然的圈子里是公认能买到好东西的地方,人们也因此觉得自己的东西能在这里卖个好价钱。 和黑市不同,琳琅拍卖行只有很有限的超自然力量,他更多充当的是中间商的角色。 这里的秩序由所有参会者共同维护,拍卖结束之后,琳琅只负责将买家送出清辉区,后续生死概不负责。 索性有实力的往往不差钱,有钱的也不会雇不起几个好手,开业至今也没什么闹得太难看的恶性事件。 至少,暂时如此。 坐着电梯来到十五楼的会客室,奢华的装潢让涂劳稍有些不自在,但他不至于和外人客气。 趁着阳辉市分行的行长遥朱还没来,涂劳在沙发上躺下,半眯着眼放松了下来。 之前的战斗如快进的电影在眼底一闪而过,连带出心底的一片烦躁,涂劳皱着眉叹了口气,在最开始他就不该贪黑市的悬赏。 本就在池地的食死徒怎么会放过黑市送上门的生意?他们必然会派人去密辞大学蹲点,哪怕把密辞翻个底朝天都无所谓。 他们连大学的招牌教授都敢说杀就杀,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做的,只是涂劳抱着侥幸的心理想去捡个漏。 得罪了食死徒,又信了雷济平的鬼话真的以为食死徒能解决掉。 还有折戬的鬼话…… 涂劳眉头挑了挑,这一路来都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听信他人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决断力,只知道逃的兔子能有什么决断力。 吱呀一声,门开了,像是雷鸣尾音一般低沉的嗓音在涂劳的耳边响起。 “涂先生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呢。” 长发被干练地束成高马尾,刘海分在额前,再往下,一张纯白的面具盖在脸上,唯有中心靠上,大概是眉头的位置,点着一抹丹红。 涂劳仍然不修边幅地横躺在沙发里,眼睛都没睁,“【万物于我】,孟钟留下的东西,连人带货,开个价。” “那是黑市在找的东西,涂先生,你知道的,虽然这东西能卖个好价钱,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下去的。” “难道要我教你怎么把东西卖去南边吗?”涂劳声音越来越响,他翻身站了起来,脸上凶相毕露,“我只想把这个混蛋玩意交给你们,然后拿钱走人。” “涂先生这是要金盆洗手了?那我明白了。”遥朱的声音仍然是淡雅的味道,面对咄咄逼人的壮汉,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她低着头拨通了茶几上的电话,简单的交流之后,没过一会便有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敲响了房门。 他把一张卡交到了遥朱的手里,微微鞠躬后倒退着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您的卡,涂先生。五百万天奉金钞,够您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潇洒余生。” 那不是卡,涂劳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喜悦,那是他的终点,他的目的地,他盼了一辈子的幸福。 五百万,五百万啊!这一路的曲折和颠沛流离又算得上什么? “战斗也好,算计也罢,遥朱,你根本就不懂!什么狗屁的超自然,什么狗屁的情谊,这些东西统统都没有用!” “哦?”遥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您觉得什么才算值得您花心思的东西呢。” “钱!只有钱!有钱自然能活得痛快,活得潇洒!其他的一切都没用!费再多力气都是徒劳一场!” 涂劳迫不及待地起身,他要先去买辆新车,然后即刻离开阳辉这个破地方! 他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幸福大门,黑洞洞的枪管正对脑门。 砰! 捂着耳朵的遥朱感受到地面的震动,缓缓起身,她绕过涂劳难以瞑目的身体,吩咐开枪的下属说道:“楼下应该有他的车,把后座的人接上来。” 说完她便走了,留下了那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 “给个饵就上钩……还真是兔子,呵呵,跌宕起伏一生,最后也不过一发五十六号特制铜弹。” 只有对待敌人才会暴露出杀意,而猎人对猎物从来只有不咸不淡的玩弄。 再怎么敏感和反应迅速,面对早有准备的猎人,神经系统都是来不及做出回应的。 更不用提涂劳已经放松了警惕,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甚至还会躲藏在面具后不敢见人,能有什么威胁呢。 可惜这个问题涂劳只能带到下辈子再去想了。如果他有的话。 人性就是这样一种经不起考验的东西,财富、名望、自由、甚至是幸福,都会引着人的灵魂作出不够理性和客观的判断。 阴差阳错的,祭墨从出生起就没人培养过他的人性,灌进他脑子里的只有信仰。 绝对的主观成了另一种客观,那是铁律,是不容更改和变化的教条,条条框框塞满了祭墨的大脑,让他很难在重大决定上做出情绪化的判断。 又或许,这一切也只是他以为的。 面对还剩一口气的羊千,和重新站起来的折戬,祭墨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最后一场单对单的战斗,祭墨打了个响指,地上的土便层层裹住羊千,并把他立了起来,只留着肩膀以上,用来欣赏折戬是如何惨败的。 “我其实并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如此的,过于荒谬。”祭墨捏住自己异化的肩膀,用力一撕,早已抵达上限的触须直接被他扯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但是不见出血。 “我本以为一盘散沙的食死徒已经足够滑稽了,没想到你们更是重量级。窝囊的兔子,憨傻的羊,脆弱的蛇,还有那个娇弱的,变色龙?” “还有。”他接着说,手指指向了一直盘旋的乌鸦,“废物一样的乌鸦。” 在场的众人找不出两个相同的目标,说是一盘散沙再合适不过,大家除了名义上站在一条战线上,再也找不到半点相似。 “最后还站着的蛇,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安乐佬向着天使大人祭拜,献上了自己的意志,换来了不属于人间的秘密。” “你说那种死了之后不伦不类的怪物?”折戬狞笑着便要再次动手,却只看到眼前一阵残影,下一秒出现在眼前的祭墨直接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第48章 阴雨 “尸鬼在死后会变得更强,只是那份力量人类弥留的灵魂根本适应不了。安乐佬做了很多工作去解决这个问题,他确实也取得了一些成果。” 从最开始的随时都可能突然暴毙,到后面稳定的死后异变,等到了三型尸鬼的时候,那些怪物甚至能保留一部分人类的思维逻辑。 四型尸鬼已经可以主动将身体陷入假死,从而驾驭亵渎的力量,五型的尸鬼甚至可以灵活地切换自己的状态。 最后的产物,第六型,也就是折戬,他的身体不再区分生与死,除非将其毁尸灭迹,否则意识都能在生命的寒冬后重新回到人间。 死亡对折戬来说,只不过是可以跳过的冬眠,甚至还能帮助折戬摆脱生前的恶性影响。 只可惜,刚醒来的折戬并未来得及完全恢复战斗力。 此时的折戬就连单手的祭墨都不是对手,就算双手再怎么用力,都扒不开祭墨在他喉咙上逐渐发力的手掌。 “如果你打着我没有破坏能力的主意想要耗死我,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折戬。”祭墨突然松开手,又迅速收拳重重地击打折戬的腹部,顿时他便弯着腰无力地躺倒在地。 “我没必要和你这个废物浪费时间……不过,也不是一定要杀死你。” 看着不远处开始变得冰冷的阡池远,祭墨心里闪过落寞,他也走了,那整个食死徒就只剩下他了。 “我会把你收容起来,折戬,复活后的虚弱,哼,没有谁比你更适合作为实验素材了。” 说完,他便不再看折戬眼中的惊恐,地上的泥土瞬间包裹住对方,像是封住羊千那样封住了折戬。 祭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需要有人来帮他善后。 “哪位?” “祭墨。” 手机那边陷入了死寂,但电话并未挂断。 “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给你机会,丁三石。”祭墨比以前成熟了很多,“以后池地将只有食死徒的声音,只有。” 他需要一个能管理琐事的人,丁三石这样的墙头草就是很好的代理,他有野心,却又不会太大,不像教首那样恨不得做天下的教首。 “我明白了。” “社区还有个乌鸦活着,有他情报吗?” “安佛,能力似乎能封印一些仪式效果,但是对您应该不起作用。” 这也是针对阡池远的。 祭墨没有叹气,只是挂断了电话,只剩下一个安佛的社区已经算不上帮派了,不需要他去动手,没有凝聚力的团体自己就会在内忧外患中瓦解。 他坐在地上,看着被泥土拘束的两人,又笑了起来,“你们说,涂劳带着狐重楼去哪了?” 没人搭理他,羊千表情木然,而折戬更是绝望,祭墨只能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啊,临走前带上狐重楼,肯定是想卖钱,就像最开始那样。毕竟黑市开出的价码很高,但又不是你们动物社区用的上。” 黑市,神秘莫测的黑市,在那里,没有东西是买不到的,如果有,黑市会亲自为顾客取来,只要顾客付得起价码。 “剩下有可能出钱的就只有琳琅了,一个中立的,不问货源的拍卖行,哈哈,涂劳肯定一脸凶神恶煞地就闯进去了。” 祭墨用一只手扯了个鬼脸,“我要见遥朱!他估计会这么嚷着,然后让遥朱的手下一枪崩掉。” 在一旁听着的羊千终于开口了,“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和遥朱打过交道了。”祭墨看着视野尽头出现的小点,那是从池地开过来的车,“遥朱只是看着和善,像涂劳这种送上门的肥肉,她哪里还会坐下好好谈生意。” 这么说完,剩下的两人也就多半猜到了涂劳最可能的结局,但同为涂劳曾经的伙伴,他们心底都暗自祈祷,希望涂劳不要落了这样的下场。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疯了,你们不会在给那个叛徒祈福吧。”祭墨摇了摇头,“一个叛变的惯犯,一个蠢货,绝了。” 滴答,滴答…… 过了下午,池地再次和阴雨老友重逢,连绵的水气在雨幕中起起伏伏,雨水一点点打湿了祭墨的衣服,一点点浇灭着他的耐心。 好在只过了一会,丁三石便亲自带着车队赶了过来,他一路小跑到祭墨身边,为他撑起了伞。 “阡池远的遗体小心点搬,他值得一场严肃的葬礼。”祭墨站起身子,想了想,“或许能让他躺在孟钟的旁边。” 丁三石弯着腰点了点头,“我会尽力去办。” “游弃病呢?” 祭墨随便摆了摆手,拿过丁三石的伞,直接坐上了车,在车轮卷起的泥水中驶远。淋着雨的丁三石拒绝了手下递来的伞,目送车辆离去,才看向了被泥土束缚的二人。 “你们还记得我有什么习惯吗?”丁三石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引爆器,“每辆车上都有压缩的烈性炸药,这个量,足够送祭墨先天使一步离开人间。” 啪! 引爆器被扔在水洼里,踩得粉碎,“只可惜,现在能罩住池地的只有祭墨,靠着你们这几个三瓜两枣可守不住食死徒的基业。 现实不会跟你讲可能性,我也不会去赌你们几个值不值得我背叛,所以,别怪我了。” 两人被抬上了车,在往后的未来,他们将在融池镇重建的实验中心里作为实验的素材,直至寿命抵达终点,又或是食死徒覆灭。 剩下的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游弃病想得没错,如果他死了,他躲起来的妻女甚至不会有人再多问一句。 只可惜,没人会再保护他们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地上的积水很快就没过了游弃病的身体。 它会在这里腐烂,发酵,在雨后被暴晒,变得干燥,然后循环这样的过程,直到变成干瘪的遗骸,和自然融为一体。 毫无疑问,这是对仍然保留有超自然特性的尸骸不充分的利用。 所以一双套在隔离服里的手从水里捞起了这具尸体,穿着隔离服的男人略带嫌弃地看了看游弃病,哑着嗓子说道:“觉醒的隐形能力,还有……【病枭】的匕首,天呐,【病枭】,这东西我是回收还是不回收。” 荒郊野岭,大雨倾盆,就这么一具被遗弃的尸体。 “早知道我来早点了。”穿着隔离服的亥弥嘟囔着,从口袋里取出了被压缩好的裹尸袋,展开之后将吸水膨胀了的游弃病塞了进去。 “收工。”哼着小曲,亥弥的身上一阵光影扭曲,消失在了原地。 第49章 琳琅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动静扰人清梦。 一身酸痛的狐重楼在沙发上缓缓睁开眼睛,镶着金线的沙发,镀银的椅背,贴着金箔纹饰的天花板,迷迷糊糊的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刚刚入梦。 身侧,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狐先生,醒了就别躺着了,我这里也不是开酒店的。” 隔着一个茶几和狐重楼对坐的,正是戴着面具的拍卖行老板,遥朱。 “你的朋友们已经为自己的无知和鲁莽付出了代价,而你,本来也该作为我的商品被拿出去贱卖。” 狐重楼缓缓坐直了身子,被祭墨抽过的身子还在止不住地泛酸,“输了吗?” 站在遥朱沙发后面的灰色风衣男开口了,替自己的老板说了起来:“涂劳带着你抛下了其余的所有人,游弃病、羊千、折戬下落不明,安佛失踪,雷济平回了藤山咖啡馆,剩下的人全都散了。” “你身上的【万物于我】是黑市一直在悬赏,而接下委托的,正是池地食死徒。”遥朱双手抱于胸前,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的靠枕上,“涂劳是鬼迷心窍才会想去偷这个东西,结果反而招惹了自己惹不起的势力。” “你不杀我肯定有理由。”狐重楼看向了风衣男,“抱歉,能给我拿瓶水吗?” 遥朱轻轻一扬下巴,风衣男立刻从屋子角落的柜子底层翻出了两瓶包装精美的矿泉水瓶。 “我叫以津,遥朱女士的副官。” 两个奇怪的名字。狐重楼一边点头道谢,一边接过水拧开盖子,一口气便喝下去一整瓶。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事情,狐先生,我先说说你最关心的事情。” 遥朱换了个姿势,接着说道:“食死徒要杀孟钟,以及你身上的悬赏,都是因为黑市,甚至直接动手的那个人都是黑市的打手,如果你要调查、复仇,冲着黑市就没错。 但琳琅,也就是你现在所在的拍卖行,并不想站队或者卷进什么纠纷。” 直接把狐重楼交给黑市是不可能的,拍卖行不差黑市那点钱或者资源,犯不着上赶着去巴结黑市。 但是如果把狐重楼直接当成商品拿去拍卖,又无疑是在打黑市的脸,更何况,也未必有人敢买下狐重楼。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狐重楼的境地并不乐观。 “把你当成商品,怎么处理都很麻烦。”遥朱的声音显然带了点烦躁,“而且我很讨厌黑市的勾当,下三滥的东西……” 以津接过了老板的话,“狐先生,琳琅看好你的潜力,如果你能替我们解决一些麻烦,琳琅并不介意庇护你。” 如果狐重楼身上的那个东西真的有那么大的价值,在狐重楼第一次公开露面之后,黑市应该会立刻加派人手,而不是只让本地的食死徒继续去搜捕。 黑市不来直接抓人必然有他们的理由,琳琅只要不堂而皇之地拍卖狐重楼去打他们的脸,黑市没理由会撕破脸来强抢狐重楼。 道上混的,谁不看那张脸呢。 “但是如果你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以津话锋一转,“可能把你卖给黑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狐重楼没立刻回话,只是淡定地又喝了半瓶水,“我大可以一走了之。” “如果你答应,从今天起你的人身自由将受到限制,如果你不答应,烙印的剥离手术室也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以津淡淡一笑,颇有些沧桑的中年男人脸上写满了对生命的淡漠。 <嘿,小子,你还真是块香饽饽,总有人逼着你干活哈。> 权诫的嘲讽让狐重楼无奈地举起了双手,投降道:“好好好,听你们的。不过能让我去见见老朋友们吗?” 遥朱缓缓起身,“既然你答应了,那负责接待你的人马上就会到,详细的事情稍后她会给你讲。” 走到门口,女人又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最后,祝我们合作愉快,狐重楼。” 啪嗒一声,门关上了,浑身疼得自己龇牙咧嘴的狐重楼哼哼着重新躺倒在沙发里,无奈地苦笑了两声。 输了啊,输的好像还很彻底。 他和社区的其他人自然谈不上什么情谊,但是羊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和食死徒的仇还没完,他迟早会再找上祭墨,不拼个你死我活狐重楼绝不会善罢甘休。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得更空旷,回荡在房中愈发浓郁的困倦里,狐重楼还需要休息,他眯着眼睛,一点点陷入了梦乡。 很可惜,在他要睡着的前一刻,门又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一身运动装的干练女人走了进来,明明雨天的温度并不高,甚至冷得让人有些发抖,但她却像是仍在凉爽的季节里,身上的衣服多少有些单薄。 “方琪。”女人坐到了狐重楼对面的沙发里,一把抄起狐重楼面前的半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狐重楼。你还真不嫌弃吗。” 被打断睡眠的狐重楼敢怒不敢言,他刚要从沙发里爬起来,就看到方琪直接躺到了他对面的沙发里。 “这里是老板的会客室,沙发软得要死,其他时候可没机会来这,躺着吧。”方琪在沙发里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双腿直直地蹬出,修长而笔直,只是狐重楼顾不得欣赏这些。 “遥朱和我说要有事情让我做。”重新躺下的狐重楼侧过身子,看着对面的方琪问道,“我不是很懂,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找我这么一个外人来做?” “因为炮灰死得太多了。”方琪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一条腿还搭在靠背上,“阳辉有个特点,因为旁边就是首府盛天,很多不想在那混又想赚钱的好手就都挤在这小破地方。” 她另一只手抄起瓶子,朝着半空抛去,等到落下又自己一把接住,一边玩着一边和狐重楼介绍了起来。 “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算是这的特产,就这么个瓶子,你从窗户外面丢下去,说不定都能吓出来几个掌握着仪式的人。在这的麻烦事太多了,而且随时都可能惹出来点大麻烦。” 狐重楼不想听这些没用的抱怨,“说具体点。” “嗯,有一场拍卖出了岔子,有人送来了有问题的卖品,借此害了一个大客户。”方琪咂了咂嘴,“之前派去的人手除了我都死完了,目前琳琅没那么多空闲的人手去填这个坑。” 说完,她第一次看向了狐重楼,黑得让人心慌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现在,你得和我一起去填这个坑了。” 第50章 新任务 琳琅拍卖行定期会举办小型的拍卖会,而此次狐重楼和方琪要解决的事故,便是其中一场没那么普通的拍卖会。 在跟着方琪乘车来到清辉区的员工宿舍,在自己的独立房间洗完澡后,惊叹自己身上已经看不到外伤的狐重楼来到了公共区域和方琪碰头。 “你们的待遇这么好吗?我这种刚来的都有独立房间?” “新人折损率很高,这宿舍和酒店没什么区别,你有本事才能久住下来。” 死亡这种事从来不在狐重楼的考虑范围内,“我什么时候能把行李搬过来?我在余芙区还租着房子呢。” “一个人?” “和一个朋友。” 听到这的方琪眨了眨眼睛,“能拉进队伍吗?” 狐重楼愕然地看了一眼方琪,把刚擦完头发的毛巾挂到了脖子上,“你这么缺人手?我那个朋友可没什么战斗力,他只有一个觉醒的仪式,一个铭刻。” “多个自己人帮忙总归是好的,你问问他意见吧,能拉来就拉进来。”方琪搓了搓胳膊,“咱们要处理的东西可不简单。” 眉头一挑的狐重楼坐到了方琪对面,“来吧,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约半个月前,方琪按照管理作为安保人员负责一场拍卖会的巡逻,但是就在工作开始前的十分钟,她的上司临时通知她那场拍卖会会有几位大客户到场。 客户的名单是绝对保密的,包括他们的行踪,但是方琪作为安保队长不该和普通队员一样在最后才收到通知。 诡异的事不止于此。 “那次的安全检查出了大问题,一幅显然有问题的肖像画就直直地挂在大厅正中央,而且正对大门。”方琪的眼中黑色流转,像是回忆当时的场景,“所有人进去都肯定会第一眼看到那幅画。” “包括大客户?” 方琪伸手朝着狐重楼点了点,“很不错,问到点子上了。大客户们走的是另一条通道,他们的位置在二楼包间,按理说是不会直接看到那幅画的。” “按理说?” 短暂的沉吟,方琪揉了揉头发,“入口通道正上方,也就是那幅画正对面的二楼包间本来是没有安排的,但是那天偏偏坐了人。” “就是我们那位遇害的大客户?” 方琪点了点头。 这不是明摆着有内鬼吗?狐重楼皱着眉头,刚要开口便被方琪打断,“不用想查内鬼的事了。” 狐重楼一愣,“为什么?” “因为那场拍卖会的相关人员,除了我和二楼的大客户们,全都疯了。”方琪向身后一靠,“你怀疑谁都可以,唯独没必要怀疑我是内鬼。” 那可不一定。狐重楼眯着眼睛看向方琪,等着对方的解释。 不过方琪只是还了他一个白眼,“安排大客户包间的人怎么可能是我,我哪有那个权限,就算你要查我的上司也来不及了,当时现场出现疯子的同一时间他就在场外自己吞枪自杀了。” “疯子?是因为看到了那幅画吗?那你为什么没事。” 方琪哼哼一笑,“我可是安保队长,在琳琅里也算是正式的员工,哪有那么容易疯,但是剩下的参会的客户就没那个运气了。” 她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递给了狐重楼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打开一看,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单字,有的是“冷”,有的是“心”,有的是“白”,还有一部分写的是“方”。 “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方琪探过头看了看,“哦,那个,是他们被送去的地方。每个人疯的程度不太一样,送去的地方也不太一样。” 冷暖安定中心、心生医疗、白血会、方舟。 “这都是给人治病的地方?我怎么一个都没听过。”狐重楼听完方琪的介绍不由得晃了晃头,“好像只有心生医疗勉强有点耳熟。” “是么。”方琪顿了顿,“按照疯的程度从轻到重,他们会被依次送往白血会、心生医疗、冷暖安定中心、方舟。别的地方你就别多打听了,你只需要知道咱们要和心生医疗打交道就好。” 不等狐重楼问原因,她便接着解释:“大客户的父亲和心生医疗的老板有私交,本身也是心生医疗的董事之一,所以这位客户出了事之后就被送去心生医疗接受治疗了。” 大客户原来是年轻人吗。狐重楼想了想,“最后那幅画你们怎么处理的?现场呢?” “画被以津先生收起来了,目前正在仓库封存着,现场除了画和人再也没动过了,那批的其他卖品直接作废了。” 现在留给两人的调查方向有两个,一个是从画和现场入手,一个是从心生医疗的董事千金入手。 “我们最后要完成什么目标?是调查谁在陷害那个女孩吗?” 方琪摇了摇头,“她没有清醒的迹象,我们得完全查清楚前因后果,找到是什么人用了什么方式让她昏迷的,并且协助心生医疗治疗。” 除此之外,他们还得找些人手,就凭两个人可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我如果邀请朋友来,他们也会被限制人身自由吗?” “当然不会,他们来了就算是琳琅的临时工,和你一样。”方琪还是很好奇狐重楼能找来什么人帮忙,毕竟此时的狐重楼的处境可不怎么好。 “我问问吧。电话借一下。” 拨通电话,狐重楼等了片刻,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藤山咖啡馆,请问找谁?” “衍子,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了清晰的吸气声,然后是压不住的惊喜,“老狐!你还活着!” “对,雷济平在你附近吗?我需要帮忙。” “等着,你等着!” 衍业颂撂下电话,慌慌张张地刚要往吧台外跑,就看见雷济平已经走了过来。 “雷!老狐还!” 少年敲了一下衍业颂的胳膊肘,“我不聋。” 说完他便坐到了吧台后的椅子上,接起了电话。 恰好在场的昭夏有些犹豫地戳了戳衍业颂的手臂,“狐重楼他怎么了吗?” 激动的衍业颂刚要解释,就反应过来这些事是没办法和昭夏说的,他在原地涨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地说:“之前发生了点事,我们都以为……他出事了。” 看来时姐姐说的没错,狐重楼确实很可能在接触超自然的事情。昭夏出神地看着接电话的雷济平,若有所思。 第51章 团队 短暂的沟通之后,雷济平答应了让衍业颂去帮狐重楼的忙,而衍业颂自己当然也没有意见。 至于雷济平,他已经不敢再施展仪式了,他分不清自己镜中的意识到底是不是他的幻想,也害怕下一次他的自以为从镜中走出,会直接让真正的【阿留】复活。 借尸还魂的踏板自然没有继续活着的道理,那个时候他恐怕会直接被【阿留】夺舍。 本来应该发挥作用的强力战力就此被封存,不到生死存亡之际,雷济平多半只能提供一些知识上的帮助。 挂断电话前,狐重楼又多嘴问了一句,“游弃病的妻女,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没留意。” 天大地大,希望他们好运吧。狐重楼将电话还给了方琪,问道:“我这边只有一个能叫来的朋友,你那边呢。” “守密司会支援一个秘密警探,除此之外,或许我们可以去心生医疗碰碰运气。” “为什么这么说?” “心生医疗本身有自己的安保小队,就和我在琳琅干的事差不多,我们可以去借人,毕竟他们也要查这个案子搜集信息。” 或许心生医疗比他们还上心,琳琅只是为了对大客户负起责任,而心生医疗可是要实打实地想办法救活董事的女儿。 “先找人吧。”狐重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人手干什么都白搭,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方琪撑着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着急,我先联系心生医疗,让他们凑出支队伍,还有守密司的人也得联系。” “对了。”狐重楼微微抬手打断了方琪,“不好意思,我忘问了,守密司又是什么人?”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方琪这次是真的惊到了,不知道白血会什么的就算了,居然连守密司都不知道的圈内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警卫局专门负责处理超自然事件的部门,最上级的领导叫密主,和安全部部长是一个级别的。” 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警卫?方琪这么一说,狐重楼立刻想起来了他当初在学校碰到的警监蔺迟。 “你认识蔺迟吗?” 方琪又愣了,“你不知道守密司,你认识蔺迟?” “你认识他吗?” “兼任余芙区和池地两个地方的守密司搜查官,出了名的狗腿子。”方琪摆出一副臭脸,“那个混蛋完全是靠着背后有公司给他撑腰才一路坐上去的,不止一次因为没能力害了人。” 这样的描述很符合狐重楼对蔺迟的印象,但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蔺迟那晚出现在密辞大学,很可能说明守密司或者他背后的公司也对【万物于我】感兴趣。 可能公司的概率更大?狐重楼不懂资本那些,只能想象一个傲慢的有钱人形象。 “我碰到过蔺迟,他在最后也把我丢下自己跑了。” “哈,蔺迟干过的坏事又多一条!”方琪拍了拍狐重楼的肩膀,“好了,回去躺着好好睡一觉吧,宿舍一楼有健身房,等你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去那练练。” 被限制自由的狐重楼当然不会管人员安排的事情,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的他躺在床上,瞬间便沉沉睡去。 累积的疲劳像是泥潭,将他挤压着吞入了封闭的黑暗。 这梦并不安稳。 发散的迷梦里,燃烧着又倒立着的羊千、被淹没在浓汤里的折戬、满身黑字和乌鸦啄痕的安佛,三人依次从他身后跑过,又迅速地消失在眼前的不远处。 后来,是精疲力尽的涂劳迎面跑来,他不停地向后望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追着他,直到经过他身边时突然被绊倒,消失在了地上。 身侧,提着匕首的游弃病缓缓走近了他,男人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搅动着,眼神里满是哀求。 忽然,黑暗从远处袭来,吞噬了一切梦中的光源。 眼眶很深的男人一点点从黑暗之中剥离出来,站到了他的面前,满是疲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狐重楼。 <本该刺向祭墨的那一刀,我故意偏转,刺死了阡池远。> 黑色的梦里,根本看不清的人影站到了阡池远的身边,用手轻轻托起了那双皮手套。 <你不认识【夜陶】,但我认识,祂比你迄今为止见过的任何一位神,哦你不喜欢这个称呼。那就这样说,祂是你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最强。> 黑梦里似乎只有权诫能说话,他并未等待狐重楼的回应,用力一拔,阡池远的皮手套便被脱了下来。 <祂的能力没那么好吞噬,时间太短,我只来得及给你准备一个最简单的能力。> 权诫又托起了狐重楼的手,为他带上了这对满是象征意义的手套。 <从今往后,你可以自由地在光线不足的地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哪怕是别人的影子里。但是你没办法像阡池远那样主动创造黑暗,又或者完全融解在黑暗里。> 一个服务于潜行的能力。 黑暗温柔地包裹住了狐重楼,挡住了他看向阡池远和权诫的视线,无形化作有形,温柔地合上了他的眼,驱散了黑梦里的躁动与不安。 他终于陷入了更深的睡梦之中。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饥肠辘辘的他简单洗漱过后,按照方琪给他的手册上所写,成功找到了位于二层的员工餐厅,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 楼外已然放晴,不少人刚从外面回来,正三三两两地散坐在餐厅各处,交谈声像是底噪,平铺在地上。 “嘿,借过一下。” 一个女孩拍了拍狐重楼的肩膀,他刚要侧身让开,便想起来自己正站在一个相当宽敞的地方,四周的地方大得很,根本用不着他让出位置。 “哈哈,吓到你了?”入眼一头白发的女孩吓了狐重楼一跳,但是再一看,对方的皮肤粉粉嫩嫩,两颊透着健康的红润,年纪显然不大。 更引人瞩目的,是那双一蓝一黄的眼睛。 靠后的地方,方琪叼着棒棒糖走了过来,“别逗他了果果。狐重楼,这是我的同事,另外一支安保小队的队长,这次她会和我们一起。” 两个平级的人被划到同一个队伍里并不常见,但是三人站在这里也不是谈事情的地方,狐重楼随便打了点饭便找靠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两个女孩则在他的对面。 “介绍一下,天宫果,道士。”一头白发的女孩看起来相当幼态,可是却和旁边痞气十足的方琪关系十分要好。 “严格来说并不是我要和你们一起,是我的小队都会配合你们的工作。”天宫果虽然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但是方琪一直在旁边挠痒,让她笑得停不下来。 “方琪!”天宫果无奈地边笑边骂,“你别闹了。” 哈哈一笑的方琪揉了揉天宫果的白色脑袋,“这么久没见了,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天宫果一阵摇头晃脑甩开方琪的手,清了清嗓子重新和扒饭的狐重楼介绍道: “我的队员会负责稳定那场拍卖会的现场,以防出现什么额外的情况,在他们的工作结束之后,我也会继续跟着你们,提供必要的帮助。” 第52章 心生医疗 到了下午,衍业颂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搬进了狐重楼的隔壁,和琳琅签了一份临时工的合同。 四人相互认识之后,便乘着夜色坐上了前往心生医疗的车。 “我们去池地没问题吗?”故地重游的衍业颂显然有些紧张,“食死徒不会盯上我们吗?” 坐在副驾驶的方琪回头解释道:“食死徒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你让他们欺负欺负普通人还行,拍卖行和公司的车他们是不敢动的。” 更贴切的说法是没必要动,至少在阡池远还在的时候,食死徒有时候也会和驻扎在这里的公司偶尔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天宫果掰着手指盘算着,那场拍卖是在余芙区举办的,心生医疗的驻地在池地,而琳琅的宿舍又在清辉区。 “果果又在算路费了?”方琪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的老朋友在想什么,“琳琅全报销的,你担心什么。” “不算钱也得算时间呀。” 欣赏落日的狐重楼没回头,看着车窗上模糊不清的倒影问道:“你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吗?” 天宫果点点头,“我们最早是在她的一次任务里遇到的,她后来把我推荐进这里了。” 说到这里,天宫果又笑了笑,“第一次见我的术法的时候,方琪吓得从地上跳起来了呢。” 前排的方琪立马红着脸扭身一顿张牙舞爪,“果果!你完了!” 看着打闹的两人,衍业颂也笑了起来,反而是狐重楼仍然出神地看着窗外。 一种不安始终环绕在他的心头,从他踏上池地的那一刻起这种感觉就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人憋得难受。 “对了,天宫果,你说道士和术法什么的,你也掌握超自然力量?” 天宫果点了点头,“和常见的觉醒者不太一样,道士的术法本质上是传承下来的古代仪式,都是简化版本的,威力不大,所以代价也小。” “不需要消耗灵性或者意志?” 天宫果笑着摇摇头,“没有仪式不消耗灵质,古代仪式也大有能瞬间抽干一个人的禁术,但是至少道士修习的没有那种。” 说罢,天宫果伸出白皙的小手朝半空一捏,一团火焰就凭空被她捏在了手指间。 “术法总得来说,是被开发得很完整的一大类仪式的统称,像是这样可控的仪式,一般的觉醒者或者信徒后裔可是用不出来的。” 方琪哼哼笑了两声,“你们可别听果果谦虚,等有机会见她出手你们就知道她有多厉害了。” 随手一甩挥散了火焰,天宫果锤了锤前排方琪的后背,“别损我了。” “诶哟,舒服舒服,果果再锤锤。” “找打啊你!” 一路欢声笑语,车子最终开进了一座像是工业园区一样的建筑群。 四人下车,便看到正前方心生医疗办公大楼的门口,一个套着风衣的男人正看着几人,风衣下是一套样式有些奇怪的警卫制服。 “韩潇龙,秘密警探。”男人很高,很瘦,精神状态也像是整日酗酒的人,看着格外憔悴。 走近了狐重楼才发现,男人似乎只有一条手臂,就算这样,背上也挎着装武器的长条木匣,腰间也挂着一把长刀。 “方琪,琳琅安保队长,这边是天宫果,一个职位。” 狐重楼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衍业颂,“狐重楼,衍业颂,两个临时工。” “嗯。”韩潇龙像是没有兴致再多做点反应,“那现在小队就是五个人,谁是队长?” 方琪指了指自己,韩潇龙便点了点头,跟到了队伍后面。 “你没什么情报吗?” “等到了案发现场我可以帮点忙。” 方琪看了他一眼,便带着几人走进了心生医疗的大厅,前台正前方,他们的面前不远,一个典型的医生正和一个壮汉沟通着什么。 看到几人进来,那位医生便转过身子等着几人走近,眼镜下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各位好,我是李解,这位是辛强,我下属的安保主管。” 方琪微微低头,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抬头看向李解问道:“我们这次来是想看看客户的情况……” 李解想也没想便抬手挡在了几人面前,“抱歉,那位的状态目前还不是很好,等几位调查出什么,有必要见的时候再说这件事吧。” “那不知道贵司能不能为调查提供点帮助呢,我们需要人员和装备等方面的支持。” 谈判就是这样,先抛出一个大概率被拒绝的请求,之后刻意放低期待,能有效降低对方的警惕和抗拒。 “嗯……辛强?联系霍音,几位,霍音是我下属的后勤主管,他会和你们商量这些事的。放心,公司会配合你们的行动的。” 说完,李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向着在场众人说道:“我后面还有事,就先走了。辛强,招待好我们的客人。” 说完他便匆匆走了,像是堵墙的安保主管辛强向着大厅角落的休息区伸手,“几位,先到那边坐一下吧。” “来吧,大块头,说说你们能支援点什么?” 和天宫果坐到一起的方琪伸手搂住了自己的朋友,另外一边,狐重楼和衍业颂也坐到了一起,韩潇龙则是沉默地站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后。 “叫我辛强就好,那是霍音会给你们具体说的。”辛强沉默了一下,“但是不乐观地说,恐怕公司没办法抽调什么人手来帮你们了。” 方琪眉头一皱,“那位客户的事还不够你们重视?” “就是因为重视所以不敢抽调人手。”辛强耐心地解释道,“从前两天开始,食死徒突然换了风格,有几家小公司被他们直接洗劫一空,现在公司担心那些丧心病狂的疯子们冲击我们,人手全放在安保上了。” 狐重楼和衍业颂立刻呼吸一滞,他们当然清楚那是谁在搞鬼。 祭墨接管了食死徒之后并没有当甩手掌柜,他似乎有自己的心思。 方琪沉吟一声,“那确实没办法了……” “不,也不完全是。”不远处,一个笑眯眯的男人走了过来,配上身上的墨绿长衫,颇有一股文人墨客的味道。 “初次见面,各位,我叫霍音,是李解主任下属的后勤主管,由我来负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提供帮助。”霍音坐到了辛强的旁边,两人一窄一宽,对比明显。 “我们需要人,需要装备。”方琪重复了自己的要求,“痛快点,你们有什么?” 第53章 疯子 医疗公司最擅长的肯定是医疗保障,但是心生医疗愿意援助的,却不是医生。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人被押送着领到了他们面前,霍音像是完全看不到几人的脸色,依旧笑眯眯地介绍道: “这是我们为你们精心挑选的帮手,你们要面对的可是能让人发疯的东西,还有什么比一个已经疯了的人能更适合你们呢。” 这是人话吗?就连狐重楼都不得不佩服起霍音的脸皮,这样的话都能边说边笑。 “这就是贵司的诚意?”方琪没有翻脸,她反而好奇起霍音这样做的动机。 派一个疯子来协助他们,这完全是在添乱,要知道他们可是在调查他们董事千金的案子啊,大家本来应该在一条战线上才对。 除非,心生医疗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那位董事的女儿能活过来。 “瞧你这话说的,如果几位受了重伤,我们也会为各位治疗的。”霍音在耳边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打个电话我们就去接你们哦。” 公司狗就是脏。 方琪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无奈,但是不管心生医疗的几人有什么心思,他们都得去搞定这个烂摊子。 带着沉默的疯子,几人重新回到了面包车里,这一次是狐重楼和韩潇龙一左一右坐在疯子的两边,出了什么情况也好控制住他。 “其实几位不用这样愁眉苦脸的。”疯子突然开口了,或许不该叫他疯子,他的声音平缓而有力,单说声音的表现,听着似乎比韩潇龙的精神还要稳定。 “我叫漆望,一片漆黑的漆,毫无希望的望。我之前一直被关在融池镇里,前一阵子那里突然起火了,我趁乱才逃走的。” 融池镇,又和食死徒扯上关系了,狐重楼心想,但是至少被食死徒关着的人肯定不是食死徒。 “我根本不认识池地的路,兜兜转转就完全迷路了,差点饿死在池地。”漆望有些唏嘘地感叹了一声,“最后让心生医疗的人捡走了,他们看我蓬头垢面的话也不会说,还以为我是个疯子呢。” 当时嗓子完全哑掉的漆望明白身无分文的自己根本得不到救助,索性装成疯子让心生医疗抓了起来。 “他们原本是想拿我当成实验素材的,不过那些吓唬人的小把戏对我好像没什么用。”他耸了耸肩,“某种程度上说,那个叫霍音说的也没错。” “小把戏?”狐重楼问道,“你能展开说说吗?” 漆望回忆了一下,“就是一幅画着尸体的画,我看其他人看了那幅画之后就开始大吼大叫的,什么从我脑袋里滚出去,哈哈,好像那个尸体跑到他们脑袋里了。” 车上的温度莫名低了些。 方琪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你能再详细点吗?” “我只是个被当成实验素材的病人啊。”漆望的声音有些无辜,“他们像是在测试那幅画有什么效果?或者看了那幅画的人该怎么治愈?那些大吼大叫的后面全被拉走了。” 狐重楼看了看前排的方琪,得到了肯定的点头,他便继续问漆望,“那幅画呢?尸体,说说那个尸体。” “没有头的人肯定是尸体吧。”漆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那个尸体,或者说那个身体有自己的头的话,可能比较像一幅肖像画。” 肖像画,对上了,狐重楼看着方琪的脸色有点白,不由得感慨了一声,“也不知道霍音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这么巧。” “怎么,你们要调查的就是那幅画?那你们不该回头问他们要吗?” 方琪在最前方否定了这个想法,“那幅画的原画已经被收走了,但是显然那个并不是源头,也没有唯一性,就是不知道心生医疗从哪找来的其他无头肖像画呢。” 一直寡言少语的韩潇龙突然说话了,“无头肖像画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市面上了,最早的一次记录在四年前,是盛天的一次画展上。” “你怎么知道。”狐重楼看了他一眼,“警探,就算是秘密警探,还能知道这么多么。” “我不升职是不想死,不代表我没权限翻卷宗,守密司的卷宗里很少会有保密的,如果有保密,那就是有些消息知道就会扯上麻烦。” “那你说说,无头肖像画你都知道什么。” 韩潇龙又摇了摇头,“无头肖像画的案子是悬案,到现在都没解决,后续的案子里勉强有人摸出来线索,但是只知道和一个密教的天使有关,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又是天使,狐重楼无力地捂了捂脸,这些玩意怎么这么能折腾呢。 “那个。”漆望打断了狐重楼的愁绪,“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还有天使呢。” 有些怕生的天宫果首次看向了漆望,“你接触过超自然现象吗?” “什么?超自然?”漆望笑了笑,“那不都是骗人的鬼把戏吗?” 车上陷入了沉默,让漆望愣住了,“不是,你们什么意思,真有超自然吗?” 天宫果皱了皱眉头,漆望的迟钝有些异常,如果他没撒谎,那能让其他人疯掉的无头肖像画对他无效,只意味着一点: 这个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方琪拍了拍手,“没事果果,带着他见识见识就搞定了。” 天宫果有些犹豫地转正了身子,“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刚刚悄悄探了探漆望身上有没有什么仪式,不管是铭刻还是烙印,但是试探的术法却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没有就是没有才对,漆望身上显然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车上渐渐陷入了无声,不知道如何插话的衍业颂更是从头到尾都看着窗外,漆望的出现对团队来说并不是好事。 “我们需要磨合。”方琪的声音传来,“果果,漆望的常识培训就……” “交给我吧。”韩潇龙突然打断了方琪的话,“守密司有专门的培训,在去过案发现场之后,我可以把他带去守密司学一遍基础课程。” 方琪愣了愣,“那就拜托你了。” 车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狐重楼索性靠着椅背在颠簸中陷入了梦乡,直到车子缓缓停下,他才睁开了有些惺忪的睡眼。 车外,正是被琳琅安保小队围起来的琳琅拍卖会场。 第54章 录像 一行六人下车之后,分成了两组。 其中,天宫果和韩潇龙一起带着漆望负责场地整体的控制,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不是来自守密司,就是天宫果自己的队员。 韩潇龙和队员们打过招呼之后,转过头叮嘱道:“如果你们在里面遇到什么危险,不要勉强,抓紧机会逃走,活着把情报带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和其他秘密警探汇合的韩潇龙勉强挺直了腰板,但说话仍然有气无力的,眼睛里也看不到什么光。 一旁的天宫果直接拉住了方琪的手,“方琪,活着出来。” “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案子。”方琪挤了挤眼睛,“而且你懂的,那个讨人厌的玩意会护着我的。” 天宫果叹了口气,“但愿如此,但是方琪,别依赖她。” “当然。” 狐重楼和衍业颂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从这点上说,他们也没比漆望好多少。 “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韩潇龙看出了两人的迷茫,主动走过来开始了介绍,“会场中心的肖像画已经被取走,但是房间里的灵质仍然非常混乱,如果你们要进去找线索,随时都可能遇到天使遗留的影响。” 漆望咂了咂嘴,“你们玩真的啊?可我觉得那就是个……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我重复一遍目标。”方琪看向狐重楼和衍业颂,“查清楚前因后果,找到是什么人用了什么方式让董事的女儿昏迷的。” “我们有防护服什么的吗?”狐重楼问道,“专业的那种。” 答案当然是没有,方琪原本指望着心生医疗会提供类似的装备,但是最后只有一个疑似能无视超自然现象的疯子来帮他们的忙。 在天宫果就位,和其他人一起开启一个颇为复杂的仪式后,一个半透明的结界缓缓笼罩了两层高的会场。 韩潇龙和其他守密司的秘密警探会负责驱散附近的普通人,并防止有人恶意闯入。 “他们在那摆造型是干什么?”漆望小声的问向韩潇龙,脸上写着颓废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看不到结界?” “姐姐?谁的姐姐?” 韩潇龙放弃了沟通。 就这样,方琪、狐重楼、衍业颂三人推开了贴着封条的铁门,并迅速又关上了门。 一进门便是一堵墙,左右两侧各有一条路。 “走左边是直接进入会场,走右边是去二楼的楼梯,先从哪边开始?” 不得不兼职侦探的狐重楼摸了摸下巴,“都没区别,现场都不新鲜了,别分开走就好。” “新鲜?”方琪笑了笑,“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挺不错。你和你这个朋友,衍业颂是吧,来过超自然事件的现场么。” “这种程度?没有。” 真说超自然事件,狐重楼经历的基本都是和人的战斗,衍业颂除了接受过雷济平的训练外,唯一接触过的超自然也只有自己觉醒的那次。 “那不怪你们两个这么呆了。” 三人先走了左边,拐过角落之后,前方便是入场排队的通道,正门在靠右侧的地方,通道的尽头是监控室。 “从正门进去,原本正对的地方就挂着无头肖像画,但是以津先生已经把画取走了。要先去监控室看看吗?” 狐重楼点了点头,三人便结伴来到了有些杂乱的监控室。 走廊的天花板上,监控室门前上方,微弱的灯光几乎无法照亮门板。 在事故刚发生的第二天就已经有守密司的技术员来这里调查过了,但是有些信息,总归是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才能确认。 …… 昏暗的监控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挤在一起的三人面前,闪着低分辨率画面的显示器。 时间:早上八点四十八分。 穿着作战服的方琪笔直严肃地背手站在入场的门口,时不时地向场馆内看一眼,又会立刻触电般收回视线。 人群流动,稀松平常,直到两分钟后方琪突然拿起了对讲机。 录像并不清晰,看不清方琪的表情,但是突然开始四下打量的她显然并不轻松,这是她刚接到通知有大客户出席的时候。 门口等候查验身份入场的队列逐渐被吞入场馆内,像是炸药的引线正在缩短一样,显示器的沙沙声为过去的录像蒙上了一层不安的底噪。 时间:早上九点十五分。 切换摄像头,此时的场馆内,主持人正站在那副巨大的无头肖像画的正前方,由于这个摄像头正好装在肖像画背后的墙上,画面里并没有录进去那幅画。 因为覆盖的区域更大,人群离镜头也更远,这一段的记录只能分辨出大概的人,面容已经完全模糊。 画面的左上方,正是董事的女儿所在的包厢,可惜此时那里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狐重楼又调了调,却发现只有场馆内竟然只有这一个摄像头,而且也没有拾音器,只有画面而没有声音。 这样一个连录音摄像头都没有配备的小会场,为什么会有数位大客户来参加拍卖? 谜团重重,压下心里的猜测,狐重楼继续盯着屏幕。 画面里的场景重复了一段毫无变化的内容,卖品一个接一个找到了买家,这个时候,狐重楼突然按下了暂停。 “这些东西,楼上的大客户不参与拍卖吗?” 方琪摇了摇头,“画面上看不出来,就算二楼有人出价,卖品也一样会先存到后台,等正常拍卖结束了再送过去。” 二楼的出价不会影响一楼的人举起手里的牌子去示意竞争,但是狐重楼又倒回这一段的开始,重新看了一遍。 一件,两件,三件…… 每一次主持人敲定卖品去向前,都能看到一楼有人在举牌,似乎没有东西能入大客户们的眼。 这个时候的二楼,到底是什么情况? 重复的流程看得人发困,正当狐重楼揉眼睛的时候,衍业颂却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狐,角落那个人。” 狐重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角落一个人似乎在小幅度的晃动身体,但是画面太模糊,狐重楼看得几乎要把眼睛瞪出去了。 “他在干嘛?” “晃头。”方琪冷声开口,“衍业颂眼睛够尖,他好像是第一个出现反应的客人。” 果不其然,再往后,不止是他的晃动幅度越来越明显,甚至惊扰了附近的人,就连其他位置也开始出现了情况。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画面中有人突然伸手指向了主持人,再准确点说,是指向了主持人身后的画作。 方琪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提醒,“要来了。” 随着主持人转头——因为距离足够近,三人甚至能看到他脸上表情从疑惑转为惊恐——混乱像是被引燃的炸弹,瞬间在会场内爆炸开来。 主持人的头,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