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希脑门上泌了一层的冷汗,站起来腿都抖,然而眼前这里又根本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只能眼巴巴的守在病床推车可以直达上去的电梯门口——出了电梯过了消毒隔离区直接是手术台,家属根本不可能呆在更近的距离等候。
陆彬已经从急救紧急转到了另外的手术室,他的情况让人无法有丁点的乐观,严重的失血性休克从头至尾就没恢复过意识,甚至在救护车送来医院的路上心脏都停了。
急诊科的大夫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勉强维持住呼吸,就立刻将陆彬转到加紧腾出的十二楼设备更加齐全的手术室,再然后,也没有人能有闲工夫搭理他们这几个了。
其实要论大世面,简工还真不是没经过啥的小菜鸟,他自己就是医院的常客,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但住院的时候也总是可以听到许多八卦,再加上住院无聊时瞎溜达,许多重区的病友转普通房后也在谈话中处出了些交情。
然而这回真轮到自己朋友被躺着送进来,简明希就有些支撑不住。
别人的事情可以当做冒险故事听听起个哄,主角换成了陆彬,简明希却连想都不敢多想,生怕自己承受不了后果。
到现在,对方的血还干涸在自己的衣服上。
鲜血染了一地,肠子都从肚子里流了出来,他们几个人见到这情景根本无法下手把人抬下去,唯恐哪点力道不对让陆彬大失血彻底没救,等救护车的过程,简直就是在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死亡的煎熬。
他只能麻木的接过赵钧同从衣柜里拿出了大量的衣物,死死的堵住伤口,看着陆彬口鼻不停的漫出血液,双手的颤抖一直无法抑制,到了现在仍旧有些痉挛。
简明希知道,那是只有消化道和呼吸器官受损才会出现的现象。
一个人究竟要对自己多狠,才能不知疼痛的捅自己那么多刀?
赵钧同这时疾步走过来,看着简明希靠着墙都要软在地上了,赶紧拉起人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将刚买好,又用微波炉打了下的牛奶塞进简明希的手里,“吃点,吃不下也要吃,咱们得先扛住了。”
接着又招呼了声巴望着电梯的蒋成阳,将买来的面包和士力架扔了过去。
蒋成阳脸色凝重,跟着别人经历生死线,心力交瘁的皮肤都没有了光泽,“陆彬为什么要寻死?”
他想不明白,陆彬给他的印象并不是那种撑不住事儿或者脆弱娇气的人,按理说他如果愿意跟了蒋成旭,提前做好会遭受谩骂和羞辱的心理准备是应该的,可陆彬的反应竟然会如此极端。
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容忍度毕竟没有国外开放,而且就算是在美国,反同性恋的人群也并不是个低数字。
蒋成阳无法想通,如果他们打算公开关系,为什么还会做出这种绝望的选择。
死亡无论对谁都是个伤害,哪怕蒋成阳有一段时间恨他妈恨得巴不得对方快点死掉,然而当他妈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对他诅咒或者殴打后,蒋成阳却痛苦的半年多都无法不倚靠药物入睡。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妈,世界上仅剩的,愿意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只不过她最爱的不是自己,而是早已死去的,潇洒倜傥的蒋家大爷。
他失去过亲人,知道剩下的人会是多么的痛苦和煎熬,生命是那么的重要,那些关心的,爱护的,珍之又真的情感都寄托在生存这一条最基础的根茎上。
一旦死亡,就真的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简明希道:“我他妈还要问你呢,那姓蒋的孙子到底怎么欺负他了!从我眼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头就想不开了!”说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带上了哭音儿。
赵钧同实在看不下去简明希哆嗦的手撕扯了半天也弄不开包装袋,拿过来帮他解决。
蒋成阳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姓蒋,简明希的话无疑把他也骂了进去,当然蒋父躺枪就不能说冤了。
“我二叔,额,就是旭旭的父亲,发现了他们的事儿,怒火就大了些。”
简明希瞪圆了眼睛,“蒋成旭把桑桑带他们家去了!”
蒋成阳不太知道详情,只好说:“可能是为了让爷爷看看。”
简明希一把摔下手里的牛奶,“我擦了个孙子!他是嫌桑桑活得太多日子了啊!我灭了他去!我这回一定要灭了他去!”
“干什么呐!医院里头禁止喧哗!”刚路过的小护士怒视他们,接着看见地上洒了一片的牛奶,值了一宿夜班的神经被踩线,瞬间点燃煤气般炸火,“谁让你们把这儿弄脏的!还有没有素质!这是紧急通道,来来回回过的都是重症病人,要出事儿了你知道有多严重么!”
赵钧同拉过眼眶通红的简明希圈怀里道:“对不起,我们情绪紧张了,拖布在哪儿,我这就去收拾。”
小护士瞪眼:“你们别再给添乱就行了!”说着就去杂物室找清理工具。
简明希不耐烦跟人渣的亲戚呼吸同一片空气,左等右等急的心跳都稳不下来,看着小护士离去的背影,一把挣开赵钧同撑着自己的手,深吸几口气缓缓腿软,就过去跟人套近乎。
“妹妹,妹妹,刚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给你工作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小护士看了他两眼,“谁是你妹妹呀,你得找谁都叫妹妹?”
简明希道:“那倒不是,二般漂亮的我都不跟人认亲,可看见你我就管不住称呼。”
小护士被逗得直笑,嗔了他一下,“油嘴滑舌。”
简明希立刻打蛇棍上,“哪了,都是真话,我以纯洁可爱的人格保证自己从来不喜欢撒谎,对了妹妹,你知道怎么跟楼上手术室联系么?听说都有电话的,能帮我问问情况么?”
对于简明希又拿自己多出来,如今早已被人道毁灭的人格立誓散发荷尔蒙,赵钧同已经习惯到了让自己学会无视,所以转而问向蒋成阳,“蒋成旭呢?我刚给他打电话打不通,他在哪儿了你能帮忙叫出来么?”
陆彬这种情况,蒋成旭再不过来就过分了。
而且他不能当着简明希的面说太明白,怕人经不住刺激跟他闹,“如果人真的……真的缓不过来,也总要见见最后一眼。”
蒋成阳实在撑不住赵钧同如此冷静的直白,心都跟着颤悠了,“他被我二叔关起来了,想出来恐怕没这么容易。”
赵钧同蹙眉,“那也不行,就算跟他爸闹也得过来,人命关天的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仿佛亦有所觉,猛地扭过头。
简明希跟失了魂儿一样站在那儿,怔怔的看着赵钧同,眼睛里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泪。
赵钧同立刻过去,捧着他的脸不停给他抹,低声柔道:“怎么了?跟我说,没有事情是我解决不了的,你跟我说。”
简明希彻底脱了气力的歪倒在他怀里:“孽畜,他们说桑桑刀太深伤到肝脏,可能要部分切除,正准备通知单让签字了……”
蒋家的宴会早就散了,宾客们都不能妨碍蒋家老爷子休息,所以走得早。
蒋成阳回来时已经过了半夜凌晨,连车都来不及停好,给守门的警卫员打了个面,就呼哧呼哧的跑进四合院。
正打算一头奔着地下室方向,冷不防绕过长廊时有个声音窜过来。
“怎么着,送个人费这么长功夫,跑完长征回来哒?”
蒋成阳心脏差点停摆,看清拄着拐过来人,捂着扑腾起来的胸口苦笑,“爷爷,吓唬人好玩啊。”
老宝贝疙瘩哼哼,“你不做贼,谁还能吓唬到你?说吧,出什么事了?”
蒋成阳有些犹豫,他知道蒋父的脾气,正在火气头上肯定有可能会误会陆彬是拿人命要挟他们,不可能放蒋成旭走,蒋成阳回来,是为的偷偷把蒋成旭从地下室弄出来,俩人再翻墙跑的。
然而蒋家老爷子哪里能看不出这大孙子躲闪的目光,直接狠狠的敲敲拐杖,“是不是那娃娃出事了!很严重么!”接着又瞪听愣了的蒋成阳,“还不快说,这墨迹脾气怎么跟你爸一个样啦!”
蒋成阳惊讶,“爷爷,您有窃听器啊!”
蒋家老爷子真想给他一溜达的白眼,“你有本事换件衣服再过来。”
蒋成阳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衣”,拍拍脑门,“着急了着急了,一时没注意。”
蒋老爷子道:“走,我带你去,又冷又潮,你二婶跟你二叔吵了一架,就把人从地下室移到花房去了。”
蒋成阳道:“可那也有人看着吧,不好弄啊。”
“废话!否则我还过来干什么!老人家哟,要绕开你二叔的耳目窝着等你回来多不易,”蒋家老爷子捶后背,“腰都有点受风了。”
蒋成阳赶忙扶着自家老宝贝,“您怎么不打电话过来,跑这等着多冷。”又检查了下,发现老头穿的挺暖和,稍稍放下点心。
蒋老爷子拿拐棍直戳他,“我没打过?你看看你那机器!还亮着呢吗?”
蒋成阳掏出手机一看,得,可不是,没电关机了。
到了花房,守在外面的孟广庭惊讶的看着他们,赶紧从地上起来,“爷爷,成阳,你们怎么过来了?”然后目光落在蒋成阳的衣服上,一把将手里的烟头扔了,急道,“怎么着!怎么这么多血?”
蒋成阳:“一会儿再说,先把旭旭弄出……”
要不说蒋家还是老爷子是老大,蒋成阳话还没说完,就见老爷子跟唱京剧亮相似得,一个冷哼一个瞪眼,“呔!阎王的小鬼们儿还不给开路!孙猴子闯来了!”
守花房的警卫员&蒋成阳:“……”
不一会儿功夫,还想顽抗一下的警卫员就被老爷子唱念做打的训蔫吧了。
他们让开路,由着蒋成阳飞舞起铁锹砸锁——钥匙还在蒋父手里,蒋成阳只好拉着孟广庭和警卫干起了力气活。
“成旭在里面喊了好几个小时,刚才不知道怎么突然消停了,”孟广庭在门开了进去时道,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我听了他说的几句,是不是陆彬真……真的出事了?”
蒋成阳抿抿唇,微微点头。
孟广庭愣了,喃喃道:“艹……”
花房现在已经被蒋成旭摧残的不成样子,残花败柳一地,闹天闹地的蒋成旭,终于绝望的在角落缩成一团,双手指甲劈裂,渗着血抓着自己的胳膊,嘴里不停地叨念,“死了,真的死了……”
人都已经魔障了。
孟广庭担忧的过去叫了好几声,也只见着蒋成旭没反应的继续叨叨“我跟你一起死,陆彬你等我去找你,我找着你就跟你一起死,咱俩埋一起……”,半点反应也给没他。
见着这情况,给蒋成阳愁的,这厢还没想出法子来呢,他身边的老宝贝疙瘩却一把推开他,照着蒋成旭的脑袋就呼了个大巴掌,险些没给人搧土里去。
“孙子!别跟我玩迷糊,赶紧起来走人!”
蒋成阳看着脑袋被迫埋地上的堂弟:“……爷爷,感觉有点像骂人呢。”
“胡说八道,社会主义文明建设人人有责,我这是喊自己的三代儿了,”老宝贝疙瘩打哈哈,推着他们往外轰,“你们仨孙子还不赶紧走?”
架起蒋成旭的蒋成阳&孟广庭:“……”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上来了~呼呼,没查虫,大家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