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商队于兖州遇害一事不胫而走。
陆九莹带着家中两位医工急忙赶来宋府,只见府内几个家仆躲在角落偷偷抹泪,唯独萧明月一人守在宋飞鹰榻前照拂,她行事有条不紊,神色尚好。
眼下医工前来探病,萧明月当即起身让出道来,并叮嘱夜奴前去煮茶汤。
陆九莹牵过萧明月的手,这才发觉她的指尖冰凉,没有暖意。
“阿渺,你放心,这几位医工都是憉城顶好的,二家主吉人天相,一定无忧。”
“嗯。”
萧明月点了点头,漆黑的双目闪了闪。
医工们探完病后与萧明月一众到院外说话,既然都是熟人便将伤势如实相告:“二家主胸前后背分别受了箭伤与刀伤,因着急赶路从而导致伤口浮肿生脓,眼下寒意突发肺腑,所以才会高烧胸闷,咳嗽不止。”
“我们已经施针保其性命无忧,只是外伤能痊愈,内伤却无法根治,这样的身体就算养好了,今后也不可舞刀弄剑更不能干粗活。”
听到性命无忧,萧明月着实松了口气。
她说道:“有劳医工们,只要我师父能好,其余的都可以商量。”
“我们也是此意,能活着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在此之间,尽量不要让病人心头焦躁,大悲伤身呐。”
“好,我尽量。”
陆九莹此时唤来夜奴,让他带着医工们下去饮些茶汤,再根据医嘱去金府拿药。府内几人听从陆九莹的安排,各自忙碌起来。
阿迢和阿剑早已绑好臂绳进到庖厨忙作饭食,还将府内上下都清扫干净。
萧明月则与陆九莹守在屋舍内等宋飞鹰清醒,想要知晓商队一行在兖州究竟所遇何事。
宋飞鹰穿着中衣,虚弱地倚靠在隐囊之上,他今年已有五十,无妻无子。
憉城女子不少,宋飞鹰孤寡的原因大抵还是因为相貌不佳,其方脸宽目,高鼻厚唇,瞧着如同神荼郁垒之貌,有些骇人。
此刻他面色苍白,更显恐怖之相。
虽说萧明月寄养在宋寅虎名下,实则宋飞鹰对她关爱更多。萧明月替师父捏好被褥,还将滚烫的茶汤吹温后再递上去。
此刻,陆九莹就跽坐在屏风的案几旁,仔细听着二人的对话。
宋飞鹰说道:“我们途经兖州山阳郡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蒙面人截杀,长兄为了保护我而命丧匪徒刀下,商队的缁车钱财全没了……事情发生后,我欲寻求山阳郡官府相助,岂料他们推三阻四,借口我是外郡人不予理会,还把我们赶出来!我长兄就那般……唉!”
萧明月蹙眉问道:“山阳郡水乡富裕,向来少有盗匪,为何莫名出现杀人越货的恶徒?师父,你们交手间没有探清对方的来路吗?”
“他们个个强武有力,见人就杀,根本不与我们打商量,长兄眼看性命有危,提出用所有钱财交换,可是他们还是下了狠手!”
“见人就杀……那他们便不仅仅为了贪财。”
“山阳郡回楚郡的线路我们走了那么多年,从未听说过那里藏有匪徒,而且即将出兖州,压根没有想到会有人敢在官家眼皮子底下犯事。阿渺,我们大意了,可是这些恶匪是真凶狠啊!我着急赶回来就是要请求官府出面,为我宋家讨回公道!”
“师父,你真的看到那些恶匪杀了阿父吗?”
陆九莹此时看向萧明月,她的眼角泛着水光。
宋飞鹰紧紧握住萧明月的手,泣声道:“长兄护我离开前身中数箭,他就倒在血泊之中,我却无能为力……阿渺,我一定要去县衙求告,让他们去山阳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明月点着头:“师父,你好好养伤,我去县衙诉告。”
“周县令是个好官,他一定会帮我们的,阿渺,你一定要让他们去山阳郡,替咱们家讨要一个说法!”
宋氏商队在山阳郡遇匪之事,实则疑点颇多。
但无论如何,眼下也得寻求楚郡官府的相助,周县令是必要相连人物。
陆九莹避开人同萧明月相谈:“周交是县官,他做不了楚郡的主,这事必须得太守府出面,我去李嫱舅父家让她向其父陈情,你与周交商讨时切记不要心急,听他如何说道。”
萧明月虽然面上神色不显,实则心中多有慌乱。她不相信阿父一众就这般死于异乡,可师父如此好武艺都受了重伤,其他人又怎会无恙呢?
陆九莹瞧她出神,再次提醒:“你要立刻发家书通知宋言,叫他想办法回乡。或许回来途中可以前去兖州寻大家主的下落。”
萧明月抿着唇,随后轻声问道:“阿姊,你也觉得我阿父不会死对不对?”
“阿渺,不管大家主如何,你都不能乱。二家主重伤在身急需有人能撑家,你一定要保持冷静,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去寻人。”
“好,我这就去找周大人。”
萧明月转身欲走,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小赤鞭,她想要回屋取上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孤身前往县衙。
周交再见萧明月还以为她又来找麻烦,可听到宋寅虎下落不明,宋飞鹰负伤归来时也很是惊诧。他细细询问前因后果,只觉得此事较为麻烦。
萧明月想要官府出面向山阳郡讨要说法,周交是赞同的,但是他也有忧虑:“我虽然只是个县令,可宋氏为我憉城百姓,发生这般恶事理应要去一趟的,只是官府交往令文先行,待我书面陈情递于李太守,由李太守禀告刺史,若是刺史能亲自过问,那这事就好办了。”
萧明月一听过程竟如此复杂,很是心急:“这样子等的话,我便是十天半月也要不来令文,周大人,你直接给我个通行符牌我自己去!”
“你又胡闹,那符牌最多在楚郡出行,你去兖州还没进城门人家便能将你拦了!再者知晓你是去山阳郡闹事的,还不得把你五花大绑扔出来。”
“周大人,你就给我符牌,其余的我自己想办法。”
面对萧明月的强势,周交甚是头疼,萧明月误以为他还在怨怼之前所事,当即屈膝跪下认错:“民女先前不知所谓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宽恕。我阿父一众危在旦夕,师父伤了肺腑根本无法出行,周大人,你就念在宋氏为憉城做了不少事儿的份上,让我拿着符牌出城去吧!”
“怎么同你说不明白呢?我就算给你符牌,你也进不了兖州。”
“进不进得去我自会想办法!”
“不行!”周交猛然一挥袖,不为所动,“你休要胡闹,赶紧回家去。”
“周大人!”
周交脸上有些愠色,他说:“你先等上三日吧,至少要听李太守如何说道。”
萧明月想起陆九莹来时的叮嘱,此时也只能作罢。周交见她默不吭声地站起身来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便嘶了声:“什么脾气。”
话虽如此说,但周交还是立即修书上报太守府。
这厢,陆九莹让李嫱回府寻求帮助,后者嘟囔着上了马车还回过头来嗔怪:“中秋那晚要不是萧明月多事,那火还烧不到我的头上!我现在回家找阿父是看在你的颜面,但你的面子也只能用这一次,以后别在外头说你我是同窗!”
“好。”陆九莹答得斩钉截铁。
李嫱睃了她一眼,这才愤愤然地坐进车中。
李太守由此得知后,在周交修书未到之前便上书至刺史府,但刺史回琅琊郡探亲,距离楚郡约有八百里的距离,这样快马加鞭地来回送信也要三五日。
萧明月在家中如坐针毡,除了照拂宋飞鹰伤势外,她便只能耐心等待周交的消息。可三日过去后周交并未给答复,甚至为了防止她闹事,还在县衙门前添了衙吏拦守。
她从未想过要去闹县衙。
那几日憉城起了风,街道上人流涌动,百姓们拢着各自的摊位和牛车正抓紧赶路,城门在申时会进行换班休憩,过往人群查检十分松懈。
萧明月见机揣上一些金银,未与任何人打招呼,牵上红鬃马便往城门急驰而去。
她要去兖州。
可就在人走后没多久,周交竟亲自赶来宋府,拦住家中老仆问着:“萧明月何在?”
老仆瞧见了萧明月从马厩牵走了马,以为只是出府办事,便回道:“牵着马走了。”
周交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他指着府内同老仆说:“把你们家能叫上的全都叫上!出去找人!无论如何都得把她给我找回来!”
老仆这才惊觉坏了事,连忙进府喊人。
周交上马赶回县衙,调遣一部分衙吏在城中找人,另一部分则出城追寻。众人这般如荼如火,终是在城外十五里的山林中将人拦住。
萧明月与衙吏发生了争执,对方抽出刀剑以示威吓。她虽说武艺尚佳,但还未到以一当十的骁悍地步,几番对抗之后便落了下风。
她试图驱马冲出突围,却意外摔下坡道,眼看就要坠落山崖之际,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萧明月与那双锋利的眼眸对望,悲愤交加的心底突然涌出一丝温暖,她颤着音唤道:“叔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