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而前,车厢里却并没有声音。
这个梦带给杜若的刺激甚大,使得她好一阵子都不想开口,因心里实在有太多的疑问了,梦里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取她的性命?
她又怎么会去山顶?
这个梦在将来会不会真的有可能发生?
脑袋里好像硬被塞了一团浆糊,怎么也理不清楚,可事关自己的命,比以前任何一个梦都要来得重要,她又怎么可能不去细想呢?她可是才嫁给贺玄,才做的皇后娘娘,甚至还没有生儿育女,这样的年轻,如何会甘心去死?
瞧见她一对秀眉拧了起来,贺玄也是给她足够平缓的时间了,此刻又再一次询问:“到底梦到什么了,如此心神不定?”
他伸手轻抚下她的眉毛。
真是很少看到她烦恼的样子。
杜若握住他的手,拉到身前:“玄哥哥,我梦到有人要杀我!”
难怪害怕呢。
贺玄将她拥在怀里:“怪不得差些哭鼻子,不过你既然知道是梦,便知是假的,还能当真不成?许是刚才累着了,要不要再睡一觉?别怕,这回我抱着你。”
手轻轻拍着后背,一下下的,竟是在哄她入睡。
车厢里半暗的光使得他轮廓更为深刻,也好像越发俊美了,杜若瞧得一眼,脸儿微微发热,听从的趴在他胸口。
看她的样子像是要睡了,贺玄便在想秦氏的事情,谁料杜若忽地道:“玄哥哥,你还记得我在家中说过你造反的事情吗?”
“记得。”
说起这一茬,他倒是想到她私自从晋县回长安的那天,她提到杜云壑,竟是以为他们之间是仇敌的关系,还有杜云岩,她也提醒他,说杜云岩要谋害兄长。
“你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做梦梦到的。”杜若道,“所以刚才梦到有人要杀我,才十分的害怕,我,”她顿一顿,下决心不再瞒着贺玄,“我有时候做的一些梦,会成真。”
贺玄垂眸盯着她看。
她是在说她能预知吗?就好像宁封一样,想到这个人,他面色显得极为的严肃:“你是为此才会接近宁封吗?你可是告诉他了?”
杜若有些心虚,咬着嘴唇道:“我们是在说做梦的事情。”
他一下捏住她下颌:“看来是真告诉了,你这……”他差些要训斥她,只见杜若露出几分愧色,拿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到底还是忍了回去,只是手指用力了些,“你都告诉他什么了,又梦到了什么?”
“他只是知道梦的事情,别的都不知,其实我梦的也不多。”她顿一顿,奇怪的看着贺玄,“你没有一点儿怀疑吗?或者,你不觉得……你怎么这样镇定!”
贺玄淡淡道:“我镇不镇定得取决于你说的将来,你梦到中原是如何统一的吗?”
心怀国事,只知道问这个,杜若摇摇头。
“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杜若气得咬牙:“我梦到你提剑对着我,把我抓到皇宫里了,还不放我走!”
这般的荒唐吗,贺玄轻声笑起来,有点怀疑她所谓的预知是假的,他们已经成亲,他为何要抓她呢?这样多此一举,除非……他挑眉:“难道梦里你不是嫁给我?还是又从宫里逃走了?不然我何必要抓你入宫?”
嫁给赵豫她是死都不会说的,可这一句,竟就被他听出端倪来,杜若心慌慌,并不想惹贺玄吃味,到时自己又得遭殃,连忙道:“我的梦有真有假,要都是真的,我都不敢睡觉了,但是今日做的梦,一定是真的,我可以分辨得出,就是可惜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
可她这样的性子,谁会害她呢?贺玄思来想去并不能预测到杜若的仇人,沉吟片刻问:“那些梦都成真了吗?”
“自然没有,有些生了变化,像父亲因我回来的及时……”
“便是你不曾回,你父亲也不会有事。”
杜若撅起嘴:“反正我是有功劳的。”
贺玄笑一笑:“等回宫我便调几队禁军随身保护你,便是出行也叫他们不离你左右,既然你说会变化,可见就不是注定的,只要多加小心便不会有事。”他耐心道,“你想想打仗的将士,谁不是时时陷入危险呢?可难道整日的担惊受怕不成,这样只会引来更大的恐惧。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克服的就是害怕,冷静下来才能把事情解决。”
他这人当真好像是不会受到惊吓的,不过说的话却也有道理,杜若点点头,闭起眼睛:“我歇息会儿,冷静下!”
呼吸比起刚才真的平稳多了,他手搂在她腰间,见她眼珠儿时不时的还会在眼帘下动一动,便知仍没有睡着,略略低下头问:“可梦到我们生了孩子?”
杜若的脸霎时红了,嗔道:“没有梦到!”
她侧过头,把半边脸都埋了起来。
他手掌隔着衣裳,在她小腹上抚了抚,要说孩子的事情他也真的想过,倒是抱着可有可无的主意,碰到有就生,没有便等一等,不过刚才那念头真的是突然升出来的,不知五年十年后,他们会有几个孩子,不知那时候,她又是什么样子。
但愿人长久……
龙辇行入宫中,贺玄便去了文德殿,把禁军统领招来吩咐了事宜,又与元逢道:“不管是御膳房还是尚宫局,但凡涉及到伺候娘娘的司局,”他顿一顿,“不,将宫内所有人的底细都复查一遍,有任何疑虑的地方一应驱逐出宫,往后再挑选下人,必得经过朕的首肯。”
元逢吃了一惊,这种事情,身为皇帝还得亲自过问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有人要行行刺之事?他倒是先神经兮兮起来。
贺玄最后才单独见了元贞:“朕遵守承诺,你将赵伦等人押送去湖州,置办地方予他们住,信也交与赵伦,他生性敦厚,应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沉吟间,眸中寒芒一闪,“也只得这个机会,但凡有一丝别的念头,杀无赦。”
“是,属下会妥当安排。”元贞领命而去。
端午节之后,天气越发热了,老夫人早上吃得两个玉米卷儿,便是不要吃了,曾嬷嬷在旁边伺候了会儿,轻声道:“四姑娘又来请安了。”
杜绣这两日来得勤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曾分家,晨昏定省,老夫人摆摆手:“这么热的天,让她回去罢,便说我还不曾起,不用等着。”
曾嬷嬷答应一声。
听说已经走了,老夫人端起茶喝得一口,默不作声。
“您是想让四姑娘好好想一想罢?”
“可不是要想?”老夫人淡淡道,“她是弄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上回收了杨家的伞可说无心,可怎么也不该亲自去还伞,姑娘家身边多得是奴婢,用得着她吗?也不听听杨家的名声!这孩子往前惯是喜欢探听消息的,我就不信她不知道。”
几个姑娘什么脾性,她还是清楚的。
这么多年杜绣没犯大错,不似别家有些庶女不知天高地厚上蹿下跳的,她仍是想把杜绣与别个儿孙女儿一视同仁,结果她偏就想歪了。
老夫人道:“等过得会儿,你扶我去看看莺莺。”
这二孙女儿她是一直放在心上的,也是费心在选姑爷,可偏偏没个合适的,她心里清楚,那些好人家的夫人们,一听杜莺的名字便是在打退堂鼓了,没有谁敢冒这个险,那么剩下的,怎么可能没有半点企图呢?在这些人中间选,真是如履薄冰,老夫人怕不慎害了杜莺,越发的谨慎,但这阵子这孙女儿也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得去问问清楚。
听说老夫人来了,杜莺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卷,与杜峥一起站到门口迎接。
远处祖母的身影有点儿蹒跚,许真是年纪大了,走路都不是十分的稳当,杜莺眼睛一红,快步过去道:“祖母,您要见我怎么不使人说一声呢,还亲自过来?”
杜峥也上去行礼。
“哎哟,峥儿也在呢?”老夫人笑眯眯道,“你们姐弟俩在做什么?”
“姐姐在教我温习功课呢!”杜峥道,“姐姐说,等弄明白了,我就可以去找咏哥哥玩的。”
比起以前,杜峥好像是更活泼了一些,老夫人点点头:“祖母现在就准许你去找泳儿玩,我正好与莺莺说说话,”她摸摸杜峥的脑袋,“走吧,记得别玩得太疯,累着了。”
“是,多谢祖母。”杜峥笑一笑,弯腰行礼告别。
杜莺上来握着老夫人的手。
“别说什么不使人过来,我就是想看看你整日在家里做什么。”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连端午节都不出去观龙舟,三月清明节,正月上元节,你没有一次出去的,真个儿是不舒服?”边说边走进去,却见杜莺的厢房里搬了许多的书来,角落的书架上都恨不得放满了。
得有上百卷了罢?
“你是打定主意要做书虫了吗?”老夫人打趣,“可是想考个女状元?”
杜莺轻嗔:“祖母您就别打趣我了,只是近日越发觉得念书有趣,踏青游玩什么的都比不上,不过陪祖母我是最喜欢的。”
老夫人道:“祖母还能陪你一辈子吗?”她正色,“莺莺,你该嫁人了,你这样你母亲很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杜莺沉默下来。
可经过那么多事情,她真的对嫁人没有什么念想了,又正逢杜若嫁给贺玄,成为皇后,她的身份越发的尴尬,就算有真心的只怕也会害怕被人说贪图杜家的富贵,更何况,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有?家族都重视子嗣,便是她自己,都有这种担心。
何不过得潇洒些呢?
“祖母,还请您不要再操心了。”杜莺突然跪下来,“孙女儿这些年让祖母日夜担心,而今真的想求祖母把这桩事情放下。”她拉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这阵子不再想终身大事,却是过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祖母,求您成全我罢,让我陪着您过一辈子。”
竟然真的是……
老夫人早前便有些猜测,可万万没想到杜莺真是打了这个主意!
那是她最心疼的宝贝孙女儿,这些年为了她,花了多少的心思,结果她竟然不要嫁人,老夫人一时难以接受,厉声道:“你这样聪明的姑娘,怎么会生出这等想法?你如何对得起我,对得起你母亲?你不要再说了,我必会替你挑个逞心如意的夫婿!”
说完这段话,老夫人不再多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从来没见过祖母会这样的生气,杜莺一时错愕,便想追上去,可走到半途又停下来,祖母在气头上许是不会听她辩解,这时候该让祖母冷静冷静,到时她再去求求大伯母,或者能让祖母静下心来,认真考虑她的决定。
她叹口气,又折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