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看向了已经跪不住,像一摊烂肉般瘫软在地的匡超道:“还有这个匡超,你亲自率精锐军兵押往建康廷尉府,这是朝廷钦犯,路上不得有任何闪失。”
“遵命,刺史大人!”记室参军躬身施礼,双手接过名册,走到旁边书吏那里,去取口供。
陈望又对身边的陈安道:“左卫将军,你让书吏抄录一份口供,派快马速去报与五兵尚书大人,他按日程算此刻应该快到寿春了。”
陈安躬身领命。
陈望起身,走到匡超面前,蹲下身子在他耳畔微笑着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和你的儿子,终将是桓温的弃子,如果你不灭族,我陈字倒过来写!”
声音很轻,但话语里却是带着凛冬刺骨的寒意。
匡超胸腔里迸发出了最后呐喊,“我为太尉负过伤,我为江北流过血,我是忠于大晋的啊……”
陈望不再理会他,踏着阅兵台边荫过来的满地血迹,撩着袍子,走下了阅兵台。
淡青色的背影后,面如土灰,瑟瑟发抖的徐州文武官员和两行长长的血脚印。
走回到刺史府衙后,陈望赶紧回了后院,将阿姐亲自缝制的牛皮靴脱了下来,换上一双东晋流行的木屐。
坐在游廊下,亲自打了一盆水,擦拭起靴子上的泥浆和血渍。
正边擦边回想着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不住地摇头叹息。
忽然见陈安匆匆进了中院。
还没走到跟前,就急急地喊道: “长公子,洛阳八百里加急!”
陈望赶忙擦了擦手,接过了陈安手里的竹筒。
只见不知经多少人盘的竹筒已经黝黑锃亮,竹筒上写着两个大字,急报!
除去蜡封,从竹筒里拿出一张卷纸,打开看时上面写道:
“刺史大人:
鲜卑白虏以乐安王慕容臧为征南大都督,范阳王慕容德为副都督,安西将军、左仆射悦绾为先锋,统兵七万于四月初九在东郡渡过黄河,兵锋直指虎牢关。望刺史大人见信速回洛阳,主持大局!”
最后,署名杨佺期、褚歆、王荟。
陈望头皮一炸,脑袋嗡嗡作响,虎牢关是洛阳门户,这就来了,这就来了……
陈安在旁见陈望面色不对头,赶忙问道:“什么急事啊?”
陈望将手中的急报交给了陈安。
陈安双手接过一看,嘿嘿冷笑一声道:“都是些手下败将,不足道也。”
“哦?叔父与他们交过手吗?”陈望看了看淡定的陈安,心下稍定,问道。
陈安将急报还给陈望,眯眼看着天空回忆道:“交手多次了,当年我在邺城外初次会悦绾,肩头还被他扎了一枪,后来他随慕容恪偷袭谯郡,也参与了太和元年的泰山大战,是时候该算算总账了。”
陈望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是七万人啊,谁不知道鲜卑人善骑射,弓马纯熟,运动战能力独步天下。
“叔父,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兵临虎牢了吧,我们即刻返回吧。”陈望将信装入竹筒盖好,边有些着急地道。
“好,就依长公子。”陈安点头道。
陈望复又到了胡凳上,把刚刚擦掉血渍的牛皮靴穿了起来。
一边问道:“虎牢关是谁镇守来着?”
“是北中郎将庾希。”
现在的陈望对现今社会熟读的两晋史已经记不清了,只好问道:“他是……”
“他是已故车骑将军、司空庾冰之子,当年柏杰在朝中任尚书仆射时将他推荐给了太尉,太尉委以重任,让他担任了野王太守,打下洛阳后升北中郎将,镇守虎牢。 ”
“哦,如此看来是大族人物,还算是个可靠人物喽。”陈望边听边穿上好了阿姐亲自缝制的牛皮靴,点头道。
陈安撇嘴答道:“大族倒是大族,只是没什么大本事,但还算文武双全,忠厚之士。”
他出身奴仆,凭军功一步步升到四品左卫将军,从骨子里瞧不起靠家里出仕的门阀士族子弟。
庾希在他眼里也是矬子里拔将军了。
陈望手抚着下巴,在中院里来回踱着步,自己来东晋后遇到的第一次战事,努力压抑住半是紧张半是兴奋之情,凝神思索起来。
半晌,他停住脚步,对站在一旁的陈安道:“叔父,我这就给辅国将军他们回信,咱们直接赶赴虎牢,另让辅国将军安排桓伊、刘遁统军两万驰援虎牢,如何?”
陈安略一犹豫,刚想说两句,但又忍住了,心道,长公子初掌刺史之职,应让他自己历练一番才好。
遂叉手施礼道:“一切依长公子之意!”
“走,我们去大堂吧,你去召集骁骑营府门口集合。”
说罢,陈望大步向前面大堂走去,陈安紧紧跟在后面。
陈望到了大堂,派人去叫来在下邳的徐州主要文武官员,然后在桌案上给洛阳写了回信。
待写完,派人喊来洛阳来使,嘱咐尽快送给辅国将军。
看着洛阳信使跑出大堂后,忽然又想到了褚太后。
头嗡地一声,心道糟糕……
那个倾国倾城的姿容映入眼帘。
想起她那双秋瞳剪水的凤目对自己充满了关切。
想起了崇德宫梨花带雨的洁白脸庞。
想起了临行时早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回京。
心中觉得颇有些对不住褚太后。
于是,另起了一张纸,提笔写道,微臣……
不对不对,怎么可以这样称呼,自己还没有正式任命。
草民?也不好。
小人?……
都一一否决。
最后决定,还是用我吧。
太后:
我父已经病逝,只是大娘决定暂不对外公布,请太后节哀。
父亲临终前将刺史大印交付于我,暂时由大娘保管,在洛阳文武官员,哦对了,还有褚长史,一起拥戴我暂时接任兖州刺史并处理江北三州的军政事务。
此刻我在下邳,刚刚查获了柏大人遇害一案,并严惩了凶手。
太后容禀,本想遵照您的旨意回京,但方才洛阳急报,鲜卑七万大军渡过黄河兵锋直指洛阳,我得回洛主持大局,否则父亲浴血奋战打下的中原一带复又沦陷于鲜卑之手。
望太后不要为难五兵尚书大人,是我执意留下,待鲜卑大军一退,我再回京请罪。
陈望顿首
太和四年四月十一
写完封好,叫来一名骁骑营军兵,让他务必追上一个多时辰前去给王蕴送信的军兵,交给他一起请王蕴带回建康。
刚刚看着军兵跑出去,文武官员们随即也到了。
几个人再看见眼前这位便装的少年,大家已经不像三天前初见时的敷衍问候,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敬畏之色。
来了三天,快刀斩乱麻地破获了柏杰遇袭这个捅破天的大案。
眼睛都不眨地一口气斩首了建忠都尉以下九十九名军兵,血染校军场!
如此手笔竟然出自于一名十三岁的少年之手,他据说从小在宫中长大,怎会有如此智谋和胆识?
唉,太尉之子,这就是遗传基因,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陈望本已完成使命,匡超已押送建康,案卷口供也已飞送王蕴那里。
他环顾着众文武,回忆着小时候看电视上的措辞,口气迟缓而又郑重地侃侃而谈道:“诸公,我代表朝廷、代表太尉,来徐州查办柏大人遇袭一案,现洛阳有急事需返回,望诸公做到一个标准,两个维护,标准是让百姓达到丰衣足食,安生乐业的标准;两个维护就是维护好大晋的每一寸土地,维护好徐州每一个城池的安定团结大好局面;
有坊间传闻大司马将接手徐州,现朝廷还未颁布诏书,一切未成定数;望诸公督率徐州七郡六十九县百姓,务必做到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与洛阳太尉府的一切指令和思想保持高度一致……”
听着这些似懂非懂的语言,大体意思他们还是明白了,于是唯唯诺诺,一起起身躬身道:“决不负刺史大人所托,请刺史大人放心!”
陈望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转出桌案,下了大堂。
来到府衙门口后,看见陈安和五百骁锐营将士已经在等候了。
有军兵将紫骅骝牵过,陈望踩着马镫(有许多读者质疑我前两部东晋小说的马镫问题,东晋确实已有,尤其是江北受胡人影响都已配置)翻身上马,打马扬鞭向下邳西门奔驰而去。
——————题外话
马镫的解释又有读者不同意见,提起关于双马镫和单马镫的问题,本人不得不回头在这里再做一个解释,以免后面读者有所疑虑。
1954年西安草场坡1号墓出土出土了一组铠马陶俑,明确塑有双马镫,以前考古学家认为是北朝墓葬,后来逐渐改变为十六国前秦时期。
柳涵:《北朝的铠马安南郊草厂坡村北朝骑俑》,《考古》1959年第2期月墓的发掘》,《考古》1959年多第6期。