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的话,那是杜绣?
杜若一直不太喜欢杜绣,因往前的事情更是生了罅隙,也是有些故意冷落她,刚才入宫时,杜绣便也显得沉默,没说上几句话。到底身体好不好,她却是没有注意到了,当时又惦念谢月仪与哥哥,哪里能分得出心?
“快些去请马太医。”杜若吩咐之后同贺玄道,“皇上,我得回春锦殿了。”
一路寻着杜凌到这里,已是离得有些远。
“我也正是要去。”贺玄道,“一同走吧。”
“皇上今日不忙吗?”杜若瞧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自从葛家来宫里那日起,贺玄就开始早朝了,她也是才明白作为皇帝会是如此的忙碌,除了用膳几是没有空闲的时间,不管是休沐还是不休沐,文德殿内官员进进出出,好几次她便是有贺玄的准许,都差些不敢出声。
今日却回得那么早。
“难得岳父岳母来宫中做客,我理当问候一声。”他手指紧了紧,“稍后便是要走的,吏部几位官员还在外头候着。”
原是专门来探望杜家长辈,杜若心里自然高兴,笑眯眯道:“其实也不必的,父亲母亲哪里不知玄哥哥辛苦呢,倒也不用勉强。”
贺玄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脚步快一些,拉着她往前走。
当然,马太医走得更快,他们到时,已经在给杜绣看脉了。
见着贺玄,众人都上前行礼。
虽是休沐日,但贺玄的勤政谢氏知晓,大齐去年逢旱灾,好多农田颗粒无收,听杜云壑说大齐又与周国开战,边界吃紧,襄阳面临危机,便知这年轻皇帝不容易,低声就与杜若道:“怎么将皇上请来了?我们不过来入宫看一看你,哪里要惊动皇上呢。”
杜若委屈:“是他自己来的,我原先与他说,也是自己招待长辈的意思,我是在月门那里与哥哥说话正巧遇到他。”
谢氏听着松口气。
她可不想女儿给贺玄添麻烦,不知数的各种要求。
贺玄也听见了,笑一笑:“若若极是贤惠,将内宫治理的井井有条,我是丝毫的没有后顾之忧,真是亏得岳母十余年的悉心教导了。”
这是当面在夸她,杜若惊讶的朝他看去。
倒是谢氏有点儿脸红,说到教孩子,她委实是没有周到的,不比好些世家夫人将孩子教得八面玲珑,对于女儿是太过娇宠了些,唯一有些安慰的是,幸好这孩子生性善良,知道关心家人,只盼望年岁长些能更懂事,故而也是耳提命面的总是叮嘱。
老夫人笑道:“皇上真是谬赞了,若若什么性子我们哪里不知,就是希望皇上能多包容些。”
做长辈的再喜欢小辈儿,也是可劲的谦虚,其实在老夫人心里,不知多喜欢杜若,她原先也不指望小姑娘嫁入宫里,只寻个如意郎君,一辈子欢欢喜喜也就罢的,奈何这命道难以预测,偏偏会是皇后,怎么能不要贺玄包容呢?
这可是他自个儿非得选的。
贺玄垂眸摸摸杜若的发髻,回道:“这是自然。”
自家妻子自家疼。
杜若得了夸赞,心里欢喜,挨着他衣袖,手背蹭一蹭他的手,嘴里却是问杜绣:“四妹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
众人皆是不知,翠云低声道:“回娘娘,姑娘来时身体便是不太方便的。”
那是在小日子吧?
杜蓉对这个庶妹一向不喜,挑眉道:“即是不太方便,便与娘娘告罪一声,还能强迫她来了吗?到得宫里,却是弄这一出扫兴,没想到她年岁越长越是回了去了,这点事理都不知!我看她是故意的也难说,以前也没听说有这毛病!”
“以前是好好的,也是最近……”翠云怕杜蓉的暴脾气,不太敢说话。
这大孙女儿就是嫁人生子了,脾性仍是一点未变,老夫人道:“绣儿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且等太医看着再说罢。”
都是女眷们在此,贺玄原本也是想露个面表下情的,当下就先告辞走了。
杜蓉见老夫人居然不怀疑杜绣,还替着说话便是有些生气,在她看来,杜绣是满肚子的坏水,这种人根本就不能有一点的纵容,当下扭过头逗弄怀中的女儿。
马太医很快出来,与杜若道:“回娘娘,四姑娘是因肝血不足,流涩气窒,以至于癸水不调,腹痛加剧而致昏厥,微臣开一方子用到乌药,大腹皮,可让四姑娘顺气伸郁。”
翠云听到这话忍不住哭起来,啜泣道:“太医,姑娘这病可治得好吗?姑娘委实是太可怜了,人也瘦了好一些。”
那太医的话众人都听出来了,杜绣是肝火上郁才会如此,可见日子过得有多苦闷!
老夫人眉心拧了一拧,这到底也是她孙女儿,虽说杜云岩无情无义背叛兄长被驱出长安城,可杜绣是无辜的,她一个小姑娘又做错什么事情呢,突然就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父亲。而她作为祖母,委实也不曾在杜绣身上花过心思,分家之后,刘氏不是亲生母亲只关心杜莺,杜峥,杜绣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也是怪可怜的,老夫人进去看她。
杜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并没有醒转过来。
“怕是疼极了。”老夫人叹口气,看向刘氏,“好歹也是杜家的女儿,你平日里怎么照顾的?云岩不在,便不将她当女儿了吗?”
刘氏支吾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杜绣素来与她不亲,便是见面也只得问安两句话的,她能怎么办,府里一应东西是不曾少的,哪里想到她会生病,平时也没见有什么异样。
平白无故的母亲又被训斥,杜莺道:“祖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看顾四妹。”
而今她当家,自然是有她的责任了!
杜若目光移到杜绣的脸上,以前没有分家,不管二房有什么事儿都是刘氏杜蓉遭殃,杜绣永远都是置身事外,今日又是刘氏被训斥,甚至于还连累了杜莺,可以说,就是顺了杜绣的心意了。
她可不相信杜绣当真能这么巧的就今日晕倒在了宫里。
肯定是为出口气。
是不是还是因上回杨家的事情呢?
她回头问马太医:“四妹这情况,何时会醒?”
杜绣晕得越是久,老夫人越是担心了,瞧刚才的样子,祖母是真的生气,想到往前,杜绣虽然是个庶女,二叔也不着调,可杜绣的用度与她们一般无二,可见祖母从来不曾将杜绣看低,加之她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儿,当真是叫人心疼起来了。
马太医道:“要醒转也不难,只需微臣稍许针灸。”
原来这样就能醒了,杜若坐在老夫人身旁:“四妹今个儿身体那么虚,总不能一直让她晕着,好歹起来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原也是要用膳了,我叫厨房立刻弄些清淡的粥食来,省得四妹吃了又不舒服,祖母您看这样可好?”
不等老夫人说话,翠云捏一捏衣角道:“老夫人,只怕姑娘再睡会儿才好呢,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反正这儿有太医……”
“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杜蓉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还想让她住在宫里不成?这是她能住的地方吗?”
翠云眼泪涟涟:“老夫人,奴婢也是为姑娘好,万一回去又是晕了呢。”
竟然还真的有这意图,杜若嘴角抿了抿,杜蓉杜莺便罢了,哪怕住上一个月都不成问题,杜绣她可是不想她住在宫里的,因她与杜绣实在没什么感情,凭什么要留她呢?她淡淡道:“要是四妹回去真的又不成了,你便告知二姐使人来宫里一趟,我自会叫太医去瞧的。”
翠云没想到杜若那么无情,姑娘肚子疼的晕倒了,连一天都不让住吗?她狠狠咬了咬嘴唇。
杜若与马太医道:“你快些施针罢。”
两针下去,杜绣就醒了,睫毛颤一颤将眼睛睁开来,环顾四周看到老夫人,她愧疚道:“祖母,叫您担心了,孙女儿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人事不知……”她给杜若道歉,“都是我的错,如此大费周章的,叫娘娘也跟着费神。”
“你又不是故意的,抱歉什么?”杜若笑一笑,“醒了就好,等会儿吃些东西,我使人送你回去,你便坐着轿子罢。”
她语气可亲,可杜绣听在耳朵里,觉得像是一种恩赐,还有种撵着她走的感觉,脸色就有些微的难看。
往前她再讨好杜若,都是姐妹间的互动,而今是真不同了,叫她坐轿子都在用这种语气,她伏在老夫人腿边,弱声道:“今日娘娘有兴致请我们来,是我败了大家的兴致了,不如这就走罢,我而今原也没有什么胃口。”
老夫人道:“混说什么,再怎么样也吃一些,若若已经叫膳房准备了,你便再歇息会儿。”
杜绣也就低头应了,又躺下来。
老夫人站起来跟刘氏道:“等回去你好好照料她,可是待嫁的闺女了,癸水怎么弄的不调呢?得赶紧休养好了!”
杜绣今年也是可以定亲的年纪,马虎不得,老夫人可不想看到杜绣也因为身体的原因嫁不出去,这二房真个儿……也不知是不是娶了刘氏这样的儿媳妇,四个孩子一个个的都叫人担心,要真追究起来,刘氏可不是罪魁祸首吗?
见老夫人脸色阴沉,刘氏畏缩着连忙答应。
杜莺看在眼里,恼在心里。
等到未时,众人便纷纷告辞了,杜绣因病着单独坐了宫里的软轿,杜凌瞧得一眼也是才知道她病倒的事情,并没有在意,转头与章凤翼说话:“父亲说有本兵家手记在你那里,你可看好了?我等着读呢,过几日来拿。顺便我们再过过手。”
章凤翼拍一下他肩膀:“上回去澜天关打上瘾了怎么的?还想去打仗?”
“不去成吗?”杜凌挑眉,“周国可就等着我去灭呢!”
大言不惭,章凤翼高声笑起来。
男人们的声音洪亮,谢月仪坐在马车里,悄悄拉开车帘往他们看,虽然让杜若不要泄露心思,可她自己忍不住,在心里想少看一次杜凌便是少看一眼了,反正他不知也没什么。
小姑娘露出半边脸,弯眉水眸,虽没有第一眼的惊艳,却是越看越耐看的,杜凌转眸间,正好碰到她的目光,一时也有些出神。
因他忽然想到了杜若说的话。
谢月仪怎么样呢?
比起别的陌生姑娘,表妹与他熟悉多了,可他是没有往娶妻那上面想的,只是觉得谢月仪温柔可亲,同她在一起很舒服,也不知道杜若好好的为什么要提到表妹。
不过说起来,长辈们提到的姑娘们,还真没有谁同谢月仪是一样的呢。
他走上去,想同谢月仪说两句话。
谁想到谢月仪偷看他被抓到,目光碰个正着,心里惊慌,眼见他过来,一下就把车帘拉了起来,遮得个严严实实,杜凌站在车厢外怔了怔,半响转身走了。
贺玄这日到很晚都没有过来,杜若等得都饿肚子了,在文德殿外眼见官员们陆续走了,连忙就叫玉竹提着食盒走去殿内。
两层的红漆排盒放在御桌上,还未打开就闻到一阵阵清香,好像是用了荷叶。
春夏之际,池塘里的碧叶怕很是肥美翠绿了,贺玄瞧得一眼道:“今日竟然送上门来了?”
“帮你节省点儿时间。”杜若道,“我算过了,从文德殿到春锦殿得有上千步的距离,你一来一去就是一盏茶功夫,提过来可不是好吗,能多看好几卷奏疏呢!”
她是有多空闲,竟然要去数步数,是不是得找点事儿让她忙起来?
贺玄嘴角一挑:“先不急,等我手头这奏疏批好。”
杜若点点头,很安静的站在旁边。
“磨墨。”他道。
是用得变少了,杜若瞧见砚台里面只剩一点儿,便撩起袖子往里注水,又取了墨锭来。
墨汁浓郁,泛着点点清香,他蘸得一些,便批注起来,她垂眸看着,见他一字一字的写,稳重有力,大开大合,内容又是一针见血,一时倒是看得呆了,猝不及防被他鼻尖点了下墨:“镇纸呢?”
镇纸?
杜若一愣,很快就找到案台上的貔貅镇纸,往那卷轴上一按:“这样好写了罢?”
“换支笔。”他晃动下手腕,“这支毛了,说是广东紫毫,竟也是不太经用。”
他将笔抛在桌上。
笔架上一排的毛笔,零零总总有好几十支,杜若一支一支的看过去,眼皮子都有些酸了,耳边听到贺玄催促:“怎得挑一支笔也不会了?”
“多了凡是不好选,你等等……”她全神贯注,忽听耳边一声轻笑,笑声渐渐漾开,才猛然发觉,自己是成什么了,她从提着食盒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得再被他使唤呢!
偏生自己没个知觉,还那么的用心。
“讨厌!”
她大恼,随手拿一支扔在桌上就是要走,却被贺玄拦腰抱住,箍在了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