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司公子与海大人疑惑的询问,他掀开帘子,就追了上去。
那背影袅娜,身形窈窕,不论是身高还是身形,都跟他的窈窈一模一样,还有那乌云蓬松的发,垂到身后的发带,走路的姿势,都是一样!
“窈窈!”
他越来越快,很快就追上那女子,刚要伸出手触碰她的肩膀,那女子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差点惊叫出声,后退了几步,见是个相貌英俊,不似凡人的年轻男子,方惊魂未定的略微冷静下来。
“你,你是谁?”
不是她,不是他的窈窈,谢怀则垂眸,纵然是他已经习惯收敛情绪,此刻仍旧忍不住的失望难过。
一个素日冷着脸高高在上的男子,忽然露出受伤脆弱的表情,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叫女人疼惜了,更别提他生的还那么英俊。
“公子找我?我们认识吗?”
谢怀则很快收敛所有情绪,淡然揖了一礼:“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请娘子勿怪。”
海大人和司公子追了上来,海大人一愣,看了两个来回,方斥道:“玉儿,怎的如此莽撞,冲撞了贵人,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京城来的黑甲军副督军,指挥使谢大人,今年的探花郎,太不知轻重了。”
谢怀则道:“海大人,勿要责怪这位娘子,是本官认错了人,以为是多年前一位旧识,这才失态,惊扰娘子,请娘子宽容本官唐突。”
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海琼玉都有些脸红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没,没事的,我没有被大人惊扰到。”
“这是下官的长女,一向被下官宠坏了,大人见谅。”
“这囤粮的地方,怎的您家小姐如此娇滴滴的闺阁女儿,也到了这种地方?”谢怀则有意缓和气氛。
司公子道:“海家姑娘是来帮忙清点的,毕竟咱们商会的人都集中在中转司,日日忙的像陀螺,人手不足,只能麻烦海大人家的闺秀了。”
“原来如此,真是虎父无犬女,海大人教出一个好女儿啊。”
这位姑娘梳着妇人头,身上藕合的衣裳看着素净,却是月影纱做的,上面绣着银色莲花纹,走动时裙摆处若隐若现,既低调又奢华。
这样有钱的妇人还能来帮忙清点账面,没什么娇小姐的做派,想来就是海大人赞不绝口的那位收养的长女,寡居的妇人。
他唤一声娘子,也是没错的。
算是小小的插曲,除了谢怀则满心失望,大家都并未当回事。
海大人带着谢怀则继续去看另外的五千石粮食。
谢怀则手伸进米袋中,手感很扎,拿出来一瞧,里面的米夹杂着不少的麸子皮。
见谢怀则神色,海大人忙解释:“这些买的是劣米,不怕大人笑话,云城还有商会中转司,其实都没什么钱了,这些买米的钱,那两千石精面,还是我那义女几年前陆续囤的,就是为了今日,想要捐给前线将士们的,中转司刚刚回本,给朝廷进献了部分,剩下的还要继续投入作为本金,不然我们这个中转司,就干不下去了。”
“是啊,好容易省出来的这些银子,娘子却都让买了劣米,甚至还专门购了一点麸皮加了进去。”司公子以为谢怀则生气,便急忙先撇清关系。
本来中转司刚赚回本钱,大家都坐等盈利分钱,谁知卫婵却坚持支出一笔银钱去买粮,商会私下是很不满的。
谁知皇帝特使,新上任的副都军,居然真的跑到云城来要粮,能结交三品大员,公府世子,也算是那笔钱花对了地方。
但好处要沾,坏事他却不想沾上,第一时间就为自己洗脱干系。
“这也是海大人千金想出来的主意?”
海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正是小女,只是小女也有理由,并非要故意给林城百姓劣米,请大人听我解释……”
谢怀则却忽然截住他的话:“大人不必解释,令千金做的,是对的。”
海大人满脸疑惑。
谢怀则居然笑了出来:“令千金这是两层意思,一是怕本官或是林城官员有贪污,只糠米还加了麸皮,这批粮食价值自然就大大降低,贪污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海大人大惊:“这,这,谢大人是什么出身,一定不会贪污的。”
“海大人不必惊慌,本官没有责备的意思,本官只是督战,到了林城这笔赈灾粮还要交给林城本地官员,林城形势复杂,本官也无法亲自盯着林城内政,娘子这一招真是高明,而精米换成糠米,不仅能购买更多,便能救济更多灾民,毕竟大灾之年,要保证救济更多的人,而不是让百姓吃好,娘子的确是位巾帼,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本官佩服。”
海大人松了一口气:“下官这女儿,做事不爱与别人商量,可事情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这孩子的眼界,与别的闺阁女儿不同,除了这些粮食,还购置了一些牛马,虽然不能充当战马使用,但拉拉辎重还是使得的,还请大人见谅,云城毕竟只是一城之地,下官就算集结整个城的力量,也很有限,这些东西对朝廷来说杯水车薪,还请大人笑纳。”
谢怀则神色肃然:“大人心怀大临,是忠臣,云城商会的义举,本官都会一一承报给陛下,请大人放心,陛下不会忘记有功之臣,此场战事结束后,定会论功行赏。”
海大人小的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嘴上却还说着无妨无妨,实则心里早就高兴坏了。
“姐姐,你猜我刚才看见了谁?”
海琼玉脸蛋红扑扑的,走进一间不起眼的厢房里。
卫婵正在里头拨拉着算盘珠子算账:“怎么了?你看见了谁?”
“京城来的大官,我还以为是个什么老头子呢,没想到居然是个十分年轻,也十分好看的公子。”
“所以重点是十分好看?”卫婵失笑,她聘聘婷婷坐在那里,居然跟海琼玉穿了一模一样的裙子,都是藕荷色,也都是月影纱,绣着银色的隐隐花纹,只不过细细一看,海琼玉身上那件是葫芦纹,卫婵那件是莲花波浪纹,不细看是看不出有什么区别的。
海琼玉托着腮:“是呀,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公子,我还从来没见过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比司公子,还有我家那个,都俊俏多了。”
“你还知道自己成婚了,这话可别被你夫君听见,他可是个醋缸。”
“真是不公平,他去应酬喝花酒还能招一两个花娘作陪呢,我不过夸夸别的公子生的英俊,怎么就不行。”
海琼玉拉着自己的衣裳转悠了一圈:“多亏姐姐送我的月影纱,这衣裳穿着不艳丽,却好看,我今日打扮的出尘不,没准那位谢大人瞧见我也觉得好看呢。”
“好看,好看,我们玉儿最好看。”
海琼玉即便成了婚,也像个小姑娘似的,拉着卫婵坐下,痴痴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唉声叹气:“哎,我怎么这么早就成婚了呢,要是没成婚,没准还能问问那位谢大人可有家世没。”
卫婵用朱墨在账簿上添了一笔:“别想了,他成婚了。”
“姐姐知道?”
“你忘了,我以前就是从京城来的,他谢世子的名头在京城可响亮了,去年娶了清流孟家的嫡长女,孟家祖宗可是配享太庙,他们夫妻夫唱妇随,夫妇和谐举案齐眉,听说这位谢大人身边,妾都没一个,可见他与发妻多么恩爱。”
海琼玉撅嘴:“京城啊,一等公家的世子,真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都攀不上的,真不甘心。”
卫婵笑笑没说话。
“好姐姐,你真的没见过那个谢公子?”
卫婵笔尖微微一顿,墨汁在账簿上洇出一个点,她神色不动:“没见过,听说过,我夫家不过普通商户,怎么能瞧见这种大人物呢。”
“也是,姐姐你真是太遗憾了,刚才分明还同我一起,忽然就说有事,转个弯就不见了,不然你也能看见那么好看的公子了。”
“是呢,好遗憾呢。”卫婵淡笑,脸上不以为意。
海琼玉是坐不住的,陪她看了一会账簿,就又跑走了,她心性还不定,因为这个原因,义母海夫人很是操心,叮嘱多次让她这个做义姐的多多看顾。
屋内就剩她一个人后,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谢怀则高中探花,不下放地方做城太守或是入翰林院,怎么一个文官封了督军?还是什么指挥使,竟跑到了云城来。
他到这个粮仓之前,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险些打了照面。
还好她今日送了海琼玉相同的衣裳,还好海琼玉是个孩子心性立刻便换上了,好险好险。
卫婵长长出了一口气,精神却仍旧紧绷着,怔怔的看着,不知何时滴了几个墨点的账簿,忽然捂住嘴,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她竟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哭泣?
是为劫后余生?还是真的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