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时期,秦淮河并没有桨声灯影,也没有金粉荟萃,更没有香歌艳舞的夜生活。
秦淮河也不是十里秦淮,而是长达一百一十多公里宽三百多米的水上运输要道。
秦淮河西接长江,为了使交通运输更便利,东晋当局政府疯狂地挖了十六条支流运河来进行粮食、物资的运输。
从长江过来的船只可直达台城西华门外,以确保新鲜食品特供皇宫之内。
所以,一千六百多年前的秦淮河水流湍急,航运繁忙。
王献之的小妾桃叶曾在桃叶渡边吟诗感慨道: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
建康城中的高档住宅小区在城东南的青溪两岸,多为皇室成员和江南土着世族居住。
“衣冠南渡”后,随着北方名门士族的大量涌入,城南的秦淮河北岸也成了达官显贵们的住宅区,乌衣巷就是其中之一。
正月十五,上元节。
这一天虽然没有后世的各种花灯,烟火,歌舞,猜谜等娱乐活动,但自东汉明帝时期,已经有了家家户户挂灯笼的习俗。
作为四、五世纪全球最繁华的都市,夜晚的建康更是满城尽欢,官宦名士,贵妇仕女纷纷出门,游玩聚会。
大街上人山人海,比肩接踵。
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定还是南宋理学家们提出来,并形成了后来的规章制度。
在那个魏晋风流,放诞不羁,崇尚玄学,洒脱倜傥的时代,女子自由程度是我国历史上最高的一段时期。
天刚刚黑时,鸡笼山守陵瓦房上空炊烟袅袅。
陈望正在亲自尝试着做一道“红烧鸡块”,其实他最想吃的是可乐鸡翅,因为没有材料,也没法搞到那么多鸡翅,只好将就一下。
刚刚把砂糖倒进锅里,加了点水,用铲子快速搅拌,边告诉身边家人,以后做红烧东西,要先熬汤色,火候是最重要的,如果火大了,糖就糊了。
听见了外面有急速地马蹄声响起,而且人数还不少。
心中有些纳闷,这上元节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
阿姐和陈安夫人荷香,柏杰夫人也就是陈安的姐姐鲁秀上午一起来过了,送来了不少好吃的。
马蹄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只听有人朝着他住的那间房舍粗着嗓门喊道:“广陵公,广陵公?我们来了。”
陈望一听,不觉笑出声来,是他的国子学同学郗恢。
遂高声回道:“喊什么,喊什么,我在这间呢。”
随即,房门被打开了,身材敦实的郗恢带着一股寒风闯了进来。
陈望边用铲子搅着汤色,边转头笑道:“阿乞,你这个时辰来,莫非是想来我这里混吃蹭饭吗?”
郗恢上前抓住陈望的胳膊就往外拽,边笑道:“哎呀,广陵公还吃什么饭,走走走,今日上元节,一起去聚丰楼吃去。”
陈望赶忙挣脱,听他称呼爵位,也学着他的语气道:“东安县伯,休要乱来,俺在父丧期间,哪里都不能去,你初一来的时候不就跟你说了嘛。”
郗恢,出自高平郗氏,是桓温谋主郗超的侄子,小名阿乞,承袭父亲郗昙爵位,东安县伯。
“哎,我说陈望啊,自从离开国子学,你爵位是比我高了,难道是看不起我了不成?”郗恢假作不悦地道。
陈望把铲子交给家人,把身上罩的一块挡油烟的布巾摘下,边道:“哪有,哪有,阿乞,实在是不便啊,这要是传出去,被御史中丞得知参我一本,我岂不是要夺爵下狱?”
“今日夜色已黑,非比元日节来请你,都是我们国子学的人,谁能看见,就是饮酒畅谈嘛。”郗恢继续劝道。
“走,去那屋,喝茶边说,我看看还有谁来了。”说着陈望拉着郗恢的手腕向外走去。
来到屋门外,仔细看去,外面齐刷刷一排站着的有六个人,个人牵着个人的马。
一看都是国子学的同学谢琰、羊昙、王忱、王恭、庾楷、殷仲堪。
陈望躬身一揖道:“诸位大人,上元节安康。”
众人还礼,一起道:“广陵公,上元节安康。”
只有身材瘦高,超然自逸的羊昙尖着嗓子道:“安康?你若不来,我们就不安康了。”
“外面冷,我们进屋说嘛。”陈望笑着往里面招呼众人。
但众人没有想进去的意思,王忱怪翻着小眼睛,怪叫道:“我说什么来着,陈望就不能去嘛,他们非要打赌。”
“哦?谁和谁赌?如何赌?”陈望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忱问道。
其实他心里也喜欢热闹,年轻人嘛,但确实感到不便,尤其是在这个以孝为本的东晋。
“庾楷和阿乞啊,谁赌输了谁今晚聚丰楼请客,庾楷赌你不会去,阿乞赌你会去。”王忱回答道。
陈望对王忱本来没有好印象,他忘不了王忱跟随司马曜、司马道子、王国宝等人在国子学欺负他,最后还在他座榻上藏了个尖石头,差点被他整成了肛裂。
但他从洛阳回来后,王忱就像变了个人,经常来鸡笼山嘘寒问暖,探讨玄学义理。
虽然长得丑,不符合当时名士俊美模样标准,跟他三哥王国宝在模样上天差地别,但确实满腹珠玑,才思敏捷。
“啊,迅文啊,就应该他请,这叫……这叫吃大户嘛,哈哈哈。”陈望笑着对王忱说。
庾楷字迅文,是掌东晋朝政达二十年之久的权臣,前国舅庾亮的孙子,也就是褚蒜子老公的大舅舅,论起来陈望还跟他能攀上点儿亲戚关系。
他家虽然现在不如以前,但那也是家境殷实,在建康城中是数得上的。
生性也有些孤傲的庾楷,继承了他爷爷庾亮的模样,姿貌甚伟,双目炯炯,他撇嘴道:“阿乞,请客吧,广陵公怎会赏脸屈尊与我等一聚?”
陈望待要解释,谢琰开口了,他劝道:“广陵公啊,上元佳节,又是晚上,你我同窗,一边赏月一边饮酒,探讨佛学老庄,吟诗作赋,岂不快哉?”
陈望看着他们七个人,都是一脸期待的样子,包括没说话的王恭和倨傲的庾楷,心中好笑,看看你们这帮小屁孩儿吧
最大的庾楷也不过十六岁,王恭、谢琰也是刚刚行了冠礼做了官儿,就要学大人学名士,饮酒赏月了。
遂撇嘴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向自己房间走去。
刚踏进了门,没想到七个人从后一拥齐上,把陈望按倒在了炕上,强行把他的狐裘大氅裹在身上,有人抱着两腿,有人抱着身子,抬了出去。
陈望乱踢乱蹬一气,大声叫喊道:“喂喂喂,你们行事何以如此粗鲁,切不可无礼,我要去告你们家人,我要告谢仆射……”
众人将陈望抬着横担在身材最壮实的郗恢马上,哈哈大笑,呼啸着打马向山下驰去。
从山上刚刚背了一大担柴火下来的周全,看到这一幕,不禁摇了摇头。
放下扁担后,提上白虹剑,牵过自己的马匹,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七匹马一路飞驰,不顾陈望的抗议,一直跑到运渎边才放慢了步伐,因为路边行人越来越多了。
陈望见大街两侧游人都在看他们,觉得有失体面,只得对郗恢道:“阿乞,你放我下来,我随你们走还不成。”
王忱在旁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哈哈哈,广陵公既来之则安之嘛。”
郗恢下了马,笑吟吟地对陈望道:“我来为广陵公牵马坠蹬。”
陈望这才在马上撑起身子,跳到马鞍上,穿好狐裘大氅,由郗恢牵着马向前跟着走去。
嘴里还是没好气地恼怒道:“唉!我这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路辗转向东,沿着台城外墙的潮沟之畔,继续前行。
此时已是戌时中(晚八点),一轮银白色皓月升起东方,闪过了一片浮云,放出了清辉光芒,洒在潮沟水面,波光粼粼,照在街面上,覆霜盖雪一般。
漫步街头,大街两侧商铺民舍结彩悬灯,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人们身着节日盛装,红男绿女,扶老携幼,欢声笑语,笙歌阵阵,欢乐的气氛令陈望目瞪口呆,惊讶不已。
东晋人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看看灯,看看月亮,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就足矣。
既没有烟花爆竹,也没有杂耍艺人,更没有歌舞表演。
却是如此繁华热闹,难以想象。
潮沟向南汇入了东西流向,着名的青溪,这里就到了建康城中心地段了。
人群越来越多,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街旁鳞次栉比的小摊位上,摆满了各色货物食品,货主们满脸欢笑地招揽顾客,高声叫卖,喧哗无比。
这是陈望第一次领略东晋建康的盛世繁荣,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去中山公园看灯会,也是如此场景。
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吃着糖球,兴高采烈。
后来这些乐事都被手机、电脑所取代,再没有这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