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克制着情绪，从里间出来，秦重缓缓又掩上那扇门，他需要暂时脱离悲痛的影响…
若是他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极有可能会带给孙儿危险！那是他决不愿看到的！
不过秦皓全然不需要他担心，小孩等他走到桌边，就先行开口：“公主殿下，方才证明了在血缘关系上，我和威宇将军的关系是爷爷和孙子。”
基本身份确定后，长公主当即就捕捉到关键：“血缘关系？那伦理上呢？”
“他已经被曾祖父逐出了家门，而我爹是被曾祖抚养长大的，所以…”秦皓似是无奈而遗憾。
长公主当即瞪大眼睛看向秦双宇！
而秦重面露难堪之色，不由得闭眼低头，与仇家之女结连理…父亲不认他再正常不过！
这是默认的意思，长公主看向小孩，沉声问：“可知晓是什么原因？！”
“原因就是…”
秦皓有些为难的看着长公主，随后小声道：“我从头给您说吧？”
长公主见小孩神色，大约意识到与自己有关，但一时也弄不清楚，冷着脸点头应允。
“我曾祖父，是北方游牧民族之人。”
秦皓开口就将秦重惊到了，这怎么就说出来了？连忙不安的看向褚薇！
而长公主也是惊讶不已！看向紧张的秦双宇！
但随即长公主又有些恍然，秦双宇这身形在游牧之族中更为常见，虽然面容看不出有什么外族特征，但北族之人与中原人相差其实也不算大，而且两族也有通婚之人，经常有分不清的…
“你母亲是中原人？”长公主直言问秦双宇。
说到父母的事，秦重平静了许多，他知道孙儿是聪明的，而他相信孙儿…就算真说出他们的来历，无论有什么后果，他都愿意替孙儿挡下。
“母亲是川蜀人士，家破人亡只剩她一人，被人骗到西南，父亲和…”
但秦皓可不想要什么后果！他当即接口道：“我娘亲也是中原人，祖母也是。”
秦重顿了顿，开口：“小芹是西南本地的，应当不算中原…”
“西南在大夏境内，如今中原人的意思就是大夏人。”却是长公主没好气的呵斥。
转眼看向小孩，长公主扬了下巴说：“接着前面的，继续。”
“在大概五十多年前，北族男子几乎无立足之地…曾祖的许多亲人都遇难了，曾祖一路逃亡，直到逃进山野之中，才得以隐藏安身…”
秦皓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长公主的反应，似乎很担心她心生敌意。
“在山里还有其他躲藏逃荒的人家，聚集成了小村庄，曾祖父母还有后来出生的爷爷，大家在东山村里生活了许多年。”
“但过了二十多年，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和平，东山村里逐渐有人向往外面的世界，所以开出了小山路，开始与外面接触。”
秦皓看向爷爷，笃定道：“爷爷亦是从那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憧憬，觉得自己长相又不像北族，出去闯荡也不会有什么…但曾祖不同意，担心爷爷到外面会暴露身份，稍有不慎就会祸及全家。”
秦重顿住，这和他出来的原因是反的…明明是父亲要他出来的…
不过他知道孙儿自有主张，于是默默的低下头，以免自己的神情显露出什么。
“最初，曾祖见爷爷难安心，就安排爷爷娶妻成家了，有责任在身，爷爷也确实安分了许多…”
“不过之后，奶奶生子去世，随着我爹爹渐渐长大，不需要寸步不离的照料了，爷爷就又起了出门闯荡的念头。”
“曾祖见拦不住，有了爹爹也觉得家里已经有后了，就给爷爷定了章程，要他在外不能暴露东山村和他们的存在，家里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有什么事不要牵连到家里。”
“于是爷爷就改了名，出门去了，不久就发现，最适合做出事业的方式是参军…本来爷爷还会每月寄信和饷银回家的，但有一日，爷爷写信说…”
秦皓又小心翼翼的看向长公主，嘟囔般小声道：“曾祖特别特别生气，一是，唯一要求的，就是爷爷脚踏实地，以免出风头祸及家人，可爷爷与您…有牵扯，岂不是一下站上了风口浪尖？”
“二是…曾祖的亲友有许多死在逃亡中…而这是…”秦皓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些话直接咽下了。
而长公主眼眸微眯，冷视着秦双宇，坦然接续道：“追杀北族，是大夏太祖做的决定！你曾祖因亲友的死，对褚家恨之入骨，而我是仇家之女！”
“所以你曾祖一怒之下，将你爷爷逐出家门，不认亲子！”
秦重低垂着头，孙儿说的八九不离十，只在一些无法证实的细节上说的与事实不符，也避过了前朝皇族后裔的身份。
而这在褚薇眼中，秦双宇便是羞愧难当…
长公主神色平静，她对大夏的历史很了解，小孩说出的这些情理通顺，而且对印得上时期背景，应该都是真的。
立国之初，自然要对前朝外族大肆诛杀！起码明面上的态度要如此！
不仅是斩除前朝的跟脚，更是要为被压迫了近百年的中原民族扬眉吐气！竖立本族人的心气和自尊！
只是，在以男人战斗、男人掌权为主的土地上，对待男女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会赶尽杀绝的是北族男子，女子则是只要不强烈反抗，愿意嫁入中原人家，都可以容纳。
也就是说，大夏有许多与北族女子通婚的人家，若是能确认所出父族是中原人，那么有外族容貌特征的男子也可以留存。
当然，建国初期的十多年，有外族特征的男子是不能参军入仕的。
但二十年过去，特别是褚薇的父皇继任之后疏于国事，下面的人各项防范也松懈了，所以当年征兵的人，没有仔细核查秦双宇的家族背景，不算奇怪。
加之不少北族女子生的子嗣，成人后较为体魄强壮，所以军伍之中，外族容貌特征不明显的两族通婚之后也不罕见。
秦双宇的想法是对的，父亲和母亲哪个是外族，光看孩子又怎么看得出来？所以他出来闯荡并不需要太担心。
长公主不禁想起，柳如思对秦蓁说的话，女子也是会传承血脉的，确实，许多两族通婚的例子就是实证。
但秦双宇父亲的担忧也是对的！若是褚天明顺着查到秦双宇的父亲是外族，必然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放任他掌握十万军队！
若是她…在生儿育女之前知道秦双宇的出身，恐怕也…
不过如今，形势已然变化，这些出身就不重要了。
“你的曾祖现在已经过世了，对吗？”长公主对秦皓问。
秦皓点头并回答：“曾祖已经过世十二年了，这些是我爹爹告诉我的。”
“那你恨褚家吗？”长公主又问。
秦皓摇头道：“娘说，如果要算帐，这世上全是算不清的账，要恨，应该是由自身出发，来决定要不要恨某些具体的人。要是背负前人的仇恨，并且广泛的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那样的人生将会沉重不堪。”
暗叹了一句，柳氏确实是思想独特，长公主微眯了眼，带着胁迫般，又问：“那你觉得，你是哪族人？”
“按国籍来算，我是土生土长的大夏人；按血统来分，我有八分之一的北族血统，以及八分之七的中原血统，四舍五入，我是中原汉人。”
长公主微微挑眉，理智而独特，且贯彻了其母亲的女子会传承血脉的认知。
而秦皓接着补充道：“而从文化上来看，我会大夏官语，西南本地方言，但却不会蒙语蒙文，读的书也都是中原民族的前贤着作，我从思想上就是中原人。”
微不可察的点了头，褚薇看向自己还低着头的丈夫，轻声问：“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但还是秦皓惯性般，代为回答：“秦重，重要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