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前面就是云州最繁华的城镇云城了。”随从副官指着高大的城墙,还有几百尺的距离就能看到云城城门来来往往的人群,热闹极了。
“这云城这样繁华,居然不是云州的首府?”
副官笑道:“以前云城可没这么大的规模,是二十年前海宁海大人成了云城太守,开放通商,减免商税,才叫云城一步步成了来往商客必经之地。”
“海大人是有功之臣,却做了二十年城太守,没有更进一步,也是奇怪。”
副官嘿嘿笑了:“不奇怪,海大人是寒门出身,三十才考上举人,从知县做起的,当了官后也没另娶世家女为妻,身后没人扶持,一个城太守就要顶了,不过这一回却说不准呢。”
谢怀则脑子里转了一圈,已经理清了关系,有了思路,却还是不动声色:“怎么说。”
“户部的人都知道,云城中转司算是初步搞起来了,掌库藏的主事跟我是同期的进士,私下里偷偷跟我说的,这个中转司很赚钱,还不到三个月,就把前期码头驿站投入的钱都赚回了本,李大人牵头搞得这个国私合营照这个趋势,不到一年,国库就又能有些银子,陛下龙心大悦,李大人也推荐了这位干实事的海大人,估计一两年后,海大人就要升了,等那位童大人平调后。”
“此前我们在朔城筹集军饷可不顺利,除云城外,云州十二家商行,居然只筹了两万银子。”
副官也叹气:“这童大人老了,怕得罪人,从商人手里抠钱,有哪个能像曹家那么深明大义,咱们去云城碰碰运气,这一回派出援军,朝廷也是真没钱了,户部只给了半个月的粮饷,这行军到边城都要半个月呢,听说林将军他们那里情况也不大好,上一回把羌奴蛮子都逼到了黑水河畔了,却因为没了军粮人困马乏,被左贤王逃了出去,林城内情况也不好,百姓都饿的没粮食吃,连守山粮都抠出来吃了。”
“去云城碰碰运气吧,李大人能选云城商会来运营口岸,这个商会必然有过人之处,但愿能筹集到一些粮食。”
副官却并不乐观:“今年跟羌奴撕破了脸,江南鱼米之乡又遭逢大旱,早稻绝产,云城商会要筹建码头,银钱刚赚回来,又给朝廷了一笔银子,户部就是用这个钱给咱们筹的粮饷,当真能给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修书一封,叫韩将军加急行军,早点到林城,也能节省粮食。”
副官称了一声是,便立刻叫人飞鸽传书。
谢怀则是一切从简,也并未穿绫罗绸缎,反而穿了窄袖紧身方便行军的便装,谁知一进城门,就有个小吏在一边高声询问可是京城来的督军指挥使。
“你是哪位?”副官问询。
那小官便拱拱手:“小人是云城主簿,云城太守海大人下属,请大人随小人来,我家大人早已备好酒席,一早就叫小人等着您了。”
副官看向谢怀则:“咱们在朔城,那童大人也是一顿酒席把咱们打发了,这海大人不会也是……”
“先去看看。”谢怀则准备按兵不动,并不想现在就说明来意,他毕竟算是代表朝廷化缘来的。
海大人已经六十许,却仍精神矍铄,看着竟不像个六十多的小老头。
“谢大人,久仰久仰,下官在云城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这回您真正出仕,下官可算有缘能跟您见上一面。”
“大人听得,可是在下什么第一公子的名头,那都是虚的,旁人谣传当不得数。”谢怀则脸上的笑,是应酬时常用的,让人感到亲切,迅速积累好感。
这种笑容通常被梁承慎描述成皮笑肉不笑,虚伪。
海大人道:“大人不必自谦,听说大人一直资助寒门学子,大人年纪虽轻,却实在大义,若是老夫年轻时能遇上大人这样的伯乐,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城太守了。”
“海大人是云城百姓的父母官,这么多年为云城百姓做的事,叫人佩服,我初做官,还是要跟您多学学。”
在公府时,谢怀则面对伺候自己的奴婢,连个笑脸都欠奉,日常是面无表情,也只有面对卫婵时,才会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真性情。
可他在官场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一套一套的,一点都不像那个冷淡至极的谢怀则。
“谢大人也尝尝我们云城的本地菜,海产居多没什么猪牛羊,毕竟咱们云城人就是靠海吃海,比不上元京富庶,可惜我那大女儿不在府里,不然让她亲自下厨做一桌山野小食,上回可是李大人都赞过。”
谢怀则已然警惕起来,不会这海大人想要效仿一些地方小官,下一句话便是问他可有婚配,自家女儿美貌才情出众,可来服侍这种话吧。
若是收了贿赂,可就不好意思开口要粮饷了,而且美色贿赂这种,他压根就不会收。
“大人的女儿,居然亲自下厨做饭菜?”
他们公府的小姐,只是练女红琴棋书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最多做个甜品小食,哪会跟灶头打交道。
“我那大女儿并非是下官与夫人亲女,是义女,她夫君早亡,一个人带孩子过活,早年吃了不少苦,什么活儿都会干,很是伶俐的一个人儿,做的一手好菜,只是她近日也越发的忙碌,大人倒是没了口福,便只能叫我们云城醉和楼的大厨来做一桌,大人莫嫌弃。”
不过区区一个民妇做到菜,能好吃到哪里去,几句话,谢怀则就已断定,这位海大人,为何政绩斐然,却二十年都是城太守,太不会说话了,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憨直。
“其实本官途径云城,的确有重任在身,不瞒海大人,本官舍下脸皮,是来化缘的。”
说了一阵风土人情和朝堂上的轶事,谢怀则也不想再试探,直接开门见山。
海大人捋着胡子哈哈笑了两声:“谢大人果然直爽,下官最是讨厌那种弯弯绕绕,如今前方战事焦灼,身为大临臣子,如何不心有戚戚,不需您说,云城商会早就准备好了一批粮草,用完膳,便请大人跟下官一起去瞧瞧,正好云城商会的司家公子也陪同,能为大人讲解。”
谢怀则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云城太守还有云城商会能这么上道,但事情没亲眼见,还是不要高兴地太早,他端起酒杯:“那本官就替陛下,替大临百姓,先谢过商会大义了。”
云城商会的司公子,如今也不过年二十五,如此年轻便成了商会会长,已经是年轻有为,却没想到这位京城来的谢公子,二十二岁的探花郎,初入仕便是从三品的督军指挥使,比起来,自己这个商会会长身上镀的金,居然一点也不金光闪烁了。
司公子知道来的这主,是京城第一公子,也是第一美男子,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云锦绸缎,透带玉冠,颜色也是奢华低调的玄中带金。
没想到谢怀则穿了一身素淡的黑,窄袖胡服什么花纹都没有,明显是便装,可眼前男人猿臂蜂腰,这一声胡服反而尽显身材高大,宽肩窄臀,神气极了,再一看脸,司公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今日出来,还涂了点绛阁的粉呢,就是为了显得肤白英俊。
可一比起来,自己就像买椟还珠里的破木盒子,一点也不值钱。
“司公子真是年轻有为。”
司公子心里在冒酸水,他哪里算是年轻有为,分明是眼前这谢大人年轻有为才对:“不敢当不敢当,咱们筹集的粮食都已经做成了行军粮,方便储存运输,大人不需太多马匹,便能轻装运到林城,大人请看,这便是我们做好的行军粮。”
入眼是一块墙砖形,方方正正,入手很沉,并不比真正的青砖轻多少。
司公子敲下一角,请谢怀则品尝,口感粗粝,但细细嚼着还有些甜咸味。
“这,不是小麦?”
司公子摇头:“谢大人,今年江南早稻几乎绝收,麦子价格自然高企,好些无良商贩囤粮,虽然海大人处置了这些商贩,但云城百姓吃的粮食都很紧张,根本买不到那么多麦,所以这行军粮砖,用了三成麦其余则是粟米、栗米,梁米甚至野米橡子等杂粮磨成的粉,炒熟后蒸制而成的,一共筹了一万石粮,五千石做成了这些,另外五千石是劣米,可以暂时补充给林城百姓。”
谢怀则点点头:“这种做法是对的,武经中军粮便是做成如此形状,别看这砖看似小,掰开一角炖煮就是一顿稠粥,一块军粮砖能让一个士兵吃五十天。”
司公子与海大人对视一眼,海大人叹道:“下官是文官,对这些确实没研究,这都是下官女儿的主意,她还叫人在里面添置部分红糖与盐,可以为将士们补充些营养。”
“海大人这位小姐,倒是见多识广,边城守军一开始发的都是面饼杂饼,却不经吃,若是长途奔袭,的确是行军砖粮更适合。”
一开始陛下设想的很好,闪电出兵,在羌人没有南下打草谷时打他们各措手不及,大约一月就以为能解决,谁知羌奴人很是凶悍,居然弃了王庭,与大临军队打游击,打一杆子就跑反而累的林家军疲惫不堪,后勤供给也开始跟不上。
“这五千石,是给林城百姓的补给,是……”司公子还没说完,谢怀则就大步往前,几乎小跑了起来,掀开粮仓处的草帘,久久愣神。
“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
谢怀则咬紧牙根,难道是错觉?他方才看到了什么,一道藕合色背影,好似是,是他的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