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兴帝表情一淡:“去给长公主道个歉。”
“是,”柳大夫低头起身,走到长公主面前,作揖致歉:“方才是下官无状,言语冲撞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见谅。”
姜扶光颔首:“柳大夫还请慎言。”
倘若此时,面对的是父皇,他定不敢言语冲撞。
柳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切入正题:“杭州太守在折子上明细了,检修河道的相关款项,及各项支出,拢共需要三十万两白银,臣查阅了,历年来杭州各个大坝检修的支出,多则百万两,少则不低三十万两,长公主却只批了二十万两,这是何故?”
御史台挑了这件事,是为了证明长公主没有治国之能,不应该临朝干政。
姜扶光淡声道:“徽港东入浙州西部,经新安至建德两县,每年四到七月,雨期集中,时有潮汛,孤记得,新安县的两座大坝,是南兴三年新修,耗费大量财力、人力、物力,修了整整两三年才彻底竣工,也是固若金汤,距今也不过十年。”
她声音清朗,宛如大珠落玉盘,高低错落,抑扬顿挫,清晰在殿中回荡。
“南兴十二年,孤就站在今日的大殿上,请求陛下加修坝堰水渠,使其江水分流,以减轻主堤坝的负荷,陛下允了。”
柳大夫想要在堤坝检修上大做文章,寻她的错处。
她提及这桩,是为了提醒柳大夫及朝中大臣们,整个南朝,没有人比她更重视水利之事。
这样一来,柳大夫不管有什么阴谋都站不住脚。
南兴帝颔首,扶光看《水经注》后,对治水、修坝有了很多见解,这才有了南兴十二年加修堤坝的事。
这几年浙江风调雨顺,便是一连十几天大雨,也不会淹田。
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柳大夫面色一恼,深吸了一口气:“河道检修,是何等大事?长公主只批二十万两河道检修款项,是不是有些太少了?往年没有这么少过,万一河道检查不彻底,引发了水患,又如何是好?”
“柳大夫没明白孤的意思,”姜扶光目光一扫殿内,轻笑一声,“新安县大坝是新坝,用了不到三年,工部保证了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轻易就垮掉?如何需要三十万两的检修款?”
底下的承恩公眼皮重重一跳,握着朝笏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柳大夫顿时说不出话来:“万一呢,万一端午汛,狂风不终夕,暴雨不终朝,一连下两个月的大雨呢?”
“这种事,在历代也不多见,”姜扶光轻叹一声,“果真发生这种事,那就不是检修堤坝这等小事,倒不如现在就推倒了重建,建一座能抵两个月大雨的堤坝,柳大夫意下如何?”
柳大夫面色一红,讪讪地低下头。
真要出了这种事,检修堤坝能抵什么用?倒不如把钱花在赈灾上。
姜扶光索性将话说明白了:“孤当年参与过新安县堤坝的设计,对各项修缮情况了若指掌,李太守都不如孤了解大坝,故李太守的奏折上,有不尽不实之处,孤念其也是谨慎做派,便不予计较,但二十万两检修款,只多不少。”
这一番话,自然令人信服。
谁都知道,新安县堤坝,年仅十二岁的长公主,参与了整个修与建,朝臣们当时很不服气,但长公主拿了《水经注》,与堤坝的图纸,与工部当朝论辩了整整三日。
工部这边也是支持:
“大坝固若金汤,用了不到三年,只需要定期清理河道,加固河堤,自然不会轻易垮掉。”
“若用了不到三年,就垮了,那就不是检修的问题,而是堤坝的问题。”
“二十万两尽够了。”
“……”
柳大夫面子过不去,强辩道:“往年徽港各个堤坝检修,从来没有低于三十万两白银,长公主参与政事不久,理应延循旧例,这样才妥当,也更令人信服。”
他这话也没错。
姜扶光也不辩驳,轻笑一声,只道:“明知不需花大量银钱,却为了延循旧例多花冤枉钱,是当国库的钱都是大水冲来的,把陛下当成了冤大头?”
柳大夫暗暗叫苦,连话也不敢说了。
他不说话,姜扶光却有话要说:“这两年来,岭南战事频发,兵部这边常以国库不丰,户部吃紧为由,婉拒增加兵丁额,延加军饷款项,如今倒是舍得在徽港大坝上花冤枉钱,脑子是怎么想的?”
外忧和内患哪个都重要,兵部叶尚书的脸色挂不住了,却也不好争论什么。
户部那头,但凡一提到用钱,更是把头埋到胸前去了。
但凡同军中相关的事,武将就有发言权,戚凛风并一干武将,连忙附和起来。
“长公主所言甚是。”
“长公主为国库缩减开支,是利国利民之举,怎么到了柳大夫口中,却成了长公主的不妥之处?”
“柳大夫,身为御史大夫,御史台的长官,说话要讲究事实依据。”
“……”
柳大夫,并支持柳大夫的一干朝臣们,顿时都变成了鹌鹑,有银子花冤枉钱,没银子募军,谁敢在这事上头铁?
万一战事出了问题,他们哪个担当得起?
南兴帝一扫朝中众臣:“众卿,对这件事,可还有异议?”
等了一会,没有人开口说话。
南兴帝道:“既如此,有关杭州郡李太守的折子,长公主批阅便没有不尽、不实、不妥之处,众卿可赞同?”
戚凛风率先开口:“陛下英明。”
朝臣们这才纷纷附和。
南兴帝又道:“那么,此事便到此为止。”
柳大夫也是郁闷,长公主批阅的奏折,他们都一一看过,也能挑出诸多毛病,可近来朝野上下,都在忙着巡田事宜,各地也都准备进京朝贺,并无什么大事,再说了,真正的大事,也都是陛下在处理,也轮不到长公主批阅。
唯独杭州郡的李太守的折子,才让他们抓到了明显的不妥之处。
河道河堤检修,也是至关重要,够他们闹了,哪知一上来,就被长公主四两拨千斤,给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