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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县离长安城只有数十里的路程,在悠扬的洞箫声中,马车稳当的停在了宋国公府的大门口。

    而此时,距离酉时有半个时辰。

    老夫人松口气,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先到的下人们已经在府邸门前放起炮仗,杜若捂着耳朵下车,跟在老夫人的后面,听见她在认真叮嘱母亲,让厨房去准备乔迁宴,还说一定要煮很多的米饭,这样整个家族才会兴旺起来。

    杜若有些好笑,家族的荣衰怎么能只看搬家的米饭呢?可她却很乖巧的道:“在粳米里煮些江米更好吃呢,又黏和,就像咱们一大家子总是和和美美的。”

    这孙女儿就是会说话,说什么都好听,老夫人搂住她:“咱们若若真聪明,就再煮些江米进去。”

    谢氏笑起来:“我晓得了母亲,”又朝女儿看,“别再赖着你祖母,行了那么久的路,你祖母定是要歇息一会儿了,你快回去,看着丫环把厢房整理好,有什么缺的记下来。蓉儿,莺儿,绣儿,你们也这么办吧。”

    她是长媳,行事八面玲珑,老夫人也信任她,府中事宜多交予谢氏,四位姑娘答应一声,各自由管事领着去住所。

    宋国公府原先是大周的靖海侯府,长安被打下来,大周的官员逃得逃,降得降,所有的府邸自然都落在赵坚手里,他又把这些赏给手下的将领。

    杜云壑虽不是赵坚最信任的心腹,可也是当初最早跟随在赵坚身边的,且他有勇有谋,很多时候赵坚都喜欢听他的意见,他的地位牢不可破,不然三大国公爷,其中一个位置绝轮不到杜家。

    而那些府邸中,靖海侯府算是别具一格,想必请了能工巧匠打造,楼台亭榭步步是景,杜若沿路欣赏,极是喜欢。

    管事江姑姑与她道:“老夫人晓得姑娘们都喜欢花,叫他们一来就把南苑腾出来,说来也巧,正好有四个独院,姑娘们一人一个皆大欢喜,不然另外修葺,可是要花费一番大功夫了。”

    说话间,已来到一处独院,遮掩在青竹之间,只露出些许白墙,倒是暗红的琉璃瓦很是显眼,被阳光一照,浮出淡淡的红色。

    杜若很兴奋,欢快的走过去,瞧见两扇朱漆小门,铜环不是那么新,已然有些发绿,往里看去,铺在地上的青石砖,挨着角落还生出青苔。

    江姑姑忙道:“才搬进来,好些都没来得及换新的。”

    怕杜若生气。

    杜若却摆摆手,高高兴兴的道:“挺好的,晋县的石板也生了青苔呢,一下雨还有小小的蟾蜍爬出来,晚上也有很多夜虫在叫,这没什么,不用换了。”

    她走进去,淡绿色的裙摆轻轻飞扬,像池子里的荷叶。

    江姑姑心想,难怪老夫人喜欢三姑娘,她总是开开心心的,像从来没有什么忧愁,可世上谁会没有烦心的事情呢,只能说三姑娘是个宽和的人。

    玉竹与鹤兰站在院门口,指使下人们把东西搬进来。

    杜若从院子这头慢慢走到那头,只见处处满意,当下便坐在新安置下的案台旁,把她那些小件儿又一样样亲手拆开来。

    另外三位姑娘也大致安顿了,刘氏来看杜蓉与杜莺,她们是同胞姐妹,院子也挨在一起,杜蓉不放心杜莺,早早收拾好就来这里帮她。

    瞧见二人那么友好,刘氏忍不住抹眼泪:“我是多亏得你们,幸好你们两个懂事又能干,不然你们父亲……我只怕都不能待在杜家了,他也不想看见我,在房里待不得一刻钟便去吴姨娘那里。”

    杜蓉大怒:“祖母都叫父亲好好管着吴姨娘了,他还去作甚?”

    她是炮仗,一点就着。

    杜莺手按在她胳膊上:“你急什么?父亲指不定就是去说吴姨娘的,要不是父亲亲自去说,吴姨娘听谁的呢?也只有父亲镇得住她,可不是你,你光今日说一说她,又有什么用?”她说得太快,又咳嗽起来,脸色也慢慢发白了。

    刘氏又哭:“莺莺,你可不能出什么事,我就指望着你跟蓉儿呢,峥儿又小,他懂什么?莺莺你快些歇一歇,都是为娘不好,不该与你们说这些事情,老爷要去吴姨娘那里,便去好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这些年便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你们好好长大便是了。”她让人拿来迎枕放在杜莺的背后,又端来水,亲自喂到她嘴边。

    杜莺微微闭起眼睛:“娘,我想睡了。”

    声音很是虚弱。

    刘氏再不敢打搅,忙拉着杜蓉出去。

    “莺莺看着身体越来越差,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刘氏唉声叹气,“蓉蓉,你得多看顾她一点。也是我的错,不该什么都与你们说,你今日还去与吴姨娘吵,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得矜持些。”

    “是她讨骂,真不知道爹爹看中她什么!”杜蓉拍着胸脯,“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吴姨娘好过的。”

    她径直去二房的东跨院。

    杜云岩也真的在那里,只不过不是在训吴姨娘,倒是被吴姨娘使出手段勾搭,滚到了床上,两人正当*呢,就听见外面小丫环急慌慌的声音:“大姑娘,你不能进去啊,大姑娘……”

    杜云岩吓一跳,翻身而起,将将搭上外袍,就看见杜蓉好像怒气金刚似的一脚把门踹了开来。

    “孽障,你翻天了!”杜云岩大怒,他好歹也是父亲,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杜蓉冷声道:“我之前听见祖母让父亲您好好管束吴姨娘,难道父亲你就是这么管束的?”

    她穿着绯色的裙衫,面容虽不是那么娇美,可英姿煞爽,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杜云岩,竟让他有些汗颜。

    可他是她的父亲,杜云岩不可能退却,也不能让一个女儿给拿捏住了,他沉声喝道:“为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管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不然我非得拿家法惩罚你,你是学过女诫,女范的,难道不知道孝道吗?”

    孝道?杜蓉挑眉道:“父亲与我提孝道,可父亲把对祖母的孝又放在哪里呢?”

    这句话让杜云岩的怒火更盛,眼见杜蓉面色满是不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想起她屡次忤逆,他一个箭步上去,劈手就朝杜蓉扇了一耳光。

    声音清脆,赫然在洁白的脸颊留下红色的掌印。

    本是愕然的吴姨娘心花怒放。

    杜蓉捂住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杜云岩,他竟然为一个姨娘打她,打他的亲生女儿?她从来不知道父亲会无礼到这个程度!

    好似烈日般的灼光从她眸中盛放出来,杜云岩由不得倒退两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头又不由一阵后悔。他其实是很喜欢杜蓉的,这个女儿性子坚韧,泼辣能干,他常想,假使她是他的嫡长子,指不定二房就能靠着她,可偏偏杜蓉总是与他作对,一次一次不听他的话,这消磨了他对她的感情。

    然而他是不应该打她的。

    杜云岩转过头,盯着吴姨娘道:“这两个月你都不要出门了!要是被我发现一次,你就滚出我们杜家!”

    难得的凶狠,吴姨娘吓得脸色苍白。

    他拂袖走了。

    杜若听到这消息时,正当要用晚膳,今日乔迁,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佳肴,丫环们流水般的把碗碟端上来,很快就把大圆桌摆满了。

    见到谢氏,杜若拉住她袖子,轻声道:“娘,二叔真打了大姐呀?”

    实在太可恶了,难怪杜蓉现在还没有出现。

    谢氏道:“是,你二叔刚才也被你祖母训了,不过蓉儿也太冲动了一些,好歹是姑娘家,这等行径传出去,对名声不好的。”

    杜若不服气:“怎么不好?明明是二叔不对!”

    要是父亲像二叔那样对母亲不忠,恐怕她也容忍不了,杜蓉又哪里不对呢,二婶婶那么软弱,总得要有人为她出头的。

    见女儿不赞同,谢氏心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大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小辈是不合适插手的,杜蓉这样做,对她一点益处都没有。

    只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谢氏叮嘱道:“你万不可学蓉儿,记得凡事不要冲动,不要不考虑后果。你现在小还来得及,蓉儿却是十六了,不晓得会不会影响……”

    听起来是在说杜蓉的婚事,杜若忙问:“娘,大姐要嫁人了吗,祖母,二叔有没有给她定好人家?”

    谢氏正忙着,搪塞道:“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作甚,快去陪着你祖母罢!”说完又去吩咐管事,把杜若撂在一边。

    没有打听清楚,杜若失望的返身回去,却见杜蓉已经来了,她脸颊上有个红掌印,还有些肿,见到杜若笑道:“你去哪里了,来这么晚,快些过来。”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杜若心想,要是她被人打了一巴掌恐怕都不好意思出门,可杜蓉……

    她就这样把脸颊亮出来。

    可她的眼睛还是含着怨的,也曾哭过,杜若忽然明白了,杜蓉她不是不介意,她是故意这样的,她要丢杜云岩的脸,让众人看看,他是怎么做父亲的。

    杜蓉真是一个好像石头般的人儿,从来不知道退让。

    在宴席上,杜云岩果然就有些抬不起头,可在老夫人面前他又不好让杜蓉回避,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早早就退席了。

    看见他好像丧家之犬般逃走,杜蓉心里才有些痛快。

    用完宴席,因搬家的缘故,众人都有些劳累,杜若回到卧房,闻着将将点上的山水香,清淡,高洁,闭起眼睛好像身在山中似的,她很快便睡着了。

    过得五日,杜家才完全安顿下来,所有家具都摆放好了,花园里,庭院里也种上了一些新的花木。

    而赵坚也开始像个真正的皇帝,启动早朝了,杜家两位老爷早起晚归,像是回到当初中原没有四分五裂的时候,整个大燕变得有秩序起来。老夫人见越来越太平,竟琢磨着要给家里小孙子,与四个姑娘请个夫子。

    谢氏道:“也不过是表面,咱们大燕与各势力,与大周陆续打了七年,两败俱伤,粮草用尽,都没有余力再战,可以后是说不准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谁都想占据整个江山,只是形势所迫,各自停手修生养息罢了。

    老夫人自然清楚,可几个小辈不能无所事事啊,她道:“以前他们几个就是有夫子教得,只兵荒马乱没个闲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能让以前学得荒废了。你去打听打听,在长安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夫子。”

    谢氏想一想也答应了。

    四个姑娘也确实闲,杜若在树下看得会儿话本昏昏欲睡,就想去床上躺着,可这几日她睡得太多,只觉脸又要往横里长了,不敢睡,便打算去杜蓉那里看看。

    两人玩玩斗草,说说闲话,日子才好过去。

    太阳热热的照在头上,杜若嘴里哼着歌,穿过月亮门往前直走,不料右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路,耳边只听见柔和的声音问:“若若,我送得蝴蝶哪里不好,你竟不要?”

    她侧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立在身侧,穿着雪青色的春袍,头戴紫金冠,狭长的眼睛盯着她,流光溢彩。

    放在任何人身旁,赵豫都是出色的,高大英俊,温和沉稳,让人不经意间就心生好感,别说她这种小姑娘了,他对她好,更难以拒绝。

    可现在杜若已经不一样了,她看赵豫有了不同的角度。

    挺直了身子,她清楚的说道:“无功不受禄,大殿下,我不能收下这份礼物,多谢您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